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翌日,花间酒楼依旧冷清无比,门可罗雀。

店里的伙计趴在柜台前,无聊地用蝇甩子拍赶苍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凤仙和董燕儿也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的桌椅上。明明快到了午时,却一个客人也没有。

红袖沐浴妆罢,香风拂拂地从楼上下来,看到店堂内死气沉沉的气象,内心叹了口气,而后扬声道:“你们都在做什么?一个个无精打采,客人一进来看到你们都没了胃口。”

红袖虽做的是酒楼生意,但她毕竟是从百花院里出来的,又怎会规规矩矩地来,不过皮肉生意她肯定是不沾的,她只不过是借助姑娘们的美貌和才艺来吸引客人,当然,要想生意好,也不能单单靠姑娘们,最重要的还是酒菜得好,叫人吃了回味无穷,吃了还想再吃。

红袖请的长工几乎都是女子,一些重活则由男工去做。大焱民风开放,女子出来挣钱养家糊口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红袖姐,以往这个时候,咱们店里哪里缺过客人,如今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这让人怎么高兴得起来?”

小凤仙目光望向大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唉声叹气道。

“如今正逢月底,也许大家都没有空余的银两来咱们酒楼开销,等过个一两天就好了。”董燕儿性子比小凤仙稳重,内心虽然担忧,却不想给红袖添堵。

小凤仙是直来直往的脾气,闻言不禁撅了撅嘴,“我可没你这般心宽,我方才让铜钱儿去月下酒楼那里看了一眼,他们店里可去了不少客人,听说他们店里的胡姬是从龟兹来的,那舞跳得妖媚媚的,深受客人的喜爱,客人给的赏钱多的话,她们还能和客人脸贴脸,身贴身地跳呢。”

红袖见她一直惦记着胡姬一事,内心不由无奈又好笑。最近上边要惩治贪污腐败,听说不少官员受了牢狱之灾,甚至还有些王公侯伯等显赫人物因行贿受贿被圣人处置了。

红袖这酒楼大多顾客都是那些王侯公卿以及权贵子弟。

如今那些人担心被抓到把柄,哪里还敢来这种花钱如流水的地方开销。前日她碰到平西侯的二儿子,本想拉他进店坐坐,他却向她抱怨,说他父亲近来没收了他大部分月银,叮嘱他不许在外头大手大脚。

至于她们花间酒楼的死对头月下酒楼,去那里的几乎都是些俗不可耐的商人,它当然不受影响,那月下酒楼的掌柜也俗不可耐,想到那穿红着绿,花孔雀一般的男人,红袖便心生厌恶。

“哎呦,有客人啦。”

小凤仙忽然从椅子上蹦起来,目光紧盯着门口。

红袖略一转头,看到几名男子走进店中,领头的人着锦衣华服,估摸着四十多岁,脸如满月,大腹便便,看人时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红袖看了他好几眼才认出他来,这不是那位户部的员外郎孙铸文么?以前她还是百花院的花魁娘子时,他便常常出入百花院,不过这男人癖好有些独特,喜欢有幼态的女子,红袖从未招待过他。

对了,听说他前段时间升了参知政事,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官呢!红袖不敢怠慢他,连忙扭着腰肢热情地迎上去,笑容谄媚道:“哎呦,稀客啊,是什么大风把孙大人给吹来我们花间酒楼了。”

“难得你还记得我。”孙铸文点点头,笑得有些和善,随后看了眼身旁的随从。

那随从拿出二十两银子付与红袖,并不拿正眼看人,“把你们店里上好的酒菜奉上来。”

不过狗仗人势罢了,红袖哪里理会他,只是内心有些奇怪,如今朝廷官员人人自危,这孙铸文怎么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她店里开销,内心虽是惊讶,但她什么也没问,钱嘛,不挣白不挣,她连忙以眼示意小凤仙和董燕儿,让两人赶紧去准备,自己则殷勤地将人请上二楼的雅阁。

红袖还外请了几名能歌善舞的姑娘,不过因为这几日酒楼生意不好,便没叫她们过来。

红袖给孙铸文挑了间宽敞静雅,光线充足的雅阁,孙铸文坐下来后,女伙计将茶点奉上。

孙铸文饮了口茶,赞许地点点头,这才指向一旁的座位,示意红袖落座。

“多年未见,孙大人依旧意气风发,体格魁伟,身上睥睨万物的气度令妾身几欲匍匐在您的脚跟之下。”红袖昧着良心谄笑道。

孙铸文扬声大笑,对于红袖的奉承很是受用,“红袖姑娘也风韵犹存啊,想当年多少男人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又有多少男人倾家荡产,只为尝一尝红袖姑娘那一点朱唇,枕一枕那条玉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识得红袖姑娘方知这句话不假。”

