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第74章
◎香甜◎
云莜嘴上半点儿不让人,但翌日郝公公奉命出宫来为云莜送药膏、补品时,南溪悄悄儿地将云莜新制的香囊给了郝公公,云莜却只当未曾看见。
近来天气渐热,云莜新制的香囊不再以鲜亮的配色为主,换成了碧玉色,底下几颗墨绿色的珠珞垂下,给人一种清凉之感。这香囊内所盛装的,也从原先那馥郁的熏香换作清爽的薄荷叶子并一些驱逐蚊虫的艾草。
郝公公接过这只荷包,觑了一眼云莜所在的方向,见窗棂之中的云莜垂眸饮着茶,似是没看见这一幕一般,实则却在凝神关注着自己这边的动静,他面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一些,对南溪道:“好让姑娘知晓,咱们皇上近日十分惦记云小姐,每日都要过问云小姐的伤势。这几日皇上心绪不佳,胃口不甚好,有好几次险些要将膳食对付过去。幸而奴才与康公公每每劝谏,皇上想着奴才二人到底是得过小姐嘱咐的,还能听进一二……”
“皇上说了,他在宫中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想念小姐。还请小姐好生养伤,莫要为他担忧。”
郝公公故意将声音放大了许多,果然看见云莜神色微微一怔,他点点头,满意地回宫向昭睿帝复命去了。
送走了郝公公,南溪走进内室,见灯芯似有些黯淡,便拔下一枚簪子轻轻拨了拨,低头一看,却见云莜手上的话本子拿反了。
她抿了抿唇,也不挑破,只是道:“小姐如今还在养伤,不好太过费神,这话本子不如就让奴婢来为您读吧。”
云莜心思已不在话本子上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谁知,读着读着,话本子上的内容却成了“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①”。
听得云莜面红耳赤,赶忙呵住了南溪:“这东西是怎么混进来的?”
听说现任武安侯是先皇后的弟弟,与先皇后感情甚笃,难不成是得知自己即将嫁与昭睿帝做继后,便准备派夫人来警告自己,让自己别妄想取代他姐姐在昭睿帝心中的地位?
云莜被自己的想法囧到了。
这个梦,很快便被云莜抛到了脑后。
她记得当日长宁侯特意挑了处僻静的地方命令周倩茜这个女儿去做事,是以后来她出面为周倩茜说话,也只是略略压低了声音。
原来,武安侯夫人便是那日在长宁侯府为她仗义出声的夫人。
若不是昭睿帝早早便下了旨,说云莜要静养,不许其他人过分叨扰了云莜,只怕云府的大门都得让那些探病之人踏破。
“我家侯爷总说文官家的女郎娇娇弱弱的,与我们将门很不一样,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收敛着些,莫要吓到了你。我道你与寻常闺秀不同,他还不信。”
武安侯夫人笑了笑:“就算当日有人该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愧,那人也不该是你。你可把我想说的话都给说出来了,真真让人痛快解气!若非我身份不合适,且咱们府上与长宁侯府素来没什么交情,不好贸然开口,有些话我也是想说的。”
云莜趴在黄花梨桌案上小憩了一阵,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名英姿勃发的少年,正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在一棵树下,对她吟诵着《关雎》。可惜他才念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身侧便杀出了一名骑着小灰驴儿的小小少年,将他挤到了一边。
她在现代是独生子女,如今在云府也是云相独女,哪儿来的弟弟?
——不许你抢我姐姐。
她心中无措,自然要求助云相。
武安侯夫妇在京中的风评不错,都说他们两口子行事低调、为人守礼,云莜希望这别是旁人为了讨好昭睿帝才传出来的。
一阵带着热意的风从窗棂中送了进来,熏在人脸上,让人多了几分困意……
当云莜看到武安侯夫人的拜帖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与武安侯府从无任何交集,也不知武安侯夫人突然提出要来给她探病,是为哪一遭。
“好了,你们两个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竟连主子也敢取笑!看来,我得好生给你们立立规矩了!”
