过往
手背还在不停地冒出细微的血珠,宁绥仿佛失去痛觉,在房间中另外两人都没有反应的短暂空隙,他突然想到了前世的事情。
宁家家庭关系复杂,宁旸是后来的继母所出,就算宁绥是宁家的真少爷,他和宁旸也不是亲兄弟。
宁旸比他小1岁,曾经宁绥和他的关系还不错,他也能感受到宁旸并不讨厌他,正是因着这一点不讨厌,宁绥认成亲情,总是想作为哥哥照顾他。
某天开始,宁旸说话突然变得非常难听,看到他笑说好丑,不要笑了。
宁宸和宁旸私下里肯定没有交流过,不然为什么一个不停地“夸”他,另一个不停地打击他。
宁旸以打击他为乐趣,宁绥刚开始还会为宁旸说的难过,还告诉自己他是嘴硬心软,依然努力维持关系。
直到被曝出他们不是亲兄弟,宁旸和他表白,宁绥依旧不清楚宁旸在这么漫长的一段时期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那段时间遇到的每一个人,宁绥都没有说话甚至对视的勇气,无比害怕旁人的目光。
后来毁容了,对他反而是种解脱,毁容之后的长相至少是确定的。
如今宁绥重生回来,他不会再将宁旸说的话放在心上了。
在这异常的气氛下,病房门被人推开,护士小姐回来了,拿着刚才宁绥请她帮忙拿的东西。
她没有注意到异常的气氛,第一时间注意到宁绥还在淌血的手背,因为肤色过于苍白,其上渗出的血珠愈发触目惊心。
护士拿着蓝色的文件夹掉在地上。
她匆匆过去帮宁绥止血处理。
因为外人的介入,小刘也终于回神,他看看满地的碎片联想到宁绥刚才说的话,莫名胆寒。
刚才宁绥的浅笑似乎烙印在他脑海中,与他印象里面的二少爷完全不同,如果宁绥一直是刚才的样子,那么他根本不敢将自己的活推给宁绥来干。
他想要服从宁绥的话,蹲下前又下意识看了眼宁旸。
如果宁旸帮他呢?
发现宁旸根本没有看他,他在看宁绥。
宁绥安静让护士给他处理完:“麻烦了。”
护士能够看出来这是宁绥自己造成的,明明给她增加了工作量,可是现在面对宁绥她却说不出斥责的话,反而有点心疼。
眼前少年苍白瘦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也不怎么看人,现在她给他包扎的时候才看见他一双眼生得极好看,上眼睑薄,双眼皮明显,瞳孔是琥珀色的。
只不过天生的灵动似乎被刻意遮掩了,反只余下厌倦。
她去将刚才宁绥拜托她拿回来的文件夹捡起来,从中抽出报告递给宁绥。
才17岁,突然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任何人接受起来都不会很平静吧。
而且看起来家世很好的样子,谁知道亲生父母家是个什么情况。
宁绥轻轻道谢,没有看,他直接递给宁旸。
“是什么?”宁旸问。
他条件反射想接,又突然收手:“你给我我就要接?”
宁绥原本就是沉默的,所以听了宁旸说的,他收回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将那份报告收起来。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宁绥问,“没有的话,我有些累了。”
宁旸憋着一口气,突然转头看小刘:“把碎片扫了。”
小刘本身还是想留在宁家工作的,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扫。
宁旸在旁边像是个监工,其实在想宁绥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以前他虽然有些看不上宁绥,觉得他总是巴巴跟在宁宸旁边,一点主见都没有。
宁旸不爽的就是宁绥对他的亲人朋友都是一样的态度,卑微,似乎被欺负到了头上也不会拒绝,反而还特别高兴,没有出息。
现在宁绥突然变了,不是对别人转变态度,反而单独这么对他,他才看到他多久,竟然就想赶他走。
宁旸这么想着,反而觉得有点委屈。
等小刘扫完,两人出了病房。
宁旸突然在走廊上压近,举起他包着纱布的手,声音中蕴着不知从何处来的怒意质问:“你不是说你的烫伤很严重,这是严重?”
