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恩怨两清
没过几日,项诺病重,特意请人来了镇国公府,想要召念儿入宫,李秦川如今统领禁军,项诺又被幽禁在福宁宫,他自然是不怕项诺耍什么阴谋的,便陪着念儿一起进宫。
福宁宫虽然换了主人,但与项辰在时并未有什么两样,念儿来到福宁宫的寝殿,见项诺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她按着规矩对项诺行了君臣大礼,项诺免了她的礼,并且让身边的人全都出去。
念儿站得远远的,直到寝宫里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项诺强撑起孱弱的身体,脸色苍白憔悴,他看着念儿,眼中再没有往日的怨恨,他猛烈的咳嗽了两声,然后对着念儿招了招手,念儿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看着奄奄一息的项诺,她心中一丝复仇的快意之感也没有,反而她想起了小时候,六岁之前,他们一同生活在永安宫,被父皇冷遇,母妃经常发疯虐打他们,一直都是皇兄护着她,甚至因为护着她,他身上的伤痕比她多许多。
项诺看着她,惨笑道:“我大限将至,如今项氏皇族凋零,满朝文武都信服你,想来我死之后,他们便会拥立你为帝。”
念儿蹙眉,她确实有暗示过段长枫,也确实有让谢傲寒带口信给舅父他们,表示自己想要自立为帝,但是女皇帝太过惊世骇俗,项诺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项诺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坦然道:“前几日,段长枫已经入宫来探望过我了,他拿走了国玺和兵符,我以为他要自立为帝,没想到他却告诉我,他对帝位没有兴趣,既然不是为了他自己,那想来就是为了你。”
段长枫...念儿神色一动,一些一直让她不解的事,突然如同拨开云雾,她看着项诺,惊道:“是段长枫?”
项诺没什么力气的点了点头:“他身边有汤茗这样绝世的医者,想让一个人死很容易,你真以为我是病倒的吗?”
“所以项氏那些旁支也是死于他手?”念儿心中十分震撼,她震撼的不是段长枫杀了那些人,而是段长枫竟是为了她去杀那些人。
项诺看着念儿,苦笑道:“当日在密室,父皇死后,我想将一腔怨气全都出在你身上,我想杀了你,是段长枫阻止了我,在密室里,我看着他将你抱起时那伤痛的眼,我便隐约猜到,有一天我与他的联盟也许会因为你而破裂,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那么快,我更没想到你居然也学会了利用人,学会了虚与委蛇。”
“是你们逼我的!”念儿看着项诺,神色淡淡地道:“那日密室之中,父皇为我自断筋脉,其实你该一刀杀了我的,因为自那之后,活着于我而言才是痛苦。”
“念儿...”项诺看着怔愣出神的念儿,突然唤道。
项诺已经好久没有唤她念儿了,他们兄妹两人似乎针锋相对太久了,都忘了他们其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我这一生真正爱过的人不多,我爱过你的,也爱过父皇的,不,我对父皇不止是爱,更是仰视,九州分裂了那么多年,却在他手上统一了,父皇文韬武略,我曾十分骄傲自己是他的儿子,也曾努力想要得到他的认同,可是他的眼里没有我,不管太傅夸赞我聪慧也好,或者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变得荒淫无道也好,他的眼中始终没有我,而你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所爱,自从你被他接去福宁宫抚养之后,你也没再理过我了,你知道吗?每每看着父皇如此宠爱你,我心里都很难过!”也许是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项诺终于敢说出内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你派暗鬼门的人来追杀我的?”念儿依旧面无表情。
项诺的精神已然十分不济:“你嫁入李家怀孕之后,父皇便找了李誉,说若你腹中之子是男孩,就过继到他名下,作为他的嫡长孙,也是大魏未来的储君,你说,当我知道这件事时,我如何能不对你下杀手,你活着,就是我帝王路上的绊脚石。”
念儿看着已然无力支撑的兄长,用最冰冷的声音道:“小时候你护过我,也照顾过我,父皇虽然被你杀了,却是神魂未灭,所以我不再恨你,想来父皇也不会恨你,你就安心的走吧。”
说完,念儿不再看项诺一眼,而是转身离开了福宁宫的寝宫。
走出福宁宫,李秦川站在长廊下面静静地等着她。
“你皇兄怎么样了?”李秦川问。
念儿想了想道:“估摸着也就这一两日了。”
李秦川的心咯噔了一下,项诺一死,朝局便会变得一片紊乱,如今他和父亲要尽快部署。
念儿抬头,看着李秦川道:“我想去一次梁王府,表哥先回府吧。”
李秦川拉住念儿的手,紧张地道:“你去梁王府做什么?你一个人去?”
“皇兄的病,还有那些项氏皇族的死桩桩件件都与段长枫有关,他前几日来了福宁宫,拿走了国玺和兵符,我必须去见一见他。”
“他是想要逼宫造反吗?”李秦川拦住念儿的去路,担忧地问。
念儿摇了摇头:“皇兄说段长枫无意称帝,他这么做是为了我,所以我今日必须要去梁王府,皇兄一死,朝局乱不乱,关键还是看段长枫的态度。”
“我陪你一起去!”李秦川拉起念儿的手便要走。
却被念儿拦住了:“你去不合适,万一激怒了他反而事与愿违,我自己去就行了,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不行,我不放心,我不入府,我在梁王府外等你。”李秦川十分执拗。
念儿看着李秦川执着的眼,坚定地摇了摇头:“表哥,我已经不是浮戏山庄那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了,你不用再像过去那样照看我,我和段长枫,有我们自己的恩怨。”
李秦川慢慢的放开了握着念儿的手,他知念儿心意已决,但他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她一人入梁王府,只能道:“好,你去吧,我也要去找父亲,提前部署一下。”
念儿点点头,便让人将轿子抬去了梁王府,别人去梁王府需要通报,而她回梁王府在仆从眼中就是回家,根本无需通报,她直接走了进去。
步入庭院之后,梁王府的一位姓齐的管事立刻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道:“公主回来了?”
