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花落谁家(上)
萧渥不情不愿和苏辛一前一后走在永巷又宽又长的宫道上。
牡丹花会散时,皇后林明昭轻轻推了一把自己儿子:“去送送你苏家妹妹。”
造就了现在这个局面。
自从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自己的绯闻对象萧渥,苏辛就一心只想赶紧回去,走起路来简直是健步如飞,远甩萧渥一大截。
萧渥一边气喘吁吁地追,一边努力把话题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
“我父皇一向英明神武,素来励精图治,听母后说,父皇年轻时曾是许多闺中女儿的春闺梦里人。苏家妹妹你怎么看?”
苏辛语速不快,脚速不减:“皇后娘娘爱屋及乌,与皇上恩爱情笃,羡煞旁人。”
“你别走那么快……别、别看父皇现在已过而立久矣,但是保养得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苏家妹妹你怎么看?”
“皇上春秋鼎盛,是我大周之福。”
“那苏家妹妹你可知道,参选的秀女大多是为我父皇充实内廷的,这样皇家才能开枝散叶绵延后嗣,千秋万代。”
苏辛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点头。
萧渥急了:“你就没点想法?”
苏辛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说点人话?”为自己父皇打广告的心情她能理解,但也不能这么密集吧。
太子殿下瞪了瞪眼又张了张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萎了。
苏辛一路脚步不停地出了宫门,坐上软轿晃晃悠悠回了府,已是落日熔金的黄昏。她被桌上苏夫人亲手烧的几样新鲜菜式吸引,始终没有想起来,摘星楼墙角的梨花木描金柜子里还关着一位命途多舛的皇子。
此时的摘星楼,风也萧萧,人也萧萧。
萧汇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梦里他被人关在笼子里,挂在屋檐下,残阳似血,晚来风急,他身上春衫单薄,吹得头一阵一阵地疼。他迷糊着伸手摸了摸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疼。
就这么不小心疼醒了。
四周一片黑暗,连手脚都伸展不开,萧汇心慌得要命,接连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横下心来用力往外一撞。
哗——
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滚落在地上。
定睛一看还是在摘星楼,阁楼上窗棂半开,外头正是残阳似血,晚来风急。他一身春衫单薄,头和脖子隐隐作痛,浑身上下灰尘蒙蒙,说不出的落魄凄凉。
肚子还应景地“咕——”了好大一声。
萧汇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两汉清泪滚滚而下。
这是有多大仇啊,她下这么大狠手!
嘤,不就是叫了两句嫂子,至于么……
正当他无语泪流时,楼下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萧汇细听之后浑身一颤,连痛都忘了,揉着脖子下楼时,一眼看见拾阶而上的熟悉人影,再看那人手里摇曳的暖黄色宫灯,心口蓦地一热:“大哥!”
萧泊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温情:“五弟你在这就好,我四处找都找不见。后来听说你和苏辛曾经来过这里……”
萧汇的眼圈立马红了:“是苏辛!她把我打晕了关在这里!她怎么可以这么凶残!”
“我懂了。”萧泊心领神会,“你一定又调皮了。”
“我没有!”萧渥伸手戳了一下栏杆,“人家就是叫了她几句好嫂子……”
“那就是了。”萧泊严肃地板起脸,语带正直,“这事就算传出去,也只有夸你嫂子贞烈,没有同情你的。”
萧汇不服,瞪起眼睛来像只红眼睛兔子:“还不是大哥你让我去开开眼!”
“我只说了那是你新嫂子,你上前叫一句便罢,谁让你一叫不停还两人私会?”萧泊绷住脸上的笑意,淡定往萧汇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托你的福,太子和苏家姑娘邂逅相遇携手回席,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可是!”
“先跟我回去。你要是实在不甘心,就去找你二哥抱头痛哭吧。”萧泊看着萧汇威武不能屈的眼神,默然给小弟弟顺了顺毛,补充道,“要趁早……等你嫂子嫁过去,你二哥的胳膊肘就不是冲着你了。”
是夜风清月朗,暗蓝的天幕上几点疏星隐约。
萧渥连夜写了两封信,一封密函一封情书,飞鸽传给自己的伴读兼陪练6钧,要他想法子递到大理寺少卿甄家的甄大小姐手里。
半个时辰后,凤仪宫中,林明昭对着烛火轻呵了一口气,撕开了手中的信件。
熟悉的墨迹映入眼帘,皇后一目十行地看完,手一抖,信纸在烛火间慢慢化成了飞灰。
皇后沉思良久,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把刚誊好的那份重新封好,照太子的意思递出去。”
同一时刻,三皇子萧汇可怜兮兮冲入了东宫的殿门。
寝殿的珠帘无声低垂,烛影摇红之下,三皇子萧汇声泪俱下地控诉了秀女苏辛对自己所做的令人发指的行径。
“她她她她把我骗上高楼,先微笑迷惑了我的心神,接着一个手刀劈晕了我,还把我塞到柜子里去。”萧汇眼泪汪汪看着哥哥,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她就跑了……跑了!她还敢再无耻一点么!”
