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位这样对待我最重要的人,却反问我要干什么,”阮棠漠然说道,提着锄头步步逼近,“要不你们先说说,你们要干什么。”
差役们连连后退:
“告诉你,我们是官差!你打我们可是死罪!”
阮棠心说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为难的人是谁?若主人还是当年的摄政王……
她把锄头随手一扬,打碎了脚边的一块石头。
“你们的脑袋,比石头还硬吗?”
差役们紧紧抓住柳明玉,把她挡在身前:
“你再敢近前一步,我们就……”
话音未落,离得最近的那个差役的腿已经被打折了,倒在地上鬼哭狼嚎地喊疼。
那带头的差役一看,不是彭疏。这人他虽然不认识,但他认识这身衣服,于是谄媚地爬过去说道:
“下官见过白大人。”
“白骨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话落,却听院子外面有人说道:
“彭大人今日有事,由本官代为出勤。”
阮棠岔开话题。
阮棠叹了口气,只说自己心灰意冷,辞去了原有的官职,在远离喧嚣的地方住着,没有提柳明玉的事。
白骨这才一脸关切地过来:
白骨面无表情,手按刀鞘:
“你们去请彭大人,是有什么事?”
白骨回过头来,瞪了这差役一眼:
“行了,别装了。你们这群人平日里都干些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她不知道自己疯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只好装作一脸无辜柔弱的样子,像孩子似的扯着阮棠的衣服不松手。
主人还活着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埃赛她们远在帕夏,知道也就知道了。白骨姐姐身在宫廷,让她知道这件事只会害了她。
这帮人意识到,眼前这位官大人和彭疏不一样,一点也不纵容他们,只好灰溜溜地散了。
“不敢打老子吧?你个芝麻大点的小官,还敢跟我横!”
被主人温软的身体抱住,阮棠心中的火一下子熄灭了,好像一截燃烧的枯木被春雨浸润,再也没有暴怒的冲动。
阮棠却不肯放过:
“您别管,这群人老是欺负您,该受点教训了!”
说着,也不给差役继续狡辩的机会,呵斥道:
“要是不想让我把你们的事捅到皇帝那里去,就赶紧滚!”
一见如此,那差役又神气起来:
见她如此不依不饶,差役们也害怕了。为首的差役直接跪地求饶,一边求爷爷告奶奶地哭,一边却偷偷命人去请彭疏,也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来给他们做主。
阮棠也笑了:
“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些教训罢了。”
没等这伙人反应过来,人质就已经丢了——
说着,他抄起了手:
阮棠打倒那两个抓人的差役,生生把柳明玉抢了过来,挡在自己身后。
柳明玉也拽了拽阮棠的衣袖。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真把这群人惹急了,也是个麻烦事。
阮棠抡起锄头又要打,柳明玉生怕她打出人命来,赶紧从后面抱住她。
差役开始控诉阮棠的“暴行”:
“我们正常来收租子,没想到她居然打我们!您看把我那几个兄弟打的!这不是打官府的脸吗!”
阮棠微微迟疑,终于还是把锄头放了下来。
白骨摇了摇头:
“我本来正巡查京城治安,今日是我轮值,”白骨解释道,“不料看见这东西去请彭疏,当时彭疏不在,我知道这伙人平日为非作歹,索性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你。”
“告诉你吧,老子的上官快要来了!他就是从龙卫的长史彭大人,你惹得起吗!”
阮棠早就让糖糖把柳明玉带进屋去了,如今白骨看到的,只有阮棠自己站在那里。
“我们要叫更多的人来,把你抓走!”
阮棠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问道:
看了看这里的环境,白骨微怔,问起来:
“摄政王去世后,你就住在这里?”