待见到武安侯夫人的那一日,云莜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云莜面上浮现出些许尴尬之色:“你听到啦?”
武安侯夫人庄文荷长云莜七八岁,性子却十分活泼,与云莜一道用了些茶点后,话匣子便打开了:“能够在长宁侯跟前为好友据理力争、说出那样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的女郎,又岂会是文弱怕事的?”
云莜心中泛甜,面上却是烧得发烫。
武安侯夫人听闻云莜是制香好手,在离开之时向云莜讨了个香囊来戴在身上,充作云莜的“拜师礼”。
世人多爱锦上添花,云莜贵为未来的皇后,自有无数人给她送药草补品,又为她带来无数祝福之语。
醒来之后,梦已忘却大半,云莜心中却无端端多出几分怅然之感,细细一想,又颇觉荒谬。
“爹爹放心,我会尽量与武安侯夫人处好关系的,即便那武安侯夫人当真是个无礼之辈,我也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武安侯极得皇上倚重信任,自荣王与永兴侯坏事之后,便接过了他们手中的兵权,又有当初老武安侯在军中留下的人脉,与为父一文一武,担起朝中重则。你不可在武安侯夫人面前失礼,但,也无需太过拘谨。倘若武安侯夫人倚仗先皇后的颜面对你不客气,我云某之女也不是好欺负的!”
云莜得知武安侯夫人弓箭娴熟,十分羡慕,与武安侯夫人约定了下次一道出去踏青时,武安侯夫人负责教导云莜弓箭。
南溪与南鹊自然看得出来,云莜羞意大过恼意,她们像模像样地跟云莜讨了两回绕,便退下了,以为云莜准备点心为由去了小厨房,独留云莜一人在闺房中。
哼,看在他还算用心的份儿上,她就原谅他偶尔的死脑筋吧。
饶是如此,云莜也只能推了大半的探病之人,还有少数人,比如关系近一些的皇族宗亲,她面子还是要给的。再然后,先皇后的娘家人求见,也得见上一见。
云相捋了捋胡须,对她道:“武安侯想让自己的夫人来看看未来的继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必惊慌,只管大大方方地请她上门相见就是。”
南溪略略往后翻了几页,又是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②”,不由摇头失笑,将那话本子还给了云莜:“罢罢罢,这话本子原是皇上为小姐准备的‘惊喜’,奴婢等不该随意翻看的。皇上也是有心了,送情诗不正儿八经地送,反倒夹在话本子里等着小姐自己去发现。幸而小姐将这话本子拿出来翻了,否则,岂不白白辜负了皇上这番用心?”
在临走之时,武安侯夫人还提了方蘋一嘴。
云莜养伤的日子过得很是热闹。
她听到那名小小少年张牙舞爪地说着这话,像极了一只守护领地的幼兽。
两人之间有这样一层因缘在,云莜待武安侯夫人自然亲近不少。那武安侯夫人本也是个性子爽直、幽默风趣的,云莜很快便与她混熟了。
“南溪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这话本子既是皇上特特为咱们小姐准备的,自然要精挑细选,符合咱们小姐的喜好才是。若是让咱们小姐连翻阅的兴致都没有,这话本子就白送了。”
云莜重新翻开那话本子,将里头藏着的书签一一取出,仔细读了即便,唇畔的弧度一直没消下去。
两人既性情相投,自然相谈甚欢,不多时,武安侯夫人便亲切地称云莜为“阿云”,而云莜也称呼武安侯夫人“文荷”。
“这是皇上怕小姐养伤时烦闷,命人给小姐送来解闷的,不知怎的,有一些别致的书签夹在了话本子里,上头的内容便是方才奴婢读给小姐听的。”
没想到,这一切完全落入了旁人的耳中。
云莜听着云相这番话,笑着点了点头。每回她心有不安,找云相商量时,到最后,云相都会表现得如护崽的母鸡一般,着实让人哭笑不得,但她不得不承认,与云相对话过后,她心中的彷徨与不安去了大半。
为了招待武安侯夫人,云莜派人细细打探了她的喜好。
“方蘋娇纵任性,让她爹娘宠坏了,先前多有得罪之处,我代她向阿云你赔个不是。如今,她已在我家老爷的命令下被送出了京城,再也不会回京了。”
方蘋与武安侯夫妇关系并不近,但毕竟是方家女,得罪了贵人,武安侯夫妇自然要有所表示。自此之后,方蘋再想以方家女的身份做些什么,也不能了。他们已经给了方蘋一次又一次机会,可惜方蘋总也学不会珍惜,最终,自己将自己逼得无路可走。
