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冲突
“张鹤龄,尔敢,尔敢……”
驴市百户所门前,李梦阳怒着一张脸,手遥遥的指着张鹤龄,恨声喝道。
只见张鹤龄手持马鞭,铁着一张脸,冷酷的看着身前的这些士子们。没人会怀疑,只要有人上前,张鹤龄便会给他送上两鞭子。
刚刚的那一个士子,此时满脸是血,正是最好的榜样,一时间,来找事的士子们,气势都弱了几分。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随着李梦阳和他身边一人的怒声喝骂,再次挑起了他们的情绪,比之前还要来的凶猛。
大概只有士子之间偶有摩擦,面对其他群体,即便是那些数的上名号的朝堂命官,他们也未曾吃过亏。如今,竟然被一外戚,一个锦衣卫打了,甚至让他们一时气弱,这内外的羞辱何其盛也。
一时间所有人都振发了精神,甚至狰狞着面孔,如同义无反顾的战士一般,向着张鹤龄冲锋而去。皆是要冲上去找张鹤龄算账。
张海、邢朝,孙继和一众锦衣卫,赶忙的挡了过去,双方在百户所门前猛然的撞在了一起。
冲突升级了!
张鹤龄退了一步,手一挥命令道:“张海、邢朝,动手,抓人!”
张鹤龄早就想动手了,之前只有4个人,他这才和对方周旋,使得放开百户所的门前。
每个百户两个总旗,加上大小军官,大致100人出头,平时一队执勤,一队留守,即便如今锦衣卫有些空额,但百户所内的锦衣卫也不会少于三四十人。
能被二三十人堵着门,盖因锦衣卫不敢动手。也是李梦阳聪明,未曾真个带人冲进去,否则即便锦衣卫不敢动手,也得动手。
现如今的情况也是一样,他们不敢动手也要动手,冲突已起,上官的命令已下,必须无条件执行。昨日这位伯爵爷带着兵马司立的威可还在呢,别说外人,即便兵马司兵丁,因办事不利,打的革的,已二三十人,他们可不想放弃这身衣服。
张海也是一声高喝,随之下令,跟着自己也冲了上去。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锦衣卫们动手是没错,但可不敢动兵器,而那些士子们似乎脑袋彻底发热了,完全不管不管,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嘴里还在喝骂着,不停的给自己给同伴鼓劲。一时间倒没能拿的下来。
张鹤龄很不满意,不满意校尉们的表现,也不满意那个李梦阳没上去动手,甚至还往后退了退,撤开了些距离。锦衣卫看李梦阳退后,他们也没追,只对付着其他士子。
他盯着李梦阳,喝道:“李梦阳,你串联监生、士子,先是妄议朝政,围堵锦衣卫官署,冲撞朝廷命官,是为一罪。其后,更裹挟士人肆意妄为,妄图干扰朝廷司法公正,是为二罪。最后,更诋毁圣上,辱人先人,罪大恶极,尔等枉读圣贤书。”
李梦阳心里也是冒火,张鹤龄的表现超出他的预料。想两年前,他当街挥鞭,差点打掉了张家兄弟的门牙,也未曾见他敢反抗过。即便他已知昨日巡城御史吴尚被踢了一脚的事,但他也未曾想过张鹤龄敢动手,甚至命令锦衣卫抓人。
不过,此刻他依然保持着理智,未曾和锦衣卫上去冲突,只是在一边沉痛的高声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等士人只是为无辜之人讨个公道,却被尔污为罪大恶极。士可杀不可辱,尔枉顾法纪在先,打人在后,现强令锦衣卫抓捕士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岂容你这奸佞再祸乱天下!”
说完,他的手高高举起,似乎是要准备冲上去一般,那些士子们被这一鼓动,更加的热血沸腾了,仿佛是在做着无比正义之事。
有些身子稍健壮些的士子,和锦衣卫空手心虚的抓人动作竟搏了个不相上下,甚至,一名手快的士子,把手都伸到了锦衣卫腰间的佩刀上,真真的是豁出去的架势了。
张鹤龄越看越看不下去,三十多个校尉、力士,还有穿着飞鱼服的总旗小旗,竟然连张海也似乎放不开手脚。如此情状,让他这个掌事的头情何以堪。
他心中知道,如今这世道,当兵的遇到文人士子,先天上了矮了几分气势。即便昨日让他们打总宪的儿子他们也能硬着头皮上,因为,戴盛算不上正经士子,总宪即便报复,那也只是个人的。
但今日面对这些普通身份的士子却偏偏放不开,因为,能穿儒衫的,皆是有功名之人,士农工商,几十上百年养成的士人优越,此思想已深入人心。以前锦衣卫还行,但牟斌规范了十几年,那套仁厚也慢慢的侵蚀到锦衣卫之中。
以前如何他管不着,包括现下的其他人他也管不着,但在他的地盘上,决不允许有理也矮三分的情况发生,谁来也不行。
念罢,他本着脸,沉声喝道:“五息之内,若是还拿不下这些人,尔等全部卸甲回去种田吧,朝廷不需要尔等这样的废物,锦衣卫不需要,我张鹤龄更不需要。”
三十多个锦衣卫,被张鹤龄的一声喝,喝的脸上一阵精彩。
不但是自尊心,更是上官话里那份不容置疑,张海更是受不了,他感觉,几日来殷勤靠拢前后忙活的效果,似乎正在悄悄的离去,他心里愤恨。
“上,哪个兔崽子敢再手软,伯爷仁慈不收拾他,老子也先收拾了他!”
