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树后的眼睛 2

然而沙德曼的法术并没有结束。\\随着古怪的咒文，亡灵们迅速汇聚在死灵法师身前，很快就凝集成一大团翻飞的闪光。这闪光摇动着，向两侧和上空伸展，越来越高大。

维妮紧张地看着对面的景象。她从没听说过这种法术，估计是沙德曼自己创造出来的。她想要再观察一会儿，找出这法术的原理，然而沙德曼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几十个半透明的形体相互交织，合为一个巨大的人形。它虚幻的大腿比最粗的树干还要粗上一圈，而它扭曲的头颅甚至超过了树梢的高度。灵体怪物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似乎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传来，诡异的震颤瞬间夺去听者的一切自控。它伸开变形的巨掌，足有一间木屋那么大，每个指节上都有生着鲜红翅膀的奇怪小生物盘旋飞动，它们尖锐的嘶鸣构成了一片恐怖的和声，如同暴死者的鲜血流过泛着腥臭味的白骨之沼。

巨大的灵怪只跨了一步，就迈过空地，越过强盗们瞪成死白的眼睛，立到了维妮面前。

卡梅斯被奇怪的呼啸声惊醒，蓦地从稻草床上跳起来。透过窗上的木栅，他看到强盗们聚集在空地中央，手持武器，神情大骇。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被两条发光的半透明柱子吸引，一个巨大的人形躯体连接在柱子上方。怪物正伸出恐怖的巨爪，压向一个裹在深紫色袍子里的女人……“维妮！”他大吼。

他向后退，一直到小屋角落的尽头，然后斜过肩膀向锁住的木门冲去。

第二次撞击使门轴接合处的木条断裂了，第三下，木门轰然飞出。

卡梅斯从倒塌的门板上跌向前，一边稳住身形，顺手从一根木桩上抄起一把斧子。

“快退开！”他向维妮喊道。

“笨蛋！”维妮暗骂，迅速向卡梅斯的方向移动。

灵体怪物的巨爪直抓而下，尖啸声掠过维妮身边，她却毫发无损——不论是半透明的魔爪，还是生着鲜红翅膀的小妖灵，都无法突破法术护甲的力场。

但卡梅斯看不出这一点，他只知道维妮正在受到攻击，面临灭顶之灾。钢斧在他手中闪闪发光，就像狮子愤怒的利齿，飞扑上来，咬住亡灵巨怪的小腿。

沙德曼远远站着，冷笑。他可以想象到年轻人摔倒在地，无声无息地死去——没有人能承受得住灵怪致命的触碰。

然而死灵法师的表情突然凝固了。钢斧深深剁入虚幻的形体，就像梦一样，灵怪的一只脚从腿上分离了，闪烁片刻便黯淡下去，似乎溶化在了空气中。

难道他是光明圣女的后人？！死灵法师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卡梅斯，脸上泛起少有的红潮，不是因为害怕或愤怒，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梦寐以求的机会！这就是泽塔尔尼所说的那个骑士！维妮已经找到了他！

“啊哈，我的运气真不错。”沙德曼喃喃自语。

沙德曼正兴奋时却看到灵怪已经转而开始攻击卡梅斯，他连忙集中精神与灵怪沟通，在心里命令道，“不要伤害那个年轻男人！去杀掉女法师!”

亡灵巨怪的手爪从卡梅斯头顶缩回来了，转向维妮。零点看书卡梅斯颤抖着握住右腕，丝毫不知自己刚才面临的生死危机。他切下了灵怪的一只脚，自己也付出了代价，难以忍受的冰寒通过斧柄传过来，令他手臂僵硬，几乎握不住斧子。

但他的脚步未曾停留，一直冲到维妮身边。“快离开！”他背对着维妮，拦住灵怪的去路，“我来对付它！”

维妮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能做到？”

“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可以逃走！”

维妮怔住。这世界上当真有人甘心用生命来保护我？一瞬间，她心中甚至荡漾起丝丝甜蜜。从来没人这样对待她，在母亲死去之后，她所有的生活里都只有欺诈、暗杀与背叛。她失神地看着卡梅斯的背影。

灵怪正在缓缓逼近，虽然缺了一只脚，却没有影响这怪物的平衡。它低下头，从可怖的巨口中吐出呼啸的寒风，犹如无数鬼魂渴望血肉的呼号。

维妮拦住卡梅斯正要挥斧的手。“听着，”她低声道，“灵怪我可以对付，你去杀了那个法师！”