好在昭睿帝还算给武安侯府薄面,没有一定要方蘋性命的意思,否则,就凭方蘋做的这些个事儿,足够她死上好几回了。
云莜对此不甚在意,当日方蘋虽冒犯了她,但她当场就回敬了过去。往后既然再也不会相见,云莜自然也不会对方蘋穷追猛打。
这一日,恰是武安侯方晔休沐之日,武安侯夫人从云府归家之时,武安侯早早便在大厅中候着了。
武安侯夫人知他这般反常是为何,解开披风,交予贴身丫鬟挂在一旁,自己则走上前坐在了武安侯身边。
“外头的传言果然不错,那云小姐身上,很有几分皇后娘娘当年的影子。”
当年方皇后还在时,武安侯夫人虽还未嫁给武安侯,但也是随母一道入宫给方皇后请过安的,自然对方皇后有一定了解。后来,她嫁入了武安侯府,相公也时不时便会与她说一些方皇后的闺中旧事。正是这些事,加深了武安侯夫人对方皇后的认知。
武安侯闻言,神色动了动,手指开始有节奏地叩击桌案。
武安侯夫人与他夫妻多年,自然知晓他这是心烦意乱的表现。武安侯与方皇后姐弟情深,虽则并不在意昭睿帝续弦,却不能接受旁的女子踩着自家姐姐上位。因而,在得知昭睿帝曾将云莜错认为方皇后之时起,武安侯便不免对云莜多了几分关注。
这回,武安侯夫人上门探病,既是出于礼节,也是一种试探。
只是如今得到了结果,武安侯的心情非但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为沉重。
“那位云小姐,她究竟是真与阿姐相似,还是故意想让旁人觉得她与阿姐相似?”
云莜幼时,武安侯也曾在自家长姐的凤仪宫见过她,是个聪慧活泼的孩子,只是后来,他长姐过世,文武殊途,他不好与云相走得太近,便也许多年都不曾见过云莜了。如今的云莜是个什么样儿,他全然不知。
“你莫要把阿云想得太过不堪,你就是不信任她的人品,也该信任云相的人品——云相断然不是那等会教唆女儿模仿先皇后上位之人。且早先阿云对豫王世子有多上心,满京谁人不知?她若真有入宫之意,便不会与豫王世子走得这般近了。”
武安侯夫人忍不住为自己的新朋友说起了话:“阿云她到底是皇后娘娘曾经带过的孩子,言行举止间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之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按理,武安侯夫人该唤方皇后一声“阿嫂”才是,只可惜,方皇后当年走得太过突然,武安侯夫人还未过门,还未真正与方皇后亲近起来,方皇后就没了,武安侯夫人也只能带着敬意地称呼她为皇后娘娘。
“是我小人之心了。”武安侯眸中的阴翳散去:“与你才见了没几面,便能让你自发出言维护,想来她是个好的。”
武安侯夫人握住他的手:“你只是在与皇后娘娘相关的人和事上容易钻牛角尖……这原也不怪你,这些年,想要踩着皇后娘娘上位的人,实在太多。回头,你找个机会亲眼见见阿云吧,唯有亲眼见了,你才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安侯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脸上,映照出他刀削斧凿的轮廊。
他眼神锐利,身形魁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骑着小毛驴儿与未来姐夫呛声的小小少年。
他抬起手,大掌中满是在战场中拼杀留下的痕迹。
若说文臣之中,云相与昭睿帝最为相得,那么武将之中,最得昭睿帝信重的,当属武安侯这个小舅子。
这些年来,武安侯按照昭睿帝的授意,将卸甲的武将们交付的兵权一一收拢在掌心之中。
他如今,终于有了护着姐姐的力量,可惜姐姐早已不在了。
本以为,此次的刺杀案是有心人精心策划的,会很难告破,谁知,昭睿帝派去的人略一调查,证据便明白而又清晰地再次指向了吴王萧琅。
虽则吴王就藩后,种种行为愈发荒诞,只顾吃喝玩乐,看似无甚野心,可他还是皇子时,到底是与昭睿帝竞争过方家女婿的,自然有人拿这一点出来说事儿,道是吴王见不得昭睿帝续娶,遂大逆不道地对昭睿帝即将过门的新皇后动了手。
吴王上折子大喊冤枉,他追求先皇后那档子事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怎的竟还有人反复拿出来说?
