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劫持
八月十五,中秋赏灯会。天子脚下的汴京城张灯结彩、灯火如昼,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汴京城的少女载歌载舞,引万众围观。
一片欢闹的气氛中,一群人显得尤为突兀,若不是城中的人忙于玩乐,定能一眼看出端倪。
几个孔武有力的莽汉将一男一女二人围在正中,神情肃穆,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四下环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明明已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额头却隐有汗意萌生。
几个莽汉的正中,贵气外露的锦衣公子拥着一个蒙面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女子的容貌,端看婀娜飘逸的身姿,已让人心生爱慕。两个人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翘着兰花指从旁伺候的娘娘腔。极富有特色的一对组合。
身为皇帝殿前御用侍卫,为主子而死,莽汉们责无旁贷,然而,此时亲身护卫之人,不是别人,正乃当今天子,以及圣宠正隆的慕容贵妃,他们自然不敢有任何的闪失。
“皇上……公子,爱民如子,江山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有帝王如此,真乃万民之福啊!”尖细的嗓子语带献媚,将手中镶嵌白色狐裘的披风递给身侧的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罔若未闻,细心为身畔佳人隆好披风,偌大的兜帽挡住大半边倾城雪颜:“爱……薇音,可有想要的,朕,我亲自买来给你把玩。”
前不久,慕容薇音的身子刚浸了毒,若不是发现及时,又有宫中御药天山雪莲作为药引,恐怕回天乏术。到此刻,思及她倒在自己怀中,朱唇染血的模样,他仍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那一刻,他明明在她身边,她却离死亡这么近,这么近。
中毒之后,她缠绵病榻一连数月,病容憔悴,神情较之以往更加恹恹。恰逢中秋佳节,汴京每年都有歌舞宴会,为博美人一笑,他私自便衣出宫,仅带了一手提拔的几名擅打亲信。
慕容贵妃中毒一事,牵连甚广,幕后黑手皇后,已经被贬入冷宫,闭门思过,若不是朝臣相阻,皇后不死,也难逃被贬为庶民。朝堂上的均衡自此已被打破,隐约存了变天的味道。
若不是顾忌巴邑那边近来的动向,国丈恐怕很难善罢甘休。
于这个时候出来,恐怕不是良好的时机,这个他何尝不知。虽然看惯了她无甚喜怒的表情,却不知为何,连他这个帝王都拿皇宫做了黄金鸟笼相比,她从不把皇宫当家,从不把自己当做他的丈夫,一个女人一生的依托。
宫之于她而言,恐怕只是囚身的牢笼罢了。那一刻,他的心无端地又痛了,突然顿悟幽王烽火戏诸侯,所做为何。
“走火了,走火了……”惊慌之声由远及近,观灯的村民竞相奔走,仓皇逃窜。
皇上眼疾手快地护住慕容薇音,紧紧拥入怀中。随旁护驾的侍卫,纷纷聚拢,已经将手按在了随身暗带的刀鞘之上。
声马嘶,几里开外,一蒙面剑客纵马疾驰,出鞘的宝剑,闪着名剑的辉光,迎面朝着他们而来。明明是单枪匹马,却有一夫莫开,马夫莫敌的气势。铮铮男儿豪情,当是如此!
察觉来者不善,围拢在皇帝身边的侍卫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一时间,刀光剑影。虽然早有了戒备,却仍是不敌蒙面人的武功,几名莽汉很快被分散开来,疲于奔命,难以应付。
“皇上,皇上救救杂家,皇上……”尖细的嗓子不过喊了几声,顷刻间血染脖颈,没了声响。刀剑过处,带起腥风血雨,满城惶恐。
“杀人了,强盗杀人了……”
“快跑,救命啊,快逃命啊……”闹市里游玩的百姓犹如惊弓之鸟,纷纷作鸟兽散了,场面一团混乱。
首当其冲的门面人后,涌出更多的门面剑客,眼看抵挡不住,一侍卫且战且退,急声对皇上道:“皇上快带娘娘走,微臣誓死掩护。”
汴京城中的闹市里,混杂着来路不明的蒙面人,天子脚下,有此异动,却没有官员来报,皇帝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但为今之计,唯有走为上策。
连绵的花灯,被惊慌失措地逃难者撞得横七竖八,大多付之一炬,满地的鸳鸯蝴蝶画纸,只剩下燃尽的残灰。火光中,慕容薇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煞白如纸。
“半城烟沙因红颜,改朝换代终有时。他终将因你而死……”
“他终将因你而死……”
“薇音,是否只有大权在握,才能帮我夺回你,那么,你等我……”
高僧的批言和他当初所说的话句句在耳,顷刻间勒住了她的脖子。一切都开始了么?