甚至比不上宁绥包扎的面积。
宁绥一个人在空荡的房间中。
明明已经没有外人在,身体紧绷的线条象征着他没有放松。
他刚才和宁旸说他累了,现在却没有躺下,依旧维持着僵硬的坐姿,手里面还攥着刚才递给宁旸的纸张。
这是他和宁家人的DNA检测报告。
给宁旸看是想让他赶紧走,不要再烦他了。
宁旸没看就走了,目的达到也行。
病床中的白炽灯照亮整个室内,敞开的窗户没有漏进风,窗外只有化不开的黑。
小刘的打扫并不上心,宁绥看见一块很大碎瓷片在自己的床边,
宁绥突然抬起挂着点滴的那只手,想要关灯,可是又被针管牵扯着。
习惯不好改,他还是想要直接扯,此前想到护士小姐给他重新包扎的样子。
总麻烦别人的确是不好。
宁绥将还在滴液的药瓶拿下来,先是关了灯,黑暗中按着记忆去捡那个很大块的碎瓷片,垃圾桶刚好在月光照射下。
没有将瓷片扔进去,他目光移过,最后站到了窗户边上。
窗户边上也有可以挂滴瓶的地方,宁绥一只手扎着针另一只手包着纱布,动作艰难到迟缓地挂好。
手中碎瓷片最锋利的一面被他用指尖抵着。
他耐心不好,他指尖抵着碎瓷片,脸上的表情逐渐走神,只有指尖的渗出血液无声诉说着主人对自身的破坏与漠视。
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和瓷片接触的位置逐渐又指尖变到了手腕。
其实他不是很想活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
这样的机会,给谁都好,给他最浪费。
宁绥想到自己跳崖前最后看到的两个人,上辈子他认为是自己选择的死亡方式,只不过是不肯承认走投无路。
上一世他还对宁家的人抱有幻想,认为他们是自己的亲人,就这一点幻想。
继母利用,求他冲进火场救根本不在里面的妹妹,最后他毁容。
毁容之后他也对他们基本绝了心思,他看宁宸几乎要疯了的样子觉得挺好笑的。
这是他摆脱他们最近的一次,他也的确得到了一些自由,可是因为爸爸的意外,重症治疗的费用如流水。
他临走前将宁家给他的东西全部奉还,如果只是为了他自己,不可能去求宁家的任何一个人。
偏偏出事的是爸爸。
宁绥最开始去找的是燕止行,爸爸养育了燕止行这么多年,即便他冷漠,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等了三天,始终没有联系上燕止行。
宁绥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忙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等不下去了。
宁旸幼稚,他离开之后他们没有再联系过,他不想送上门被人嘲弄。
也不想求本来就不喜欢他的宁长栋救燕浩中,最后他选择了宁宸。
天真以为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可以让宁宸利用的东西。
他自己送上门,最后被宁宸□□在一个暗礁嶙峋、处处崖壁的岛上,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
在那里得知燕浩中的去世,在那里见到了两次,之前永远找不到的燕止行。
更可笑的是燕止行似乎知道他被宁宸关在这里,第一次是燕止行主动来找他的。
他告诉他让他等他一会儿。
宁绥想着也行。
他被宁宸用铁链拷着,所能接触的地方没有任何利器,他想把自己撞死都是奢望。
这样的情况下,等等燕止行也没事。
可某天宁宸非常高兴地告诉宁绥他可以治疗他的脸。
毁容其实挺好的,那意味着宁宸会碰他,而不止是单纯地囚禁他。
这天之后宁绥就想着自己的死法。
宁宸已经将别墅建在海岛上,背靠悬崖,悬崖之前是电网,按照宁宸的说法永远都开着,即使别墅中断电了,电网依旧有备用的电源。
电网的电压被特地调过,他不会允许宁绥死,碰到了电网只会晕倒,整个别墅还会响起警报,宁绥会第一时间被抢救。
宁宸以为这样他就没有选择死去的办法,其实宁绥有。
他准备跳海了,他的房间可以看到海,只不过宁宸会拿铁链铐着他,所以他的活动范围不包括阳台。
总是只能远远地看着。
确定了计划宁绥没有立刻行动,他想最后见一面燕止行。
燕止行让他再坚持一下,他就等等他。
第二次见到就是他坠崖之前。
宁绥想着不知道燕止行要他再坚持多久,但是那天他偶然听到保姆抱怨说自己那栋房子停电了,今天修不好。
保姆住的屋子是用单独的备用电源,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关掉别墅电源,电网就不再有威胁。
宁绥那时觉得与其等燕止行,大概等到也没有什么意思,他决定还是先走了。
他解开了镣铐,拉了电闸,顺便也是告诉燕止行他不等他了。
再等的话,宁宸说明天就可以给他安排修复脸的疗程。
他更不能待了。
到了崖边,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救回来,他选择这片儿最深的海域,条件险恶,直升机调动也需要时间,宁绥觉得非常安全。
甚至可以隔着遥遥的距离,看宁宸和燕止行两个人站在他从来没有踏上过的阳台,看着他跳海。
宁绥还和他们笑了一下。
听说深海里面是没有光的。
的确没有。
宁绥对着微弱的月光,反手将瓷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咚”地一声。
他看见垃圾袋被他划破了,这样收拾的人会比较不方便,提起来的时候稍微不注意就会漏一地。
垃圾。
宁绥笑了笑,觉得有点像他。
既然重生了,他也不是一定想要死。
现在想必基因检测报告已经送到宁长栋手里了。
*
“您的意思是安安不是您亲生的孩子?”
“父亲。”宁宸手指轻点桌面,笑容危险玩味:“不要动把安安送回那家的心思。”
“不是警告,只是在提醒您。”
宁宸挂断电话,看向身边的总助。
“调查一下我那位亲弟弟的情况,清楚后任务只有一个,不要让两位少爷有接触。”
吩咐完,宁宸在办公室中,分不清是遗憾还是满足地喟叹一声。
日历上被画着圈的日子——
宁绥的生日。
也是宁长栋准备公布燕止行身份的日子。
宁宸没有阻止,甚至他想到宁绥在那个时候有多难过,心脏便控制不住地发颤兴奋。
*
宁绥在病房中的洗手台前站了多久,就凝望了多久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乌发雪肤,唇瓣颜色是柔软的玫瑰红,像是上帝最完美的作品,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瑕疵。
如果能忽略手中的利刃,便是最纯粹最赏心悦目的艺术画。
宁绥已经思考了很久,他还记得自己前世自己毁容的样子,每一处疤痕,他都自信可以完美复刻。
可他现在犹豫了。
倒不是没有办法下手,他只是突然想到。
错不在他。
况且。
如果要勾引人的话,还是得好看些。
记得上辈子燕止行是拒绝进入宁家的企业公司,宁家的产业恰巧与未来的蓝海行业有部分相关。
根据宁绥脱离宁家后看到的财经新闻,的确是乘上了巨头“安氏科技”的东风,发展势头一片大好。
宁绥本以为燕止行即使有继承身份,但的确对宁家没有任何兴趣,毕竟他上辈子最初就是拒绝了的。
但后来看见他私下里来海岛找宁宸,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怎么可能有人对那么巨大的利益不心动。
有欲.望不是坏事,正好可以让他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