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手指分开,一根一根放在干净的玻璃上,眼底车灯连成的星河似乎在她手指间穿梭。
施乐雅又做了这样的梦,梦里的画面似乎比以前更清晰了,可她还是想不起李姐说的那些。
时承景喂她吃饭,喂她喝水,带她去医院,李姐说好多时候他们一天24小时都待在一起。李姐说的不是假话,这她知道,因为她反反复复做的这个梦。
“小雅,以后别折腾了,好好的,咱们就在海城生活。”施乐雅一下睁开了眼睛,窗外天光明亮,但时间似乎还早,她又闭上眼睛,却再想不起这句话是从哪来的了。
时承景醒过来的消息是李姐第一时间告诉施乐雅的,每天跟人事不省的时承景说话的是施乐雅,但人醒了,那个人的身边似乎就再也没了她的空间。
被李姐推着找到人的时候,时承景已经出了重症监护室。普通病房里,施乐雅坐在轮椅里,从医院里的医生、领导,时家家属,公司心腹,所有人身体的缝隙里,她看到了一点病床,和病床上被人的身体填充得隆起的被子。
医生在对家属作答,医院最高领导在一旁作陪,赵长平躬身在睁着眼睛的时承景面前跟他说话。
病人状态非常稳定,思维清晰,神经系统功能全部正常,身体机能需要慢慢恢复,一切都是好的。一个众望所归的人,从死亡边缘活过来了。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余北唉了一声,拨开人就准备跑,出外间来却看到脚伤还没好,被李姐推在轮椅上的施乐雅就在病房门边。
还是一旁的徐子彦知道时承景的意图。
“人呢?”徐子彦立刻问围了一圈守在病床边人堆里的余北。
余北眼睛一转,知道说的是谁,“在,病房吧。”
手指小小的幅度,但动作是在要他走开,让开。
堂堂一企之尊,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现在是忠孝、义礼都不要了,不顾任何视线,醒来唯一要的是那个女人。
时承景有动作,赵长平便住了口,眼线落在时承景抬起来的手指上,反应了一秒。赵长平想抬手去接住他的手,结果那手却晃起来。
余北满脸高兴,李姐也是满脸高兴,两个人推着满脸茫然的人,穿过被徐子彦好言打发出来的人群。其中就有老太太,老太太由院长陪着,看了眼施乐雅,眼睛里已经不是以往单纯的不悦。
病室里院方对家属寒暄,安慰。病床边,赵长平在说什么,这一切的中心人物只是皱着眉,软放在床上的手一点点从床面抬起。修长的手指颤巍巍的,像是无力,又像是因为极用力才颤。
李姐高兴的直抹眼泪,推着施乐雅已经抵到了病床前。
病房里留下来的只剩了不管时承景如何不体面也没关系的身边人,余北,沈远,兆飞,徐子彦,还有一个放心不下的赵长平。
徐子彦一下就明白了时承景的意思,“没事没事,当然没事,她好得很,就是脚上有点轻伤。和女人穿高跟鞋崴了脚差不多,为了来去方便才坐的轮椅,你别担心。”
“太……”几年了,这称呼余北还是一时改不过来,索性还是不要称呼,“董事长醒了,他要见您,您去看看他吧。”
时承景冲破剔骨的痛,用尽一生的铁血让自己从黑暗里醒过来。他要见的人来了,却皱起了眉头,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人身上。
“去请。跑着去。”
失望,茫然,羡慕,无可奈何……
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徐子彦心里一个大石头咚地落地了,施乐雅是被李姐推在轮椅上来的。时承景记得清楚,他抱出来的人是好好的,连烫伤的风险他也没让她受,他把人护在怀里,胳膊腿都裹在被子下。烟呛得他抬不动脚,也一刻没动过把人放下地的念头。
徐子彦也被带累得皱起了眉,才听时承景颤了半天的嘴唇里发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声音,“腿,腿?”
