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随嫁
王后携一众侍从手捧各色物品随入,排场颇大。昭儿虚扶着孟嬴上前迎接,孟嬴正欲行礼,王后笑着将双手一托,道:“咱们姑嫂,不必这般多礼。”
王后边说边上下打量了孟嬴两眼,微笑道:“妹妹的气色很好,为嫂还怕备嫁事烦,累着了妹妹呢。”
孟嬴红了脸不语。昭儿屈膝笑答:“公主的妆奁都是王后亲自操办,要说事烦,只是烦劳了王后,公主心里是极感激极过意不去的。”
王后笑道:“这有什么忙的?再说,为妹妹的喜事,再忙也是欢喜的。”
王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昭儿的手,亲亲热热地拉着孟嬴,指引孟嬴来看她身后带来的诸多琳琅。一边絮絮道:“吉日定在正月里,虽说还是急了些,但后头几个月的吉日都不如这个好,总还是要个吉祥平顺的好意头才好。妹妹的嫁妆是按例再加倍置办的,可你王兄与为嫂我都想着要将妹妹风风光光嫁出去,这些是嫂子为妹妹添妆的小心意,妹妹瞧瞧,可别嫌弃。”
王后亲切的语声带有一丝宫中贵妇特有的甜腻与虚假。孟嬴脸上本还有些疏离之色,闻言,有些害羞地低头。
孟嬴:“王嫂说哪里话,劳烦王嫂费心安排,妹妹感激不尽。”
王后笑道:“不劳烦。妹妹的命可真好,虽说王室儿女不愁嫁娶,但能得此年貌相当的良配,也实在是不易,妹妹可知,不知有多少人在羡慕妹妹有福气呢!”
孟嬴的小脸羞红着没有答话,王后含笑道:“这桩婚事许得好,我们做兄嫂的也算没有白忙,只是……为嫂要着实叮嘱妹妹一句,妹妹眼看便是楚国世子府中当家主事之人,如今做姑娘时的性子……可一定要收一收了。”
王后语气变得真挚中微含忧虑。孟嬴一怔,有些心虚地扫了一眼昭儿的左手,垂下眼帘,讷讷道:“妹妹记下了。”
王后轻叹道:“唉,此去他国,人地生疏,妹妹又年轻,你王兄与为嫂着实也是放心不下……”
王后忧色愈重,然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快慰之事,面现喜色,语气也变得轻快:“不过幸好……”
孟嬴抬起头来,面带询问。却见王后笑道:“妹妹出嫁,依礼是要有族中姐妹随嫁的……”
昭儿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孟嬴又垂下眼去。王后装着没看到孟嬴神情的变化,掰着指头道:“近支里的女孩子里,年岁多太小了些,一来难耐长途辛苦,二来,嫁过去后也反倒要你分心关照,不得省心。正好……”
王后微笑着看孟嬴一眼:“正好你王兄提过阿亭再嫁之事……”
孟嬴与昭儿齐齐一怔。
这方是王后这一趟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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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亭向王后自荐随嫁入楚,王后当时亦觉讶异,她问嬴亭:“妹妹莫不是在说笑?”
嬴亭带着乖顺的表情跪坐在王后对面,轻声答道:“妹妹怎会拿此事来说笑。”
王后皱眉道:“妹妹虽非先王亲女,却是近支宗亲,大王亲赐的公主名号,如今虽是寡居,也有夫家尊号,身份贵重,怎可这般屈就?”