他发了狠,举起刀鞘,一个侧拍,直把一名上前的士子拍翻在地,怒道:“给我抓,若是有人再敢反抗,给我用刀鞘砸,打死了,我张海顶着!”
“上!”
一声声的怒吼跟着而上,校尉们也是不管了。
其实事情真的很简单,几十个常年玩刀的人,即便是如今京城的锦衣卫没见过太多打战的阵仗,但也不是一群书生可比的。
只是几个呼吸,二十几个士子皆是被打翻在地,有些士子的脸上更是挂了彩,一个个的被锦衣卫们牢牢制住。
李梦阳也是慌了,不过,好在他没动手,也无人上来制他。他勉强保持了气势不输,仰着头,愤怒的看着张鹤龄。
不过,骂却是没有了,左右也便是重申自己的身份,还有些许威胁之语。人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如此一个聪明人,怎会赤膊上阵去试试锦衣卫敢不敢对他一个朝廷命官动手。
张鹤龄依然阴沉着脸,锐利的视线,一个个的扫过那些锦衣卫,所到之处,锦衣卫们纷纷的低下了头,心里忐忑到害怕。
现场安静了下来,外围的百姓早已在双方彻底冲突之时跑的更远了,此时冲突结束,依然无人敢靠的太近。
盖因那一伙子锦衣卫把一向眼高于顶,身份和地位极其高的士人老爷们皆是打翻在地。没看原本那些士人老爷们还挺有气势,现在都是蔫不唧的样子,还有那丝丝胆怯,就差喊着饶命了。
不过,百姓里心里倒有了些微妙,原来,那些老爷们被人打翻在地,也是会怕,也是会喊,也是会如此狼狈、怯弱呢。
那个听说挺坏的张伯爷,还真能下的去手。
百姓们心情复杂微妙的看着热闹,看着场中阴沉着脸踱着步子的红袍身影。
“你……你要作甚?”
当张鹤龄沉着脸踱步来到李梦阳身前时,李梦阳忍不住退了一步。
李梦阳看着,张鹤龄现在的情况似乎很不稳定,此时可不是他强出头的时候,他一向认为,要讲时势,要讲脑子。此时原本的计划全部搁置,他准备早点脱身。
还有,二十多个士子被打也不是全无用处,他要离开,再联络联络可以利用起来,或许事情还可搞的再大些。不过,离开也不能是被吓着逃跑的,否则他日后如何在士林圈子里立足。
“张鹤龄,你竟然敢下令锦衣卫殴打士子,此事绝不会善了,本官……”
张鹤龄哼一声,打断了李梦阳,冷声道:“李梦阳,今日算你聪明,只有前番之事,乱起时你未曾动手,但此事你难逃干系。你且放心,你未曾动手,本官不会使人拿你,但本官亦不会轻易的让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必须要有人给本伯一个交待。”
李梦阳一看不好,他喝道:“本官……”
“本官?是要提醒本伯你是朝廷命官吗?早干嘛去了?还是那句话,本伯不拿你,不关你,但你一个小小主事,没资格给本伯交待。”
张鹤龄言及此,招招手,张海和邢朝赶忙走到跟前,躬身等着吩咐。
“邢朝,本伯令你,带两个人,把李主事安全的送到户部衙门之前,让户部堂官出来领人。记住,是堂官,非左右侍郎和户部尚书认领,不得随意放人。详细情况如实向户部叙述,不得添油加醋,交人之后,传本伯的话,本伯需要户部给一个说法!”
“卑职遵伯爷令!”
邢朝抱拳领命,接着朝李梦阳靠近。
李梦阳看着向他靠近,有些凶神恶煞似的锦衣卫之人,又是不禁退了一步。
“张鹤龄,你如此放肆,你无权限制本官。本官是朝廷命官!尔等放手!”
邢朝沉着脸,喝道:“李主事,别妄图自去,伯爷吩咐的,本官不想您受伤,若是您不配合,为了免的您受伤,本官不得不给您限制一下,别找不自在!”
“好,好!你们够胆,本官倒要看看!”
李梦阳似乎是怒极,吼了一声后,袍袖一挥,转身而去。
就在此时,外面围观的人群喊道:“官府来人了!”