上回昭睿帝遇刺,便有人用拙劣的手段栽赃到他身上,为此他不得不割了两郡之地归还给朝廷,才终于得到了昭睿帝有限的信任。这回新皇后遇刺,又栽赃到他身上,他可没有两郡之地能够再次奉上了!
昭睿帝命吴王入京接受调查,吴王却称古有周夷王听信谗言烹杀齐哀公,今有小人屡屡谮于皇上,不夺他性命誓不罢休,他不敢、也不愿如今接受所谓的调查,生怕古时的悲剧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其他藩王闻言,也纷纷为吴王求情,道吴王断无谋逆之心,还请皇上莫要为了立威而对手足兄弟痛下杀手,言辞间,已然断定了只要吴王入京,不管事情究竟是不是他做的,都会被扣在他的身上,他会有去无回。他们又将周夷王烹杀齐哀公的前因后果拿出来说事,强调了为立威而听信谗言,杀害忠臣,只会致国力涣散,君臣离心。
昭睿帝在收到这些奏折之时,险些快被气笑了。
事到如今,他如何看不出来,吴王被当做了对付他的筏子?
上回,昭睿帝祭祖遇刺,明面儿上与吴王有关,实则内里有数位藩王的手笔,但这些参与的藩王都老谋深算,让人纵使调查到他们头上也捏不住切实的证据,最终,没能将自己完全摘出来的,唯有势弱的吴王。
那会子,吴王兴许倒真是无辜的。事后,吴王为求自保,奉上了两郡之地,这对于早就有心削藩的昭睿帝而言,正如瞌睡来了有人奉上了枕头,他自然是笑纳了。
却不成想,自那时起,便埋下了祸根。
吴王虽因此事被天底下的人耻笑,多了个“胆小怕事”的名头,却也让人下意识便认为他与“行刺”、“谋逆”一类的大事不沾边。
于是这回,昭睿帝手底下的人分明调查出此事与吴王有莫大关系,却无人相信。
这一次,吴王不管是主动参与也好,被动裹挟进皇后行刺案也罢,总之,这事儿与他脱不开干系。昭睿帝若要继续调查此案,必然绕不开吴王。
昭睿帝若是终止此案,会使朝廷威严沦丧,承认他掰腕子掰不过这些藩王;他若是力排众议,态度强硬地将吴王捉来京城继续调查此案,便是给了那些藩王们一个开战的借口。
虽说只要昭睿帝坚持削藩,这一仗是迟早要打的,但不能是现在。
眼下,昭睿帝病体方愈,膝下无嗣,朝中人心不稳,于朝廷方面而言,并非开战的好时机。
昭睿帝长长叹了口气,感叹道:“朕愧对莜莜,愧对云相。”
明明在云相跟前向云相保证了,他会保护好云莜,可一转头,云莜便在京郊遇刺。昭睿帝对于动手之人心中有数,却苦于无切实证据,不能将参与谋害云莜之人一网打尽。
康公公见不得自家主子左右为难,劝慰道:“云相与云小姐会理解您的苦衷的。只是要让云小姐暂时受些委屈……”
“不,朕虽不能立时为莜莜讨回公道,却也不准备一味哑忍。”
他好不容易将莜莜寻回了身边儿,可不是为了让莜莜受委屈的。
“既拿吴王做了筏子,朕此次,便借由这个筏子,给他们一个警告吧!”昭睿帝冷笑道:“横竖吴王此次并不无辜!”
