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画毕,笔停,第三修行人未至
作画的少年,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惊起任何的涟漪。
城主许白浪瞥了青衣瞎子一眼,便不再注意,在他眼中,这瞎子虽然能打,以黄竹杖为枪,可击溃资深一流武夫的怒风帮帮主,但却也仅此而已。
在场河洛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俱在,一个瞎子再能打,又能翻起什么浪?
况且,此次为了完美无缺的应对蓉音,完成对河洛行镖司的收编,他准备了后手,很大的后手。
没有人见过醉春楼的蓉姐出手,可是这女人,就是凌驾于整个河洛江湖的顶峰,压得诸多帮派大佬们难以喘息,不敢反抗。
许白浪就算清走了蓉姐麾下的那些行镖人,依旧不敢轻敌,对这位河洛江湖风流人物,押下了太多的注重。
至于在他这场宴会中作画的瞎子,属于他计划中的漏网之鱼,但是问题不大,在他的后手之下,哪怕是能杀一流武夫的瞎子,也如篓中之鱼,翻不起浪。
气氛肃杀,剑拔弩张,留下的只有寂静。
楼外阴沉的雨幕宣泄,瓦上编织成的雨帘,漏出一道水线,沿着翘角飞檐蔓延至屋内,化作片片琉璃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此刻的寂静中,迸发出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
终于,蓉姐那站起的身躯,慵懒的伸了个腰。
“此地的酒,依旧是这么难喝,今年,格外难喝。”
蓉姐轻声说道,言语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每次来,她都是只是饮一杯酒而已,今年亦是如此。
但今年的酒,酒里酒外都难喝。
此刻场面寂静,蓉姐的话,就显得十分的响亮,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震耳发聩。
许白浪脸上儒雅的笑容逐渐敛去,面色变得冰凉了许多。
他锦衣飞扬,背负着手,轻轻摇头:“本官在京城郁郁不得志,河洛是本官离开京城后的第一战,欲要做出一些事迹,让家族认可我,让殿下认可我……”
“所以,本官意志已决,非是你不愿,就能不愿的。”
许白浪盯着蓉音:“陛下落了旨意,各地行镖司都在动荡,各方官府都欲要掌握行镖司,本官自是也不意外,本想兵不血刃,可蓉姑娘并不随本官之愿。”
“那便休怪本官无礼了。”
许白浪淡淡道。
随后微微侧偏了下头颅,看向身边的蓝衫中年人:“先生,麻烦了。”
这时候,许多人方是注意到了这毫无存在感般的蓝衣中年人。
河洛城中诸多江湖帮派势力的大佬们,望向中年人的目光满是忌惮与恐惧,甚至还有深深的敬畏,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被打服的敬畏。
作为混迹江湖的武夫们,骨头很硬,轻易不会被打服,但一旦被打服,说明被打的很惨。
蓝衫中年人双手互相揣于袖兜之中,微微闭着眼,似乎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眸光熹微,留着美髯在穿堂微风中轻轻拂动。
浑身上下,很是朴素,腰间憋着一把细长的剑,手柄用的是破旧的老布捆束,看上去很是廉价,就跟瞎子的黄竹杖一样的不值钱。
一阵裹挟着雨粒的春风从楼外拂来。
中年人睁开了眼眸,眸光清亮锐利,似一瞬便将整个昏暗的楼阁给照亮,那双眼眸,直视着被青鹿扛着巨斧庇护下的蓉姐。
天地之间,似乎有无形的气流开始窜动,原本只是微风拂动的楼阁之内,倏地变得狂风大作,那些梁上垂落下的精致布绸都在风中肆意飘荡着。
一股无形的势,流窜于整個楼阁之内,乃一种高于武夫气魄的势!
青鹿青丝飞扬,娇弱的身躯猛地往前踏出一步,眼眸紧缩,单手持握大斧,肩头一顶,气血劲力撞在斧头上,裹挟起一股惯性的力量,使得斧头朝着身前猛地劈下。
轰!!!
那轰然劈下,能将小山给劈开的一斧,竟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遮蔽挡住!
悬在了空中,再也无法下压寸许!
青鹿那被雨水打湿的发丝不住的向后飘动,甩开的豆大水珠炸开成雨粉,她咬着牙,娇弱的身躯中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双手握斧,喉头深处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嘶吼,抡起斧头,脱离无形的阻隔,却复又劈下!
力拔山兮,一劈再劈!
巨斧劈砍无形的空气,竟是迸出了细密跳动如草原野火般的火光!
