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声音来自后面的庭院。

阿檀推开门,周钦之也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然后迅速往声源处疾步。

阿檀顺着廊道走到庭院,看到正对面不远处的安远海跌坐在地,他的神情惊骇,怂得不敢起身。

天地苍茫,雪覆满地,地上无一丝杂质,庭院四四方方,四角落皆放置水缸一个,而右侧下面的水缸中,赫然倒栽着个人,他的上半身沉入缸中,只一双腿还裸露在冰天雪地中。

声音也惊动了安宅中的其他人,眨眼的工夫,安远清着衣而出,老管事蹒跚而至,谈归箴行色匆匆,却迟迟不见安远济的身影。

安远海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什么,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狼狈地往安远济房间跑去,嘴里疾呼:“爸,爸!”

推开房门,里面被褥平整,柜边火盆已熄,不见安达济的人影。

阿檀与周钦之走下廊道,踩上雪地。

他们每踏一步,咯吱作响,几行鞋印清晰印在雪地之上,很快走到了水缸前。

他心里确实信不过谈归箴,换成任何人,他都会信不过。这不是一笔小钱,谈归箴还是外人一个,可他又需要谈归箴的帮助,知晓谈好研奇诡怪事,希冀他能帮助自己破解诅咒谜题。

“什么都不说,只会害了你自己。”阿檀步步紧逼,“你们安家,所谓的诅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检查完尸体后,阿檀缝合尸体,然后净了手,神情凝重,陷入沉思之中。

阿檀气定神闲:“先不要慌,去看看你三叔父的尸体吧?”

谈归箴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远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与我们讲实话吧。”

他只能道歉:“归箴,隐瞒这事是我不对,我道歉。”

突然,安远清听到他的话,猛地抬眼,环顾安家这随处可见的红绸布:“红绸火光血色蔓,安家富贵享不完!”

安远海踉踉跄跄,大声哭喊着:“爸!”

谈归箴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天降惊雷魂叫冤,鱼水之欢鬼不眠……”

安远清眉跳得老高,支支吾吾着:“什么实话不实话的,你们在说什么?”

“安先生,我们都问到这份上了,您还要继续装下去吗?你邀请我们来安家,真是为了破解诅咒,还是为了破解诅咒后能得到的东西,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些吗?”

“嗯。”阿檀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脚往外走,“去庭院看看。”

“中毒?”

人双目紧闭,姿势僵硬,已死去多时,脸颊脖颈都泛着惨白,看清面容后,在场人都吸了凉气一口,确是安达济无疑。

短短两日,安家接二连三有人死去,阿檀无意再配合他演戏了。

安远清也着急忙慌奔下来:“三叔!”

“破解诅咒后,会得到糜仙赐予的一笔巨额财富。”安远清为难地看向谈归箴,“我隐瞒了、隐瞒了这笔财富的消息。”

三叔四叔无故惨死,旧的诅咒未解,又出了新的诅咒,安远清心中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对财富的渴求,他巴巴抬眼,用祈求的语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下一个不会真的轮到我吧?”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安远清竟然还想隐瞒,他嗫嚅着:“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糜仙是真,诅咒是真,我伯父临终先的遗言也是真,破谜题即破诅咒也是真。”

安远清脸上惊骇一览无遗。

阿檀轻笑一声:“还有呢?”

“看看他的死因是什么。”

阿檀也懒得再与之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漫天飘飞的纸片诗文,不是什么谜题,而是诅咒,是杀人预言,天降惊雷魂叫冤,鱼水之欢鬼不眠,你的两位叔父的死亡都应了诗文,红绸火光血色蔓,听起来也不像什么好话,你觉得,你与你的堂弟,下场会不会也应了诗文?”

“安先生,你就不要再对我们有所欺瞒了,你们安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继续藏着掖着,我们很难帮你。”

缸中尸体早已冻僵冻硬,冻得如一尊塑像摇晃不动。

周钦之问:“死因如何?”