人头载动,推推搡搡间,身子一歪,陡然一轻,不知何时,她已经被掠进蒙面人的怀抱,她没有惊慌,身下的骏马和马上的他,都是百转千回中,异常熟悉的。不远处传来皇上的惊呼声:“救驾,救驾,来人,快救朕的爱妃……”焦急的呼喝声,逐渐被风声人声淹没。
火耳早就认出了骑在身上的佳人,欢快地打着响鼻,撒开马蹄一阵欢奔。身旁本兰芝般清秀儒雅的他,带着满身浓重的血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高僧隔岸叩拜她,请求她以社稷江山,黎民百姓为重,求她归一佛门,方可化解大劫,她没有。容颜天生,皆非她所愿,为何仅仅因为相貌如此,她便要背负骂名,便要牺牲?为了黎明百姓就要牺牲她,那谁来为她牺牲。她从来就不是大义之人。为何要用她嬴弱的肩膀,担负起一个天下!
不哭不笑,她本就无心,为何会愧疚?!
他于湖畔亭中倾诉爱意,她以庄子“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话作为试探,不过是惶恐若真有一日如高僧批命的那般,他是否会因为局势所致而放弃她。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情到深处,相隔天涯,岂不画地为牢!”圣旨下的那刻,她以为,他会全然不顾地带她走。但是,他没有,仅仅希望她等他。
画地为牢?皇宫就是她的牢笼。
闹市街巷,百姓的惊呼不绝于耳,他为她拢好身上的披风,火耳于街市呼啸而过,身后是皇上紧急调集的追兵。
“快,拦住他,不要让刺客跑了。”
“关城门,关城门。”城门之上,一身蟒袍的国丈迎风而立,身侧是手握兵器银戟的重重士兵。
“神箭手,给我射!”国丈大手一挥,嘴角飞快地闪过一抹痛快的笑意。慕容妖妃!正是他祸及了他女儿一生的幸福!堂堂皇后,执掌后宫,竟然没有一届嫔妃来的尊贵!
利箭随风而至,在耳边穿过,闷声过后,偶有身侧打马的蒙面人落马,倒在地上,被骏马践踏而过。突破城门已经成了燃眉之急,他们再也顾不上其他。
他竟然为了她这样涉险!他从来不是如此莽撞的人!
身子被压低,几乎服帖于马上,身后的人用身体将她掩护起来,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疾风过处,飞沙走石,脸颊边的狐裘毛,被风吹得紧贴凝脂,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城门近了,出了城门,就能出了汴京。
峥嵘声又起,一利箭破空而来,带着凛然地气势,矛头竟然直指慕容薇音。射箭的人虽然已年迈,然而终年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凌厉,让他的箭,势如破竹。
胡安邦,大启国的护国将军!
闷哼声响,长箭竟然穿透前面一蒙面人的身体,射进了夏侯渊的肩胛骨,带出常常的血色。慕容薇音觉得自己的肩膀一阵粘稠,向来无痕的心湖,瞬间被搅得天翻地覆!
慕容薇音,猛然回头,撞入夏侯渊皱眉却释然的眼神中,将近三年未见,他的脸,亦如往昔般儒雅,只是眉宇间却染上了清愁。这道情伤,是她给他的。
举起的弓箭又待再射。城门阶梯上,传来纷乱焦急的脚步声。
“放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没有朕的命令,竟然对着朕的爱妃射箭,她若有所闪失,即便是少了一根青丝,就不要怪朕取你们项上人头,灭你们九族。”一身锦袍的皇上虽狼狈不堪,却龙威十足,已是滔天大怒。
城中将领闻言,诚惶诚恐,都收了手中的弓箭,不敢再射。就连国丈,在名目上,也不敢诸多造次。如此一来,倒是给夏侯渊一行争取了良机。
火耳是一匹难得具有灵性的良驹,似是明白主人受伤,竟然一个三十五度急转,朝着城门左下方疾驰。
剩余的将士为火耳唯首是瞻,皆跟着急急调转马头,为自家将军做掩护。城门有重兵把守,主将又受伤,硬攻无异于以卵击石。再攻城门,已经成了下下策。
眼见逆贼要逃,胡安邦急忙跪地请旨,声音铿锵有力:“皇上,不可纵虎归山,臣一生忠心为国,臣恳请皇上,以江山为重,射杀慕容贵妃和逆贼!”
“大胆!”
“皇上,红颜祸国啊!皇上切不可为慕容贵妃,一而再再而三的罔顾江山社稷。臣愚钝,才会迎了这祸国殃民的妖妃回来!国相已经……”
“将军此言是要威逼朕拿主意么?”
“微臣……不敢!”
争执间,夏侯渊已经领着一群人杀出了一条血路,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还不快追,给朕生擒这群逆贼,誓要保护贵妃安全!”远眺时,已经望不见那倾城的一抹颜色。马上的那人,是他么?进驻她内心的人,那个她以琴相交,伯牙子期,断弦不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