嬴亭楚楚可怜地抬头看着王后道:“妹妹薄命,虽有兄嫂怜悯善待,但孀居之女久居母家,终究尴尬。”
这个倒是实话。
女子出阁之后,要依附夫家过活,嬴亭嫁后未及有所生养便成了寡妇,在夫家自然站不稳脚跟,说是回母家养病,其实与被夫家放逐并无二致。如今寄居宫中,也并非真正的母家,终非长久之计。为自己做做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王后思及此,放缓了声气,劝道:“妹妹莫要心急,妹妹还年轻,安心在宫中住着,大王必会为你好好再择一名夫婿。”
嬴亭忙道:“大王与王后待嬴亭极厚,嬴亭不敢再将已身一点小事烦扰兄嫂。妹妹只是想着,长公主此番远嫁,身边正需知心姐妹帮衬,若能对长公主尽些襄助之责,也算是……妹妹对兄嫂恩德的一点回报……”
王后闻言,仔细端详了嬴亭半晌,面上的微笑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妹妹……真是有心……”
王后笑意和煦,眼神却冷静而锐利。嬴亭不禁觉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神躲闪着又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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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计议已定的事,王后这里继续向孟嬴推销着嬴亭:“……不如便让她随妹妹嫁过去,妹妹觉得如何?”
孟嬴十分意外:“我……这……”
王后并不打算让孟嬴将反对意见说出口:“大王与为嫂商量过,阿亭比你长几岁,又嫁过人,于为人妇上有心得,言语机变上也好,随着嫁过去,倒是可以帮衬到妹妹……”
孟嬴低下头去,昭儿心中担忧,但这种事便没有她说话的份了。
王后看似征询地:妹妹你说……好不好?
王后含笑看着孟嬴,不再似前头这般滔滔不绝,但这陡然一静下来,孟嬴反而更是吃不住这安静的份量,她先是垂首盯着地面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王兄王嫂思虑周详,这样安排,必是好的。”
王后微笑着轻拍孟嬴的手背:“妹妹也觉得好,那就好了。”
王后貌甚感慨宽慰地轻叹一口气,亲亲热热地拉着孟嬴的手,又真真切切叮嘱起来:“女子一生中最要紧的事莫过于嫁为人妇,到了夫家,敬上御下、养儿育女,都是分内应为之事。不过,勤谨之外,妹妹也不可太好说话了,要记得你是大秦的公主,身份贵重,若是有人敢对你不敬,妹妹只要捎个信来便是,你要记得自己还有娘家人可以依仗呢!“
孟嬴羞怯地点点头:“多谢王嫂,妹妹记下了。”
王后一手爱怜地抚过孟嬴的脸颊:“嫂子是看着妹妹长大的,日子过得真快……妹妹这一嫁,远隔千里,还不知将来能不能再见面……”
王后这番煽情的话,让孟嬴不安羞怯之余,又有些伤感,她眼中泛起盈盈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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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孟嬴宫中走出,王后轻吁了口气,面上显出轻快来。身旁的侍女有些不解地问:“王后为何要指了亭公主随嫁?”
王后斜斜瞥了侍女一眼,反问道:“为何就不能指了她随嫁?”
侍女日常颇为得用,与王后说话便也从容随意一些,仍是一脸不解道:长公主是个性子软和的,亭公主的脾气……只怕……
王后轻轻哼了一声,淡然道:“她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嫁得再好也是无用!”
侍女忙道:“奴婢明白了。”
王后意尤不足,又添了一句:“她已是难得的运气,至于将来,也要看她能不能学会该有的手段、能不能有长久的福气。”
侍女由衷称颂道:“王后对长公主真是一片苦心。”
王后几乎要笑。
苦心?
她原本还是有些犹豫的,但待到看着那张脸上的娇柔又期待的怯怯神态,便忍不住心头的烦恶。
她已经极对得起这个小姑了,丈夫的指示,她做得不折不扣,除了嫁妆,加上嘉太妃身后的私房,也一并准了孟嬴带走,就算是她有些对她母亲不起,如今毕竟是哥哥送了她一桩最般配的姻缘、嫂嫂送了她一份最厚的嫁妆,天下还有哪位新娘有这般体面和幸运?
不过是让她捎走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而已。
想到这里,王后感到了一点点愉快的情绪,这些天斟酌嫁妆单子时的郁闷也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