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年底已至,依照约定,阿檀偕同周钦之来到了谈宅处。在那里,阿檀与周钦之见到了深受糜仙诅咒困扰的当事人安远清。

站在谈归箴身边,安远清的身材稍显矮小,不过他样貌生得浓眉大眼,轮廓英挺,也会穿衣打扮,外穿毛皮领大衣,内里西装衬衣,头戴一顶黑色毡帽,脖颈上围的也是近来颇为时兴的针织围巾,足可见讲究,最值得一提的还是他腕上那块表,价值不菲,要近一千块,阿檀不吃不喝满打满干五年的薪水都不够付。

“这两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找的帮手,这是阿檀小姐,这位是周先生。”谈归箴简单向安远清介绍了一番,又道,“这位就是我同窗,安远清。”

两方互相招呼寒暄一番,接着便入了座。

为这次祭祀,安远清的准备可谓充分,除却向农户购一猪一羊的鲜血生肉的祭品。就去短短五日,安远清的行李竟多达四个皮箱。

大到衣物被褥,小到雪花膏香肥皂,阿檀有些傻眼,毕竟她与周钦之两人才收拾出了一个行李箱,而谈归箴的仅一个小手提箱。

对此,安远清解释道:“自伯父去世,老宅已经许久不住人了,只留一个老管家照看,生活上难免缺东少西,敝人怕回去住不习惯,因此多准备了些,另外,我已经租赁了车辆,即刻就可出发了。”

阿檀了然地点点头。

她话说完,看了看地上皮箱,又看向安远清。身上衣物饰品心下思索了几秒。

忽而周钦之察觉有人正在暗处注视他们几个,他警觉而视,却又什么都没有。

“安远清呢?”

安远清上前去叩动门上铜环,三下又三下,等了许久才听到从里传出的木栓声响。

他年纪很大,背脊佝偻得像要融化,眼窝也深深溃进去,戒备地透过安远清看向他的身后:“远清少爷,你后面是……”

过正厅时,阿檀再度看到了墙上所挂糜仙画像,她目不转睛盯了许久,又觉阴暗处有视线窥视,阿檀警觉四看,却无任何异常,她眼珠转转,神游着走出正厅,在游廊尽头,周钦之与谈归箴正倚靠廊柱等待阿檀。

见阿檀身影,周钦之立刻站直身体朝她的方向跟去,谈归箴见状也赶紧跟上。

过了穿堂便是院子,院子两边则为仆人住所,男左女右,牲畜左,庖厨右,分布规则,此为二进。

画像吊诡,乍看像一女子,似笑非笑,仪态窈窕,但细视却发现这压根不是平常人面孔,眼球突出,双腿非腿,而似鱼尾,裸露背脊肌肤上却有状如鱼鳞般的大片疤痕,诡异之态尽显。

寒冬腊月,寒鸦嘶鸣,天灰蒙着,如恢恢一张天网自上而下覆盖。

阿檀:“谈兄,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眼下,她作为安远清雇佣的女仆,自然得收拾主人住所,因此,阿檀做完洒扫,这才出了门。

“李管事,这几个是我雇的佣人,祭祀是大事,我想着家中需要有人做些体力活与杂事。”

“他父亲是上门女婿,更早的时候便去世了。”

到晌午后,车到达福临镇上,在安家老宅前停了下来。

过此院是大厅,厅中宽敞,古色古香,面厅墙壁上有巨幅画像,这画像不是传统神佛,也非安家祖先,而是一位半遮面的女子。走到此处时,原本气若游丝的老管家突然声音响亮起来,他喝止住前进的安远清,开口道:“入安宅,拜糜仙,叩首。”

很快,宅门拉开一条缝,一只浑浊的眼出现在宅门后。

安远清凑近了些,好让老管家看清他的面貌。

阿檀几人均愣神,但见安远清已经听话地跪了下去,他们也没多说什么,而是上行下效,叩首三次后,阿檀这才起身来,双眼微眯,冷冷注视糜仙画像。

“什么问题?”

“李管事,我是远清啊,远清。”

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又少人居住,自进入安家老宅起,周钦之便觉周遭阴森了许多,宅中阴风阵阵,处处悬挂红绸。

闻言,阿檀等人忙低下头做出谦卑状,装得好像真是安远清雇来的一般。

阿檀回答完周钦之的问题,谈归箴刻意压低声音:“红绸飘布,糜仙画像,进来就觉阴风阵阵,这安家老宅,真是处处透着怪异。”

“他以什么为生计?”

