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网
翩翩男子手持长笛,温言打扰:“这位小娘子的手艺不错。”
他挑选着摊位棉布上摆放的各色手串,手指划过,唇角带笑,如沐春风。
叶悠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自己做的,您看看喜欢的吗?我刚开始营业,都是有优惠的。”
“买两件手串,还可以赠送一下手工编绳。”
长笛男子勾唇:“小娘子倒真是会做生意,我便要这两件吧。”
玛瑙石手串、紫水晶手串,都是这些手串中品相最好的。
他随意挑选,可见眼光毒辣,并不差钱的样子。
叶悠悠忙将两串手串给他包好了,“那赠送的编绳是给自己编,还是给别人?”
她将旁边的各色线宝塔展示给男子看:“客官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
男子笑得潇洒:“唤我温曲便可。”
叶悠悠啊了一声,这个人太自来熟了吧,这么快就告知名讳了?
温曲选了红色线,又挑选了一枚平安扣,让她给编绳。
叶悠悠熟练地扯出红线,示意他伸手量一下手腕,定一下线长。
温曲坐在摊位前,轻撩袖口,露出惨白的手腕,搁在叶悠悠面前。
他低头看着叶悠悠丈量他手腕,两个人近在咫尺。
微凉的指尖离开手腕。
接触转瞬即逝。
叶悠悠量好了红线长,便将线勾在木架上,熟练地开始编绳。
“很快就好了!我编绳很熟练的,速度很快!”
叶悠悠生怕第一个客人等急了。
温曲缓缓将衣袖放下,鼻尖似是萦绕着淡香。
浅尝辄止,他有些贪婪。
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温曲道:“其实我正在为开天日的事情寻觅人选,开天日即将到了,每个主神都要向混沌进献,丹熏境如今内忧外患,城主忧心于战事,事情便交予了我。”
叶悠悠抬头,眨巴眨巴眼:“……诶?”
温曲声线放的低了些,显出几分神秘:“我看你手艺不错,有没有兴趣前来试试?”
叶悠悠有些紧张起来,“去哪儿?城主府?”
城主府!
从乡下进程的时候,她远远看过城主府,丹熏境的城主府伫立在城池最中央,恍若顶天立地一般傲然挺立,门前宽大的广场极为肃穆。
叶悠悠小时候就听过城主府的传说,草族的那些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城主府。
温曲似是将她看穿,安抚道:“只是城主府侧边,并不可怕。你若是同意,便让你来试一试。”
顿了顿,他加了一句:“报酬颇丰。”
“若是表现好了,一趟下来一万灵石也是有的。”
叶悠悠心动了。
温曲抬了抬笛子,指了指瓦子灯火最奢靡之处,“走吧,我先带你去见见其他人。”
“……现在?”
叶悠悠看了看摊位,有些为难。
温曲:“不必紧张,这里我来负责,自有人帮你照料。”
他抬手示意,远处的黑暗中便有人悄无声息而出,静静地立在叶悠悠摊位前。
他含笑:“可以走了吧?”
叶悠悠往前走了一步,又站住了。
“我自己一个人有些害怕,等我夫君一起再去吧。”
她踟蹰:“他看不到我,会很担心的。”
温曲微一怔,含笑道:“有些担心是正常的,你将地址给我,我派人去通知他来。我们先过去,他随后便到了。”
叶悠悠摇头:“不行,我胆子小,没他陪我,我害怕。”
她小声道:“我是草精,草精胆子是最小的。”
温曲见过傻的,倒是没见过胆子这么小的。
“我现在不敢去,我要等我夫君来陪我。”
眼前的女子说着说着,几乎要将身体给缩起来了,低着头,一脸的自闭。
怕的要命。
温曲手指划过长笛,心头更觉着刺激。
这小娘子气质极为纯粹,似是春蕊般羞涩,想象将她勾搭到手中,在恐惧与战栗中绽放起来的模样,让他的后脑勺都要爽麻了。
温曲手中长笛滴溜溜在掌中旋转,他潇洒一笑:“也是,毕竟是独身一人,有些担心也是正常。”
“只是,我们在寒风中站着也没法谈事情,这可怎么办呢?”
