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婚事在周家人的推动下,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筹备。

虽说两人之前订婚已经过了一遍繁琐流程,可过的毕竟是林秀茵的生辰,因此,周家还是按照旧式传统另发草了八字,以红单贴书乾造生庚送至何家,何家回致阿檀的坤造生庚,合庚妥帖之后,将二人生辰写于红绿庚书之上,交换收执为据。

周家这婚事筹备得很隐秘,并未大肆声张,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林萧禾的耳朵里。

深色帷幔严丝合缝,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林萧禾就置身这样的黑暗里,将身体都沉入柔软的皮质沙发。

寒冷顺着衣物渗入皮肤纹理,可林萧禾却丝毫不觉,他拿着洋酒瓶,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突然发了狠,砸向地面,砰的一声,玻璃碎片乱飞。

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他纵使有这样多的银钱了,也没法使鬼推磨,更没同法周家正面抗衡。

商不与官斗,这样浅显的道理,他浸淫生意场,是再清楚不过的,因此遇到周钦之,他次次都放低姿态到了奴颜婢膝的地步,可到头来,这个周钦之,竟然在他的手上带走了玉钿,现在,他还收到周家正在筹备两人婚事的消息。

暗潮之中,林萧禾面上没有表情,可寂静的室内,却传出指骨作响的声音。

明着不好斗,那他暗里,也得让他周钦之,让他们们周家蜕掉一层皮!

“是关于——”

外头寒冷,可室内有些许闷热,谈归箴松了松下厚实围巾,拿下礼帽掸走上面雨渍,听得背后有个温柔如水的声音:“这位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哦——”蒋浸月拉长尾音,态度没那样客套官方了,“你是阿檀的朋友。”

“稍等——”

长沙城的冬季,单调而寡淡,雪下不了几场,天寒地冻却要持续好长一阵子。

谈归箴直勾勾盯着她,过了几秒才惊觉失礼,猛地收回视线再抬眼,目光已经变得谦卑:“是这样的,我是阿檀兄弟的朋友,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蒋浸月推着医疗车站在走廊上,穿一身简单的白裙褂,袖口挽得高高的,她的头发也盘起来整个塞进燕尾帽里,抿唇轻笑,笑容极浅极淡,眉如翠丝,眼含水光,四周虽然是白墙映光,可谈归箴眼里,这单调的冬季就是好像因她的出现添上了光泽色彩一般。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信封:“这里面,是我予她的报酬,劳烦小姐转交。”

“你就告诉她,告诉她,年底将至,让她不要忘记与我的约定。”

蒋浸月疑惑地转头,眼角眉梢秀眉温婉:“先生还有事?”

谈归箴转身过来,蒋浸月就站在他的身后,待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谈归箴手中礼帽冷不丁掉落在地。

谈归箴依照阿檀的嘱咐找到了湘雅医院:“我找一位叫蒋浸月的护士小姐。”

“我是蒋浸月,请问您有什么事?”

她走过来弯下`身子,将地上的礼帽捡起来递给谈归箴:“您的帽子掉了。”

蒋浸月轻轻颔首:“先生需要我转告什么话?”

“还有,还有……”他吞吐几声,然后介绍起自己来,“我、我只是想起还未向浸月小姐介绍自己,我姓谈,名归箴。”

蒋浸月接过来塞进衣兜之中,点点头:“我会转交给她的,我前方还有病人,先生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蒋浸月莞尔:“谈先生慢走。”

两人将客套的轱辘话又重复了一遍。

谈归箴接过来,声音有些抖:“你是……你是蒋浸月小姐?”

“她说自己近来惹了麻烦,不让我去她家中找她,说有什么事情来找小姐你,你会转告于她。”

她推着医疗车,步履轻快,可那抹窈窕的身影,却在谈归箴心头挥之不去,他眼神迷离地喃喃:“浸月,浸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晚上,蒋浸月将谈归箴的话以及十块银元转交阿檀,清早,阿檀便来了教场坪96号。

来这里的第三次,无数既没有对她口露獠牙,也没有对她激动扑腾,而是摇尾而来将她迎进院子,并对着里屋吠了两声。

听到声响,谈归箴从里走出:“阿檀。”

阿檀双手反背:“谈兄,几天不见,无数好像温顺了很多。”

谈归箴哈哈笑了两声:“它哪里是温顺,明明是认识你了。”

谈归箴摸了摸无数的头,开始引入正题:“阿檀,我这位同窗前日已经回到长沙城了,昨天,我与他小叙了一下,我本来想了解关于糜仙的更多细节之事的,但是他说关于糜仙的事以及大伯父之死,都是他的母亲讲给他听的,他那时还小,而他的母亲几年前已经去世。”

“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几天。”

阿檀停顿片刻:“对了谈兄,此行我还找了帮手一位,就是那天在春湘园,你也见过的。”

“周警长?”

“是,他也对这事颇感兴趣,所以想与我们一同去探寻真相。”

“那敢情好。”谈归箴言辞兴奋,财大气粗问,“周警长要多少薪酬啊?”

“谈兄不用破费了,他不用薪酬。”

“那怎么行?”

