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江山满眼今非昨,纷纷木叶风中落

第142章 江山满眼今非昨,纷纷木叶风中落

第142章江山满眼今非昨,纷纷木叶风中落

金正隆六年五月,西北契丹诸部反,完颜亮遣右卫将军讨伐。

耶律复说,完颜亮依然南下,执意南伐。

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所领导的西北路契丹起义军便可趁机占据西北故土。

听耶律烟说,我们所在的小城并没有起义军,耶律复担心那些契丹人对我不利,将我藏在这里;再者,他没有直接参与起义,而是放手让他们去攻伐,只是在战术、战略上出谋划策。

这座小城,安静得异乎寻常。

多日观察,我心中有底。这夜,我没有胃口,吃了两口晚膳就让侍女撤下去。亥时三刻,我饿得咕咕叫,让侍女去厨房找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没多久,她回来了,关上门,我站在她身后,趁她不注意,猛击她的后颈。

她立即晕了,我换上她的衣袍,乔装成她,端着木案,微低着头,在门上轻敲三下。

守在门前的护卫打开门,我走出去,一路往灶房走,护卫没有认出我。

灶房距离后院不远,我立刻逃走,一直低着头,即使巡守的护卫看见我,也没有起疑。

站在后院,夜色如染,我举眸四顾,看不见一个人影。我找到墙角的狗洞,蹲下来,最后看一眼,心中欣喜,钻进去……只要能离开这里,钻一回狗洞又如何?

站起身,拍拍衣袍,正想举步,却惊觉前面有人!

耶律复!

急急止步,才没撞到他。

完了,被他逮住了。

难道我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监视中?

他二话不说地拽我回去,我入房,立即关上门,却怎么也关不上。

原来,他一臂顶住,脸膛暗黑得如同漆黑的夜,目色从未有过的阴寒。

“若有下次,我会让你吃尽苦头!”耶律复凛然如刀的眸光刺入我的眼。

“现在就可以!”我仰脸看他。

“我再也不是上官复,而是耶律复,别以为我会像以前那样护着你!”他狠厉道。

“如你是耶律复,就应该将我交给那些人!”我讥讽道。

他指着我的鼻子,指头晃了晃,咬牙切齿地瞪我,半晌才离去。

我一早就知道,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将我软禁已是他会做的最坏的事。

六月,完颜亮命枢密使、西京留守率兵一万讨伐契丹诸部。

数日后,他抵达南京,百官迎谒。

这都是耶律复告诉我的,可是,我不明白,他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告诉我他的复国大计正一步步地实施吗?告诉我他的起义军很快就会占据西北广大故土吗?

炎炎夏日已来临,有那么几日,寝房闷热如蒸笼,我浑身冒汗,想着心静自然凉,却总是做不到,焦躁得想骂人。耶律烟找来一些冰块,我才觉得凉快些。

入了七月,日头没那么毒辣了,风有了凉意。

一日,前院传来隐隐的吵闹声,我问侍女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不清楚。

看她闪躲的神情,只怕不是好事。

入夜,我问耶律烟,她说起义军打了胜仗,遣人来请耶律大哥去参加庆功宴,耶律大哥不想去,就和来人发生了一点争执。

耶律复为什么不想去?

只怕她也不会告诉我。

这夜,睡得正香,陡然间,轻微的声响惊醒了我。我惊骇地坐起身,看见一抹黑影朝我走来,心念急转:来人是救我,还是害我?

这黑衣人粗鲁地掀起幔帐,房中昏暗,我看不清他的容貌,正想喊人,他低声道:“不许出声!我是来救你的!”

此人当真来救我的?

犹豫间,他拽我下床,行至窗前,抱起我,递出窗外。窗外一人接住我,再放我下地。

这两个黑衣人没有蒙面,可真胆大,可我并不认识他们。

他们魁梧彪悍,脸膛粗犷,不像宋人,倒像是契丹人或金人。他们拽着我离开,猫着身子沿着墙根走,好像对这座小院很熟悉。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来到后院,站在院墙下,他们取出绳索,正要抛向墙头,忽然,死寂的夜响起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我转身一看,十余个护卫奔过来,将我们三人团团围住,耶律复远远走来,步履沉稳,衣袂当风,颇有气势。