“别这样,别这样……”
“小阮姑娘,你没事吧?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白骨姐姐,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阮棠回过头去,瞬间一惊,下意识地把柳明玉往身后藏了藏。
没了人质的差役们立刻没了底气,色厉内荏地节节败退:
说罢,又笑了笑:
“也对。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他们气到要去请上官呢。”
这倒不全是因为阮棠。彭疏手下这帮人的德性,柳明玉再清楚不过了。不过虽然她和彭疏同级,可以训斥这些人,但他们毕竟是归彭疏管的柳明玉也不好直接插手这里头的事情。
白骨没说话,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
柳明玉喃喃地念着。
“最近晴眉的身体不太好,我很担心她。若是萧泠姐姐还在……”
白骨强撑出一个笑容:
“罢了,说这个干什么。”
“晴眉姐姐怎么了?”
阮棠忙问道。
“摄政王倒台之后,她大仇得报,就病倒了,”白骨落寞地说道,“毕竟她并不喜欢在那个地方,原来全靠一腔复仇的愿望在支撑,如今就……”
她叹了口气:
“唉,若是萧泠姐姐泉下有知,知道她救过的孩子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要多难过呢。”
说罢,白骨收拾了一下神色,无奈笑道:
“你看看,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她岔开话题:
“我听说你现在只应了个闲差,自己在城郊这么偏远的地方住着,原来是真的。”
阮棠笑道:
“是啊,大仇得报,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无非是随便地活着罢了。”
白骨劝道:
“你不要这样想,不要像晴眉那样。我也是这样劝晴眉的,劝她去找别的活下去的动力,但是,唉……”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片刻,白骨才重新恢复了笑容:
“我这次就是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告别了白骨,阮棠才回到屋子里来,见主人正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糖糖在一边陪着她。
阮棠赶忙过来,掀开主人的衣袖看了看:
“您没受伤吧?”
那伙人那么粗暴地抓主人的手,就算没留下伤痕,也肯定把主人给抓疼了。虽然柳明玉什么都没说,但阮棠依然替她揉了揉手腕,安慰道:
“不疼不疼,揉揉就不疼了。”
见阮棠这副样子,柳明玉没有说话,但心里不是滋味。
她知道自己和小狗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她疯了,太后觉得她没有任何威胁了。如果有人知道她已经不疯了,那必然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来。
罢了,暂时还是接着装疯吧。
我疯起来什么样?不知道……那我就干脆装傻不说话好了。
想着,柳明玉闭起嘴巴,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
阮棠还以为主人疯着,也没太在意。见主人身上确实没落下什么伤,她这才放下心来,又对糖糖说道:
“我家里有药酒,给你擦擦身上的伤。”
糖糖的身上被打青了几处,卷起衣服的瞬间,连柳明玉都心中一紧。
阮棠用药酒给糖糖擦了许久,又用冷毛巾敷着,等那些伤完全消肿了,这才让糖糖回家去。
糖糖走了,但柳明玉的目光始终落在阮棠身上。
打从刚才这只小狗给她揉手腕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每次用力,阮棠的眉头都会微微皱一下。给糖糖抹药酒的时候,因为动作更大,所以反应更甚。
小狗一定是有地方受伤了。
因此,柳明玉仍然不说话,直接伸手去拽小狗的衣领。
阮棠吓了一跳:
“主人,您干嘛……”
然而她的主人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一言不发地把她的衣领扒开,露出锁骨上拿道流血的伤口。
伤口不深,毕竟那些人也没多大能耐。若不是阮棠还要分心保护柳明玉和糖糖,这伙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柳明玉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更心疼了。
阮棠无所谓地笑了笑:
“主人别怕,小伤而已。”
小伤也要好好处理啊。这孩子还是年轻莽撞,都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柳明玉腹诽着,但又不能直接说。
想了半天,只好故作疯傻地夹着嗓子说道:
“疼疼,飞飞。”
说完,柳明玉自己的脚趾都快把鞋抠漏了。
我堂堂摄政王,也有这么弱智的时候。
阮棠却甘之如饴:
“主人,您不用这么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傻小狗。柳明玉虽然面无表情,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
夜里,阖宫都安静了,只有晴眉的宫里还亮着灯。
皇帝今夜没有宿在她这里。她曾经是满宫里最得宠的娘娘,如今也因为跟皇帝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就骤然失宠。
中午来宫里用膳时,晴眉与皇帝问起:
“臣妾宫里新来的那个小丫头莫名其妙不见了,不知是否是被陛下调走了?”