安置好安达济的尸体后,安远清被阿檀三人堵在了谈归箴房中。

马厩另一侧摆放着安达济的尸体,阿檀走到他的身侧蹲下来,先掀开眼皮,再撑开口腔,最后掀开死者衣物,划破死者肚皮。

阿檀往水缸中探望一眼,水面白雪覆盖,此人半个身体都沉入进去。

“其实我所说的,几乎都是实话,只不过在最后这件事上,我确实有所隐瞒。”

周钦之立马跟上,两人脚步带风,裹挟风雪到了庭院之中,阿檀先看了其他三处水缸,莹润手指戳了戳冰面积雪:“看看里面的鱼。”

“很奇怪,”阿檀轻抿下唇,“不是溺死,也非冻死,尸体显露出中毒特征。”

安远清自知瞒不过,也不敢再隐瞒下去了,他唉声叹气,最终艰难地说出实情。

老管事痛心喊着:“三老爷……”

周钦之手腕用劲,青筋绽现,冰面碎裂,水缸晃动,用了些力气,才将倒栽的人连冰带水将之拔了出来。

安远清理了理衣襟:“还有什么?”

“看尸体做……做什么?”

谈归箴双臂环抱,有些气愤,不可置信问道:“远清,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竟然信不过我?”

周钦之后退两步,替他们留了位置,阿檀依旧站在水缸旁,心思深沉,在众人的哭声中,她将手伸到冷寒的水中,从里拎出一条毫无生气的红鱼。

阿檀三人静默无言,听他继续说下去。

安远清擦了擦额间的汗,压根不敢直视他。

周钦之不惧严寒,粗砺手掌穿过积雪薄冰触碰到水,再往下,捞出条红鱼来。

红鱼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冻僵了。

“我去弄盆温水来。”

“嗯。”周钦之回应着,又走到其他几处水缸,如法炮制从里捞出红鱼。

一条一条,三条红鱼入了温水盆,很快鲜活地游动起来,明显鱼没死,只是冻僵了。

然而安达济尸体的水缸中捞出的红鱼入了温水,却翻着肚皮一动不动,明显都死了。

“这处水缸,被投毒了,安达济是中毒而亡。”

“投毒?奇怪了!”谈归箴百思不解,“四处角落四个水缸,怎么偏偏就往一个投毒,安达济还恰好死在了那个被投毒的水缸中,这太凑巧了。”

阿檀深思片刻,眸眼覆上雾色:“不是凑巧,是预谋。”

“预谋?”

“与安达石大半夜上屋顶一个道理。”

“安达石以为巨额财富在屋顶,而安达济定是以为巨额财富在那个水缸里,两人都半夜行动,觉得财富唾手可得了,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死亡陷阱,所以双双殒命。”

阿檀敛起眸光,轻声细语继续道:“发现安达济时,庭院地面没一丝鞋印,这说明,在未下雪或者刚下雪时,安达济就已经死在了水缸中。”

“一个从屋顶摔落,真像极了天降惊雷,一个倒插缸中,确实应了鱼水之欢,现在的问题是……”

两人是从何得到如此确切的位置消息?

阿檀想到周钦之所见:“难道谜底真藏在他们各自的房中?”

可上次她去安达石的房里,却没发现什么端倪,疑团密布,阿檀与周钦之又来到了安达济房中。

棉被整齐,床铺平整,安达济没有上床睡过觉,桌上杂乱,纸张皱巴,安达济出事前还在研究那些纸片,屋内摆设一切与昨晚她来送火盆时并无变化,阿檀挪开视线,目光定格在火盆上。

她的思绪回转,想起昨晚与老管事一同送火盆,到安达济房中时,老管事叫住了要将火盆放到门口角落的阿檀。

他接过火盆,嘴里说着:“放近些,三老爷晚上能暖和些。”

而前天晚上,在给安达石送火盆时,老管事说了同样的话。而他将火盆放到谁房间的木柜边,谁当晚就离奇地主动赴死了。

阿檀记得,老管事蹒跚着脚步,往里走了些,将火盆放到了——

阿檀伸手一指,周钦之迈开长腿三步并两步走向倚墙而置的木柜。

明式木柜,样式如面包柜,通体柚木制作,左右扇门各有一个铜件把手。

周钦之走上前,双手各拉一处把手,将之打开,里头设了双层隔板,有六个空间放置各类物品,安达济的行李就放置在里面,阿檀随意翻看了下,都是些生活杂物,上下里外看了个遍,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是想错了?

