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济水之畔!过河!过河!
太康六十一年,五月。
就在神策、天策十万禁军攻破颍川郡治,所有人都在暗自猜测公冶缙接下来会如何动作的三日后,大军忽然有了动作。
五月初六,早间。
一身儒衫大氅的公冶缙在颍川城中卜了一卦,大吉。
是日,大军开拔,一路疾行向东。
初八日,破长社。
又三日,再破鄢陵。
十二日。
公冶缙终于换上了一身赤金甲胄,高居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望着已经休整了一日的十万禁军将士,心神一时有些激荡。
自二月东出神都,至今已经临近三个月。
经过一个月行军的磨合,又经两月征伐、转战三千里。
这支原本早已被富贵、安逸侵蚀的神都禁军,总算聚拢起不凡的惊人煞气与无双战意。
只要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他有信心将这十万甲骑彻底脱胎换骨,重新打造成当初镇压天下的最强劲旅。
只可惜他没时间了,这大雍也没有时间了。
且不说这黄天贼乱拖得太久,会让那些心怀野心的乱臣贼子越发蠢蠢欲动。
单单是大军入豫两月,入目可及的凋敝景象,就让他再也无法抱着徐徐图之的心思。
要快!
必须趁早结束这场黄天祸乱,替大雍、替八州之地多保留上一分元气!
思绪瞬息转过,公冶缙按了按腰间的儒家君子长剑,目光坚毅如磐。
张口吐出的音节,更是在天人法力的裹挟之下,响彻大军上空。
“大丈夫建功立业,当在此时!”
“本将今持三尺长剑,欲定万世之太平,立万世之功勋!何人愿与本将同行?”
话音落下,十万大军只稍稍沉默了几瞬,便轰然回应。
“我等愿与大将军同行!诛讨逆贼,以定天下!”
声如惊雷,浩荡不休。
军心士气,直冲云霄。
公冶缙目光凌厉,横扫四方。
随后腰间长剑铿锵出鞘,凛冽的寒芒直指陈留郡的方向。
“既如此,诸军奉我号令!”
“向东!入兖!”
听闻公冶缙这话,军中一众将领眼神变幻了一阵,有人意外、有人迟疑、有人面现忧虑,也有人早有预料。
而这时,诸军将士已经在公冶缙的长剑号令之下,轰然应声。
“向东!入兖!入兖!”
对于大多数将士而言,他们可不管统领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儒、墨、道、法,还是所谓的兵家。
只要能够带着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将军功、战果收入囊中,便是一个好的‘头领’。
而这两月来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足以让公冶缙在军中树立起强大的威望。
恰如此刻,长剑所指,诸军景从。
向东,入兖!
……
五月十二。
随着公冶缙的一声令下,大军东行。
只两日便进入了兖州面向豫州的门户——陈留郡。
十五日,尉氏、扶沟两县黄天道兵以神通术法遮掩行藏,趁禁军渡河之际,半渡而击。
仓促之下,已经过河的千余将士,甲胄不全、更无战马相助,顿显慌乱。
好在这时,先锋校尉曹武振臂高呼。
“诸军有我!列阵而行!”
瞬息之间,聚起甲兵三百人于河畔立起军阵。
在阻拦下那些黄天道兵一波冲击之后,浑身浴血的曹武回望了一眼身边倒下过半的袍泽,乃至亲族子弟。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
不管这些黄天道兵曾经都是什么人,又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可当他们披上这身赭黄衣甲、手持刀兵利刃站在自己面前时,就只有敌我、官贼之分。
“但随我行!杀贼!”
迈步踏着尸山血海,曹武双目赤红,手中长刀一往无前。
而受他感召,除了他身后残余的百余甲兵,原先心神大乱的其他将兵也不再慌乱。
“但随我行!杀贼!”
“杀贼!杀贼!”
与之相对,一名名黄天信徒汇聚的道兵同样舍身往死,毫不避让。
“官贼当死!当死!”
“杀杀杀!”
