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下狱
天生异象,中秋佳节刚过,半月不足,本是秋高气爽的丰收旺季,汴京突然过早地迎来了严冬。鹅毛飞雪漫天铺洒,缟素一片,田埂中金灿灿,等待收割的稻谷挨了冻,一夜枯死了。城中粮价飞涨,百姓叫苦不迭,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听深山里的茅山道士所言:异变乃是上天慈悲,厚爱黎民,特以异象示警众生,城中妖物作祟,遗害苍生。
再一联想前不久汴京城中盛传的谣言,慕容贵妃是妖物幻化一说,仿佛有了确凿的证据。国丈抓住这一时机,冒死觐见,让皇上交出慕容贵妃,押入大理寺大牢,听候三司会审。皇上不准,极力维护慕容贵妃,下令让官员打开国库,开仓赈灾。
即便开了粮仓,也是杯水车薪,粮草还未能到百姓手中,不少年迈体弱的,就已经病死、饿死了。饿殍遍野,皇上颁布罪己诏以平民愤,却仍旧不肯亲手交出慕容贵妃。朝中重臣叹息:“看来国丈说的没错,皇上果然被狐狸精迷了,鬼迷心窍得病入膏肓!”国丈抓住时机,从中作梗,怂恿门生罢官、罢朝。当日,贵妃亲自请旨下狱,移交大理寺后审。
继棺中诈尸复活后,众人匆忙一瞥,却魂牵梦萦的慕容贵妃,终于迎来了牢狱之灾。
那日,护国将军一剑劈开了棺盖,才让汴京百姓有幸一睹深宫魅影。木料上乘的实木棺材封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慕容贵妃双手交握躺于棺木中,双目紧闭,似乎早就香消玉殒。双方人马挥刀相向的时候,国丈早就眼疾手快地寻好了妥善保命之所,如今一看棺材中躺着的正是自己咬牙切齿的慕容贵妃,挥开里三层外三层,呆愣流口水的围观者,近到最前面。
死得好,死得好!国丈心里快意极了!没等国丈收住喜形于色的嘴角,慕容贵妃冰肌玉骨般玲珑的玉指突然动了一下,众人屏息,似乎是等待破茧而出的迷幻彩蝶。最终,慕容贵妃慢慢睁开了水光潋滟般的眸子,一时间江山失色,国丈的脸冻住了,极尽扭曲。
原来看似密实的棺木,实际上,在底下凿了一个拇指粗细的通风口,为了避免呼吸紧迫,造成不适,或是在途中清醒时受些颠簸之苦,夏侯渊点了慕容薇音的昏睡穴。尽管夏侯渊的计划周密,却始终没有带慕容薇音一道出城。计划失败了,不过七天,慕容贵妃重新回到了她所谓的牢笼。
暴风骤雨,呼啸的疾风,席卷了汴京,半城烟沙中,铮铮马蹄声惊醒了城中的百姓,城外金戈铁马,装备精良的士兵早已兵临池下。夏侯渊带领十万巴邑将士起兵,一路会师各路人马,已经打到了汴京的城门口。
落鸿断声,繁华一梦,一城飞絮,素白一片。飒飒西风中,杀场上的士兵身披铠甲,手持盾矛利箭,整齐划一地罗列在城门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
巴邑王慕容瑜亲自坐镇,勒住马绳,对着守城士兵朗声说道:“皇室昏庸,不顾百姓疾苦,苛捐杂税负重,为了享乐,建筑琉璃宫,更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如今导致天生易变,天地不容。天子之所以称为天子,必要以宽容之心仁爱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慕容瑜顺应天命,必将反之。”一派正义之言,慕容瑜说得掷地有声!