念儿点点头,看着那位管事,问:“王爷在府里吗?”
齐管事点点头:“王爷今日早朝回来之后就回落玉轩了。”
“落玉轩?”念儿一愣。
齐管事连忙讨好地道:“公主难道不知,自公主离府之后,王爷就搬回落玉轩住了。”
念儿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艰难的抬起脚步,向落玉轩行去,因为是自己的府邸,虽然所有人对公主突然回府感到震惊,但因为段长枫这段时日脾气越来越古怪,所以并未有人想到去通报段长枫,念儿一路走到落玉轩门口,有侍卫对她恭敬的行礼,她挥了挥手,让侍卫起来,又看向段长枫紧闭的房门,想着就这样不让人通传,贸贸然然的闯进去,万一崔绮正好也在里面,这是不是就不太好了。
念儿转头,问左边的侍卫:“就王爷一人在屋子里吗?”
侍卫恭敬地回了一声是,念儿这才放心,走到房门口,轻轻的将门打开。
房间很昏暗,窗户关得很严实,段长枫一人坐在桌子旁,喝着茶,嘴角却噙着一丝笑,看向身旁一个空空的坐位,那坐位对应的桌子上也放了一杯茶,只见段长枫自言自语道:“这个是江南新进贡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念儿不知道他在与谁说话,但段长枫显然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连念儿开门进来他都没有察觉。
念儿一步步的向他走去,段长枫终于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念儿,怔愣住了!!!
过了许久,段长枫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念儿是真实的,并非他脑海里幻想出来的那个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段长枫在确认了眼前人之后,激动的站了起来。
念儿看了眼桌上的两个茶杯,又看了眼段长枫迷离的眼,总觉得段长枫的神色不太对劲,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我刚刚去了宫里,见了我皇兄,他说你前两天去了皇宫拿走了玉玺和兵符?”
段长枫痴痴的凝视了念儿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从念儿之前用过的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袱,解开包袱里面有两个盒子,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一个长长扁扁的。
段长枫将盒子推到念儿面前,淡淡地道:“玉玺和兵符就在里面,你皇兄熬不过两天了,等他过世,我会联合李誉拥立你登基为帝。”
“是你下的毒?”
段长枫冷笑:“你皇兄纵欲无度,早晚都会有这一天,而他自己似乎也不在乎是早一天还是晚一天。”
“我若登基,你不怕我对你发难吗?”念儿看着桌上的盒子,不知为何她的心情格外沉重。
段长枫重新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雨前龙井,苦笑:“我的命早就在你手上了不是吗?我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待我娘百年之后,我不躲不闪,等着你的剑。”
念儿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段长枫猛然抬头看向念儿,只见念儿打开了盒子,拿出了玉玺,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她儿时常在勤政殿里看着父皇用它,没想到这玉玺竟然会传到她的手里。
念儿重新将玉玺放到盒子里,对段长枫道:“听说崔绮怀孕了,我不想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也不想这个孩子以后来找我或者忧儿报仇,你我之间虽有杀父之仇,但毕竟你和婶娘救过我的命,而我父皇也不希望我报仇。”
段长枫沉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念儿对他无恨无怨,他和她终究走到了不可挽回的这一步。
“即便我不想杀你报仇,但我与你早已恩断情绝,当日皇兄赐我们和离,过两日我会将和离书和放妻书送到府上,为了避免大家难堪,我登基之后,你带军回洛阳吧。”
“好!”段长枫温柔地看着念儿,道:“我会在和离书和放弃书上签字的,不过我不想回洛阳了,我知道在你心中,洛阳是属于你舅父赵王的,既然裴湛死了,我想带兵回平城,为你镇守边疆。”
平城,念儿已经好久没有想起北部那个承载着她今生太多快乐与痛苦的边防重镇了,那是一个与长安有着千里之遥的城镇,有段长枫镇守北部,柔然便不足为患了。
“我登基之后会颁布圣旨,将你调回平城,此去平城,山高路远,照顾好婶娘。”说完,念儿觉得她与段长枫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便将包袱重新捆绑好,拿着玉玺和兵符,准备离开。
“念儿!”就在她举步要走之时,段长枫突然唤住了她。
念儿收回了正要迈出的脚步,转头看向段长枫,只见段长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的走到她身旁,在念儿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不管不顾的将她拥入怀中。
感觉到怀里的人想要挣扎,段长枫恳求道:“最后一次,念儿,今生今世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安好。”
念儿放下了想要挣扎的手,任由段长枫抱着她,她能感受到段长枫心中的悲痛,同样的也一股悲伤在她心中肆虐,段长枫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中,一直过了许久,也不曾放开,回首往事,念儿终是忍不住流泪道:“若是没有玉壁之战该有多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公主,也许我们真的能在玉壁那个小院子里携手终老。”
段长枫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伤痛,抱着念儿,失声痛哭......
李秦川趴在屋顶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世事真是讽刺,段长枫的伤痛竟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