皇帝的筷子微微一滞,又若无其事地笑道:
“那个小丫头啊,朕记得她。她年纪小贪玩,不知道去哪里耍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晴眉听这话似乎有些不对:
“陛下……是不是那孩子淘气闯了祸?”
她自己是从青楼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些伺候人的女孩有多不易,平时从不为难她们。她宫里的人,还没有因为闯祸被打发走的。
她只怀疑,是别人嫉妒自己,所以拿她宫里的人下手,因此才这样一问。
不料皇帝的面色却不善起来:
“爱妃问得这么详细,是不信朕说的话?”
晴眉赶忙跪下请罪:
“臣妾怎敢!只是这些宫人也都不容易,况且那孩子年纪还小,若是有了什么错处,还请陛下多多担待。”
皇帝没叫她起来,装作没看见似的。见他放下了筷子,一旁的太监就端上一个小盒子来:
“陛下,该服用金丹了。”
皇帝嗯了一声,打开盒子,把里头那个黑乎乎的药丸吃了下去。
晴眉想起前几日皇帝说起,他命太医院的人研制长生不老药,说是在从前萧家留下的药方里找到了有用的配方。
那是萧家秘传的药方,在萧家被抄家后才流入宫中。
其中需要以人血入药,尤其是处子血,药力最为强大。
如今看见这颗已经炼出来的丹药,晴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己宫里的那个女孩,是不是……
她原本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面目可憎,如今更觉得他可怕,像是一头嗜血的野兽。
偏偏这野兽还坐在了皇帝的位置上,他的一切行径都只能是对的。
晴眉的心好像被刀刺了一下。
恨摄政王有什么用,摄政王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活着,还在世间最高的位置上为非作歹。
可是,这个人,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复仇的了……
因此,接下来的几日,晴眉才病倒了。
因为上次皇帝给了她脸色看,宫中人人都道她肯定是失宠了。原本门庭若市的宫殿,如今只剩她和几个贴身的宫女。连管份例的太监都欺到她头上,夏日里不送任何解暑的东西,整个宫里闷热得像个蒸笼,接连有宫女病倒。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也不想这些宫女跟着自己这个失宠的嫔妃遭罪,就早日把她们都派到别的宫里去。
偌大的宫殿,更显冷清。
白骨倒是惦记她,但也只能是干着急罢了,后宫可不是她能去的地方。
病了几日,又没条件养病,晴眉的意识逐渐恍惚起来。
她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小时候,第一次遇见萧泠姐姐。
“姐姐,摄政王死了,害你们家的人已经倒台了,”她枕在梦里萧泠姐姐的膝头,笑着说道,却有眼泪落下来,“可是真正的凶手并没有得到一点惩罚,还越来越嚣张了,姐姐……”
晴眉终于不再笑了,让自己哭出来:
“萧泠姐姐,我真无能!我对不住你,死了都没脸去见你……”
这时,她忽然听见梦里的姐姐说话了。
“不要这样苛责自己,晴眉,”姐姐温柔说道,“不是你的错。”
不知从那里伸过来一只细白纤长的手。晴眉紧紧抓住这只手,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触到指尖的瞬间,晴眉就知道,这是萧泠姐姐的手。
她惊喜道:
“姐姐,你来接我了么?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我又何曾怪过你呢。”
萧泠姐姐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就这样,听着姐姐的声音,握着姐姐的手,晴眉睡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她睡得很沉,睡了很久。
直到她醒来,睁开眼,才看见自己确实握着一个人的手。
晴眉一惊:是白骨么?不,白骨的手不是这样的。
更不可能是皇帝。
那是谁?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间不可思议——
本来已经迷糊着睡着了的柳明玉感觉到晴眉醒了,于是精神过来,睁眼一笑:
“醒了啊。感觉好些了么?”
