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施乐雅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的病床前,身上穿着蓝色的隔离服,脸上戴着口罩。房间里满满的都是医疗仪器,不知道来自于何处的的滴滴声,轻而有节奏地响着。
病床上的人嘴巴上戴着呼吸机,眼睛沉沉地闭着,睫毛很长,也浓。
施乐雅眸子颤着从男人英气的眉眼一点点往下挪,扫过他的鼻梁,青了的下巴。从脖子往下到白色薄被里露出来的一点脚踝,没有一处不缠着纱布。
连放在身侧的手指也不例外。
她一寸寸看着这个陌生的人。
其实她压根就没有好好地认识过这个人。两年的婚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在海城,一个在江城,相隔千里。不情愿也好,配不上也罢,他们没什么多的交集。
以前呢,她认识的他,不过是自己用眼睛看见的一个时承景,用耳朵听到的时承景。看见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听父母,旁人说起他的学业,说起他的事业。
这些构成了一个人,年幼的心,喜欢了这么一个人。
她在各种各样的聚会里寻找他的身影,人堆里,谁都能打招呼,唯有这个人,她从不向他问好。她害怕看他,害怕跟他说话。或许只是害怕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太明显,只需要一眼,他就会看出端倪。她也不敢跟他说话,害怕自己会结巴。
只是想到一个名字,心脏就会加速跳动。只需要看到一个背影,腿脚就已经发软,再迈不动路,哪敢靠近他一步。
“我来了。”
“他们说也许,你能听到我说话。”
可是她喜欢了他很多很多年。
“时承景。”
施乐雅从不知如何开口,到整个人哭得伏在了床沿边。探视时间差不多了,一直等在门口的医护人员过来,将她推了出去。
“我命不好,我克人,我是不是克人,所以才成了这样?”
但是,其实她了解的只是一个她主观里认识的时承景。
“你活下来吧,求你活过来,我不怪你。”
“你是不是又跟踪我了?”
但是她也没有什么怨恨,因为那个人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她也不认识真正的他。
永远不去靠近,上下左右的余光里却满满都是他这个人。
“你说过,不逼我的,为什么又来?你说过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我,我是施乐雅,”
他们甚至从没有过单独的谈话,更从未有过一次私人的接触。她其实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几乎是不认识他。
病床前,施乐雅将手从坐着的轮椅上抬起来,伸向床上的人。纤细的手指在床沿边逡巡,来回,可是能碰他哪里?
手指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时承景你醒来吧,你好好活着来替我作证行不行,不是我不好,不关我的事,我不克人。”
“谢谢你救了我。”
“你,”
眼睛收录的这些,足够装满一颗雀跃的心。
他握杯子的动作,翘起二郎腿时膝盖上黑色长裤的褶皱,抖烟灰的冷色手指,他笑起来嘴角荡出的笑纹。
后来,她才知道,也许她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时承景,她只是喜欢了一个自己臆想中的人。所以两年的时间,她心灰意冷了,再没有任何期盼。
但是再后来,有了那个她不知道怎么承受的那一夜,她开始害怕他。身体所经历的那些赤.裸.裸的感受,混合着打算夺她性命的那些水,成了她的梦魇,她就害怕他害怕到了骨缝里。
不愿意听到他的声音,害怕闻到他的气味,但是他强势地打碎了她的任何自我保护。
“复婚。”
“把欠的补回来。”
这些都会要了她的命。
她开始恐惧他、厌恶他,希望他消失,希望他受到任何的意外,而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他们说他病了,她说希望他病得死了才好。
无论他做什么,她只想离得他远远的。
他说喜欢她,她不想听。
徐子彦说他爱她爱得发疯了,徐子彦的样子像在胡说八道。
他对她坏过,也好过。过去的事,都已经全部过去了,马马虎虎也算互不相欠。
快三年了,他为什么又来找她呢?
好好的,为什么又跑来找她了?
