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烽烟起
风劲角弓鸣,马蹄践踏之处,踪迹凌乱。刀枪相撞,铮然的声响又起,嘎然划破了寂静,听得人心为之一悸,血为之凝结。
长剑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利刃的光芒闪现处,带出喷洒的血珠,四下飞溅,如雪中落梅,煞是醒目。骏马之上,巴邑儒将夏侯渊和护国将军胡安邦已经大战三百回合。
暴风吹得刀枪呜呜轰鸣,吹得火耳的马鬃迎风肆意飞扬。马上的年轻将领动作矫健,精湛马术和利落的刀法,全无一丝多余的动作。飒飒英姿停驻在三十万大军,众将士的心目中。
“不愧为巴邑大名鼎鼎的第一将才,年少有为,百闻不如一见那。”勒住马绳,骤然的停顿,让战马发出长长的嘶鸣,马蹄在落雪之上滑出深长的印迹,胡安邦握着长抢的虎口已经血迹斑斑,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掌不住往下淌,随着刚才挥舞长枪的动作,溅落在森冷泛着银光的铠甲上。显然,前不久在城门前,受得那一箭落下的伤口又崩裂了。
瞧了眼胡安邦血肉模糊的手掌,夏侯渊暗自忍下了胸腔震慑带来的痛意,心道:“不愧为护国将军,几十年战场磨砺出来的枪法,劲道十足,擅用巧力,力无虚发。看似莽汉的胡安邦,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两人手握惯用的武器,相距约五十步路,驰马相望。夏侯渊正待说话,一破空利箭冷不防对着夏侯渊射击而来。背后的冷箭,穿透劲风,带着凌厉,对准了夏侯渊的肩胛。一声闷哼,夏侯渊险险地错开了利箭,用刀背生生应了下来,却仍旧被震慑得胸口一震,喉头甘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旧伤未愈的肩胛骨,一阵撕裂的疼痛。
城门之上,忽有异动,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排排手持箭弩的士兵,为首的一排箭羽只是普通的利箭,身后的一排箭头上附着浇有燃油的布匹,一点即燃。两排弓箭手的后方,架着十几台投石器,旁边通红燃烧的,确是燃着的烙铁岩浆。
“原来,将军竟然是早有准备。”夏侯渊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看向胡安邦道。
胡安邦迟疑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并不言语。
不多时,城墙之上,上来一身穿蟒服之人,俨然正是国丈:“乱臣贼子,死不足惜!给我射!”
一副将模样的人,附耳说道:“国丈大人,护国将军他还在城门下,要不……”副将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哀嚎一声,死于国丈抽出的剑刃下,血淋淋的脑袋接连滚了几滚,双眼暴突。
“皇上身体微恙,我代皇上监国,早就未雨绸缪,筹集了二十万大军,备下粮草军马,区区一个将军,换我大启国泰民安,乃是他胡安邦三生有幸!军令如山,众将要惟我命是从,不然,下场在此!”国丈挥舞着滴血的长剑,朗声喝道。亲眼看到刚还活生生的战友死于眼前,士兵心头一凛,莫敢不从。
未雨绸缪?恐怕早就起了谋反之心吧?
万箭齐发,从天而降,如瓢泼大雨,夹杂着漫天的火光。纵然三十万的将士已经训练有素的列好了阵,做好了准备。当空而下的箭雨,还是顷刻间夺走了成百上千将士的性命。胡安邦挥剑抵挡,却难敌箭雨当头,万箭穿心而死。
“众军听令,即刻攻城,不可后退,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慕容瑜将宝剑举于头顶,命令道。巨石、烙铁、箭雨纷至沓来,攻城的士兵,纷纷倒下,却前仆后继。有几百人架着撞木,朝着汴京的大铁门前进。
战场之上,呼喝声、哀嚎声震耳欲聋,打破了大雪尘封的寂静,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皑皑的白雪下,掩盖了士兵的尸体,死不瞑目。
撞木重重地敲击着闭塞的城门,铜铁之声轰鸣,压抑而沉重。城墙之上架好了长梯,士兵沿着竹子做的梯子往上攀爬,被滚烫的岩浆当头浇落,浓重的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夹杂着厉声的尖叫划破了长空,凄厉惨烈!
眼见城门被撞木撞得松动,国丈的脸色更加的凌厉,对手下的士兵喝道:“带上来!”
锋利的刀刃架着慕容薇音雪白细腻的脖颈,一士兵挟持着慕容薇音慢慢拾级而上。士兵握着刀的手,几微可见有些许的颤抖,生怕一个闪失,如此天香国色就顷刻间血溅当场。国舅粗鲁地拉过慕容薇音,夺过士兵手中颤巍巍的剑,横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高声喝道:“慕容瑜!夏侯渊!不怕她人头落地,即刻香消玉殒,就立刻投降,俯首称臣!否则休怪我不怜香惜玉!”
