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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赦听闻圣人竟是遣了姜武南下剿匪,无比欢喜,立时换了衣服溜达去姜武家。
恰逢姜武独子姜昀愁眉苦脸的从书房出来。
贾赦笑问他:“姜小昀,怎么了?”
姜昀赶忙上来扯住他:“贾伯父来的正好,我父亲母亲吵嘴呢。”
贾赦奇道:“他俩口子不是模范夫妻么?也有吵架的日子?”
姜昀愁道:“母亲忧心父亲此去危险,听闻这伙水匪非但厉害,且胆子大的很,连王爷都杀了。我父亲道,圣人派他去只为了向世人示意他看重忠诚王爷,实乃牛刀杀鸡的。”
贾赦笑道:“我送你爹一条锦囊妙计,管保他平安无事。”
姜昀眼眸一亮:“当真?”
贾赦不禁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小子竟是个呆的,比你老子可爱多了。”
姜武恰从屋里出来,喊道:“贾恩侯,你欺负我儿子我立时去你家欺负你孙子。”
贾赦哼道:“我孙子机灵着呢,你欺负他不着。”白安郎教出来的,说他不是小狐狸贾赦自己都不信。一壁说着,一壁进去。却见邹氏拭着泪过来行了个礼。
贾赦笑道:“弟媳妇,无事,我保他囫囵着去,囫囵着回来。”
姜武听了立时扭过头来拎了他到一边:“你知道什么内情?”
贾赦笑道:“大约知道得不少,只是这会子不便告诉你。你过了江南,先去替我瞧宝贝外孙子、捎些礼物过去。”
姜武瞧了他半日:“还有呢?”
“这几回,朝廷的兵马多在常州。你只往我女婿那里去。”
姜武思忖了会子:“委实都是从常州过去的。莫非常州县令与水匪有染?”
贾赦笑道:“这个却不好说,你往无锡去寻莫瑜,你与他是师兄弟,也说得过去。到了那儿,你保不齐还能见到旁的老朋友。”因悄悄拉了他耳语道,“不止一个。”
姜武挑眉上一眼下一眼瞧了他半日,贾赦只笑不出声。
过了些日子,姜武领着三万精兵浩浩荡荡往江南而去。一路无话。因受了荣国公贾赦之托去瞧他女儿女婿并外孙子,自己也欲趁机瞧瞧小师弟莫瑜,故并他不曾如前番几路人马一般驻扎在传闻离水匪巢穴最近的常州县,却是往无锡来了。
无锡县令莫瑜早早的领着人在城门相迎,姜武将人马驻扎于城外,自己领着些心腹亲兵并两个偏将,带了贾赦逼他运来的十几车的东西浩浩荡荡进城去。
见了莫瑜先指着后头的大车抱怨道:“你瞧瞧,这是你那好岳父干的!我哪里像个将军!简直是贩货的。”
莫瑜拱手道:“师兄辛苦,多谢了。”
把姜武噎得无话可说的。
进了县衙,将旁人安置下去歇着,姜武只身跟着莫瑜往内宅而来。也等不得寒暄,直问:“你岳父道,此处有老朋友,是谁?”
莫瑜一愣。
姜武又说:“贾恩侯说,在无锡我能见着老朋友,且不止一个。怎的,你也不知道?”
莫瑜恍然:“大约是痴道人与彭家姑姑?他们有时在城外灵宝观中住一会子,便会过来与我并圆圆手谈几回。多半时日往四处云游去,也不知这会子在不在。”
姜武拍大腿道:“原来是她!有年头不见了。有她在此战便宜了。”
才说着,外头有人来报,彭家姑奶奶来了,说是特来寻姜将军的。姜武愈发欢喜,忙吩咐快请。
不一会子,彭润仍然是一身青色男装进来,人比数年前晒黑了许多,望着姜武微微一笑:“浩之,久违。”
姜武大喜:“久违久违!有你在水匪可麻烦了。”
三人相见各自行礼,寒暄几句废话。
姜武叹道:“阿润,你倒是半分不曾变化,瞧着比京中还威风了几分。”不由得心下生疑。彭润身上那股子军人的英气愈发浓了,全然不似离开军营数年的人。
彭润淡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意来。乃道:“你才过来,论理当让你歇会子。只是如今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姜武忙道:“可是水匪之事。”
彭润道:“倒不是,过会子再说。”
莫瑜却赶着她问:“痴道长可来了?”
彭润笑道:“在灵宝观中,你可要去与他手谈一局?我与浩之亦许久不曾切磋。”
说得姜武也手痒了,连声叫“好好,如今你竟不是我对手!”
彭润哼道:“战了再说。”
恰迎春抱了莫岘出来见过他们几个,姜武指着他道:“便是为了你这个小东西,害的我做了一回商贩。”忽然想起一事,“这小子该喊我什么?”