阿檀眼前浮现那天门外的蜻蜓点水的额头吻,脸颊竟然微微泛了些红意,她稍微低头,有些羞赧道:“我从我的薪酬中匀了点给他。”

谈归箴摸了摸下巴思忖:“那也不够啊。”

“足够了——”

与谈归箴交谈完,阿檀走出大门,却没想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女人在外面等候她多时了。她一字一顿,带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玉钿。”

眼前人装扮摩登漂亮,内里是洋裙,外面是毛呢外套,深色围巾包裹她光滑细长的脖颈,再往上瞧,头上是黑色网纱帽,她的下巴微微昂起,孤傲高贵,不可一世。

眼前人的到来让她颇受冲击,阿檀不受控制地瞳仁紧缩,眉心紧蹙,难以相信地说出一个名字:“秀茵?”

“你不是……”

“你以为我死了?”林秀茵的下巴愈发昂起,神情冷寒,往阿檀的方向一步步逼近,“只可惜,没让你如愿,我不仅没死,还活得风生水起,从英吉利回来了,失望了吧?”

阿檀意识到林秀茵来意不善,她沉了沉声:“我如愿什么,又失望什么?”

“你顶替我的身份,得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不算如愿?我没死,你难道不失望?”

“得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阿檀觉得她的话不可理喻,“我得到了什么?”

“周钦之。”

阿檀感到荒唐,她敛眉沉目,郑重其事强调道:“周钦之,他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不是你,更不是我的——所有物。”

林秀茵陷入不甘的思维怪圈,她再逼近,咄咄逼人道:“我当他要娶之人是谁?竟然还是你,你假清高些什么?五年前,如果不是你冒充我的身份去见周钦之,凭你如今的身份,能高攀得上周家?”

“秀茵,五年没见,你找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又如何?”

“五年前这件事,除了周钦之,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对于你,我更是问心无愧,后来事情的发展,也就不受我的控制了,再遇到周钦之,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所以,你没有立场来向我兴师问罪。”

林秀茵冷哼一声,语气愤愤不平:“我回国后,在周家住了好几个月,明里暗里靠近他,可他避之不及,甚至目光却都从没在我身上停留过,你明明样样都输我,为什么这一样,我会输给你?”

“秀茵,不是什么事情都要争论一个输与赢,我也并不会觉得谁的目光为我停留就是赢了,于我而言,每一日都过得问心无愧,我才算赢了,”阿檀深深吸气一口,负手看向她,“五年了,你好像还停留在原地,没有长大一般。”

林秀茵眉间轻蹙喉间微动,她没理解阿檀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做那个假的林家少爷了,但你好像还沉浸在商埠会长千金的梦里。”

隔了会,林秀茵回过味来:“你在讽刺我?”

林秀茵笑了,笑中带着悲凉,阿檀的话勾动了她不堪的回忆,她一字一顿,将过去伤痕撕开,“商会已经落到了林萧禾的手里,我爸爸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我,也早就不是什么会长千金了!那个来家里教授我钢琴的意大利人,与我地下恋让我怀孕了,我爸爸,最好脸面,没有儿子,就连外面的私生女也要带回来自欺欺人,怎么能忍受得了我未婚先孕搞砸了与周家的亲事,所以他只能谎称林秀茵死了,一生下孩子就将我扔到了英国,凭什么?林玉钿,我恨你!我从英国回来,就是要让你们都不好过!”

林秀茵悲凉的神情突然变得狠厉,她看向阿檀,语气带狠意:“你以为我爸爸是真的器重你,真的要将我们林家家业交到你手里吗?可能最开始,他确实有过这个愚蠢的想法,但后来,我生下了林家唯一的男丁,你的存在,就是个活靶子罢了!”

“秀茵,你说这些话,以为能刺激到我?林家家业,林景良的器重,于我而言,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林秀茵愕然地皱起眉。

“秀茵,你真的恨错人了,”阿檀言语淡淡,“商会是林萧禾夺走的,林景良的死也与他有关,你如今不再是商会会长千金更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至于你当初拒绝婚事,也是因为那个意大利人,我连你去英国这回事都毫不知情,你到底恨我什么呢?”

到底恨什么呢?

林秀茵咬咬牙关,却根本做不出任何反驳。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些什么,对周钦之也根本没那么深的感情,不过是后悔当年的选择,不过是周钦之的冷漠勾动她的好奇,不过是自己的魅力在她面前失效而引起的挫败,她如今所做种种,更不过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可比起林萧禾夺走商会,林景良生死未明,自己的亲生孩子下落未知这些事,这口气又算得上什么呢?竟让她郁结于心了这样久的时间。

这一刻,林秀茵终于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可笑之处。

阿檀继续说:“如今你在长沙城已无亲人,华北又一团乱,硝烟弥漫,民不聊生,这里的安稳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林景良前些年虽然将你送去英吉利,但给你的钱财应也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那里的生活富足安逸,如果只是为了不让我好过,回长沙城,实在没有任何意义,我对你问心无愧,你没必要恨我,你要非要恨我这个不相干的人,那我也随你了,言尽于此,望你珍重,告辞。”

阿檀神情波澜无惊,没再说话,转身迈腿往前走去,林秀茵目送她离开的洒脱背影,若有所思,紧捏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松开,她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恍惚,有些踉跄,明明阿檀的语气很平静,话语也朴素,可林秀茵就是觉得振聋发聩,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扫过,她狼狈地跌倒在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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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奇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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