顷刻之间,无数赤金甲兵与赭黄道兵就在这条并不算太宽广的河畔完成了最激烈的碰撞。
强者生,弱者死,这一亘古不变的铁律,在这一刻被演绎到了淋漓尽致。
无数残肢在飞舞,利刃切割身体的本能痛呼、嘶吼,响彻天地。
汩汩而流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脚下的土地,而后汇聚成溪流,蜿蜒流入河流,将之染红。
一些尚未过河的禁军将领望着那一道有如虎入狼群、一人当先的身影,饶是他们修为高过曹武,还是忍不住感慨道。
“勇悍至斯!好后辈!”
“大将军好眼光!”
与庙堂上那些朱紫相比,军中武人倒是不太看重出身来历。
禁军虽身处神都,早已沾染不少高门贵种的沉疴宿疾,但骨子里终究还是武人。
敬强者,重武勇,这是本能。
因为这是他们维持自身权势、富贵,甚至身家性命的根本。
更别说有幽州那位的先例在前,谁又能保证自己这禁军不会再出一条‘真龙’?
而同样将目光落在曹武身上的公冶缙,听着身边诸将的赞誉,眼中的欣赏之色越发浓郁。
不过在随着他将视线望向那些悍不畏死的黄天贼子时,眼神凝重的同时,也越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决不能让这黄天道继续祸乱下去!’
这黄天邪道蛊惑人心,实在太过可怕。
时日一长,一旦让他们突破八州之地,撒布整个天下,引得天下百姓黎庶都眼下这般……
公冶缙有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匆匆收回散逸的心神后,公冶缙落在对面那些赭黄身影上的目光,尽是冰冷到极点的肃杀。
“传我将令!”
“加快过河!杀贼!”
……
这条不知何名河畔的喊杀嘶吼之声,亦不知何时渐渐减弱,直至彻底归于沉寂。
一身天门真罡消耗大半的曹武,微微喘着粗气。
身边的夏侯敬德哈哈大笑。
“胜了!大兄,我们胜了!”
自从军以来,曹武已经许久没听到夏侯敬德唤自己‘大兄’了,可见这小子此刻的激动。
曹武扯了扯嘴角,本想附和一笑。
可望着地上那颗怒目而视的头颅,终是没能笑出来。
回想着刚刚这黄天贼子眼看大势已去,拼死护住几人想要离开的模样。
要是他没听错,对方身后几人也如夏侯敬德一般,口呼‘大兄’。
“大兄!想什么呢!”
“我们胜了!大获全胜!哈哈!”
被族弟曹节推搡了一下的曹武,总算收回了心神。
是啊!我们胜了!
活下来了!
该高兴才是!
曹武努力不再去看那些伏尸在头颅身边的尸体,这才露出一抹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特别是在行军司马带来了中军的奖赏后,曹武彻底放开了心情。
“校尉曹武,临危立阵,当属此战首功。”
“大将军特赐蕴神丹一枚,以为嘉奖,望尔再立新功,表率诸军!”
表率诸军!
这等赞誉、期许不可谓不盛!
而那枚蕴神丹更是珍贵至极,别说是寻常修士了,就算对于门第、底蕴浅薄一些的高门世族来说,也是难得一见。
可以说,只要有了这枚蕴神丹,曹武踏入元神境,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恭喜曹校尉!”
“为曹校尉贺!”
曹武本以为这般厚赏,会引来不少人的妒忌与不满。
可望着那一道道充满赤忱的眼神,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这拿命换来的功勋、奖赏,与靠着家族、门第恩荫得来的一切,终究是不同的。
没有人会因此不服、不忿。
所以曹武也就坦然受下了。
“谢大将军赏!”
……
一场临河大战,算是兖州的黄天贼子给公冶缙和禁军的当头一棒。
但是胜,就是胜了。
所以哪怕这一战的伤亡不小,对禁军将士的士气也没有多少的影响。
唯一让他们有些头疼的,兖州的地形。
济、河惟兖州。
九河既道,雷夏既泽,澭、沮会同。
可见自古以来,兖州就是一处水中之州。
水道河网密集之下,大军自然不似在豫州时那般来去自如。
而那些黄天贼子也就是仗着这些河道水网,每每在大军行进渡河之时,冷不丁来上一波。
多时,数万。
少时,甚至数百、上千人就敢冲击禁军十万甲兵!
