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番外六(意绵绵)

第一百九十章 番外六(意绵绵)

第一百九十章番外六(意绵绵)

成元二十五年的深秋,红枫如火,天朗气清。

是日,宫中锣鼓喧嚣,礼部的官员与内廷司的掌事太监带着十几名属官至大渝公主暂居的宫殿奉迎,楚王赵嘉晏等候宫外,随后新人齐身前往帝后面前行跪拜大礼。

流程结束后,暖阁设宴,文武百官与大渝使团分坐两侧,席间歌舞升平,公主已至寝殿,赵嘉晏留下向众人敬酒,不远处的后妃皇子心怀各异,面上却其乐融融。

倏地,寒光一闪,暖阁中正在献舞的大渝舞姬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利剑,猛地向成元帝的方向刺去。

席上大乱,尖叫声不断,成元帝躲闪不及,跌坐在地,距离他最近的几人下意识往旁边躲避,千钧一发之际,是后来的定宁侯踏着桌案冲上前拦住刺客,赵嘉晏也及时越众而出挡在了成元帝面前,他一把握住刀刃,掌心霎时血流如瀑,伤口深可见骨。

很快,司廷卫冲上来,风卷残云般迅速将暖阁内的刺客收拾了干净,众人惊魂未定,尤其是大渝使团更是一脸惶惶不安,因为那群献舞的舞姬是他们带过来的,所以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他们,果然,成元帝缓过神,怒道:

“你们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嘉晏急忙往前踱了两步,伤口溢出的鲜血更多,他尚未来得及开口求情,司廷卫就已经将使团悉数拿下,很快,大渝公主所待的宫殿也被封锁包围。

好好的喜宴最终以这种方式草草收场,出了暖阁,众人不免交谈这场婚事是完了,翻脸都算是轻的,就怕会开战。成元帝还在怒气中,若非赵嘉晏替他挡了刀,大概也会被牵连臭骂一顿。

席上散得七七八八,内廷司的一名太监适才注意到赵嘉晏的手心还在流血,连忙尖声叫喊道:“殿下受伤了?来人,快传太医!”

“殿下……”宇文昭华犹豫着用了这个称呼,“门外有禁军看守,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只一瞬间,宇文昭华立刻反应过来,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跑到案前,将原本用来喝合卺酒的杯子砸碎,拿起碎片正准备往手腕上扎,窗外便忽然有人道:

“公主?”

“没事。”

侍女眼前一亮,压低声音,“公主,是王爷。”

寝殿内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外面的消息隐约传进来一点,侍女惊慌失措地冲进来,道:“公主,奴婢问清楚了,喜宴上我们带来的舞姬不知道为什么会行刺大靖皇帝,我听到外面的禁军说我们和亲是假,实则图谋不轨,现下使臣已经全被抓起来了!”

赵嘉晏有些局促,一窗之隔内是他将来要相伴一生的妻子,他们之间相差十岁,他被遣至封地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刻却忽然有一种十几岁面对先生考验时那种按捺不住的紧张慌乱,心跳声快要冲破胸腔。

“你……”

宇文昭华一见到他便迅速低下头,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不是该拿个扇子遮一下,赵嘉晏和她想象中的大差不差,相貌并没有多么出众,与养尊处优的其他皇子不一样,他身上既有久在行伍的杀伐气质,又有些许淡淡的书生气。

赵嘉晏猝然回过神,仓促地别开视线,他抬手将带来的吃食放在窗口,“我小时候在这儿住过许多年,后面有片墙洞可以钻进来,位置很偏僻隐蔽,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殿内二人俱是一怔,宇文昭华捏着碎瓷,颤声道:“谁?”

赵嘉晏过去常在行伍,身边跟着的都是袍泽幕僚,根本没见过多少女色,顿时呼吸一滞,连过来干什么都忘了。

宇文昭华顿时愣住,她没有见过赵嘉晏,白日行礼时,她遮着脸,今日宫宴上虽闹了那么大的事,但他们也是行过礼,拜过天地的夫妻了。

舞姬的尸体被带了下去,还有几个被司廷卫拖下去严刑拷打,使团暂时被扣押,这件事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出结果,赵嘉晏皱着眉,心乱如麻,任太医替他包扎伤口,时不时抬头看眼外面的天色。

“赵嘉晏。”

宇文昭华猛地站起,头上的发钗步摇叮铃作响,她脸色煞白,下意识绞紧手指,她深知自己此行绝非另有企图,只是如今大靖皇帝尚在气头上,她又被关在宫中,该如何出去自辩。

将才还一气呵成准备佯装自裁的决心一下子泄了几分,宇文昭华松开手,缓了缓起身上前推开窗。

“这样……”