听到此话的李梦阳,先是脸上动了动,不过转瞬即逝,依然未做停留,朝着胡同外而去。
李梦阳走了,不为所谓官府而动,但被制着的一地士子,却是露出了凄厉的笑容。应该是顺天府的,他们心中暗忖,仿若是绝处逢生的鼓舞,从未有一刻,他们如此的喜欢所谓官府。
“快来人啊,锦衣卫肆意妄为,殴打士子,请顺天府给我等士子做主!”
“让开!让开!”
外面果然传来驱赶人群的声音。那说话的气势,一听便是呼喝惯了的人。
很快,外围的百姓散开了一条道,五个穿青色布衣,交领、窄袖长袍,腰别绳索、铁尺的差人走了过来。
“差官来了!快把这些打人的恶徒拿下!”
一个头上带血的士子挣扎着举起手,撕心裂肺的向着几名衙差求救。
只是刚一喊出声,便被制服他的校尉狠狠的压回了地上,又是一声惨呼。
围观人群一片沉默,似乎不奇怪,在他们的印象里,锦衣卫就该是这样。见着官府的人也丝毫不在意。就是对士子也如此,让人难免有几位微妙。
“差官……”
又是一人想求援,还没等他说多半句,这次制着他的锦衣卫已是把他先压了回去。
几名衙差终于走近了,面色上似乎无有太多波动。
能在京城地面上混的皂吏捕衙,谁没点眼力介。
他们心中也实在无语,这群穿儒衫的,是有多不识数啊,锦衣卫再怂,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小顺天府衙差能办的啊。
更何况,这里还有个红袍伯爵呢,那是皇后的弟弟。顺天府的差人,不认识张家的有几个?他们犯得着为几个书生来和人家对着干。即便是他们大老爷,也是犯不着。
还有,还有,往日里,你们眼高于顶不拿咱们当人看的德行呢,没事就跑衙门口吼几嗓子,那时候怎不喊咱们差官?
几个衙差心里吐槽着快步走到了张鹤龄的身前。
接着,毫无意外的躬身便拜了下去:“小的们,见过寿宁伯!”
“嗯!”
张鹤龄打量了一眼,看了看几人应了一声免礼。
官差头目起了身,凑上前谄笑着道:“小的们不知伯爷在此,不知您这是?”
张鹤龄问道:“你们是顺天府的差役?”
“是,是,小的正是顺天府的,小的胡二,这几位是小的一班的,今日正巧是小的们在这一片巡逻!”
张鹤龄沉声问道:“既是这一片巡逻,为何事起已有近一个时辰,直到此时方到?”
胡二赶忙解释道:“哎呀,伯爷!您可别怪罪小的们,实在是这片胡同是锦衣卫的地方,小的们懂规矩,可不能来呢!孙经历该是知道,咱们京中几个衙门,有些规矩是要讲的!”
孙继不说话,张鹤龄也不驳斥,只是继续看着胡二,问道:“既你说是规矩,那为何现如今又来了?”
“没办法啊,伯爷,这百姓围的越来越多,连外面那条胡同都惊动了,还有些穿儒衫的,喊着小的们,小的们可不敢不来了!”
胡二可怜巴巴的解释着,道:“若是知道是伯爷在此,小的们便不来了,有伯爷坐镇,还能出个甚事。”
“伯爷,小的们已是来过了,您看,若是无甚吩咐,小的们这就继续巡街去了?”
张鹤龄毫不意外几名衙差的表现,顺天府,包括兵马司,在京城便一直是这般小心翼翼。
何况,以他的名声,别说是知道他当了官,即便是没当,顺天府几个差役也不敢管他的事。张鹤龄不意外,心里也无甚不舒服之处,但难免会有感慨。
那日在皇帝跟前说的,他所担心的,何其现实啊,官本位的社会,甚至是现代,现实便是现实,何其残酷。
张鹤龄心中暗自一叹,暗自摇头,抛下了思绪。
他朝差官胡二吩咐道:“既是来了,正好,今日有士子妄议朝政、诋毁陛下、辱骂官员,聚众围堵锦衣官署、图谋不轨。本伯已命锦衣卫悉数拿下,领去顺天府衙门吧。”
“啊!?”胡二吓的一哆嗦,瞪大了眼睛遍是一声惊呼。
“啊什么?锦衣卫未有圣命不得私自关押,自要顺天府或三司来办。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忽。人,本伯会派张百户带锦衣卫负责押送,跑不了。张海,领着他们去顺天府,跟顺天府张府尹说清楚,本伯之前所言之罪状尽皆属实。
为首之人是朝廷命官,本伯已是让人押去户部要交待去了。此等从犯二十余人尚未有官身,更该当属顺天府牧民范畴。
记住了,本伯再强调一遍,罪名尽皆属实,此处这么多人,皆是见证。另外,这位戴总宪家的公子,昨夜发生之事,已有案卷记录,一并送去。
如何处置,告诉顺天府按律定夺,但若是敢私纵,本伯必定去宫中请旨,勿谓言之不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