阿檀有些气馁,示意周钦之将柜门关上,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蹲下`身,注视着木柜旁的火盆,碳火已灭,里头余了些残灰。

周钦之的视线往上,敏锐落到木柜门上,发现上有粗糙的擦拭痕迹,微不可查。

他伸出手指轻轻拭了下,指腹沾上红痕,木柜分明是褐色的。

“新鲜的,上面似乎沾染了某种染料,但是被擦掉了。”

阿檀咽咽口水:“再去安达石的屋子里看看。”

“嗯。”

两人双双起身,很快到了安达石房中。

与安达济房中的木柜一样,左下方同样有擦拭痕迹,附着不明红色染料,只不过柜门下方没了火盆,是昨天傍晚被阿檀取走了。

看来与兄弟俩主动赴死有关的,正是阿檀与老管事送来的摆放在木柜门边的两个火盆。

阿檀吁出一口气:“推动这一切发生的,只有老管事,其中内情,他也必定知晓。”

而阿檀还未找老管事询问,老管事就率先找到了她,在正厅与下人房相接的廊道下,老管事慢慢抬眼,悠悠开了口。

他语气笃定:“你们几个,不是什么佣人小工。”

阿檀稍微垂首,并未否认:“我们确实不是。”

老管事抬起浑浊的眸眼,鼓瞪双眼,他死死凝视阿檀,声音气若游丝,仿若:“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有什么目的,知道了多少,我都不关心,但我奉劝一句,别人的家事,勿要掺和。”

“家事!”阿檀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心中在细细琢磨其中含义。

她唇角微微弯起,语调清泠:“安达石与安达济的死,和这所谓的家事有关系吗?”

老管事咳了几声,没指责她的逾越,没回答她的疑惑,反而说道:“马厩后方有一处狗洞,被稻草垛掩埋,今晚夜深人静时,你离开吧,不要惊扰任何人。”

“走?”

“是,走,安家这地方,你就当从没有来过。”

阿檀眉头轻蹙,试探性说道:“安达济说安宅受了糜仙诅咒,祭祀期内任何人不得离开,否则必定横死,走,不是死路一条吗?”

老管事阖眼:“留下来,才是死路一条!”

听到这话,阿檀震惊的同时也不解:“为什么要告知我?”

老管事睁开眼,看向阿檀的眼神中,盛了一丝怜爱。

他还是没有回答,杵着拐杖,慢腾腾转了身。

“老管事,我还有一问题问你,”阿檀喉头一紧,冲着老管事的背影轻声,“安家,是不是压根没有什么糜仙诅咒?”

老管事背脊怔了片刻,没停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没得到老管事的答案,阿檀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目送老管事离开,阿檀神色冷漠,转身进了灶房里,周钦之已经燃了火,正在往火堆中一根一根加着柴,火光跳跃着,映着他的脸庞,他侧脸英挺,唇坚毅地紧抿,见阿檀进门,目光下意识锁定她。

待木柴成碳,周钦之拾起铁制火钳,将之伸到火堆中,他吹气一口,扬起一阵浮灰,盆中碳火越发炽艳。

“好了,端到安远清房中去。”

叩响门扉,来开门的是谈归箴,见到阿檀与周钦之,他侧了些身,好方便两人进门。

“阿檀,周先生,是你们啊,来送火盆?”

“不是。”

安远清站起身:“那你们是——”

阿檀踏入门槛,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房中的明式木柜上。

“来验证一件事。”

“验证事?”

阿檀没有言语,她学着老管事,将火盆放置木柜旁。

流焰升起,起先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可随着碳火的炙烤,木柜门上,竟然逐渐浮现出两行红字。

上道——

厅堂红绸落,安宅富贵藏。

左数第三带,独往莫声张。

阿檀轻嗤一声:“玄机,原来还真藏在火盆上。”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写着诗文的纸张拿出来,细细比对之后发现,是一人所书。

安远清眼看红字越发清晰,双目瞪大惊讶道:“天!柜门凭空生字!真是奇了,难不成是糜仙……”

他眼中迸发出对财富的渴望,激动地咽下口水:“厅堂红绸落,安宅富贵藏,左数第三带,独往莫声张,财富就在,就在正厅左数第三处红绸处……”

眼看安远清着了道,阿檀赶紧泼上冷水:“安先生,你忘了你的两位叔父是怎么死的了?”

一句话,安远清如梦初醒。

周钦之分析道:“不是什么糜仙显灵,应当是有人提前用某种无色溶液在柜门上写了字,温度升高,溶液显色了而已。”

阿檀蹲下`身去,手指轻捻过,指腹出现红痕:“火焰炙烤,温度升高,红字便显现出来了,不知内情,看起来还真玄乎极了,安达石与安达济真以为是糜仙显灵指点迷津呢,其实是一个个早就设计好的死亡圈套,只等人主动上钩呢。”

阿檀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你们安家,可能压根没什么糜仙诅咒。”

有的,只是对人心,对人性,对贪婪,最精准的预测与掌控。

可安远清却不肯相信阿檀的话,他反驳道:“如果没有糜仙诅咒,我们安家人的财富,为什么十年内真的都如流水一般消失殆尽。”

阿檀笑了笑,双手反背踱步一圈:“这个问题,并不难解释,你说你大伯父安达山死后,因无后人,财产平分你们三家,是吗?”