一周了,一直包着沙布的手指,如今总算被解开见光,指腹被烫掉的皮肤已经重新长起来。像夏天醒得太厉害,脱了一层皮。
大概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一场涕泪交垂的生死重逢场面,但是病床上的人只是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施乐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或许只是他是太虚弱,也确实是连正常开口说话也办不到。但是好端端的施乐雅也只是沉默,甚至连一点表示也没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没有一直停留在直直地看着她的人身上。
这怎么看,也不是相见的高兴。
一室的安静被徐子彦打破。
得了,这两个人平常怎么相处的,徐子彦是无法想象。时承景但凡把事业上的天才,花一分在女人身上,也不至余活到今天这种地步。
徐子彦无声的招呼了所有人腾地方。
大家面面相觑地走了,这下更安静了,连呼吸声也只剩下了两个人的。
“你,你好好休息吧。”施乐雅突然开口,原本就飘忽不定的视线垂在了自己膝盖上。她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床上的人一点点皱起了眉,十分艰难的样子开口,声音又沉又哑:“别走。”
“我没有要走,我的意思是你好好休息。”施乐雅又跟他对视了一眼,但还是不自在地转开了。
时承景手臂上,腿上还包着沙布。他整个人大概也就剩一张脸能看了,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人也消瘦,英俊的面孔失了往日的神采。
只剩一双深邃的眼睛是从前的样子,有深沉的旋涡,掉下去会溺得人迷糊,施乐雅一刻不敢停留在那儿。
而有着这一切的人,正心急着想捉住那一双躲闪的眼睛。只是一如三年前,人可以就在他面前,却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放手,答应不再出现。
那个时候还有不得不每天碰面的拉扯,此时此刻,这个人更是早跟他没了交集。
时承景眸光震颤,悲凉地落了视线,胸膛里发生一个痛苦的音节。房间里极安静,施乐雅立刻就听到,浑身的皮肤都蓦地一紧,只是她刚抬起眼睛来,门外,余北已经冲了进来。
时承景人是醒了,但身上的伤还重,没人敢放松警惕,大家就等在门口。
时承景发出的痛苦声音,被一直竖着耳朵的余北听到。余北一冲进来就摁了呼叫器,护士,医生,立刻来了一大帮。这算是两个人时隔三年的正真重逢,就这样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我们回去吧。”
“他,他们,”
“他现在都醒了,那么多人守着,已经不用你了。”
“林周译,”
鸡飞狗跳,紧张过度的病房里,林周译过来把施乐雅推走了也没人知道。
“咱们回去,给你看样好东西。”林周译推着人走得快,施乐雅回头,连时承景那边的病房门也看不见了。
时承景再睁眼,再找,已经没有他要找的人。时承景讲道理的时候,恃才傲物、一言堂难侍候。他不讲道理的时候吹毛求疵、混不吝,更难侍候。
怎么都不得他的心,徐子彦才发现果然施乐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人家没走,这辈子都走不掉了,她心肠软,就等着她以身相许报答你吧。”
徐子彦凑在时承景耳朵边小声哄,退开,闭着眼不高兴的人倒还是没有半分高兴。
以身相许,不就是他想要的么。徐子彦是这么认为的,完全不知道他的这种自以为时承景会高兴的话,却像一把尖刀扎中了时承景身上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时承景想要的更多。
施乐雅会来看他,会出现在他面前,不是因为他救了她,而是因为她到底还是对他有一点担心和在意。
这是他想要的。
不是被迫,不得不。
但是现在还有得选吗?
有伤有痛的是身体骨肉,但一个人在有伤痛的时候,原本外在的脆弱很容易就浸蚀到了心,连时承景这样的人也不例外。此时此刻,他需要那个人在跟前,需要慰藉。
没得选,即使施乐雅是不情愿的,他也需要,也想牢牢握住。
不想再放她走。
当初的承诺,守不住了。
从得知施乐雅从M国回来,到海城来,每一天,分分秒秒,时承景都在冥思苦想一件事,如何打破当初的承诺出现在她面前,不让她反感,不至她厌恶,抗拒。
只是纵使时承景抓破头,也想不出这样的办法。所以那晚这个刚从正务里抽身的人,才会毫无疲倦地整夜在那幢破旧的居民楼下守着,誓要在施乐雅离开前想出那么一个办法,不伤她,不恼她,把人留住。
是时承景想得太铱誮痛苦,太专注,才会没有发现那幢楼里最初燃起的火苗。
身痛,心痛的人在白色的枕头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徐子彦没说错,傍晚的时候,时承景想握住想破头的人来了。
“就等着她以身相许报答你吧。”
这个人是这么想的?
从施乐雅来,时承景的目光就沉在她的身上,没有离开过一刻。只是施乐雅的眼睛还是不肯好好看看他。
“你要喝水吗?我听,他们说你可以喝水了。”
枕头上的人轻轻摇头。施乐雅只是轻看了人一眼,就垂了眼睛。他看人的眼神简直带着力量,施乐雅莫名的紧张,不自在,病房里也没有其它人。
实际上这们两个人以往待在一起的时间里,不是吵闹,就是极度的排斥。像这样安安静静的相处是从没有过的,他们也从没有过好好的交谈。
施乐雅不安地沉默着。
“我有话,想问你。”时承景突然说。
施乐雅将目光从床头白色的柜子上抬起视线,不稳定在落在时承景眼睛上,又很快飘到他额头上,头发上。
“愿意,复婚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