真气连续狂涌,终于是将身前的无形之物给劈开,巨斧狠狠的劈砍在地面,将楼阁木板铺就的地面给砍的粉碎,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碎木屑裹挟着破裂的羊绒地毯碎屑横飞。
“不错。”
许白浪身边的蓝衫中年人徐徐睁开了眼,面容上浮现一抹赞赏。
青鹿气喘吁吁,面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额前滴淌下的不知是雨珠还是汗水。
她挡在蓉姐身前,将巨斧从劈开的地面中抡起,浑身气血流转,真气涌动,不敢有半点的怠慢。
“修行人。”
青鹿口中吐出了三个字。
代表了她忌惮的根源。
蓝衫中年男子眼睛终于睁开了,微笑的看着青鹿:“你天赋不错,根骨极佳,应该是差了些机缘,若能把握住,有些许机会成为修行人。”
语气中的欣赏不似作假。
哪怕青鹿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依旧展现欣赏,并无忌惮,身为修行人的他,很清楚武夫与修行人之间的差距。
就像是沟中老鼠与翱翔在苍穹上的苍鹰,不在一个层次。
青鹿没有回应蓝衫中年人,双手握住巨斧,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周围拍案而起的河洛城江湖大佬们,也纷纷起身,心头无比的安定,原本对行镖司蓉姐的忌惮,此刻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前所未有的膨胀。
只因,他们一方,站着一位从帝都而来的修行人。
就算是武夫中的宗师,面对初入境的修行人,也仅仅是有自保之力而已,除非是大宗师,一身真气反复淬炼到宛若千煅精钢,方有与修行人交手的资格。
青鹿很显然不是大宗师,那沉浸于作画的瞎子,也明显不是。
他们故而自信且膨胀。
当然,这也是他们选择臣服许白浪的原因,一位修行人,动弹了下手指,就轻易就打服他们。
“上!”
一位迸发气机,真气如丝如缕自毛孔中喷发的武夫,怒而喝道,从案后一步跃出。
像是一声号令,整个楼台内的河洛江湖大佬们,尽数动身,或是抽刀,或是拔剑,或是拎出小斧。
气劲呼啸不断,狂风震动不休,整个楼台之内,肃杀之气愈发浓郁,像是大江不断叠起的浪潮,而那蓉姐与青鹿,就是浪潮中的一叶随时都会被倾覆的扁舟。
许白浪负手而立,面容上带着微笑,成竹在胸。
他看着那于江湖武夫们气血风浪下,惹人凄怜的蓉姐,唇角挂起一抹更加深邃的笑意。
靠一个半步宗师,加一个瞎子……就敢来他的鸿门宴?
许白浪微微昂起下巴,收编行镖司,便作为他吹响回帝都号角的第一战吧。
楼外春雨愈发磅礴,轰鸣冲刷的声音,宛如瀑布飞泄。
蓉姐在无尽气血浪潮中伸了个懒腰。
青鹿瞬息会意,收斧而立,乖巧的回到了蓉姐身侧。
一声凄厉呼啸的破空声响彻。
在空中打转的一柄小斧不知何时被哪位帮派大佬抛出,真气萦绕其中,斧头交织着气劲而高速转动,朝着蓉姐那张精致而美丽的面孔飞劈而来。
蓉姐抬起手,纱绣下滑,露出了藕白的皓腕,一根青葱玉指,于空中一点,那裹挟着入真武夫真气的飞斧,竟是凝滞在了空中,像是被灌注满胶水,黏于空气,动弹不得。
无数扑来的河洛江湖的大佬们,倏地感觉到一股令他们汗毛倒竖,从脚底冰凉到头皮的惊恐。
凭空凝住一柄真气飞斧。
如此手段……
从未见过醉春楼行镖司蓉姐出手的江湖大佬们终于明白了,这女子……竟也是一位修行人!
蓝衫中年人美髯横飞,眼眸眯起。
许白浪反而唇角猛地扬起,不出所料,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中!
根据朝廷收集的情报,行镖司各地各城的负责人,大多都为武夫,当然,也不乏修行人的可能性。
许白浪赌对了,他很自信,但也很谨慎,故而筹谋妥当,请来一位修行人出手,果然是对的。
河洛江湖很少见到蓉姐出手,只因河洛的江湖中,无人值得她出手,一位修行人,在河洛这样的小城,便如一片天。
“果不其然,但……一切尽在本官掌握中。”
许白浪看着展露修行人实力后,哪怕是慵懒下的举手投足,都变得风情万种的雍容女子,自信一笑。
对付修行人的唯有修行人,一个蓝衫中年人不保险。
可他许白浪,请的修行人……
不止一位。
许白浪举目望去,视线投越过了栏杆,望向了在磅礴春雨下,烟雾朦胧的大湖,作长揖拱手。
“夫子,请出手助我。”
唇角飞扬,自信气度冠绝满身。
话语落毕,蓉姐黛眉微微一蹙。
然而……
许白浪维持着作揖姿态,躬身久久不得起。
……
侧畔,桌案处。
青衣瞎目少年终于完成了画湖之作的最后一笔,墨色晕染开。
一湖春雨色跃然于纸。
画毕,笔停。
……
楼阁之外,落雨楸坪稀疏声。
第三位修行人,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