嫌疑犯吴王坚持不肯入京接受调查,其余藩王们纷纷为吴王求情,且暗中向昭睿帝施压,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的境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次准皇后遇刺暗要不了了之的时候,却是吴王的一名亲信出面,亲自打破了这局面。
他向昭睿帝告发吴王图谋不轨。
吴王府暗中重金聘死士的文书、乃至吴王假作纨绔子弟大肆挥霍钱银、实则拿这笔钱银蓄养私兵之事,都被这名亲信详细地禀明了昭睿帝。
昭睿帝闻言,大为震怒,命武安侯率军将吴王捉拿归案,谁知,待大军赶到之时,吴王却提前遁走,不知所踪。武安侯只押回了吴王膝下的两名庶子一个庶女,及一份份足以证明吴王罪行的证据。
随着调查的深入,结果也让人愈发震惊。吴王看似老实,总被人利用来利用去,实则早已利用旁人对他的轻忽暗中下了多次黑手。他不仅参与了此次的准皇后行刺事件,被人半推半就地参与了上次针对昭睿帝的皇陵行刺事件,更有甚者,当初齐王世子坠马身亡之事,他也掺和了一脚。当初致使齐王世子身亡的那批千里马,最早便是由吴王买了来,几经辗转方落入齐王世子手中。
在得知此事之后,齐、赵二王颇无法接受,尤其是齐王,从不把吴王放在眼中的他陡然得知爱子之死竟与吴王也有些瓜葛,脸上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他们拿吴王当棋子,吴王拿他们当傻瓜,扮猪吃老虎欺瞒了他们那么久,他们却没发现不对之处。
若不是此次斗法时,昭睿帝将一切揭露于人前,只怕他们仍会被蒙在鼓里,以为吴王是个软弱可欺的软柿子。
与吴王一道被他们严重低估的,还有早就洞悉这一切的昭睿帝!在他们尚被吴王蒙蔽之时,昭睿帝便提早一步察觉到了吴王的威胁性,并往吴王身边儿安插了一颗致命的钉子!
昭睿帝这招杀鸡儆猴的作用立竿见影,原先还当昭睿帝是病猫的齐、赵二王此时都对昭睿帝生出了深深的忌惮之心。他们与朝廷的隔空喊话少了许多,一个个都忙着排查自己身边儿的亲信,生怕自己哪一日无知无觉地步了吴王的后尘。
与此同时,在京城萧府之中,豫王父子亦在讨论此事。
“皇上虽在病榻上躺了数年,对前朝的掌控力依旧不减呐,咱们都小觑了他。”
豫王眯着眼道:“不过,既有能耐不动声色地往吴王身边儿安插人手,就该继续隐忍下去才是。仅仅因为云家女郎遇刺,便迫不及待地将布置的人手暴露了出来,皇上到底意气用事了。”
“皇上竟如此看重云莜……”萧钰的脸有一瞬扭曲,立马便得了豫王训斥的眼神:“不过是一女郎罢了,莫要为她扰乱了你的心神。你这般冲动,怎能成就大事!”
“父王,非是我冲动,实在是……我一想到皇上对云莜的看重,便如鲠在喉——您说,皇上是什么时候看上云莜的?皇上对我处罚的那样重,是不是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云莜从我手中夺走?”