死一般的寂静,杀场上的声音似乎卷到了九霄云外。至少对夏侯渊来说就是如此。
薇音!怎么可以如此,他视若生命的人……
受制于人,慕容薇音脸上却没有寻常女眷见到血腥危难时的惊慌失措。墨黑的披肩长发,犹如泼墨,闪着银亮的光泽,藕色的束腰衣衫,笼着一条镶嵌狐裘的白毛披风。宽大的裙摆迎风飞舞,如盛放的香昙,翩跹唯美。苍茫雪海间,那倾城丽色不见一丝狼狈,美得浩然出尘。
世间本不该有的一抹颜色!
攻城将士的心乱了,攻城的脚步慢了,手顿住了……夏侯渊手握宝剑的手不断的绞紧,手上青筋暴起,失控的力道,让负伤的肩胛骨变得钻心一般的痛,而他却毫无知觉一般。
国丈满意地勾起嘴角,狂妄地大笑,自觉心中的隐痛烟消云散,变得酣畅淋漓。有慕容薇音在手,天下唾手可得!他中年得女,骄纵溺爱非常,何尝有让她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大启国的国母,竟然比寻常的百姓还要不如。他为先帝谋划一生,又岂可如此碌碌无为,淹没于滚滚红尘!他不甘心!
劲风起,慕容瑜突然弯弓搭箭,乘着国丈得意疏忽之时,一箭对着国丈的方向射去。怎料国舅立刻回神,对着迎面而来的破风之箭,立马将矮身将慕容贵妃档在了身前。
“薇音……”夏侯渊仰天长嘶。
钝器入体,瞬间带出一抹血色,慕容薇音倒在地上,错愕地看着手抱瑶琴的皇上毫无犹豫地推开她,以身挡箭,被利箭穿刺而过。龙袍之上,蕴开一层层刺眼的鲜血,迅速地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刚续好的琴弦上,诡异的红色颗颗饱满,如六月熟透的石榴粒,顺着琴弦蜿蜒而下,低落在琴身的木头上,像是一处胎记。
“薇音……我时常握着你的柔荑幻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幸听一曲你弹的妙音呢?那,那必是如高山流水一般动听吧!我……”慕容薇音匍匐在地,握住皇上带血的伤口,愣怔地用另外一只手去按压中箭处的伤口,仿佛只要这么做,流淌下来的血,就能够原路返回,重新回到皇上身体里一般。
“快,传御医!传御医!”有将士慌乱喊道,错乱一片。
“别说话。”慕容薇音清冷的声音带着颤抖,“御医快来了。”他为了她所做的一切,她不是不懂,她何尝不懂,她不是没有心,不是体会不到他对她的爱,只是相见恨晚,芳心早已先一步给了他人!
“薇音,我,快要死了,皇宫里从来不缺死人,在我还是皇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就算是我,为了皇位也曾经满手鲜血,但是,为了你,我并不后悔!”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皇上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来人,抓住这个害死皇上,残害百姓的祸国妖妃!”幸免于难的国丈缓过气来,命令道。国丈的命令刚一说完,突然,被一柄长矛钉死在墙上,双眼暴突,似乎难以置信自己就这么死了。城门下,夏侯渊一手扶着肩膀,支撑不住,颓然倒下了马,摔在地上。他竟然以一己之力,用长矛投掷上数十米高的城墙,准确无误地刺入国丈的身体,气魄和功力皆是不凡!
城门上的士兵被夏侯渊投掷长矛的威力所摄,惊恐地连退几步,不敢动作,而此时,皇上终于松开了紧握慕容薇音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晶莹剔透的水珠蜿蜒的顺着皇上的手,滴落在地,溅起微微的尘土。生来从未哭过的巴邑第一美人哭了。
慕容妖妃在世,导致天生异象,残害黎民百姓……
庄稼颗粒无收,乃是城中妖物作祟,老天示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半城烟沙因红颜,江山动乱会有时!
与天争命,难道真的是她自不量力了吗?
靡靡的声音,声声入耳。慕容薇音突然抱起皇上怀中揣着的瑶琴,站到城墙之上。城下,夏侯渊一身铠甲,肩膀处黛蓝色的布料一片湿濡。如兰芝般俊逸的脸上,染上了尘沙,最主要的是,曾经春风得意,年少有为的样子已经不在,眉宇之间换上了深深的哀愁。夏侯渊身受重伤,被部下扶着倚靠在马上。皑皑白雪之下,马蹄凌乱,血迹斑斑……
他终将因你而死……
那高僧的话回荡在耳边,反复盘旋。
慕容薇音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按压在瑶琴之上,清丽的歌声漂浮在汴京城的上空,带着一丝凄婉:“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半城烟沙,随风而下,手中还有一缕牵挂,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
慕容薇音怀抱着瑶琴站在城墙上,飒飒的冷风勾勒出她纤细苗条的身姿,她突然笑了,江山失色的一笑,复杂地看了一眼亲身父亲——慕容瑜,又望了一眼夏侯渊,会心的笑了。
“啊,突然好像要再听一次他吹箫,一曲长相思,只是,恐怕没有机会了吧?不可以再拖累他了……高僧的话已经应验,她不可以再拖累他了,如果在一起就意味着他死,那么……”
歌声止,慕容薇音突然一脚踩空,从城门上跌落下来,如一只张开羽翼、展翅翱翔的轻盈蝴蝶。霎那间,天降鹅毛飞雪,洋洋洒洒一片,活像一只只晶莹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