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如今便是走一步看一步,纾意全当方才的事儿不曾发生,请阿娘多歇一会,再拾掇起还未布置完的摆设来,另将府中仆役们的年赏发放下去,入了夜再和和美美用了一顿饭,这才回院中歇息。
她卸了钗环坐在妆台前,那前来送帖子的内侍口口声声不离卫琅,难道是想以自己来牵制他吗?这次怕是一进宫便出不来了。
若真是如此,想必还会用同样的法子将倾表姐请入宫内来胁迫姑父,姑母身有封诰、表兄也在勋卫当值,这下子真是家小全被留在了宫中。
二人出征在外,淑妃便要趁着年节将家眷们攥在手心里,定是要在除夕逼宫篡位!等他们回京,再用家眷夺得兵权。
纾意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免蹙起眉来。京中龙武军和骁卫被安王使计调离京城,且他有许家的金吾卫在手,又有从城外暗地调来的私兵,皇帝沉疴在身,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安王胜券在握。
卫琅如何布置才能力挽狂澜?
她探指从妆匣中取出那枚用玄铁甲片磨成的铁哨,哨口光滑平整,底部乃是鱼鳞甲的尖尾处,触手仍有锋锐之感,长约一寸余。
纾意将它仔细放进一枚红底双鲤的荷包之中,再置于妆台上最显眼之处。
见招拆招便是,既然淑妃想留着自己来胁迫卫琅,那便是暂且没有性命之忧,她抚过荷包上的精致绣纹,宫中的除夕宴她自然也想见识见识,到底是怎样的人间盛宴。
“那日还是先吃饱些,也不知宫中的餐食里给咱们添了什么好东西,免得肚疼。”赵倾托着下颌,长叹了一口气。
“今日去赴这宫中的除夕宴便不带你二人了,且安心在家中等我。”她一双眸子沉静无比,再嘱咐缀玉联珠去母亲处侍候着,不必替她忧心。
林缨失笑,又道:“淑妃不过是想将咱们强行留在宫内,我这红袖将军的衔儿并不是空职,也是有几千兵马在手的。”
“娘子,咱们一同进宫,也好护着你……”二人自然心中有数,这哪里是赴宴,分明是闯龙潭虎穴。
“除夕宴上一尝便知,既将咱们郑重其事地请进宫里去,自然不会少咱们一盏茶。”纾意捧了盏子啄饮。
“娘子,这是新制的唇脂,不如试试?”缀玉捧了一只甜白釉的瓷盒来,里头的颜色嫣红夺目,确实是难得的好物。
“这个年可真是不寻常,安王恐怕早就将新年号想好了罢。”林缨笑着摇摇头,垂头嗅闻茶汤的香气,“也不知宫中的茶是什么滋味,想必淑妃处的定是难以下咽。”
纾意笑了笑,便点上唇来,再一抿便是秾丽的绛红。
她今日穿了一身狮子纹的织金红袄,襟口袖摆露着绵软的绒边,衬得她一张秀面愈发娇美,缀玉为她簪上赤金珊瑚的头面,让人一瞧便觉喜庆。
“小娘子,中贵人前来迎您入宫了。”
那内侍躬着身子,拂尘在风中轻晃,笑得十分殷勤:“四娘子,时候差不多了,还请娘子随奴婢入宫赴宴罢。”
纾意浅笑着起身抚过袖摆,再提裙出门,十分客气地跟上他。
“待里头闹起来宫门大开,我的人手进宫去也不难,絮絮到时便与我呆在一处,定能护你周全。”
“这唇脂好看,瞧一眼便能将人的魂儿勾去呢。”联珠在一旁歪着脑袋瞧,口中啧啧有声。
门上婆子连忙将她引入院内,赵府虽也装点一新,可仍少了年节时的人气,林缨赵倾母女二人也是一副肃容,看来昨日淑妃宫中的内监也曾到赵府送了帖子。
“无碍,只在家中等我便是,你们娘子自然能安然无恙回府来,”纾意温言安慰,“我想吃赤糖酿桂花丸子,缀玉替我做些罢,我晚些回府再用。”
厅中只闻侍女奉茶的声响,茶汤水汽氤氲,侍女们行过礼便退下,好让几人叙话。
膝上的小猫也抬着脑袋看她,口中咪咪叫着。
翌日一早,纾意便登车前往赵府告知夜宴生变一事。
话音刚落,便见狸狸攥足了劲儿从她膝头跃下,一溜烟便钻进了榻底,众人正奇,院里婆子便来通报:
林缨眉目中隐约可见老安平侯面上的锋锐之气,此次便教安王好好看看,何为勤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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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当日,纾意早早便收拾停当。
“娘子,莫忘了荷包。”联珠从妆台上取来双鲤荷包,仔细为她系上,这才见礼送自家娘子出门。
徐氏也来送自己的女儿,她为纾意整理鬓发,再抚过一双手:“天凉得很,莫要贪嘴才是,早些回来。”
“阿娘你放心罢。”纾意笑着行过礼,这才登上宫中遣来的车驾。
“林夫人果真疼爱女儿,淑妃娘娘膝下有一位公主,年纪与四娘子差不多,想必能玩到一处去。”内侍边说边引着她登车,渐渐出了安乐坊。
宫中赤柱碧瓦,处处装点着绘了吉祥图案的玲珑彩灯,五色彩幔沿着檐角垂落让人目不暇接,舞乐之声不绝于耳,各类香气酒意氤氲,哪怕是宫墙夹道都透着暖意。
内监将她引至外命妇入宫的移清门,诸位诰命按品大妆,满头金玉华光璀璨,都似一尊尊华丽神像,衬得这碧瓦飞甍之下果真如瑶台仙境一般。