夏侯渊发束白玉冠,一身黛蓝色袍子,身披银灰色铠甲,明明是兰芝般清贵出尘的模样,却器宇轩昂,充满威慑敌人的肃杀之气。
“薇音,你等我,我来实现对你的诺言,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必将不离不弃!”夏侯渊握紧了手中的宝剑,手掌的虎口处,新添了几处薄茧。
汴京近来内忧不断,朝堂为了慕容贵妃的事情,已经多有争执。突然之间有遭逢了百年难遇的天灾,粮草几乎颗粒无收,掩埋于皑皑白雪之下。百姓没了裹腹的食物,万不得已盗窃、抢掠富人存粮,闹得汴京鸡飞狗跳,城中士兵,早已自顾不暇,巴邑王却于此时来犯,城中将领根本来不及调集分散于各地的兵马,看着城下训练有素的士兵,早就吓破了胆子。
“慕容瑜,你自喻正义之师,眼见城中百姓疾苦,饿殍遍野,却在此时挑起战火,又怎敢说自己替天行道,少来悲天悯人!”护国将军立在墙头,睨视着慕容瑜道。
“将军是乃我夏侯渊敬仰的豪杰,如今局势已定,夏侯渊请与将军一战,即便战死杀场,也绝不后悔!众将士听令,本将决议与胡老将军单枪匹马,一决雌雄,无论胜负,任何人不得干预!”夏侯渊对着胡安邦抱拳,请示了一眼慕容瑜,打马上前。
有人请战,胡安邦自然不是缩头乌龟,立刻命人牵了马过来,打开城门应战。
风雪皆化作利剑,战马长嘶,马蹄践踏之处,狼烟四起,飞沙肆虐。刀剑相撞之声不觉于耳。这是力量的较量,武艺的较量,更是决心的较量。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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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地牢深处,阴暗潮湿,铁打的牢房固诺金汤,向来是关押通敌外国此等重罪的死刑犯的牢笼,传说中只要进去就已经掉了半条命,进得去,就出不来的地狱。
巨石垒成的墙壁上,悬挂着用刑的器具,大多锈迹斑斑,覆着干涸泛黑的血腥,密不透风的地下室,仅仅燃了几只蜡烛,阴气甚重,寒意逼人。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手臂般粗的锁链被解开,厚重的大门发出压抑的呻吟。继慕容贵妃之后,大理寺地牢迎来了它此生接待过的最贵重的客人。
为首的皇上一身明黄的龙袍,脚步急切地几步迈到囚禁慕容贵妃的地牢铁栅栏口,锐利阴厉的眼神穿过尾随的众人,落到国丈身上,恨不得用眼神撕下一块肉来,可叹他贵为天子,却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终究是他无用,怨不得人!皇上的银牙咬破:“朕想单独和贵妃谈谈,你们先出去!”
“皇上,贵妃涉嫌勾结夏侯渊和慕容瑜,是意图造反的逆贼党羽,请皇上小心龙体,切勿近了她的身,臣恐她对吾皇不利!”
“趁着朕没有把你斩了以前,给朕滚!”空旷的牢狱,承载着天子的盛怒,巨大的回声回响了一遍又一遍。
“那么微臣告退!”用计秘密除去了刚返朝廷,毫无防备之心的安询,又接连倾轧安询的党羽,控制了羽翼未丰的皇帝,国丈于朝堂上已经高枕无忧,只手遮天。如今的皇上于百官和万民的眼中,不过是个玩物丧志、被酒色所迷的昏庸皇帝,大大失去了众人的拥戴,不过傀儡罢了,何足畏惧!
“薇音,我很没用是不是,身为九五之尊,竟然……竟然,保护不了你!我一向自谕天子,自视甚高,觉得全天下最好的都应该是我的,所以,见到安询所做之画时,我毫不犹豫地下了圣旨,如今,不但不能保你周全,还让你……”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扶着地牢的铁栏杆声泪俱下,慕容薇音向来静如止水的内心,一顿,荡漾开丝丝鱼鳞般的波纹。
只是一瞬,慕容薇音的神色又回复了向来的无波无痕:“国相被刺杀之前,曾经写了一封密函托人带给我,其实,我早已明了,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是皇上的错,是我的父亲一手促成的,为了江山,他筹划了良久……若真要算,我是对不起皇上!”
美色误国,虽然非她本意,但是,她真的如批命所言,成了祸国妖姬!
“薇音,我不会后悔这么做,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尽管是我强取豪夺,因为一己私欲霸占了你,你……其实应该很厌恶我吧?”如今的局势,不用细想他也知道,巴邑王恐怕已经兵临城下了吧,他这个即将亡国的君主,也注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薇音,国丈他没有为难你吧?你有什么话想要我带给夏侯渊的?或许,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或许,过不了多久,城门就要被破,他也即将身首异处,她应该会无恙吧!不,她一定会安然无恙!
简陋的牢房,三面环墙,连张床榻也没有,仅仅堆了一堆干草于地上,以做休憩之用。这样邋遢的环境,慕容薇音不但没有阶下囚的狼狈,反而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出尘:“没有。皇上,能否为薇音做最后一件事,请皇上将薇音的瑶琴取来可否?”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面前就开始用我相称,或许在他心中,他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罢了,从来都不是一国之君。然而,诺是没有一国之君的名头,他恐怕得不到她吧……不觉间,又是自嘲轻笑。
皇上离去后,空旷的地下牢房变得静寂无声,偶尔会有蜡烛滴油发出的哧哧声,鼠虫觅食的翻窜声,敲击心灵,引发着内心最深处的恐慌。国丈于阴影处现身,烛火掩映着他带着快意的扭曲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