“他说困了,小憩一阵。”

进门之后游廊穿堂,旁边大理石壁照,上面刻着飞禽鸟兽,浮雕精巧,栩栩如生,此为一进。

老管家听罢没再说什么,而是侧身让他们进入,阿檀跟在安远清身后,进门前,她与周钦之交换视线几秒,很快又继续看向前方。

“等于说他现在孑然一身?”

走完安宅,周钦之与谈归箴又折返回去,将祭祀所需生肉鲜血以及几人行李都搬运进宅。安远清被安排于三进后的左边偏房里,房子久未住人,进门有灰尘扑鼻不说,角落还有老鼠逃窜,阿檀狠打了几个喷嚏,赶走老鼠,接着将门口皮箱一一提进来,开窗了通风。

谈归箴笑了笑:“那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有什么事情车上谈吧。”

宅门本朱红,可因年久失修而黯然失色,目之所及,无不让人心生压抑。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将门缝拉得大了些,阿檀这才得以看清老人全貌。

“就是这个说法。”

几人再无异议,很快上车,商议好了此行具体事宜。此事属家族秘事,安远清担忧谈何周三人以外人身份进入会遭老管家诘难,因此让周扮保镖,谈扮小工,而阿檀则装作他的女佣,这样想必就不会再受阻拦了。

“你这位同窗母亲早几年已经去世,那他的父亲呢?”

过了正厅为三进,一个四四方方的庭院映入眼前,庭院开阔,蔚花植木,庭院四角落放置水缸,内有红鱼游动,这在旧时院落中是常见的布局,风水上说,水为财,水缸满水也有聚财一说,另外房屋为木质结构,若是走水,缸中之水也可用以救火,而庭院之后,便是主人家的住所了。

“收拾完了?”

里面的人咳嗽几声后说话,声音苍老嘶哑,像水引的摇井,无水空摇,上不来水,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吊气。

“嗯。”

“你们是……”

安家老宅坐北朝南,是个三进三出宅院,结构紧凑,各院落布局极为讲究。

谈归箴不明白阿檀为何问起这茬,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他醉心学业,并没有为生之计。”

“他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靠之前的遗产?”

“应该是吧。”谈归箴迟疑一阵,“不过阿檀,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檀耸耸肩:“随口问问,对了,我们晚上住哪里?”

周钦之答道:“刚刚询问了老管事,他说宅子已经空置多年了,下人处的屋子,我们可随意挑选居住,只需遵循男左女右即刻。”

谈归箴快语道:“我和周警长分别住左侧最边上那两间,那里远离马厩,稍微干净一些。”

阿檀点点头:“我就住你们对面那间吧。”

“好。”

寒气刺骨,几人匆匆讨论了几句,便去了二进的仆人房收拾起这几日要住的居所。

阿檀理好床铺准备擦拭桌上灰尘时,只听得身后木门咯吱一声,她回过头来,正是周钦之无疑。

“你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嗯,收拾好了,过来看看你。”

寒冬冷水,阿檀正浣洗抹布,周钦之皱了皱眉,一只手将她的手从冷水盆中拿出来,另一只手递上一个简易碳火炉。

“冷水冻手,我来就行。”

炉子很小,烘手够用了,阿檀将之举起晃了晃:“哪里来的?”

“房中发现,估计是原先在安家干活的仆人留下的,我找老管事要了几枚碳火,拿过来给你暖暖手。”

周钦之自然而然接过阿檀手中的活计,拧干抹布,擦拭房中灰尘。

他很认真,然而擦拭动作却略显笨拙,明显很不熟稔,阿檀几次想要自己来,却被周钦之阻止,她只能退到床铺边坐下,静静注视着周钦之的英挺侧脸,手掌暖意徜徉,心中亦是。

周钦之擦拭完,宽厚手掌已然被冻得通红,阿檀不惧寒意握上来,将手中温度传给他。

两人正欲开口谈起安家事宜,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声响,阿檀与周钦之默契地相看一眼,共同走到门边探听起外面动静。

原是安宅来人了,来的是安远清的三叔父和堂弟。

安远清的三叔父名为安达济,他满嘴胡鬃,摘下头上的狐皮绒帽,脑门铮亮似在发光。

父子俩甫一进门便吵吵嚷嚷,对着老管事颐指气使,吩咐他去将他们的行李搬进来,可老管事如残荷梗般一折就断的模样,哪有力气去搬什么行李。

见此情景,先出门的谈归箴有点不知所措。

安达济的眼神投过去,见是个陌生面孔,明显警惕起来,他手指指过去,质问道:“这里怎么会有生人?”