如此悍不畏死的疯狂打法,让不少将士在心烦意燥的同时,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寒意。
眼看军中士气有所跌落的禁军将领,心中被拢上了一层阴霾。
唯独作为主将的公冶缙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不怕这些黄天贼子的动作频频、不断滋扰,只怕对方任由自己在这陈留郡中肆意驰骋。
因为那样只意味着对方在暗中阴蓄实力,只等自己得意忘形时给自己来上一击毙命。
现在这样就挺好,不但能不断消耗对方的兵力。
还能让军中将士戒去骄纵之心,时刻保持警醒。
所以就在军中诸将面现犹疑、沉郁的时候,公冶缙只淡淡笑道。
“慌什么?”
“他们想要送死,就让他们放马过来!”
“难不成他们还想靠着这样的打法,生生耗死我禁军十万天兵?”
战场的局势可以用千变万化来形容。
但整体方略一旦定下,通常就不会变化。
早已坚定‘道心’的公冶缙更是如此。
“任他千路来,我只一路往!”
“敢挡我者,皆死!”
或许是公冶缙的镇定自若,给予了所有人足够的信心。
接下来尽管那些黄天贼子依旧让人不胜其扰、不断消磨士气。
但已经习惯了的禁军将士军心还算稳固,并且还因此琢磨出了一套越来越成熟的应对之法。
正如老话说的那样,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特别是在那一条条原本鲜活的人命作为代价的前提之下……
……
五月二十一。
已破通许、杞县二城的禁军,一路长驱而入,直入古城雍丘。
坚城难攻,再加上陈留郡黄天贼子近乎倾巢而出,汇聚雍丘古城。
似乎要与公冶缙决一死战。
可谁也没想到公冶缙竟连试探性攻城的动作也没有,直接绕过雍丘,继续向东而行。
这等顾头不顾腚的打法,顿时打了留守陈留郡的渠帅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他按捺不住出城追击之时,却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公冶缙的回马一枪。
在撤去阵法遮掩后,五万天策军甲、骑齐备,严阵以待。
一战不但尽覆陈留郡黄天道大半守军,临阵斩杀陈留渠帅。
神策军更是趁机渡过汴河,一路奔行襄邑。
至此之后,整个陈留郡再无抵抗之力,旦夕而平!
而随着这一战的结果传到天下各处,无数人忍不住为之侧目惊叹。
一时间,有关禁军腐朽、不堪大用的传言,可谓是不攻自破。
禁军依旧是那个禁军!
横扫天下、镇压不臣!
而作为此战主帅的公冶缙更是名震天下,不少人似乎已经看到这位荡寇将军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彻底荡平黄天道。
等到来日得胜归朝,凭借此八州尽复的泼天之功,荣耀加身、封侯拜相!
而事实上,正如那些人预料的那样。
早早得到战报回禀的太康帝,一连在甘泉宫中连声道了三声‘好’字!
“公冶缙不负朕望!朕心甚慰!”
“给公冶缙传信,告诉他!”
“只要他能做到他答应朕的,他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他选用公冶缙,是经过百般思量才得出的结果。
抛开能力、忠心,这些必要因素不谈。
太康帝同样看重的,还有他的身份与背景。
天下儒门是一家,公冶氏儒门世族。
只要将公冶缙扶植起来,假以时日不说跟上官鼎抗衡,至少也能牵制一二。
让他腾出手来,慢慢重新树立大雍帝君的威严。
而现在就看他公冶缙,会不会让他这个帝君失望了。
……
失望?
怎么会?
至少此刻势如破竹的公冶缙不这么觉得,他麾下尽管有所折损,却气势如虹的近十万大军同样这么觉得。
五月的最后一日,稍加休整的禁军将士入济阴郡,至商丘。
六月初三,下定陶。
至此突然间,折道一路北上,直至兵临济水最北端。
只要一朝渡过济水,便是冀州!便是黄天道核心腹地所在!
那一日,公冶缙策马济水之畔,长剑出鞘,口中高呼。
“过河!过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