熹微时分,薄雾微明,赵嘉晏站在窗外,两肩被朝露洇湿,听到声音后抬起头,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长相有着浓厚西域色彩的少女,画着中原时兴的妆容,平添了几分端庄来。

他头也不回转身出殿,大渝公主被幽禁处是他尚未前往封地时在宫中住的地方,相比较其他宫殿有些狭小,婚期前倒是翻新布置了一次,他还未去看过。

门口有禁军把守,赵嘉晏自知就算他出面也不会放行,于是绕路去了宫殿南边的角落,偏殿经久未修,后院满是杂草,砖石堆积间有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墙洞,因为此处常年无人居住,再加上位置偏僻,所以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

宇文昭华背井离乡,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被关在陌生的宫殿内,会不会害怕?

一直忙活到将要天亮,宫中人心惶惶,除了幕后黑手外大概没几人能睡个安稳觉,赵嘉晏从偏殿出来,一旁的内侍急道:“殿下失血过多,要好好休息才行。”

舌尖顶了顶牙龈,赵嘉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别怕,我会尽快查清楚真相。”他忽然瞥见宇文昭华团起的右手上,与他在同一个位置的伤口,“你好好的,不要伤害自己,再等几天我、你……你就能出来了。”

他本来想说我就来接你,话到嘴边又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说话太唐突,连忙换了个方式。

宇文昭华伸手将窗口包好的吃食接过,摸在手上尚有余温,她现在身上还有刺杀大靖皇帝的嫌疑,于情于理,他应该避着自己,原本就是因为联姻被绑在一起的人,赵嘉晏没有必要关怀她,但他还是做了。

“多谢……殿下。”

赵嘉晏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很僵硬,天已经快要亮了,他这笑容在晨曦下,让人忽视了面部棱角的冷厉,甚至有几分随和,叫人想要亲近。

“那我先走了。”

宇文昭华不善言辞,她还没有完全学会中原话,怕自己的口音会惹人发笑,但赵嘉晏已经转过身,她直觉自己应该和他说什么,不由急道:“殿下!”

赵嘉晏回过头。

“你也要保重,妾……”她想起学过的大靖礼仪,微微低下头,轻声道:“妾等着你。”

只半个多月,首辅李玮与其子下狱,李家被抄,太子贵妃幽禁宫中,果然如赵嘉晏当初所说,大渝使团的嫌疑很快被洗清,他带着成元帝的旨意,撤下了宫殿门前的禁军。

成了婚后他们要搬出皇宫,京城内有座王府,赵嘉晏不喜欢太奢侈或过多开销,所以王府并不宽广,他自己以前住着没什么,接宇文昭华过来时却陡生懊恼,为什么当初不找一个更宽敞精致的府邸,委屈她了。

大渝使团昨日悉数离京返回西域,留下的实实在在只剩宇文昭华一个,赵嘉晏很忙,要革新,要揽能臣,早出晚归,隔几日才能见到他一次。

两国人文风俗大相径庭,故国大概永远都回不去了,宫里派了教习嬷嬷,宇文昭华尝试去做一个合格的皇室王妃,后院主母。

那嬷嬷是肖皇后选的,对她极为严苛,一日下来几乎未有片刻休息的功夫,宇文昭华跪得双腿打颤,想了想赵嘉晏在京城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自己如果连礼仪都学不好的话,会让他更加为难。

等赵嘉晏赶回来时,宇文昭华已经学站姿站了一天,嬷嬷看到他脸色一变,刚准备搪塞什么,赵嘉晏就立即喊人将她拖了下去。

“还劳烦嬷嬷回去之后禀明皇后娘娘,我的妻子我自己会教,用不着旁人操心。”

不远处的宇文昭华神色愣住,仰起头,“殿下不是有事出去了吗?”

“我不回来你是打算任皇后的人折腾吗?”

“我……”

成婚月余,赵嘉晏对她一直和和气气,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宇文昭华一时愣住,随即便被赵嘉晏拦腰抱起。

“殿下……!”

他面色阴沉,原本气质便不开朗阳光,不笑的时候更加渗人,宇文昭华盯着他紧绷的下颚,以为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低声道:“对不起……”

背井离乡的惶恐不安与被苛刻教习的委屈争相涌上心头,眼角顿时酸涩。

赵嘉晏将她放在榻上,闻言低下头,瞥见她水汽氤氲的眼睛,将才还绷着脸色一松,手足无措道:“你别哭,我、我不是怪你,我只是……”

他不善言辞,泄气地塌下肩膀,“你是被我连累了才被她们欺负,我是气我自己没保护好你,明日你不要再学礼仪了,我觉得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宇文昭华脸上挂着泪痕,错愕地看向他,“殿下,其他皇子妃都是名门闺秀,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被别人看不起。”

“没有!”