叶悠悠抬起头来。
她抬手,指了指附近的糖水摊子:“就那儿吧,那近,我们就去那儿谈一谈去城主府工作的事情。”
糖水摊位很近,眼睛的尽头便是。
人声鼎沸,即便是坏人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猖狂。
去城主府工作,对于目前的她来讲,无异于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她虽然警惕怀疑,也总不能把机会放走。
温曲微微一笑,“好。”
两人并肩而行,叶悠悠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摊位,周遭是川流不息的人,身旁的欣长男子与她并行,她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她想到了山间林野间的某种动物。
糖水摊位里客人并不多,要了两碗甜酒汤圆,摊主麻利做好,很快便上来了。
叶悠悠用勺子舀着小汤圆,低声问:“为什么选我?”
温曲没吃,他含笑看着叶悠悠,低声道:“你是从草族刚出来的,对于丹熏境怕是并不了解。”
迎着叶悠悠诧异的眼神,他道:“瓦子里有了生面孔,第一时间我便知道了你的信息。”
叶悠悠的手顿住,有些紧张:“我只是一个手艺人,为什么要找我呀?开天日这么重要,怎么想也跟手艺扯不到一起呀。”
温曲温言解释,“你从山野来,怕是不知道一些渊源。这件事情,要从宿春上神说起。”
“宿春上神掌管水泽,更代表春季。他还有另外一个别名,唤作春神。”
“春神在六千五百年前堕魔,而后草木式微,天界的草族亦是地位一落千丈,被放逐到丹熏境之底。”
宿春堕魔后,带走了生机萌发,自此,天界草木枯萎,余下未曾叛乱的草族受到牵连,蛰居天界一角。
春神空缺,只余下夏神、秋神、东神。
天界自此再无春意,亦是不曾有波澜壮阔的春日之景。
叶悠悠愣住了,草族从未讲过这些事情,她没想到草族还有如此秘辛。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温曲抬手,温润白皙的手掌中,躺着她编织的手绳:饶是很短的时间,她以红色绳子为主色,用各色彩线搭配出了缤纷的花草作为点缀,生机盎然。
“你的编织手艺很不错,远远胜过我看到的其他手艺人。”
“我想混沌祭祀之时,以巧手编织四季花朵,尤以春季盎然生机,呈上四时鲜花盛开之景,父神定当满意。”
“若你同意,明日,你便来城主府找我。”
直接去城主府,听上去很靠谱。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好。”
温曲含笑,勾下巴:“吃了吧,我请客。”
谈完了生意,叶悠悠心头松了一口气。
她搅动瓷碗,小巧莹润的勺子舀了一枚圆滚滚的汤圆,正要入口。
修长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当啷一声,差点将碗给扔了。
叶悠悠愕然回首:“南宫青……青青?”
……
南宫的姓氏,让温曲多看了南宫青野一眼。
这么一眼,一直舒展的眉头便没放下来过。
他看不透眼前的男人。
“这位是……?”
叶悠悠被南宫青野拉起来,他力道很重,拉的她一个趔趄,直接摔进了他的怀中。
南宫青野有力地胳膊将她揽住,淡淡道:“她夫君。”
叶悠悠下意识僵住了。
还是不能轻易接受自己有了夫君这件事!
她垂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曲含笑,亦是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在下先告辞了。”
他看向叶悠悠:“明日再见。”
南宫青野一直盯着温曲离开的背影,人影浮动,很快他和他的手下便消失在瓦子深处。
叶悠悠锤了锤他胸口,小声道:“放开!”
她还没被男人这么抱过,凛冽幽冷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是与女子身上截然不同的味道。
南宫青野微怔。
他放开了她,揉了揉鼻子。
他淡淡道:“回家。”
叶悠悠点头:“正好我也该收摊了,你等等我!”