萧钰说着说着,面上的神色愈发激动。
他视云莜为囊中之物,如今云莜却成了他人的未婚妻,纵使他并不喜欢云莜,心中也难掩愤懑与屈辱。何况,倘若昭睿帝当真是为夺云莜而打压他们一脉,纵使他们再怎么乖巧驯服,只怕也是前程艰难。
豫王轻笑一声:“为父说了,没什么好怕的。纵使皇上心机再令人忌惮,可他只要有了弱点,咱们便可对症下药。齐王与赵王那儿,且由着他们与皇上闹去,有他们在,皇上对咱们的关注度自然会有所下降,届时,就是咱们的机会。”
待到夏荷初绽之时,此案终于尘埃落定。
吴王萧琅因谋害皇后,被抄家夺爵、收回封地,朝廷对其发布了缉拿令。
齐王、赵王等几个跳得最厉害的藩王则因不敬朝廷,而被昭睿帝下旨申饬,丢尽颜面。
此时,云莜脚上的伤已完全好了。
因云莜苦夏,昭睿帝特特命人从他的份例中分出一部分冰来,几乎日日往云莜处送,除此之外,别的福利自也是少不了的,比如新鲜的吃食与时兴的衣服料子。
这日,南鹊端着一只玛瑙盘走了进来。
只见这玛瑙盘上摆着一只雕花琉璃盏,里头盛放着以蜜糖、牛乳、珍珠粉与碎冰块制成的奶冰。奶冰上还摆了些时兴水果,上头细细洒了些花生碎,让人食指大动。
南鹊喜滋滋地道:“小姐,皇上可真是疼您,知您这些日子胃口不好,便特特命御厨来咱们府上为您现做了奶冰。”
这奶冰一端至云莜跟前,云莜便觉有丝丝凉意从那上头传来,因周围的燥热而生出的些许烦躁之意顿时消减了不少。
云莜尝了一口,甜甜的奶冰在口中融化开来,她不由惬意地眯起了眼,两三口便将这奶冰吃完,而后对着南鹊伸出手:“再来一份。”
一盏奶冰才那么点,刚尝到点味儿便没了,哪里能够?
然而南鹊却是冲着云莜摇了摇头:“不行,皇上说了,奶冰味儿虽好,却不可多食,否则伤胃。小姐已把今日的份给吃掉了,明儿个若是还想吃,再吩咐人做吧。小姐,皇上也是关心您,才会管着您,您就按照皇上说的来吧!”
云莜见她道理一箩筐,不由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妮子,近日倒是愈发喜欢替阿铮说好话了。”
“没法子,谁让奴婢吃人嘴软呢。每回皇上派人来给小姐送好吃的,奴婢们也总能跟着沾点光。奴婢们吃了皇上的东西,总不好再说皇上坏话。”
南鹊冲着云莜眨了眨眼:“更何况,奴婢也没说错呀,皇上他的确对小姐您十分上心,旁人再比不过的。”
就连总对昭睿帝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云相,近日都渐渐“叛变”了,何况她们这些底下的小丫鬟呢?
整个云府,也就只有云莜偶尔还口是心非说昭睿帝不好了,其他人都渐渐转变了态度。当然,云莜也霸道,只许她说昭睿帝的不是,若旁人胆敢附和一句,她又会反过来为昭睿帝辩解,那模样着实可爱的紧。
原先还有人担心一入宫门深似海,云莜在云府娇养惯了,恐怕会不习惯宫中的环境,如今,却是没有人会再有这方面的担忧了。
昭睿帝这般重视、在乎云莜,想来不管她在哪里,昭睿帝都能将她照顾得很好吧。
“哼,待我上心,倒是来见我呀!整日人不出现,只命人给我送东西,算什么!”
“小姐若是想念皇上了,奴婢这就去跟小钱子公公说一声。眼下案子已水落石出,想来皇上也有空与您好好温存温存了。”
“谁、谁想他了!”