“是。”

她扭过脸,目光聚焦到安远清身上,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一番,看得他心里发毛。

须臾,阿檀开口:“安先生,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脚上踩的,吃穿用度,哪样不奢贵张扬?而你还在求学,压根没有为生之计,除了挥霍你大伯父给你母亲的财产,何以度日?”

安远清想反驳,嘴巴张张,最终脸色悻悻,哑口无言。

阿檀继续:“再说到你三叔父与你堂弟,你不会不知道,他们好吃懒做,沉迷妓馆,怎么可能守得住财富?更不要提你四叔父了,赌鬼一个,十赌九输,欠一屁股债,不穷困潦倒都说不过去。”

她说着冷哼:“我只能说,他真的太了解你们安家人了,清楚地知晓你们每个人的性格,猜到了最多十年,你们的财富耗尽,都会回来这里。”

“谁?”

阿檀快语:“你还问我?能这样精准地拿捏你们安家每个人,处心积虑也只为取你们安家人的性命,除了你们安家的人,还能有谁?”

“那肯定是李管事。”

安远清气得咬牙切齿:“那姓李的,当年饥荒年险些被饿死,是我大伯父好心收留他到我们家吃口饱饭的,我们家对他有恩呐,怎么敢恩将仇报,害死我两位叔父的?”

阿檀踱步到窗边,将所知细节仔细梳理一番,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她转身过来:“安先生,我记得你在信中讲述,你的大伯父染上怪病,皮肤糜烂,看遍城里名医都不见好转。”

“是。”

“你在信中说你堂哥无故惨死,你堂哥,你堂哥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也染上了这怪病?”

“我堂哥倒没有染这怪病,他是暴毙而亡。”

“他死时多大?”

“他那年十岁。”

“也就是说,你们安家,只有你的大伯父有皮肤糜烂的怪病?”

“是。”

谈归箴站一旁听了半天,总算是想通了前因后果,结合那晚遇上的身手敏捷皮肤溃烂的“怪物”:“你们安宅之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背后设计这么多的人,大概率不是老管事。”

“不是老管事,那我们安家还能有谁,不是我,只剩下我堂弟?不可能,他蠢得不可救药,应当不会……”

话未说完,谈归箴便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他:“远清,你才真是不可救药!你好好想想,如果糜仙是假的,这些诅咒都是假的,那么背后之人,只能是第一个,说这一切真实存在,并令你们深信不疑的人。”

顿了好半天,安远清才不可置信地开口:“难不成是我的大伯父?”

“这不可能!他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并且,他作为我们安家的当家人,我们安家的一切,都是因他而得,他没理由害我们啊,没理由啊。”

“你的大伯父,真的去世了?”阿檀结合这几日在安宅中发现的蛛丝马迹,心中实在起疑。

“去世了。”

“真去世了?”

“去世了。”

“你亲眼见他断气的?”

三度追问,弄得安远清也不确定了:“应该是……是去世了呀,我倒是没亲眼见到,那时还小,但不可能是我大伯父,没理由啊……”

阿檀拿出纸片端详,思绪芜杂了一瞬,又明晰起来,唇角扬起。

周钦之微昂头颅,声音肃冷,“看来真相如何,只能找出这个藏身安宅暗处的人,亲口去问问他了。”

安远清心里有些发毛,小心翼翼问着:“那该怎么找?”

阿檀狡黠一笑:“自然是去你大伯父的屋子看看咯。”

冬日白昼短,黑夜长,才不过申时,外头就隐隐起了暗色。

大雪已停,天地冰封雪饰,冷得叫人心头打颤。

推开木门,嘲哳声响,阿檀走进了安达山生前所住房屋。

她环顾一圈,如周钦之所言,里面太过干净了,像有人一直居住。

阿檀翻翻找找一阵,翻出安达山的私人账本,她翻开来,又看了看纸片上的四句诗文,是一人所书,阿檀带走了账本。

祭祀结束,一切如阿檀所料,老管事在送火盆到安远清房中时,故技重施,让阿檀将火盆放到了明式木柜前,随后才颤颤巍巍往外走。

等到夜半时分,外头只剩了风声,安远清才依照计划起身。

他推开木门,外头的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心中打鼓,双腿也打颤,但安远清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正厅的方向走去。

