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赝品
第四十七章赝品
“晏清?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文濯兰听到身边侍女的禀报,狐疑着起身往外走,裙裾扫过门框,带起竹栏边的几片落叶。
“拙玉?”
春阳推着文卿进门,苏珉白着一张脸跟在旁边,婉言说过好几次想回尚书府上,终究拗不过文卿,又怕他气急攻心回去找苏纪堂算账,只好忍着不适跟了过来。
“姑姑。”苏拙玉听见文濯兰唤他,扯着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文濯兰跑过来,先看到文卿阴沉的神色,愣了一下,抬手捧起苏拙玉苍白的脸颊,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拙玉摇摇头,垂眸看着文濯兰。她已经三十七了,容颜却和十年前自扬州绮玉楼重返京城时没有太多不同,雪肤花貌,明眸善睐,依旧梳着未出阁少女梳的飞仙髻,只有眼尾添了几处细纹,不仔细看不出来。
苏拙玉年幼丧母,苏老太太又严厉刻薄,苏家其它女眷更不会重视他这个被利用的庶子,但在状元府里,文卿的姑姑文濯兰总是对他嘘寒问暖,关心他仕途顺不顺,官场上有何得失,天冷有没有加衣,允许他叫她姑姑,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文卿的好友,但他依旧十分感激,从来没有长辈对他这样好过。
“那怎么两个人脸色都这样差?来姑姑屋里坐坐,喝杯药茶,暖暖身子。”
“不必了,我和拙玉有话要说,姑姑先回罢。”
文濯兰看向苏拙玉,苏拙玉偏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
她的眼眸太温柔太担忧了,苏拙玉觉得喉咙发苦,鼻尖一酸,差点就要掉下眼泪。
她故意提起阿昭,目的很明显,只是想安抚文卿的情绪。
苏拙玉怔了怔,溼潤的长睫轻眨,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不只是晏清想要保护我,我也想保护晏清……我不后悔……反、反而很高兴……我帮到了你的忙,对吗?”
文濯兰虽然不太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轻轻拍拍苏拙玉的肩膀,随后走到文卿身边,微微俯身,和他目光持平。
“不……让阿昭去姑姑你屋里坐坐,暂时别靠近正房。”
“拙玉……让春阳备些热水……沐浴后好好睡一觉……”
事已至此,他已经接受了所有的不幸,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委屈,他不难受。
文卿别开眼,双手扶额,咬紧牙关,忍着不让眼泪涌出来。一股巨大的负罪感压在他的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殿下也在吗?”苏拙玉脸更白了,双手攥紧绣着九机塔占星暗纹的衣袖,神色有些惊慌。
“那我让膳房备些吃食,等会儿让阿昭给你们送来?”
他的情况看起来太差了。
“……”
——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是第一权臣,也是众矢之的,更要如履薄冰。”
文卿在天旋地转中恍惚记起自己呕了一口血,他没有彻底晕过去,他放心不下苏珉,那样傻的人,甚至不知道那事过后要先清洗身体,否则会腹痛,会生病。
“尤其是我……文卿……”
“别再作践自己了……没有人配得上你做这样的牺牲……”
苏拙玉跟着点头,文卿却默不作声,目光越过文濯兰落到苏拙玉那张总是谨小慎微的脸上,他这是第一次后悔将苏拙玉拉入自己的阵营,明明是想要从公仪峻手中救出他,最后却把他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晏清,无论发生什么事,三思而后行。”
眼泪最后还是留不住,但从赤红双眸中争先恐后涌出的并不是透明湿咸的泪珠,而是淋漓腥苦的鲜血。
“晏清!!”
“……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走到今日,若是连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都保护不了,这一切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母蛊的波动几乎是瞬间就传达到了子蛊的身上,春浦疼得满地打滚,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蜷缩着在床角发抖。
满殿的宫人跪地不起,其中一些默默收拾着地上被打碎的花瓶和碗碟瓷片,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命如蝼蚁的侍从了,他的骨骼被打碎重整,双腿被废去,被灌下不知多少汤药,病恹恹的,右眼眼皮上的朱砂痣昳丽明艳,整张脸和中书令至少七分相似,被娇养在东宫南殿椒房里,连太子妃都不敢来招惹,每天只用做一件事,那就是讨太子公仪峻欢心。
但如今支撑他活下去的,不是在东宫享用的荣华富贵和无上尊宠,而是对文卿的怨恨。
他成为了文卿的影子,被折磨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的双腿是被生生打断的,他在东宫受辱受苦,文卿那贱人和戾王那野种却不知在哪逍遥快活。
如果说他曾经还心存侥幸,期待着哪天戴罪立功,文卿能网开一面重新将他接回状元府,主仆和好如初,那么他现在就只盼望着有朝一日公仪峻能和文卿双双暴毙!