这话,云莜说得有些底气不足。若说在最初分别的那几天,云莜还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来,经过一个多月光景,思念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漫了上来。
明明那人不在身边,却仿佛一直如影随形。无论她做什么,都能想到他。
这些日子,云莜走神的频率是愈发高了,这一点,她无法瞒住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丫鬟们。
耳边,南鹊的话仍在继续,语调上扬,带着些恼人之意:“是是是,制熏香之时总是制成一式两份的不是您,亲自下厨时总是做出皇上爱吃的菜的不是您,南溪姐姐跟宫里来的公公打探皇上的近况时悄悄竖着耳朵听的不是您,睡前总要抚摩一下同心结的不是您,晚间做梦唤着‘阿铮’的也不是您……”
不说尚不觉得,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经由他人之口说了出来,云莜才发现,自己对昭睿帝的思念,原来已如此之深。
像是水滴汇入池塘一般,初时虽不显眼,但一日日攒着,便也积累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南鹊见云莜难得未反驳自己的话,抿唇一笑:“您这么想念皇上,怎能不让皇上知道?要奴婢说,光给您写了情诗偷偷夹在话本子里送来算什么,该让皇上当着您的面,把那些情诗全部诵读一边才是。”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闷响,似有人不慎撞到了墙。
南鹊与云莜定睛望去,却见门口站着一名身形颀长的郎君。
这郎君也不知站了多久,待被人发现之后,索性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用略显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主意不错,许久不见,朕对莜莜的思念,合该让莜莜知道才是。”
云莜手中的动作完全顿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眸子,愣愣地看着那个身着玄色绣银龙纹的身影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本该再熟悉不过的一幕,因一个多月未曾得见,倒让她生出几分不真实感来。
她其实是知道他趁着她熟睡之际,偷偷溜出宫来看过她几次的,只这一个多月时间中,她是当真没见过他一面。
哪怕每回估算着他要来了,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要撑着精神等待他的到来,好生唾弃一番他的死脑筋,然而,她的计划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她每回都会在他到来之前睡去。
如今,真见了他,云莜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在他来到她面前之时,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袖,死死地盯着他。
昭睿帝见状,叹了口气:“莜莜,我来了。”
“你……你怎么才来啊?”话音一出口,云莜就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分明是要诘问昭睿帝的,话语怎的这般没有气势,倒像是在与昭睿帝撒娇似的?她能申请重来吗?
“是我不好,拖了这么许久,才终于能给你一个交代。你想怎么罚我,我都受着——只你不许再罚我不能见你,这于我而言,太过煎熬。”
“你还好意思说,你既知道这是一种煎熬,你就忍心让我受着?你不肯见我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命人送东西来让我想起你,你可真是混蛋!笨蛋!死脑筋!”
二人对话之时,周围的下人们已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只余一个南鹊守在门口望风。
也不知是不是这会的风格外缱绻柔和,风中送来的声音让南鹊觉得悦耳而又动听。
她心中暗道,皇上这般会撩拨人,也难怪自家小姐招架不住。
里厢,昭睿帝与云莜的对话仍在继续。
“是,都是我的不是,今日我会陪着莜莜,好好补偿你。”昭睿帝轻轻捧起云莜的脸,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嗓音:“说来,我命人给莜莜新送来的奶冰,莜莜可是尝过了?”
云莜一时未解其意,蹙眉看着近在咫尺的昭睿帝:“尝过了……”
“既如此,合该让我也尝尝才是。”
下一刻,昭睿帝便将云莜拥入怀中,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最终,又定格在她的唇瓣上,诱-她-沉-沦。
半晌,昭睿帝方才松开云莜,在她耳边轻声道:“果然很是香甜,味道甚佳。看样子,我该好生将那些御厨们赏赐一番。”
“你,你……”云莜憋红了脸。
昭睿帝的手指在她娇嫩的面颊上轻轻滑动着,轻笑一声。
不论亲近多少回,莜莜还是这般容易脸红呢。谁能料到,气质清冷疏离甚至略显凌厉的莜莜,私底下竟是软的一塌糊涂呢?
这样的莜莜,唯有他一人能看到。
这般想着,抚摩着云莜脸颊的昭睿帝神色变得愈发幽暗深邃。
“莜莜,我们再来一次吧。”
他赶在云莜出言相拒之前故作可怜地道:“因着御医的叮嘱,寒凉之物我可是一点都不敢食用呢,这奶冰,我也只能在你这里尝上一点味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