莫岘离京那会子才两岁,喊人也胡乱喊着。多半顺着莫瑜那头喊“姜二伯父”,有时贾赦特指着他让莫岘喊“姜二爷爷”。如今都四岁了,姜武的称呼也该定下来了。
莫岘眨巴眨巴眼睛瞧了瞧姜武,喊了声“姜二伯父”。
姜武笑道:“怎么不喊姜二爷爷?”
莫岘歪头道:“头发胡子都不白呢。”
姜武哈哈大笑,因抱了他在怀内颠了颠:“没错,你伯父可年轻着呢,哪有你外祖父那么老。”
因顶了他在院中转悠了几圈儿。莫岘乖乖的,又爱笑又黏人,姜武喜欢的了不得。问他“爱吃什么爱顽什么”云云,莫岘老老实实的照单全说了。姜武愈发欢喜,直说“姜二伯父明日便给你送两大车来。”
莫岘想了会子道:“我竟吃不了顽不了那许多的,送我一份便好。”
姜武连赞“好实在的孩子!”
又乐了会子,彭润欲领着他们两个往灵宝观去。
迎春抱着莫岘送他们至院子门口,莫岘忽然问:“爹爹要出门么?”
莫瑜扭头道:“爹爹出门会子,给岘儿带糖葫芦回来。”
莫岘在他母亲怀里招了招手:“爹爹回来,岘儿有话说。”
莫瑜奇道:“你有什么话说?”一面说着,一面当真回来了。
待他走进了,莫岘伸出小爪子去抓他爹,莫瑜忙伸手出来给他。莫岘小爪子太小,只捏的住他爹的两根手指头,小脸蛋上一片肃然:“爹爹,不可在外头饮酒,会醉的。”
姜武“噗哧”一声乐了:“莫小岘,醉了便醉了,男人喝点子酒有甚大不了?”
莫岘正色道:“爹爹醉了好臭的,妈妈又得替他收拾半日,他们两个都不理岘儿了。”
姜武不禁大笑,莫瑜也笑起来,乃捏了捏儿子的小爪子:“既这么着,爹爹答应岘儿了,不饮酒。”
莫岘伸出小手指头来:“打勾勾!”
莫瑜与他勾了勾手指头,又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才转身出去。
姜武笑道:“你们爷俩倒有几分像是恩侯与壮壮似的。”
莫瑜笑道:“岳父道,莫小瞧孩子,你愈敬重他,他愈敬重你,来日长大了亦能敬重旁人。你若哄了他,他来日自然哄你的。”
姜武笑道:“我听他说过,我还说他拾古人牙慧,这不就是曾子杀猪么?你岳父哼道,不过寻常道理罢了,曾子干了一回倒跟了不起似的,这点子小事谁不知道。”
说得三个人都笑起来。
姜武同两位副将打了个招呼,只说同莫县令并一位老友出去逛逛。那两位副将早年在京中也认得彭润,打了个招呼。三个人打马如飞,不多时便到了灵宝观。
灵宝观不大,道士亦不多。五年前本县大财主李大官人偶得一梦,许愿重建灵宝观,因大兴土木了一回。起初香火也曾旺过一阵子,看热闹的看完了,便冷落下来。莫瑜急着自个儿寻痴道人去了,彭润领了姜武往后头来。
彭润道:“有一事须得先告诉你,忠诚王爷还活着。”
姜武大惊:“他没死?莫非是在水匪手中?”
彭润道:“被我的人救了。”
姜武一愣。
彭润又将贾赦伪造得可以乱真的火凤凰特种营之金印并兵符取了出来。
姜武虽有几分惊讶,半晌,击掌道:“怪道呢,你忽然就说往江南去了,数年也不过那么几封信。”又笑道,“你们这火凤凰的名字是恩侯取的不是?他取这名字那会子我恰在当场呢。”
彭润颔首道:“正是。”乃微扬下巴示意,“我不认得忠诚王爷,你瞧那个人可是?”
这会子司徒塬的伤势已无干息,赵得福正陪着他在观内后院转悠。忽一抬头,见姜武笑嘻嘻迎面而来。“王爷别来无恙。”
司徒塬叹道:“你瞧我这模样儿,可是无恙?”
姜武笑道:“天下能得几个人如王爷这般,人都下葬了还生龙活虎的,王爷福泽深厚。”
司徒塬啼笑皆非,又摇摇头:“是非成败转头空,罢了。”又特多瞧了他几眼道,“如今忠诚王爷既死,我看你倒是顺眼了许多。”
姜武哼道:“末将看王爷依然不顺眼。”
司徒塬笑道:“既然不顺眼,又特特来瞧我作甚?”
姜武道:“彭将军说救下了一个人,自称忠诚王爷,末将总得确认一番是否假冒的。总归她可不曾见过王爷的。”
几个人遂进了屋里,彭润先道:“忠诚王爷离京之时我也得了圣谕。他是来招安的,我是来剿匪的。”
姜武乐得冲司徒塬挤眉弄眼。
司徒塬一脸懒得搭理他的模样,再细细描述了一番南下招安经过。
姜武听完不由得大笑,指彭润道:“你当日不救他倒是更便宜,省却咱们许多事。”
司徒塬哼道:“姜浩之,你如今胆子倒是大了。”
姜武笑道:“你一个死人,我怕你作甚!”忽又奇道:“阿润,既然你们在剿匪,我又来做什么?”