红袖听到孙铸文的夸赞,心咯噔一下,这人一见面便如此盛赞她,不由得让人多想。

红袖目光掠向他那如满月的大圆脸,他眼神里没有对她的欲望,更像是虚伪的恭维,这令她稍稍宽心。

“孙大人说笑了,妾身可是才艺不卖身的啊,那些男人找妾身也只是为了听听曲儿,看看妾身跳舞罢了。”红袖罗帕轻掩红唇,虚以委蛇地娇笑道,在不清楚他的意图前,红袖不敢多言。

“红袖姑娘拿我当三岁孩童哄么?”孙铸文意味深长地笑道:“都说你对付男人很有一招……”

“孙大人莫要听信谣言,妾身哪里会对付男人,只会被男人欺负得团团转。”红袖手捏着罗帕,委屈地说道。

“红袖姑娘不过稍扮柔弱,便让人心生怜惜啊,我相信,只要红袖姑娘一出手,没有男人能够逃得过你的美人网。”

一番虚假的恭维下来,红袖心里渐渐地感到不安。这人从一进来便对她客客气气,一直提她的过往,这是酒翁之意不在酒啊。

酒菜上来,两人对饮三杯,东扯西扯后,红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娇笑着问:“孙大人此次前来,目的在于妾身吧?”

“红袖姑娘真不愧是个聪明之人。”孙铸文满意地笑了,“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来找你的,我想让你替我办一件事。”

“何事?”红袖好奇地问,不明白自己能为他办什么事。

孙铸文说出了自己此趟前来的目的,“我要你帮我勾引一个人,当今的中书令,楚云容。”

当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以及他要自己做的事后,红袖不由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开口:“你要我去勾引那个楚相公?”质疑过后,她稍稍恢复理性,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婉拒道:“孙大人,妾身已经离开百花院许久,早已不干那营生了,还请孙大人另请高明吧。”

孙铸文见红袖拒绝,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你不必亲自出手,只要替我找一个机灵点的姑娘,再由你进行调/教,定能成事。”

孙铸文内心也有自己的计算,纵然红袖看起来年轻貌美,纵然她曾经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如今也将成半老徐娘,男人大多喜欢娇嫩的花朵,而不是一朵老牡丹。

红袖并不知晓孙铸文此刻内心的所思所想,就算知晓,心中也不会在意,她自信,就算年过四十岁,也会有大把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美人在于骨,而非在于皮,若男人只喜欢年轻美丽的容貌,只能说他浅薄庸俗。

“既然不是要妾身出手,只是需要一个年轻貌美又机灵的女子,孙大人何不去风月场所里找找?那里符合您要求的女子多得是,我们这里的姑娘毕竟只是跳跳舞,唱唱曲儿,又不去勾引男人,就算临时抱佛脚又哪里比得过那些成日烧香拜佛的?”红袖脸上依旧保持着风情万种的笑容,只是内心颇有不悦,这孙铸文是拿她当老鸨儿了么?

孙铸文摇了摇头,目光越过红袖的香肩,色眯眯地盯着某处看,红袖微蹙眉,回首看去,见小凤仙低着粉颈,唱着曲儿,一派娇憨烂漫,一旁的董燕儿以琵琶为她伴奏。

红袖脸色微微一变,在心中暗暗骂了句没廉耻的老狗彘。红袖差点忘了这老家伙喜欢幼态的女子,不禁有些后悔把小凤仙叫进来唱曲儿,正欲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孙铸文却主动收回目光,与她说:“那人从不近风月场所。”

红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面作难色:“既然不进风月场所,那是否表明他不为女色所动?如此更是难办吧?”

孙铸文冷笑一声,“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他若是不近女色便不会尚未婚配便弄出一个私孩子出来。”

红袖目光凝了下,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些久远的事情,随后又被她强压了下去,她笑得愈发明艳动人,“我并不了解那位楚相公的事情。”

孙铸文没有理会红袖这句话,继续道:“他每日上下朝几乎都会经过此地,你难道不知晓么?”