晴眉大惊失色:
“你……怎么可能?”
摄政王没死,这已经足够令她惊讶的了。
更让她震惊的是……为什么摄政王的手和萧泠姐姐那样相像?甚至让她难以分辨!
柳明玉却不顾她的震惊,见她醒了,就把手抽了出来,随意地在宫殿里到处看看:
“皇帝当真宠爱你,这宫殿快赶上皇后的规格了。”
“那又有何用,照样还是会失宠的,”晴眉冷冷地笑道,又看向柳明玉,“摄政王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啊,”柳明玉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脸色,说道,“你应该感觉好多了吧,头还疼么?”
晴眉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微微一怔,还是照实回答:
“已经……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那就好,看来孤的技艺并没有退步嘛,”柳明玉轻松地笑了几声,站起身来,“那孤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见她真的要走,晴眉连忙抓住她的衣角。
晴眉有太多的话想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问道。
宫中守卫森严,一个死刑犯竟能自由来去?
柳明玉很随意地回答道:
“如今给宫里布防的人,显然不如孤当年的水平,随便找到几个漏洞,自然就进来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晴眉一定会觉得是在吹牛。但如果是柳明玉,晴眉觉得她完全能做到。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治病?”晴眉质问道,“你为什么会治病,和谁学的!”
那种感觉,为什么会那么像萧泠!
柳明玉啧啧几声:
“小晴眉,孤可是刚刚救了你的命,你就这样跟孤讲话?”
晴眉心说她说的倒也是,于是别别扭扭地松开了手:
“……抱歉。”
“一说你就道歉,还挺乖的,”柳明玉笑了,“孤跟家里人学了治病的手艺,自然是有人生病了就要治的,哪有什么为什么。”
这次,她真的要走了:
“好了,还有人等着孤呢。”
说着,也不管晴眉的神情,径直就往外走。
不料晴眉却唤住了她:
“柳明玉!”
柳明玉站定,回过头去。
“皇帝……他在用人血炼长生不老药。”
晴眉说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个干嘛,是习惯性地想让摄政王管管这件事,还是提醒柳明玉小心?
她自己也说不清。
柳明玉只是默默听着,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下午,白骨和阮棠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她是夜半趁着小狗睡觉才出来的,得趁小狗醒来之前回去。
她没有说谎,如今这个太后亲自负责的宫内守备,其实并不如她当年布置的。有几个盲区和漏洞很好找,她就顺着这些位置一路往宫外走。
路过一座已经废弃的宫殿。
那是先帝皇后,也就是英王生母的宫殿。
当今太后,曾经只是先帝皇后身边的宫女,后来爬上了龙床,才有了一女一子。一子,自然就是如今的皇帝。而那个女儿,则因为先帝皇后的妒忌而幼年惨死。
皇后因此被废弃,后来英王也倒台了,这座宫殿自然成了宫里的一座废墟。
柳明玉本来只是路过这里,不料走到门前,脚步忽然被拴住了似的,怎么也迈不开。
怎么回事……她看了一眼这宫殿,就头疼起来。
宫殿,血,哭泣的女孩子……
好像有很多东西在往脑袋里面涌,疼得她的头都快炸了。
柳明玉无力地倚住宫殿的墙,不料那些幻影在脑海中更加鲜明起来。
头好疼,好疼……
终于,她眼前一黑,昏倒在这里。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有两个人提着灯走来,照着她的脸,议论着:
“是不是这个人?”
“对,就是她。”
“快快快,把她带走!”
柳明玉头疼发作,昏死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