夜色深处,有抹视线一直紧随着安远清,直至见他进了正厅,这人的脸上紧绷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果然,都是蠢货,没人能够逃得过他完美的计划。

他就静静站在暗处,静静观察着,等待安远清像他两个叔父一样死亡。

然而,这次,事情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见正厅大门被打开,刚进去没多久的安远清突然像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不对,怎么出来了?安远清应该被正厅中的红绸死死缠住脖颈,直至窒息身亡啊!

他悄然跟上去,竟然看到安远清跑过庭院,又回到了三进的主人房,可安远清并未回自己房中,而是走到中央那间屋子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推门走了进去。

怎么进了那里,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他视线阴暗了几分,隐匿在了黑暗中。

安远清忐忑地在大伯父的房中踱步,不知何时,有个人悄然出现身后,挥舞着一根铁棍过来,可安远清却丝毫未曾察觉。

就在那根铁棍马上要触及到安远清后脑勺时,从暗处蹿出一个敏捷有劲的身影,他轻轻松松,三招两式,铁棍落地,哐当巨响,那人被周钦之牢牢制住,而这时,后知后觉的安远清才顿觉自己险些遇袭,吓得一蹦三米远。

角落中,燃起光亮,阿檀举着一根蜡烛走上前来。

火光跳跃,照亮地上挣扎之人的脸庞,看清的那一瞬间,不仅是阿檀,就连处变不惊的周钦之,也讶然得瞪大双眼。

此人脸颊脖颈,密密麻麻,红斑白屑,层层覆盖,似糜非糜,可怖非常,也难怪那晚谈归箴见过之后直呼怪物。

阿檀头皮发麻,双眉紧蹙走到这人面前:“你是谁?”

这时,冷静下来的安远清也缓慢移步过来,他紧盯着此人面庞,熟悉感很快勾动他尘封的记忆。

安远清嘴皮动动,惊讶得咽了好几下口水,才试探性开口道:“大……伯父……”

门被人从外推开,谈归箴快步踏入,他的视线往下,落到被周钦之制住之人的身上,笃定道:“那晚袭击我的,就是他。”

阿檀蹲下`身来,目光与此人平齐,她抿抿唇:“安达山先生?”

意识到被识破,安达山懊丧地闭上了眼。

“我果然没猜错,安达山先生,您并没有去世。”

阿檀往四周看了一圈:“这间屋子被打扫得如此干净,也是因为您就一直生活在这里面。”

许久之后,安达山才睁开眼,他愤然开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阿檀回答:“我不是女佣,他们也不是小工和保镖。”

她走了几步,如实介绍:“这位谈先生,与安远清先生是同窗,他平日好研灵异诡谲之事,因此安远清先生写信告知家族怪事,并邀之同往,破解诅咒谜题,而我们,则是谈先生雇佣过来帮忙的。”

“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最开始,我们也一头雾水,直至那晚谈先生偷潜入您房中与您打了照面,我们才知道,安宅之中,有个一直未露面且形容怪异的人存在,白天的时候,又重回您房中查探了一番,发现您房中太过干净,定是经常打扫,有人居住的样子,更让我们起了疑心。”

“还有安达济先生与安达石先生的死亡,离奇地印证了那两句诗文,天降惊雷魂叫冤,鱼水之欢鬼不眠,看起来玄之又玄,可细究死因,才发现非怪力乱神,而是人之所为。”

她有条不紊地说下去:“来安宅之后,每天晚上,老管事都会烧好碳火,给各位安先生的房中送火盆。由于他年老体衰,行动不便,端不动火盆,所以,会叫我这个女佣与他一起。”

“第一天,送火盆安达石房中,老管事从我手中要过了火盆,亲自端到了房中明式木柜前,当晚,安达石从屋顶离奇坠落死亡,第二天,送火盆到安达济房中,老管事以借口,又将火盆放到木柜前,第二晚,安达济死在了水缸中,”阿檀打了个响指,“从这里,我们发现安达济与安达石所住的屋子,靠墙的明式木柜门上都有玄机,这才猜测,而安达济与安达石的死精准对上了那两句诗文,应当与火盆有关,于是就做了个小小的的试验。”

“我们烧了碳火,将火盆端到了安远清先生房里,放置在木柜前,随着温度升高,柜门之上竟然出现红字两行,恰好又印证了第三句诗文,后来,我又拿着这纸片,进入您的房中,找到您的账本,对比字迹之后,才确认您的确没有去世,因为不知道您所藏身何处,所以出此下策,将您引了过来,安达山先生,对此,您还有疑问吗?”