但那样他也会死!
该死的蛊毒!
“呃啊……”
“卿卿!”
公仪峻从御书房赶回来,蟒袍一拂,大步从列跪的下人中走过,坐到金床旁边,将蜷缩着发抖的春浦搂进怀里。
春浦本来就疼得要命,被他没轻没重地一搂,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
“卿卿别怕,本宫带来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定不会让你有任何意外。”
“殿下……”春浦强忍着恐惧,软若无骨地贴近他的胸膛。
“还不快过来!”公仪峻回头怒斥不远处新上任的太医。
陆仁安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垂眸走上前去,跪在床边打开药箱,拿出悬丝诊脉的细线,俯身仔细地听春浦的脉象。
“这……”陆仁安蹙起了眉。
春浦额边冷汗直冒,心脏砰砰直跳,没人知道他正在冒多大的风险。
子蛊反应如此剧烈,上次还是在戾王归京的时候,那时文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听说极其凶险,那么这次就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母蛊式微,子蛊便更容易摆脱控制,只要公仪峻这边不对他起疑心,他便能对文卿反戈一击!
“若下官没有诊断错的话……小主应该是中了苗疆的蛊毒。”
公仪峻皱眉:“你说什么?”
“微臣对苗疆巫蛊略有涉猎,虽并不精通,大致也能摸索出一些解法。”陆仁安收起细线,起身时不经意瞥见了太子怀中的病美人,香汗淋漓,肤白貌美,那颗朱砂痣红得恰到好处,病容更是惹人怜爱。
只是……略微有些眼熟。
“接着说。”
“此蛊名为兰心蛊,一般用来牵制眼线,一旦子蛊宿主背叛母蛊宿主,子蛊便会瞬间发作,使宿主丧命。”
“殿下……”春浦泫然欲泣,苍白的嘴唇咬紧,“这是何物啊……好可怕……”
公仪峻看着怀里的美人,心下生疑,却抵不住这张酷似文卿的脸做出如此惹人心疼的神情,当即抱紧春浦吻了下去,丝毫不顾及一旁的陆太医。
“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巫蛊之术?”
“回殿下,天下巫蛊分为三派,正统为南疆巫蛊,尤擅蛊毒,支脉为北疆巫蛊,尤擅巫术,而苗疆算是异类,巫蛊并修,且秘术极多,每个巫蛊师都有几门独创巫术和蛊毒,这位小主体内种下的兰心蛊便是扬州绮玉楼濯兰姑娘的独门秘术,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公仪峻眯了眯眸,不知信了几分。
这陆仁安是太医令极力引荐进太医院的江湖郎中,走的是野路子,却在王公贵族中间倍受推崇,公仪峻也是听了他的好名声,才带回宫给春浦诊治。
若他所言非虚……
“陆太医可知这蛊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恕微臣才疏学浅,实在无法判断。”
“殿下……怪不得奴近日总觉得夜里睡不着,冷得紧,心口也慌得不行……”春浦双手牵住公仪峻的手,将他的手覆在自己心口,“殿下……你摸摸,奴是不是病了?”
公仪峻不是太医,当然摸不出什么名堂,可他却很享受春浦的迎合跟讨好,这样的娇憨媚态,正是他想在文卿身上看到的。
“这就是兰心蛊刚种下的症状。”陆仁安适时回了句。
公仪峻略一思忖,揽紧春浦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问太医:“那要如何治?”
“很难说,至少要在母蛊宿主重病的时候生剖子蛊,时机很难把握,一旦错失或者误判,子蛊宿主便会被反噬,经历生不如死的剧痛后七窍流血而亡。”
春浦睫毛抖了抖。
此刻便是大好时机。
“殿下!奴不怕疼,也不怕死,只怕这来历不明的蛊有朝一日会对殿下不利……奴恳请殿下让太医剖出奴体内的子蛊,以绝后患……”
春浦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疼,但他心中快意,甚至巴不得再疼一点,因为这意味着文卿并不好受。
“卿卿,你受苦了。”
公仪峻怜爱地舔舐他右眼上的伤口,那颗伪装成朱砂痣的针痕,他知道自己正在宠幸一个赝品,但是无所谓,总有一天他会将真正的珍宝收入囊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