第一次觉得,他身上隐隐有王者气度。

灯火燃起,照亮了整个后院,也照亮了所有人。这两个黑衣人丝毫不惧,有恃无恐,拔刀与耶律复对峙,似是绝不罢休。

耶律复闲闲站定,冷硬的脸庞盈满了寒气,目光滑过我的脸,射在他们身上。

“你再执迷不悟,会众叛亲离!”一个黑衣人粗声粗气地说道。

“我自有分寸。”他的回答虽然模棱两可,语气却不容置疑。

“放了她!”耶律烟厉声道。

原来,“救”我的两个黑衣人是契丹人,是耶律复的部属。他们“偷”走我,便可要挟完颜亮。

不过,这两个契丹人不放开我,反而紧紧地拽着我。

她气愤道:“耶律大哥的命令,你们不听了吗?你们想造反不成?”

一个黑衣人道:“如果他的命令于复国大计有利,我们一定听从!誓死追随!”

“耶律大哥有自己的打算,你们速速放了她,否则……”耶律烟倒是忠心耿耿。

“否则如何?杀了我们不成?”黑衣人冷笑,“为了一个女子杀共患难、同生死的兄弟,如此鬼迷心窍、不分是非、为情所困的主公,不要也罢!”

“放了她!”耶律复重复道,语气森冷至极,令人胆颤。

两个黑衣人有点畏惧,却又立即为自己壮胆,死也不放我。

耶律复的语音从容而冰冷,很有王者风范,“只要你放了她,我耶律复可让我们的起义军在三个月内攻入西京,据守西京。”

黑衣人喜道:“当真?”

耶律烟道:“耶律大哥何时骗过你们?”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松开我,她迅捷走过来,拉我回房。

回首望去,我看见那两个黑衣人跟耶律复去了书房,应该是商谈如何攻入西京。

以为有人来救我,原来不是,空欢喜一场。

次日午后,耶律烟说那两个黑衣人走了,而耶律复究竟想软禁我到什么时候?他说完颜亮一定会北上,那么,他何时让完颜亮知道我在西北?

度日如年。

等待时机,就这样一日日地熬着。

忽有一日,耶律烟说,负责膳食的人买了一只羊,要做一餐以羊为主的膳食,所有人都能吃到羊肉。

果不其然,晚膳很好吃,各种各样的菜式、作法,美味可口,令人难以忘怀。

然而,就寝时,突然发觉四肢越来越乏力,软绵绵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恰时,清寂的小院响起嘈杂声,好像是金戈声和打杀声,声响越来越大。

闯入小院的人是救我还是害我?若是救我,又是谁?

我费力地爬起来穿衣,刚刚穿好,耶律烟推门进来,有气无力道:“有敌袭,跟我走。”

“是什么人?”我问,见她虚弱乏力的样子,心知晚膳有问题,所有人都中招了。

“跟我走。”她拽着我的手腕,强拉着我往外走。

我想挣开,却无法摆脱她。

就在这时,一个峻挺的蒙面男子赶至,一把推开她,左臂揽在我腰间,不让我跌倒,好像他惯于这样的姿势。

我愣愣地看他,想从他的眉宇认出他。相依相偎的感觉很熟悉,他身上阳刚的气息熟悉而又陌生……他的眼睫纤长而卷翘,他的瞳孔深黑如暗夜,盛满了绵绵情意……

欣喜若狂,蒙面男子是大哥,完颜雍。

“大哥。”我环紧他的腰身,心中如蜜。

“三妹。”他微微一笑。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来救我!

耶律烟出招攻来,步履不稳,招式缓慢,毫无杀气。大哥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一带,一推,将她推出去。她跌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救走。

他在我身旁,我放心了,心中填满了喜悦与放心。

一路行来,但见金人将契丹人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契丹人不是受伤就是就地身亡。

很快,完颜雍带我从后院小门离开,策马疾驰,他的部属慢慢跟上来。

可是,没跑出多远,在一条街上,耶律复挡住了去路。他一骑当先,跨坐马背,挺立昂扬,似无虚弱之象,气势凛凛,身后是十余骑。

如此看来,他早有准备,有后着。

双方对峙,骏马低鸣,暗夜更静了。

十余骑对十余骑,旗鼓相当,今夜,我和大哥能全身而退吗?