“三叔父,堂弟,你们到了。”听到响动的安远清匆匆赶来,向谈归箴使了个眼神,随即做出主人姿态,“阿箴,你去将行李搬进来。”

谈归箴入戏很快,立刻恭敬躬身:“是,少爷,小的立马去搬行李。”

安远清目送谈归箴的背影出了廊门,这才回过头冲着安达济与安远海赔笑:“三叔父,堂弟,老宅多年没有有人住,难免脏乱,我特意雇了小工与女佣来照顾祭祀这几日的生活起居。”

“哦,既然这样,等会你让你雇的那佣人将我与海儿的房屋打扫了。”

安远清低眉顺眼:“好。”

“远清,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讲。”安达济左眼一提,将安远清拉到角落。

“叔父有什么话交代侄儿?”

安达济说:“远清,你母亲是我亲姐姐,现下姐姐也走了,我就是你的至亲,你明白吗?”

安远清谦卑道:“侄儿当然明白,如今远清在世上的亲人只剩了两位叔父。”

安达济:“你四叔就不必提了,早些年大哥在的时候他就嗜赌成性,不知道替他还了多少的银钱,如今没人管束,便更一发不可收拾了,咱们安家的财富,可不能败在他的手里啊,你是我侄儿,我对你,和对远海一样,当我亲生儿子看待的,你自然得帮我,站在我这边,解了谜题,拿了糜仙那笔钱财,等以后,我也会学着大哥一般,好好供养糜仙,往后咱们安家的财富又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到时候,我也必不会亏待了你……”

“三叔父的意思,这笔财产,四叔父没份?”

安达济嘶了一声:“我的好侄儿,他拿了银钱,保管没多久便能在赌桌上输个精光,钱财只有到我们手里,才算对得起咱们安家。”

顿了片刻,才听到安远清回应的声音:“三叔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您放心,我定是站在您这边的。”

叔侄俩不知,阿檀二人就在门后偷听,虽然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话语还是隐隐约约传入了耳。

待外头再无声响,阿檀这才惊诧抬眸:“安远清有所隐瞒。”

原本安远清找上谈归箴是为了破解这个传说中的糜仙对安家的诅咒,谈归箴也是觉得事情严重才找上阿檀的,但从今日所见所听来看,却似乎另有隐情。

“听这叔侄谈话内容,除却糜仙对安家下了诅咒外,似乎还有财产一笔,安达济因为这笔钱财想要拉拢安远清。”

周钦之颔首:“这事先不要声张,谈归箴那处也不要说,先弄清楚,这个所谓的祭祀,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

阿檀快速收拾出两间房,端着盆脏水出门时,恰好撞上了安远清的堂弟、安达济的独子安远海。

他生了双细长小眼,双眼溜溜转,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阿檀,阿檀想要出门,他偏偏不让,刻意挡在门口阻拦。

阿檀索性止步,抬起明澈眼眸看向安远海,看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你就是我堂弟带来的那个仆人?”

阿檀敛敛眸光,稍微后退一步,唇边抿起一抹淡笑:“是,您的住所收拾妥当,要是没别的事,安少爷麻烦让开。”

安远海看向阿檀的眼神色眯眯,他嘶了一声,虎口缓慢地蹭着下巴,往前走了一步,盯着阿檀翘挺的鼻尖:“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我叫阿檀。”

“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是吗?”阿檀笑中藏狡,“先生也是很英俊呢。”

安远海听这话得意洋洋,自以为潇洒地抚摸着油发:“小丫头,你这话,我爱听。”

他说着往阿檀的方向进了一步,放低声音,做出蛊惑状:“做女佣,日日伺候人,想必很辛苦吧。”

阿檀故意叹气一声:“力气活,自然辛苦。”

“想不想以后荣华富贵,过上有人伺候的日子?”

阿檀顺坡下路:“我不伺候人就行了,哪里有法子过上有人伺候的日子?”

安远海拍拍胸脯,轻咳一声:“跟了我,自然就有法子。”

“跟了你?”阿檀上下打量安远海一番,语气有鄙夷,“看先生的穿衣打扮,远远不如我们少爷呢,先生付得起我的薪水吗?”