“不——”卡梅斯大吼，他不能离开维妮半步。

“快去！”维妮厉声斥责道。

卡梅斯感到维妮身边涌起一股灼人的热力。他愕然回头，看到维妮正念着咒语，她整个人被蒸腾的雾气包围，寒风从头顶吹下，遇到这团雾气，顿时消失无形。她的双手在空中画着圆形，雾气随之扩展，而灵怪剩下的一只脚停在几尺之外，恼怒地摇晃着，却不再前进。

卡梅斯来不及多想，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强盗们呆呆地看着卡梅斯奔向沙德曼。他们并不想阻止他，当然，也没人会去帮助卡梅斯。他们开始慢慢散开，向营地外退去。这些强盗的脚步从来没有这么轻捷无声——谁都不敢惊动亡灵巨怪，尽管那东西看来对他们毫不在意。

死灵法师迅速伸出手指，一根白骨短矛凭空浮现，射向卡梅斯。卡梅斯微一侧身，避过飞来的骨矛，同时挥手掷出斧子，寒光夹着劲风从沙德曼颈边掠过。卡梅斯迅捷的反应令死灵法师大吃一惊，这意料之外的攻击令死灵法师的第二个咒文被生生吞回喉咙。他着实低估了卡梅斯的战斗技巧，于是立即换上另一个法术，波动的磷光立刻笼罩了他的全身。

卡梅斯很清楚，要对付法师，绝不能让对方有机会施咒。借着飞斧赢来的时间，他就像猛虎扑食猎物，一眨眼就冲到沙德曼身前数尺。

然而死灵法师突然消失了。

卡梅斯诧异地停下脚步。他知道法师们会有可能用隐形术来躲过敌人，但当他真的面对这种情况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而沙德曼也只给了他几秒钟的时间。毫无征兆地，泥土被某种东西刺破，向外翻腾。转眼之间，白骨栅栏就从地面升起，达到卡梅斯腰部的高度，并且仍然在急速上升。卡梅斯怒吼着，一脚踢在这白骨牢笼上，骨栅发出细碎的哗哗声。随后，他双手分握住两根骨棒，绷紧肌肉，试图把它们分开，然而一股奇怪的震颤透进他的掌心，令他全身发软，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死灵法师重新现身，得意地笑着。“你最好别碰它，年轻人。它会吸干你的生命力。”看着卡梅斯虚弱地垂下手臂，沙德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维妮继续吟着咒文，让雾气迅速变浓。升腾的迷雾很快就把她笼罩起来，巨怪恼怒地在雾团之外转圈，虚幻的形体被这魔雾所阻。当魔雾稳定下来时，维妮终于松了口气，焦躁的神情从她脸上消失了，代之以一抹冷笑。她早就研习过对付亡灵的方法，如果不是怕泄露身份，她才不会搞得这么麻烦。维妮抬起手，在面前画出颤动的圆形，仿佛空中忽然出现一个洞，次元门在淡蓝色的光环中开启了。她取出乌木短杖和黑水晶项链，把它们握在手中，爱惜地看着它们。

现在轮到我了，沙德曼。

她伸出黑色短杖，隔着雾气指向巨大的灵怪。魔力不断流过她的身体，带来无可名状的快感。当法杖因为蓄积了太多力量而显得沉重时，维妮猛然举起拴在骨链末端的黑水晶。

“去吧。”她对那个逐渐成形的噬灵妖吩咐道。

噬灵妖血红色的小眼睛睁大了，有着纤细红绿条纹的黑色鳞甲由于渴求而微微竖起。这来自异界的妖魔扭过身体看着维妮，从喉咙里发出一串古怪的嘶鸣，就像十几个人同时用木棒敲打稻草堆。但它并没有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它对亡灵的兴趣要远超过生者的**。生满球刺的尖爪只在地上按了一下，噬灵妖就伸开肉翅飞射而出，只留下淡淡的黑色残影。

沙德曼立即注意到了对面的异常。身为死灵法师，他精通与亡灵沟通的技艺。巨大的灵怪呼啸着摇动身体，沙德曼已经从灵怪的嚎叫声中听出了痛苦。

灵怪的身体在变形，腰部以下越来越细，就像一根巨大的钉子，慢慢扎进泥土中。它巨大的手掌在空中疯狂挥舞，那些翅膀鲜红的小妖灵惊慌失措，四处飞窜。渐渐地，灵怪两条腿已经完全消失在那团雾气中，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把它向下扯。突然，灵怪的身体如同豪宅崩塌，瞬间化为无数断木残瓦。组成灵怪的亡灵四散奔逃，有如夜空中突然爆出的淡绿色的焰火。只有沙德曼才注意到，在飞散的火焰中，有一道黑色的尾迹，几乎和黑暗的天穹融为一体，向亡灵最密集的方向追踪而去，瞬间就消失在树梢上空。