“完颜兄弟,好久不见。”耶律复一笑,从容不迫。

“别来无恙。”完颜雍沉声道,淡然回应,“没想到今晚一见,你是西北路契丹叛军所拥护的辽国皇孙。”

“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当初你我联手救她,今日却为了她而兵戎相见。”

“不错,你有你的重任,我有我的私心,命中注定你我不会永远联手。”

“我原以为会等到完颜亮,没想到等到的是你。敢问你如何知道她在我手中?”

“我在中都有耳目,阿眸离开中都十日后,我就收到消息。这世间,除了我、二弟,还有一人会不顾一切地救阿眸,那就是你!”

之前我疑惑大哥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原来是这样的。

耶律复颇有兴致地问:“你早就知道她在我手中,为何到现在才来救人?”

完颜雍朗声道:“我猜来猜去,怎么也猜不到你将她藏在哪里。猜了三个月,又派人找了三个月,才有点眉目。”

耶律复赞道:“这一次,你比完颜亮聪明。更绝的是,你利用那只羊,让我的下属筋骨都软了,无力打斗,如此,你的营救计划便可顺利进行。”

完颜雍眸色冷沉,“我的下属在市集卖羊,你的厨子想买羊,就这么凑巧。那只羊吃了不少让筋骨松软的药散,没多久就被宰了,之后人吃了羊肉,就会四肢乏力、无力打斗。”

“这招的确高明,不过,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事:我根本不会吃羊肉,因为我一吃羊肉,就会全身不适。”

“不打紧,现在阿眸已在我身边。”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们吗?”

“不如这样吧,未免兄弟死伤更多,你我比试比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可反悔。”

耶律复爽快地应了,下马,拔刀,虽然动作缓慢,却很有架势,胸有成竹。

完颜雍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接着下马,宝剑出鞘,光寒九州。

圆月皎皎,清乳般的月华洒遍人间,映白了他们的脸,照亮了他们的杀气。

万籁俱静,夜风拂过,我忽然觉得有点凉意。

陡然间,他们往对方奔去,刀剑相击,“铮”的一声,银白的火花飞溅而出。

金戈铮鸣,银芒暴涨,在两人之间跳跃,在夜风中飘落。

戾气纵横,杀气滚滚;移步换形,心狠手辣;宝刀似虎,宝剑如龙,龙争虎斗,你死我活。

高手过招,招招狠毒,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很明显,耶律复的武艺比完颜雍高超。我攥紧双手,手心汗如雨下。

三百招后,大哥已显败象,捉襟见肘,处处受制,步步后退。而耶律复气定神闲地攻伐,将大哥逼得退无可退……他一路后退,靠近我,忽然,几声巨响爆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耳中嗡嗡地响,烟雾弥漫,白茫茫一片,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骏马受惊,仰天长嘶,契丹人乱成一团。

完颜雍上马,以最快的速度扬鞭策马,往后疾驰。身后又爆开几声巨响,金人都赶上来了。

我们从另一条街逃离,没有发现追兵,想必耶律复的人都被炸伤了,或是他没有下令追击。

未免契丹人追来,我们连夜疾驰。

天蒙蒙亮,完颜雍说耶律复应该不会追来,决定就地休整,填饱肚子,睡一个时辰再上路。

他抱我下马,揽着我,我试着走了两步,才发现已恢复体力,便走到一株树下,坐下来。他递给我干粮和水袋,眼梢含笑,浮白的天光湃在他暗黑的脸上,光亮温和,柔情脉脉。

十余个金人散坐在四周,喝水、啃干粮,将我们围在中间,许是护主之意。

“只有一个时辰,睡吧。”完颜雍的微笑分外迷人。

“你不歇会儿吗?”