安远海自觉没面子,他有些恼羞成怒,梗着脖子红着脸:“瞧不起我?小丫头,我告诉你,往后我家能钱财不尽……”

安远海话没讲完,从后而来的一巴掌扇得他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踉跄好几下才勉强站稳。

莫名其妙挨一巴掌,安远海怒火中烧,他转头过来看清来人,火气偃旗息鼓。

安远海压根不敢与吹胡子瞪眼就的安达济对视,只敢低着头,结巴着问道:“爸……爸,您打我做什么?”

“不打你,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我……”

“你什么你?给我好好回房呆着去,不到晚上祭祀时不许出来!”

安达济说着看向阿檀,语气放软了些:“你先下去吧。”

阿檀低了低头,端着脏水瓷盆踏出门槛,很快,身后木门被摔上,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阿檀假意离开,转了一圈后又回了安远海房门外,她眼珠一转,将耳朵贴近木门,听到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不就是看那小丫头生得灵动又起了色心!”

“爸,你误会了,我就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已。”

“说几句话?要是我不及时过来,你是不是都要将咱家的秘密都向那小丫头尽数交代?一见到女人,你就跟中蛊了一般,十六岁就跑妓馆子,那些女人是给你下蛊了?”

安远海不服气地嘀咕:“我这色心随了谁?还不是随了你,你年轻时不也常跑妓馆子,我这顶多算接你的班罢了。”

安达济扫落桌上瓷杯,里头破碎声响:“你!你个逆子!”

被吼一顿,安远海鸦默雀静不敢反驳。

“我早几年就不跑妓馆子了,倒是你,这些年家里的银钱,全让你败外面那些女人身上了,以前家中富裕,你想怎么玩怎么玩,可如今负债累累饭都要吃不上,我警告你小子,老宅祭祀这几日,你把色心给我收肚子里,不准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咱家能否再富贵,全指着这几天了。”

“爸,您这话说得,好像家里如今变成这副样子都是我的错一样,明明当年大伯父死的时候讲过,咱家受了糜仙诅咒,不管有多少钱财,都会如流水一般消失,所以,这是应了咒语。”

“知道是应了咒语,你就给我收敛点,之前的穷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这次不仅要得了那笔财产,还得求得糜仙大人的庇佑,得了庇佑,往后咱们有多少快活日子过不完。”

父子俩说得热火朝天,全然不觉门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到傍晚时分,安远清的四叔父安达石终于姗姗来迟。

他这些年沉沦赌场,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此次是独自带着祭品前来,一进安宅,安达济就迎上来嘘寒问暖,然而安达石却对兄长态度冷淡,骂他惺惺作态,阿檀从两人的对话中了解到了原由,原是因为安达石被追债找安达济帮忙,安达济却见死不救。

听到安达石说起此事,安达济叹气一声:“四弟,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只是我那时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安达石不想听他多说,冷哼一声,甩开安达济得手往正厅的方位走去,安达济恶毒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紧接着跟上去。

这日酉时,安家子孙,终于到齐了,在老管事的带领下,都聚到了祠堂之中。

依照老管事的吩咐,安达济与安达石兄弟俩已将半扇淋了生血的猪抬到了祭坛上。

此时夜色浓重,祠堂里却火光摇曳,红光弥漫。安家子孙齐刷刷跪在糜仙画像面前叩拜,嘴里念念有词,阿檀三个属外人,不准靠近,于是便在远处观其中动静。

正月天冷,夜晚更是寒气透骨,谈归箴目不转睛盯着安家祠堂门口,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他一副如获至宝的神情的样子,举起德产相机,冲着祠堂的方向咔咔咔拍了好几张。

他言语兴奋:“这一趟真没白来。”

正当谈归箴拍得起劲,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谈归箴的衣领里,像是树叶,戳到了他的皮肉,痒痒的,使他极不舒服,他反手过去想要拿掉脖颈上的东西时,只听到身边阿檀指着天空惊呼一声:“那是什么?”

谈归箴和周钦之齐齐抬头,只看到漆黑无光的天空,纷纷扬扬似有无数雪花落下,轻飘飘,一片片的,又分明不是雪花,周钦之神情凛冽,从空中抓了张到手里,摊开来看,竟是一张写着红字的纸片。

阿檀蹲下`身抓起一把,张张摊开,纸片上全是一模一样的四句诗文。

上道——

天降惊雷魂叫冤

鱼水之欢鬼不眠

红绸火光血色蔓

安家富贵享不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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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奇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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