听到这里,安达山才算心服口服,他自嘲地笑了声,停顿,又笑了声,最终昂天癫狂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我们安家终于出了个聪明人,没想到看破的是个外人,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面对种种,安远清先是难掩震惊,后又因后怕而泪眼模糊:“大伯父,两位叔父是您的亲弟弟,我是您的亲侄儿,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害死我们?”

安达山鼓瞪着双眼,怒火中烧:“没有我,你母亲,你两位叔父早被饿死了,压根也不会有你们,你们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现在我想收回,又有什么不可以?”

阿檀眼睑微跳:“你做这一切,是与这本账有关吗?”

她拿出个账本,亮到众人面前:“我白日在您房中找到的,账本里记录了从经营荣善药行以来,安家的每笔大额支出,其中大部分,都用在了替您这三位弟妹还债收拾烂摊子上。”

安达山笑了,笑得讽刺:“若只是为了钱,我何必恨到如此地步!”

寒风料峭,风声像夹杂尖刀,刺得外面树木摇摆,在凄厉鸣响中,安达山怨恨地说起往事。

“父母去得早,让我好好照顾弟妹,我应下了,谁叫我是长子,都说长兄如父,这是我的命,我早出晚归,宁可自己吃苦,也没让他们受一点苦。后来,家里发达了,我终于娶了妻,生了子,幼子来得很不容易,他母亲生他时难产,一名呜呼,嘱咐我将他好好养大,我辛苦经营,早出晚归,抚育幼子的同时,我还帮扶弟妹。”

“舍不得妹妹嫁人受苦,替她招郎到家,两个幼弟,我也尽心尽力,让其读书,教其生意,替其娶妻,谁晓得,穷人乍富,不是自己所得,压根不懂得珍惜,我二妹与她的丈夫,大手大脚,追求时髦生活,三弟沉迷女人,日日娼馆寻乐,四弟吃喝赌博,在外欠下巨债,这些我都一忍再忍,可他们呢,不知感恩,因担心我将家产都留给幼子,竟趁我出门在外,谋害我的儿,活活捂死了他,若不是他们争吵说漏嘴被我听到,我到死都不晓得真相!”

谈归箴一心扑在糜仙之事上,连忙问道:“安老先生,所以糜仙诅咒,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您策划的?”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不远处锈迹斑驳的重锁,“可远清母亲说,您命人在自己卧房之中修建密室,不知豢养何物,每日送入鲜血生肉,燃香供奉,里头还曾传来如孩似婴的声音,这些也是假的?”

安达山斜眼过去,冷哼一声:“他们当我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是我用命抢回来的!那年我二十一,上山找寻药材不慎迷路,饿得奄奄一息,在林中,我遇到了同样迷失的一个赶路人,他给了我一块饼,我俩结伴,在树林中寻找出路,无意间,我发现了他腰间竟然缠着小黄鱼,整整三根!”

安达山明明说话声都有气无力的,可在说起这段往事时,他的眼中,又分明流露出贪婪与狠厉。

阿檀这才发现,安达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兄妹四人,实际都是同一种人。

安达山与这个过路人打得你死我活,最终占了上风,举起石头,将过路人的双腿狠狠砸折,后来他就用这三根小黄鱼置宅购铺,做起生意来,那位可怜的赶路人,再无行走能力,被安达山偷偷豢养在房中地下密室。

“可他不知好歹,时常咒我,说他死了要成厉鬼,永生永世纠缠我,我便割下他的舌头划破他的喉管,让他不能再言语……”

从此,他便只能再发出如婴似孩的叫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苟延残喘。

做了亏心事,安达山也心里不安,担忧他的咒骂成真,于是请了江湖术士,在密室之中还设下法阵,悬挂红绸,日日祭拜,说是此法得以困住此人灵魄,以免他死后鬼魂报复。

安达山看向锁头,疲惫再言:“他活了好几年才死,他死之后,我依照那术士说的,从猪圈里牵了一头饿了三天的白猪,猪食杂,饭量大,饿起来人也吃,不出一天,就将那人啃□□光,只剩了毛发与骨头渣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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