她拎起裙摆,小跑到自己摊位那里收拾东西。
南宫青野懒懒靠在墙边,抱臂而立。
谈了大生意,她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悠悠没吃的甜酒汤圆上。
……
南宫青野自然地将叶悠悠收拾好的东西拿过来,帮她拎着。
叶悠悠奇道:“你看上去并不像是能帮人拎东西的。”
想要男人非常自觉地帮女人拎东西,这种事情是需要教的吧!
南宫青野嗯了一声,“我姐姐喜欢买东西,我常帮她拎着。”
叶悠悠愣住了:“你还有姐姐?”
她以为南宫青野孤身一人,没想到还有姐姐!
看南宫青野熟练照顾自己的样子,他跟姐姐的关系应该很好。
按理说,两个人刚成婚,是要拜访男方姐姐的,不然很没有礼貌。
他却并不想多说,“不必说她,你们以后也不会见到。”
叶悠悠哦了一声:“确实。”
就一年而已,一年之后两个人各奔东西,他也没必要带她见姐姐。
叶悠悠想的很明白。
“你知道战神的真身是什么吗?”她忽而问。
幽黑深邃的眸子盯着她:“问这个做什么?打听上神之事,稍不留神便是死罪。”
叶悠悠瞠目:“这么凶?问一下就要死?”
上神果然高高在上,她这等小草精根本就是小蚂蚁吧,她还在祈祷的时候触怒上神,收拾收拾等死吧!
叶悠悠唉声叹气。
“我要是突然被雷劈死了,你就成了鳏夫。可怜你十八万灵石买的老婆,瞬间就没了。”
南宫青野被她叹的心烦,“与其打听上神之事,不如想想刚才的温曲。”
“温曲怎么了?有问题?”
叶悠悠攸然抬头看他。
南宫青野:“倒还不是太笨。”
-
两个人一路从瓦子走回家,快到了门口,关于温曲的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
叶悠悠拧着眉头,在想明日该怎么做。
他刚才说的很清楚,在温曲来她摊位的时候,南宫青野已经在了,他看到温曲的手下对糖水铺子的老板示意,老板往甜酒汤圆里加了东西。
这是真正的地头蛇。
左右都是他织就的网,在无声无息间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叶悠悠打了一个寒颤。
她沉默半晌,南宫青野神情淡淡的:“这就吓着了?”
小草精毕竟是小草精。
一点事情便吓得不敢言语。
叶悠悠摇了摇头,苦恼:“就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只有掉脑袋的。”
她的神明到底为什么对她嗤笑啊!
她的神明是不是要杀了她啊!
她长叹一口气,推开院门。
院落黑漆漆的,她踮起脚尖点灯。
荧光之火晕染开黑暗,像是撕开了浓雾。
南宫青野将东西放在木柜上,“你好像对此早有答案。”
“你不对眼前的危机烦恼,反而烦恼你信奉的神明杀了你。”
顿了顿,他道:“你叹气足有三十六次。”
叶悠悠悲愤道:“温曲算是什么东西,我大不了不要他的工作和钱了!可是我的神明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厌弃我!”
她仰天长叹,顾不上跟南宫青野说太多,便准备沐浴更衣,在神像前祈祷了。
南宫青野看她忙碌,“你完全不担心明天温曲对你不利吗?”
叶悠悠停下一瞬,认真看他:
“我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小草精,你是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小精怪,我们在这里无亲无故无根基,温曲是地头蛇,是丹熏境城主信赖的人,修为至少是上仙。他想要拿捏我们,方法多的是。”
“与其担心明天天塌地陷,不如把今天的香敬给我敬爱的神明!”
“你也许可以向我求救。”
一向是信徒向他祈祷求救,他还从未开过口指引。
“会死诶!”
她看着他:“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我还欠了你十八万灵石呢。”
叶悠悠道:“我没脸让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舍命帮我。”
“这件事跟你无关,我不想求你,也不想你无缘无故地死了。”
她的人影消失在浴室,只留下一句:“能活就活,该死也没办法。”
“这,就是我们草族的人生哲学!”
浴房里飘出来白色的雾气,混着清淡的草香。
南宫青野收回视线,手指微微点在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