赵嘉晏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后又低下头,“真的,你这样就很好了,你一个人远离家乡嫁给我,我该对你好,皇室的礼仪本来就冗杂,学不会就学不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像在家一样,不用过得这么拘束。”

过了冬,江南的土地丈量终于结束,赵嘉晏奉旨回京述职,他从宫里回来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临近大门时才慢下来,怎知宇文昭华披着斗篷站在檐下,见他回来忙迎上前。

等面对面时数月未见的局促才浮上心头,宇文昭华适才意识到将才自己看着多么着急,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王爷回来啦。”

“嗯。”

赵嘉晏看上去倒是沉稳,心里却并不平静,他抬起手将宇文昭华身上的披风拢紧。

去江南改革的几个月,赵嘉晏清瘦了不少,也黑了,看着愈发生人勿近,然他掌心却是温热的,不小心碰到宇文昭华下颚时,烫得她下意识耸起肩。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他们之间比刚认识的时候还要客气,赵嘉晏艰难地找着话题,“我不在的时候,皇后她们没为难你吧?”

“没,我……妾都挺好的。”

“你就用‘我’,不要自称‘妾’。”

“好……”

说完又没人讲话了。

半晌,宇文昭华才大着胆子,轻声道:“你在江南过得好吗?”

赵嘉晏忍不住笑了起来,“都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

赵嘉晏缓缓道:“太久见不到你,很不习惯。”

宇文昭华眼睛微微睁大,耳根通红,她低下头,大半张脸掩在领口的鹅毛下,极小声道:“我也是。”

成元二十六年,赵嘉晏去了一趟西北,带回了来自大渝王后的一封家书,没有任何人知道。

自和亲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宇文昭华已经渐渐习惯了在盛京的生活,她没什么朋友,京城的人大多望风而附,很少有人敢光明正大地支持赵嘉晏,连带着各府女眷也不敢和她接触。

所以在她生辰这天,王府冷冷清清,没有人记得她这个便宜王妃的年岁生辰,但她没想到,离京办事的赵嘉晏居然会在这一天提前回来,还带了她母亲的家书。

对远嫁和亲的公主而言,任何东西都比不上来自故国的信件,宇文昭华捧着这封信涕泪满面,赵嘉晏静静地坐在一旁,倏地开口,低沉悠长的歌声传来。

宇文昭华神情登时僵住,因为这是一首大渝的歌谣,饱含着对心爱女孩的爱意与祝福,赵嘉晏是中原人,但他唱这首歌的时候,语调口音竟未有一丝偏差,与土生土长的大渝人别无二致,非一夕就可以学成。

等赵嘉晏唱完,她目光微颤,“你,你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吗?”

赵嘉晏只道:“我知道你很想家,但我可能,现在暂时还不能带你回去,我学了一些你家乡的语言,我也不知道学得好不好,我就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我也是第一次当别人的丈夫,我不知道该怎么……”

宇文昭华打断他,还是那个问题,“你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吗?”

他特地学的,当然知道,但赵嘉晏不敢说,“我随便学的,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听?”

宇文昭华知道他没说实话,她手心捏着母亲的家书,泪水控制不住,连绵不绝地滑落。

自古和亲的公主大概结局都不是很好,但她身为一国公主,受万民爱戴,她有自己的责任,所以明知前途渺茫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仍然愿意踏上和亲的使程,但她没想到,雾霭尽头,并不是她以为的万丈深渊。

赵嘉晏一见她哭便慌了,无措地想给她擦眼泪,“对不起,你不喜欢的话我不唱了,我……”

话还没有说完,宇文昭华便猛地扑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哽咽道:“我很喜欢,很喜欢,谢谢你。”

“能来大靖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熙和元年,赵嘉晏刚登基就做出了一件令满京哗然的决定,他并没有依祖制充盈后宫,而是宣告今生只会和皇后相守。

熙和十七年,太子赵稳监国,定宁侯与其夫内阁首辅辅佐左右,赵嘉晏则带着宇文昭华前往大渝省亲。

熙和二十三年,赵嘉晏退位,太子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建宁,从他手里接过了上一代人上下求索多年所奠定的太平盛世。

建宁十一年,太上皇与太后同棺合葬,如他登基时所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死不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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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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