沙德曼有些发懵，她居然能召唤到噬灵妖？！

沙德曼惊惧地盯着维妮的身形从雾中浮现。她两手空空，轻松地垂在体侧。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沙德曼也能猜到维妮此刻必定是满脸嘲讽。

然而沙德曼在黑魔公会中并非徒有其名，死灵法师的秘术也不只这一种。他的手无声地移过腰畔，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卷轴。白骨短杖再次挥舞，令人心颤的咒文吟唱声远远传开。沙德曼奋力抖开卷轴，把它向空地中心抛去，那上面用骨粉书写的文字骤然闪出炫光，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样，生出翅膀，从羊皮纸面上蜂拥而起，四处飘散。

然后整个空地就变成一片青绿色的火海，五十多名强盗几乎同时发出哀号。

维妮忍着疼急速奔向小屋。

“要尝尝烤肉吗？”沙德曼大喊，他的笑声回荡在空中。

维妮毫不理睬，只顾向小屋急奔。袍子挂住一根木桩，几乎令她跌倒，而背后怪异的噼啪声犹如一大片沸腾的水，向她扑来。当第一具尸体在她身后爆成碎片时，维妮正好来得及躲进小屋。在木门急速关闭的瞬间，一只残缺的焦黑手掌从门缝里飞进来，落在地上颤动着，像乞丐恶臭的伤口中微微荡漾的脓水。

强盗头子库瓦拉仍然沉睡着，对外界的一切了然无知。当维妮把他打醒时，他嘴巴里还不停地咕哝着。他突然张大了嘴巴：“天——”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

“出了什么事？”强盗头子吼道，撑起上半身仔细嗅闻着。他对尸体烤焦的气味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印象极为深刻——多年前，他生活的村庄毁于战火，那不仅促使他成为流浪的佣兵，也让他深深记住了焚烧尸堆的气味。

然后他又听到屋外传来一片古怪的细碎声响，好像许多木棍拖过草地。“他们在干什么？”他吼道，转向维妮。

维妮知道时间不多，她不能丢下库瓦拉，她得留着强盗头子的命，向崔娜交换解毒药。

她只用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了。

库瓦拉恶狠狠地盯着维妮。“你是说，除了崔娜，我所有的人都死了？”他瞪大眼睛问道，“一个法术，就……全死了？”

维妮点点头，戒备地看着库瓦拉，提防他一怒之下而突然袭击。然而强盗头子只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一个都不剩？”他喃喃说道。

“马上离开。”维妮毋庸置疑地说，然后指着库瓦拉的双腿，解除了他身体的石化状态。强盗头子不紧不慢地活动肢体，跨下床来，在屋里踱了几步。

“别磨蹭！”维妮恼怒地催促道。

库瓦拉反而在床边坐了下来。“离开？”他怀疑地看着法师，“你想让我当肉盾吗？”

“你不会死——”维妮强忍。

“得了吧，”库瓦拉轻松地抬头与维妮对视，“我一出去准会死。”

维妮必须紧攥住拳头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往库瓦拉脸上丢一团火焰。她思忖着，用怎样法术强迫库瓦拉跟她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充满惊恐的尖叫。

库瓦拉几乎要疯了：“是崔娜！”

从窗缝中向外望，几十具干瘪的尸体围在木屋的前面，就像许多枯干的灰黑色木桩。在它们后面，青绿色的白骨毒焰已经变弱，残余的光亮照着空地对面一个纤细的身影。她举着短剑向后退，而沙德曼正缓缓向她逼近。

“那个骨头法师就要死了。”库瓦拉自语道。

维妮摇摇头，她也看到了插在死灵法师后背上的短箭。但是她知道，曾经作为一名德鲁伊教徒，沙德曼拥有普通死灵法师所不具备的特殊本领。

库瓦拉很快就露出惊愕的表情。“怎么回事？”他叫道，“那个混蛋为什么还没倒下？崔娜！为什么不跑！”他忽然向后一退，差点撞在维妮身上。

窗格的缝隙中伸进一只枯瘦的手爪，令人作呕的腥臭气迅速飘过两人鼻端。与此同时，木门上也响起了刺耳的抓挠声。库瓦拉又退了两步，抬手去擦额角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