萧渥一言不发,心道哥哥我也没比你好多少,经她从半空一扑一骑,现在屁股墩儿还疼得紧。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不禁心有戚戚然。
太子殿下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谨慎地说出了自己思考良久的万全之策。
“如此威猛又彪悍的女人,你我兄弟只怕都无法驾驭,为今之计,只有以毒攻毒。”
萧汇抬起朦胧的泪眼:“怎么个以毒攻毒?”
萧渥叹了一口气:“此女威猛,怕是只有父皇才能降得住。”
萧汇的哭腔猛地被噎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中还带着晶莹的泪花。
兄弟两个密谋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用过早膳,一齐去御书房探皇帝的口气。
熙和帝下了早朝正在练字,挽了袖子纵情挥洒,伴驾的德妃在一旁磨墨,修长的十指有如春葱白嫩。兄弟俩隔着一重珠帘看着那身姿柔婉,不约而同脑补了一下里面的人换成苏辛后的场景。
之后一个惨然闭眼,一个黯然摇头。
脑补无能,不能相见……该是何等的疯情万种。
一刻钟过后,熙和帝练爽了,想起外头还有两个儿子,笑呵呵地把人叫了进来。
德妃早已回避出去,兄弟俩对着父皇淋漓的墨迹一顿猛夸,旁敲侧击地说起了选秀的事情。
熙和帝了然一笑:“昨儿听皇后说起,她请了在京几家的秀女进宫赏春,带了你们几个小的过去。你们一大早急吼吼的来见朕,莫不是有女窈窕,君子好逑了?”
两兄弟对视一眼,萧渥先开口:“选秀乃是为父皇充实内廷,为我大周绵延后嗣,儿子们怎敢和父皇抢人。”
皇帝眼睛微眯:“那你们所来为何?”
萧渥搬出酝酿已久的措辞:“昨儿牡丹花会上,儿臣看见一个秀女十分特别,周身上下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言行举止也格外不同,想来父皇宫中或许正缺这么一抹别致动人的颜色,所以特来为父皇分忧。若是她能因此得了父皇青眼,倒也不负恩泽。”
皇帝冷哼了一声:“好好说话。”
萧汇眼瞅着不好,连忙接上:“父皇,那秀女名讳苏辛,集两大文豪之灵气,格外的钟灵毓秀。”
皇帝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神游片刻后欣欣然似有喜色,看着萧渥问道:“如此说来,你对那苏家秀女格外青眼有加?”
“确有别致动人之处。”萧渥昧着良心说完,小心瞄了瞄父皇的脸色,“听我们说了这些,不知父皇对那苏家秀女意下如何?”
皇帝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两个儿子,细想一回,拊掌大笑。
“啊哈哈哈哈,朕也觉得苏家秀女甚好,甚好。”
萧渥大喜,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再狠狠地拍了一通父皇的龙屁,拉着萧汇告退而出。
萧汇看着喜滋滋的萧渥,在心里默默纠结: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刚才告退时父皇看着他们的笑容也不大对劲,像是偷了十只鸡的老狐狸。
……还是不要告诉皇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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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凤仪宫中。
皇后轻手轻脚地给皇帝褪下龙袍,又亲自端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
皇帝心情大好地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拉过皇后坐在身边,一本正经道:“朕决定了,就给太子聘苏家二闺女。”
皇后惊了一惊,虽然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么快决定下来还是有些出人意料。林明昭沉吟片刻,笑道:“皇上怎么突然做决定了?”
熙和帝于是把早上萧渥请安的那一幕删繁就简地说了出来,末了,端着茶盏大乐。
“苏家闺女能逼得太子拐着弯儿到朕这里探口气,未来在内宫行事,必定能独当一面令行禁止,不用渥儿分神操心。”
皇后喜忧参半地点了点头,到底心疼儿子,沉吟着把太子中意大理寺少卿甄家的闺女甄白婳的事情说了两句。
“以甄白婳的家世,做个皇子妃倒是可以,若说日后担当国母是不够的,更没法给渥儿带来助益。可渥儿对她一片情深,倒是不好办了。”
皇后轻轻蹙眉,思量了一番才又继续下去,婉转地表达了为儿子再争取一把的意思。
“若是由她落选嫁给寻常官员,只怕挡不住日后有人愿意以此拉拢太子;若是许给宗室旁支,又怕日后因为此女兄弟生隙,祸起萧墙。妾身想来想去总是两难,若将此女一并赐给太子为妾侍,倒是皆大欢喜,只不知苏家闺女是否愿意。”
太子三嫔六御也是常事,皇后说完之后便等着皇帝答复,岂知等来等去也没个动静,不由轻声出言提醒:“……皇上?”
“专情恐生专宠,许给太子只怕日后宠妾灭妻,也是不好。”
皇帝如梦初醒,拍了拍爱妻的手,袍袖一挥,眼神老而弥辣:“皇后不怕,放着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