红袖想起昨日之事,紧接着男人的那张脸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她笑容微微收敛,“妾身整日忙里忙外的,哪里会注意有谁经过此地。”

孙铸文笑了下,“不知晓也无妨,我会让下属告诉你哪辆马车是他的。将人引进你们的酒楼,接下来怎么把人弄入彀中就看你的手段了。”言罢看了眼身边随从,那随从将一匣子放在桌面上,并打开盖子。

“这是三百两黄金。事成之后,还有七百两黄金。”

红袖看着黄灿灿的金子,内心一动,手不由自主地伸到桌面上,但一想到需要做的事情,她手立刻滞住,抬起眼眸对上孙铸文不容拒绝的威逼目光,她进退两难,“孙大人,妾身真办不到此事,您还是找她人去做吧。”

孙铸文脸瞬间冷了下来,“红袖姑娘是真办不到还是不想办?本官以为红袖姑娘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脑子竟如此糊涂。”

红袖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心中一凛,她深知孙铸文不是良善之人,背地里杀人灭口这种事估计也敢干,而她背后又没大树可靠,唯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红袖佯装惶恐道:“孙大人,妾身真的不敢做害他人性命之事啊。”

孙铸文也不是傻子,知道红袖已经妥协,不由得哈哈大笑,“红袖姑娘多虑了,我只是让你找人勾引他,坏他名誉而已,又没有让你做杀人勾当。”

红袖闻言轻轻吐出一口气,装作放松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她呢喃道,又笑着试探:“孙大人,您和那位楚相公是有什么过节么?”

孙铸文不满道:“不该你知晓的事莫要过问太多。”

红袖连忙道:“是。妾身不问了,”她虚伪地笑着,内心则百转千回,此事就算她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而且那人要是如此容易被人扳倒,将来在那个位置上也坐不长久,红袖视线落向那黄灿灿的金子,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瞬间松快愉悦了不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想想也不假,红袖红唇悄然上扬。

***

这一日,冷冷清清的花间酒楼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大门口的街道被一群人堵的水泄不通。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红袖前日让人放出的一则告示,告示上写明今日酉时初花间酒楼会在举办抛绣球游戏,接到绣球的人,可以在酒楼白吃白喝一个月,这对一般人而言无疑是天上掉落馅饼的事,谁不想来试一试手气?

但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么?当然不会。穿着一袭绯衣,发挽高髻的红袖倚在窗边看着楼底下已经迫不及待准备接绣球的人们,红艳艳的唇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待那人的到来,只要他出现,必定掉落她精心为他布置的罗网之中。

“亏红袖姐你想得出抛绣球这一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店里有姑娘要招亲呢。”

小凤仙拿着绣球笑嘻嘻地走到窗旁边,看一眼底下的人群,又皱了皱眉头。

红袖伸手掠了下云鬓,忽然看着人群中一抹熟悉的红绿身影,不由眯了下眼,眼底浮起厌恶之色,“不管什么招数,只要管用便成,你待会儿记得投准了,不然损失的银两就由你来付。”

为了以防万一,红袖派了自己的人守在人群里。

小凤仙撅了撅嘴,委屈道:“红袖姐,你不是收了吴大人三百两黄金么?这点小钱你就别斤斤计较了。”

红袖直起身子,指尖轻戳了下她的脑门,“什么钱都是辛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小凤仙无话可驳,撇了下嘴,又问:“万一今日他不来呢。”

孙铸文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红袖转头看向街道尽头,神色莫测,“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红袖话音刚落,董燕儿匆匆走了上来,紧张地禀报道:“红袖姐,楚相公的马车就要到这条街了。”

红袖心脏蓦然一跳,随后微笑点了点头,又回头叮嘱小凤仙几句,便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随着董燕儿下了楼。

楼下的人群中,一男人尤为显眼,身材修长,穿红着绿,长发松挽,打扮得仿佛花孔雀一般,手执着一柄玉骨折扇,目光落向那空荡荡的窗口,自言自语道:“这女人在搞什么名堂?”