“四娘子请在此稍候,自有宫女引路。”那内监恭敬告退,转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纾意礼貌点头,再颔首立在原处。
前头像是来了许多内侍女官,按着品级将各位命妇引至殿中安坐,她终于跟着一位鹅蛋脸的宫女入了座,案上已摆了些屠苏酒五辛盘之类,只等帝后携皇子公主前来才好开宴。
她抬头见过姑母表姐与卢家夫人们的位置,便十分安心地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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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于殿内与臣工饮过三盏酒便觉乏力困顿,他强撑着受完群臣拜贺便搭了皇后的手想回紫宸殿去,明日元正还要受百官朝贺、待番邦使臣献礼,虽说今日天色尚早,还是得早些歇息,若是当真守岁怕是明日大朝会难以支应。
“这酒倒是烈得很,朕与皇后先行离去散散酒气,诸位且自行宴饮。”皇帝起身,殿中诸人相送。
“便由淑妃替本宫好好操持罢。”皇后点过头,这才与皇帝一同出了殿门。
“妾领命。”淑妃今日穿了一身朱红绒袍,冠若神光,她十分恭敬地行过礼送帝后二人离去,这才抿出一个端庄的笑来,扬手请上傩戏,为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殿中东西侧殿都坐满二十四部乐工,鼓点齐震,让人分辨不出方位,只知沉浸于乐声之中。跳傩者身披五色彩袍,飘带上缀满铜铎,舞动起来铃声阵阵,铜锣相击,配上诸人面上形形色色的彩绘面具并未让纾意觉着这场面十分喜庆。而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鼓点嘈杂震天,让人听不见其他的声响,宫女内侍们捧来各色美酒佳肴为殿内众人送上,立时便吹入一阵香风,让众人沉醉其中。
傩戏过后便是旋舞,琵琶声荡在梁上,再落于舞姬的裙摆,翩翩模糊了众人心神,气氛渐入佳境,淑妃让安王前去照料父皇,殿中无需他在此。
纾意看着安王告退的身影,不免垂下眼睫,只等着后头的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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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满面戾色,他换过一身鳞甲,领兵直去紫宸殿。
宫内卫所被他派人固守,巡逻守卫皆不放过,一时间兵甲之声震天,清辉殿中的臣工耳中满是靡靡舞乐,却是听不见刀剑的。
“安王殿下,你要……”
“殿下!”
他不等内监们说完,便一剑结果了几人,再立于殿门紧闭的紫宸殿前。
匾额用金粉涂饰镌刻龙纹,他幼时曾往此处寻父皇,以后便成了他最向往的去处,坐在这殿内批阅朝中大事、接见臣工,召见宗室,安王想着,再没有比紫宸殿中龙榻更舒服的去处了。
他面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意,摆手只让少许几位手下与他一同进殿,他抬手推开殿门朗声问道:
“父皇可安好?今日除夕,咱们父子也该共饮一杯才是啊。”
殿内纱幔垂坠层层掩映,虽灯火齐明,隔着上好的鲛绡缭绫也柔和下来,此处落针可闻,仿佛只有他行走间的甲胄碰撞之声。
“父皇?”
他探手拨开层层纱幔垂帘,一步一步踏在厚实的长绒地毯上向殿内走去,却仍未闻回应。
龙涎香气氤氲,就算这缭绫帘幔隔着一层手套也可猜到柔滑如水一般的触感,这唾手可得的位置让他心中狂跳,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从前从未觉得殿中布置繁复是件恼人的事,安王从耐着性子拨开帐幔到奋力撕扯,他双目赤红,两颊紧绷,裂帛之声骤起,却仍未看见皇帝身影。
怎么回事?难道父皇去了皇后宫中不成?
安王耐着性子推倒重重桁架,大步迈进紫宸殿中的皇帝内寝。
九重金丝幔帐后立着一个人影,他闻声回头,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了。
安王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腹中,他十分轻巧地勾了勾唇角,开口道我:“父皇既是不耐酒力,皇后便该服饰父皇歇下才是,怎能如此不用心?看来这皇后也十分不称职,该换一位才是。”
“还是儿臣亲自服侍罢,父皇?”
他探手撩开层层帐幔,右手握住剑柄。
帘后那人只定定看着他,面上也是温和的笑意。
“怎么?怎么是你?”安王惊骇无比,面色立即苍白如纸,连连退了好几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