她是不是不该来海城,如果她不来海城呢?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事了,或许就有了四年不见,五年不见,到最后,也就是永远永远也不再见面了。
时承景这个人终会成为她记忆里好好坏坏都有过的一个人,她在他的记忆里会是什么?是什么都不要紧,他那样的人,她配不上,而配得上他的人有很多。
他的幸福与不幸福与她再不相干,没人会说她占他的便宜了,没人会说他娶了个配不上他的人。
他会生活得很好,他至少好好地活着。
林周译在病床边问施乐雅是不是哪不舒服,要施乐雅别难过,别伤心。那老太婆胡说八道的。生死各有天命,那个人虽然救了她,但是她不欠他的。那个人就算是死了,那大概也是他以前欠了她太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是每个人自己的命。
施乐雅眼睛没有流泪,但湿着,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但林周译或许有失偏颇的开导明显没有进入她的耳朵。
一天过去,一夜过去,施乐雅只有一个林周译守着,但她的身体一刻比一刻好,这是身体自我修复的本能。时承景被各国名医守着,有时家万贯的金钱护着,却随时都处在心跳停止的边缘,而施乐雅不过是去看了他一次,原本只是吊着半口气的人就有了生的迹象。
时承景果然就是只在乎这么一个人的,这就是现实。无论老太太有多么伤心和失望,也不得不接受,隔天亲自坐着轮椅又来了施乐雅的病房里。
道德绑架也好,央求也罢,要施乐雅再去看看时承景,如果可以,以后就由她来照顾,直到他用求生的欲望自我康复,醒过来。
“她自己也是病人,就算那个人救了她,你们也没有任何权利要求她做这做那。”
有了昨天的事,林周译一直护在施乐雅的病床边。
林周译护着,老太太从轮椅上抬脸,看人。
老太太银发晃动,一双眼睛里有着和时承景相同的凌厉。一个家里的人,就难免有着一样的秉性,冷酷,骄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老太太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没要身边的人扶,自己站了起来,林周译警惕地看着她,却没想下一刻,这个满身傲气的老太太一双膝盖直直地跪在了施乐雅的床前。
一屋子的人连呼吸都停了。
从那天以后,重症监护室的探视时间都给了施乐雅一个人。她也得到了一部黑色手机,时承景的手机。
手机里的相册,所有照片都只有一个人的身影。简简单单的照片,远远的角度,或许是在某条街上,或许在某家餐厅,而最多的只是春夏秋冬,早晨,傍晚,她进出家门,进出学院的瞬间。
从家里到学校,这是她日常简单的生活。每天六个小时以上的练琴时间,两个小时以上的阅读,雷打不动。
是她太一心一意,心无旁骛,还是时承景找的人藏得太深,施乐雅从没有觉察到拍下这些照片的人的存在。
她喜欢一个人,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感受太清楚。但是被人喜欢,被人在乎,她很陌生,不清楚。
施乐雅看着已经拆掉了呼吸机的人,眼睛里的眼泪模糊的她看不清。
施乐雅跟时承景一起受的伤,送来医院沈远就打了江城的电话,要以前照顾过施乐雅的李姐过来。
李姐是过来了,结果照顾了半天,林周译的电话打到施乐雅手机上,李姐接了,老实说了情况,林周译过来,就不要时家的人照顾了。
这天下午,施乐雅在自己的病房里休息,林周译不在,李姐偷偷摸进了房间。守着直到施乐雅自己醒了,李姐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李姐听说施乐雅是老太太亲自给她下跪了,才肯去照顾时承景的。
这小夫妻俩虽然是离婚了,但一定还是有感情的。不说这次的事,李姐以前就清楚时承景是怎么在乎施乐雅的。她还以为两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复婚,却想不到几年了,倒僵成了这样的程度。
时承景这人,李姐深接触过那一段时间,也算对他有些了解。那个人就算好事做尽,但是嘴上什么也不会说。
李姐觉得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姐跟施乐雅说起了闲话,想探探施乐雅对时承景有什么怨气,她说起了当初在海城的那段时间,却发现施乐雅好像压根一点不记得那些日子的事了。
一个人是善意还是恶意,眼睛不会说谎,李姐是好心的,她说话,施乐雅就好好地听着。
“谁的话你好像都听不见,就认董事长,是吃饭也认他,喝水也认他。水果都是他一块一块放到你嘴巴里的。你生病发烧,他从来都不放心我们照看,自己一个人一夜一夜的不合眼,守着,生怕你有点什么事。”
李姐说着说着,像回到了那些平静的日子,脸上布着的,因为时家主人的事故而人人都有的阴霾也慢慢变淡了。
“晚上,他不工作了,不是带你在健身房跑步机上散步,就是带你在落地窗前看楼下的车流,街上的灯。”
说到这儿李姐脸上泛了红色,虽年纪不小了,但女人就是女人,什么年纪看电视剧也爱看言情剧,李姐想起了一副画面。高大好看的董事长,抱着漂亮的施乐雅在落地窗前接吻,两个人的样子比电视剧里的主人翁还漂亮。
李姐有点害臊地说:“董事长哄你跟哄小孩儿一样,他说带你看星星。你还记不记得,那边的房子高,从落地窗看下去,那一片,还真是像天上的银河。他把你的手放在玻璃上,哄你摘星星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