他的五官十分深邃,颇具异域风情,眼尾有一颗嫣红的小痣,像是用胭脂点上去一般,再搭配上那狭长的眼眸,让人莫名地联想到狐狸精。

这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人群中不少男人向他投去古怪的目光,他皆视若无睹,显然是习惯了这些目光。

“估计是这段时间生意不大好,才想出这歪门邪道来,爷,我听说她们花间酒楼的掌柜原是风月场上的女子?怪不得只会勾引男人,咱们月下酒楼迟早会打败他们花间酒楼!等……”旁边十五六岁的少年不屑地说道。

“啪”的一声,男子收了折扇,一扇子挥过去,直接堵住了少年的嘴巴。

“小小年纪,不学好。”他冷斥道,视线不经意间留意到不远处缓缓而来的马车,目光凝了下,他头微微一偏,看向从大门内走出来的绯衣女人,唇角浮起玩味的浅笑。

“让一让,让一让。”

一十七八岁、侍卫打扮的少年嚷嚷着,想要疏散那些摩肩接踵,忙着接绣球的百姓,但根本没有人理会他,无奈之下,他只能返回马车旁,掀开车窗帷,禀报道:“大人,前方人群拥堵,无法前行。”

靠在软榻上阖眼假寐的楚云容睁开眼,露出那双清澈温煦的眸子,“因何事?”他放下支撑着额头的手,询问道。

鹤飞转头看了眼二楼上的女子,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这边,秀气的眉不禁皱了皱,“好像是抛绣球。”

楚云容略一思索后,微微一笑:“罢了,走另一条路吧。”

鹤飞刚放下窗帷,突然一东西从空中投下来,恰恰砸在马车门前,场面瞬间变得混乱,有人想上去抢夺,有人拼命阻拦,直到一道高昂又不失柔媚的声音响起:“恭喜马车内的郎君。”

众人这才停止推搡,紧接着人群中劈开一条道,红袖扭着细腰与臀,婀娜多姿地来到车窗前,隔着帘子笑盈盈地说道:“郎君,您接到了我们花间酒楼的绣球,可以不用花费一分一毫的银两在我们酒楼吃喝一个月。”

红袖伸手欲掀开窗帷,却被冲上来的少年制止。

“不必,这绣球你还是给别人吧。”少年面容冷肃地看着红袖。

红袖美眸在他身上一扫,罗帕挥向他的面庞,笑嗔:“你这少年郎,好不识趣,你主子都没发话呢,你插什么嘴?”

他不让她掀开窗帷,红袖还偏就要掀开,里面的人又不是什么佛门圣子,看一眼还玷污了他?瞧他这个小心翼翼的劲儿。

鹤飞觉得眼前这女人蛮不讲理,见她非要掀开窗帷,连忙伸手去阻拦,还未碰到她,便听得她“哎呦”一声,娇躯往后一退,然后轻飘飘地跌落在地。

鹤飞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又看一眼跌坐在地却仍旧不失风骚妩媚的女人,有些莫名其妙。

红袖目光幽怨地瞟了他一眼,眸中秋水盈盈,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你这人,不让看便不让看,怎么还出手推人啊。”

鹤飞目瞪口呆地看着红袖,随后听到周围人指责的声音,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我碰都没碰你,是你自己跌倒的!”

红袖在董燕儿的扶持下,柔若无骨地站了起来,而后拂了拂衣袖,才嗔怪道:“你这少年郎,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推了人不承认,敢情是你家主子教你这样做的?”

骂他可以,骂大人,不行。鹤飞怒了,“你……你放肆,不许你污蔑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可是……”

“鹤飞,莫要多言。”

车内忽然传出一道男声,打断了他,虽是命令的话,声音却温润柔和,仿佛被春风拂过一般。

鹤飞顿时住了口,但脸上依旧有些不服气,他皱着眉头去取来脚蹬,放在车下。

红袖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车门,看到一只修长洁净的手掀开车帷,她心口微微一提,下意识地躲开了目光。

直到那人从容走下马车,行至她身旁,一股似兰似麝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她暗暗吸了口气,脸上换上妩媚风情的笑容,回头与他对视。

“是我没管教好下属,唐突了姑娘,抱歉。”他朝着红袖微微颔首,语气温和。

红袖视线落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没在上面看到一丝一毫的不满。不论是这张脸还是性情,似乎都没有变。在任何人与事面前,他永远都维持着一副温雅有礼、平和可亲的姿态。

真不明白他是脾气太好,还是带了假面,将真实情绪藏于其下。

不过,他真的不记得她了么?咫尺之距相视,她在他眼眸中看不到一点异样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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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权相有个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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