彭润瞥了他一眼:“你真不知道?”
姜武道:“我应当知道么?”
彭润笑道:“自然是来当幌子的,不然小小的水匪劳动你作甚。”
姜武噎了半日,忽然拍案道:“岂有此理!此中必有旁的缘故,快与我说明白些!”
彭润只做没听见,姜武便以为其缘故不便当着司徒塬说,也不再问。
司徒塬向姜武正色道:“经由此事,我也悟了。我欲丢去红尘俗物,自此湖海自由。横竖忠诚王爷司徒塬已死,姜将军,打个商量,你不曾见过我,如何?”
姜武摇头:“这个却是不成,王爷若同圣人打商量,他没准能答应。”
司徒塬叹道:“若恩侯在,定然能打这个商量。”
姜武皱眉,过了会子才说:“他却不同,他无职一身轻。”
司徒塬正色道:“非也。恩侯眼中,果真众生平等。”
姜武闻言愣了半日,再抬头时,司徒塬恰转身离去,赵得福搀着他,身形萧瑟无比,竟是透出几分凄凉来。
姜武当日亲眼见他“灵柩”入京并大葬那情景,叹道:“不曾想他那医学院忒得人心,他若回去,只怕要惹圣人忌惮。”因将那些情景向彭润细细说了一遍。摇头道,“莫说圣人,连我这个身在圣人阵营、早年与他对战多时的都心有余悸。”
彭润道:“如今圣人已稳坐天下,兵马在手,何须忧心他。”
姜武道:“自古皇位之争无父子,他若不曾让四皇子反手一刀,而是实在相助,圣人倒是容易去做太上皇的。那椅子旁人坐着的时候拼死去夺,从不想败了会如何,一群兄弟中唯有一位可胜出,余者皆败;夺了椅子后日日恐旁人来夺,偏这个旁人多半是兄弟儿子。圣人的日子过得委实不安生。”
二人遂丢开此事,往外头院中斗了几下,身形兵刃俱腾挪不开,漫说骑马了。便使小道士向莫瑜打了个招呼,扬鞭往郊外去了。
他两个好久不曾交手,倒是旗鼓相当的。二马相错之时,彭润低声道:“有件事方才不曾说与你,这会子该说了。不然你上折子时怕是要露陷了。”
姜武忙问何事。
彭润轻笑道:“给你并司徒塬看的那金印兵符俱是贾赦伪造的。”
姜武好悬一个趔趄栽下马来,半晌,低吼:“你说什么?”
彭润仍然面无波澜道:“我是水匪。”
姜武呆了半日,傻子一般问:“你说什么?方才风大,我仿佛不曾听清楚。”
“我是水匪。”
半晌,姜武忽然问:“方才做什么哄我?”
彭润道:“方才要一并哄着忠诚王爷,须得有你在旁做个佐证,他必能笃定我是圣人密营将领。”
姜武瞥了她一眼。
彭润乃抖了抖辔头,扬鞭指了前头一处开阔去处,“寻块石头,坐下说。”
姜武心内早翻江倒海一般,默默随着她寻了两块大石头坐着。
彭润乃将贾赦当年初次来江南那会子便忧心新君登位恐容不得他们、特与李三交好;后来见这些皇子一个个靠不住,通匪愈多;彭润让唐贵人暗使手段离了特种营,无聊的紧,贾赦荐了她南下;前头几回官兵与他们交手是何等情形,贾赦与齐周父子如何猜测从头至尾俱说了一回。
末了她道:“我瞧见那假金印兵符并齐全文书便明白了,这些水匪总有一日能悄悄化作朝廷官兵的。”此时彭润以为全军化作官兵少说得数年以后,不曾想,她们当水匪的日子不多了。
半晌,姜武道:“你们何不拉了司徒老五入伙?”
彭润哼道:“他一个王爷,如何肯轻易归降水匪?眼下不是时候,待我军正名成了朝廷官兵却再拉他入伙不迟。”
姜武苦笑道:“这个入伙乃是结党罢,贾恩候终于还是反了。”
彭润道:“竟也不算。总归日后皇帝依然姓司徒,我瞧贾赦之意为诸王分政,莫使一君独大。”
姜武思忖了会子:“忠诚王爷想来乐间其成。”
彭润瞥了他一眼:“你呢?”
姜武苦笑道:“造反大事,且容我想几日。”
彭润颔首:“你且慢慢想着。”又道,“我不擅编谎,给圣人的密折如何上,你且琢磨着罢。”
姜武哼道:“我又如何会了,恩侯最擅此道,偏其人不再此处。”乃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