“我也睡会儿,你先睡。”

我靠着树,闭上眼。凌晨的风有些凉,拂过脸颊,拂过手背,却不觉得冷,只因他在我身旁。

轻微的触感,好像有人轻抚我的唇角,我睁开眼,大哥迅速缩回手,尴尬地笑,“你唇边有屑沫,我……”

我含笑点头,心中轻叹。

相识十二载,相聚无多,虽然心意相通,却总觉得有点陌生。

一夜没有合眼,很快进入梦乡,直至耶律复带着百余契丹人追来才被惊醒。

一人留守,听见了远处的马蹄声,我们不由分说地上马,却在这时,那快速行进的百余骑狂风般地卷来,马踏大地,仿佛千军万马,瞬间淹没我们。

完颜雍放弃了逃奔,列阵迎战。

我坐在他身前,道:“大哥,生死同命。”

他握紧我的手,“生死同命。”

他与我之间,无须多少言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契丹百余骑,在宽阔的旷野列阵排开,比起我们的十余骑,壮观得多。为首的有二人,其中一人便是耶律复,另一人应该是起义军首领,下巴长着一把络腮胡,孔武凶悍。

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追来?难道契丹起义军首领早有预谋?

耶律复策马上前,扬声道:“完颜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你已领教过霹雳跑的威力,不怕吗?”完颜雍云淡风轻地问,并不畏惧他们人多势众。

“霹雳炮再多,也炸不死我所有兄弟。”耶律复狂妄道。

“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少,也许我完颜雍也会名垂千古。”完颜雍大言不惭地笑。

“拭目以待。”耶律复纵声朗笑,摆手指向身旁的起义军首领,“为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患难与共的兄弟。此次他躬身至此,就是为了完颜兄弟。你在金国素有威望,只要我们抓住你,相信我们的复国大计会进展得更顺利。”

他这番话,究竟想说什么?说那个首领不仅要捉我,还要捉大哥?

完颜雍抱拳道,仿似与好友笑谈风月,“荣幸之至。完颜雍不才,不会为契丹叛军效命。”

那首领喊道:“废话少说。完颜雍,束手就擒,就能少吃点苦头,你的兄弟也不会死伤。”

完颜雍疏朗一笑,“我的兄弟从来不知‘贪生怕死’这四个字怎么写,是不是?”

金人竖起大刀,齐声喝道:“是!”

那首领满面杀气,右臂略抬,下一刻,百余骑契丹人就会冲过来,厮杀再起。

“且慢!”耶律复忽然道,对那首领道,“我想再劝劝昔日的兄弟,倘若他想通了,我们的兄弟就能免于死伤,岂不是更好?”

“好吧。”那首领犹豫片刻才答应。

耶律复单骑而来,行至距我们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粗犷的眉宇布满了戾气。

我道:“你不必再劝,我们不会束手就擒。”

他一笑,“阿眸,你我相识十二年,我救过你多少次,你算过吗?”

我冷声道:“未曾算过。”

“应该有很多次吧,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也说过,若我有烦忧之事,你不会袖手旁观。”

“你要我报恩?”

“对!我要你报恩,助我复国!”

“每一次你救我脱离险境,并非全无私心,甚至是有预谋的。如此恩情,我只会感激,不会报恩。”我决绝道,话虽如此,但我知道,他数次救我,并非全无真心。

“原来,我耶律复在你心中,是如此遭人唾弃的小人。”他不掩失望。

完颜雍爽快道:“阿眸与我生死同命,你要抓我们,干脆杀了我们!”

耶律复拔出腰间宝刀,银芒在渐亮的天色中闪烁,“我不会让你们死!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刀尖直指我们,朝阳在东边的天际露出一角,万丈光芒洒遍整个东方,一缕缕金芒在空中流转,璀璨耀眼,一粒金红凝于刀尖。

陡然间,他调转骏马,面朝契丹人,横刀在颈。

契丹人皆震惊,尤其是那个首领,怒吼:“你做什么?”

耶律复以不容反驳的口气道:“放了他们!”

完颜雍和我也万分惊诧,耶律复竟然临阵倒戈!

“你——”首领气急败坏,“万万不能放了他们!有他们在手,复国就大有希望!”

“没有他们,复国也有希望。”

“你竟然为了一个女子置所有族人于不顾!”那首领训斥道,“难道你忘了,你是所有契丹人的主公,是所有契丹人的希望?”

“我没有忘。”耶律复铿锵道,语声沉朗,“身为辽国皇孙,要给所有契丹人一个表率。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是可以信任的朋友,倘若今日我背信弃义,为了契丹人复国而背叛我与他们的情谊,往后我也可以为了旁的事背叛我的兄弟姐妹。”

“他们不但不是你的兄弟姐妹,还是你的敌人、我们共同的敌人。完颜雍是金国宗室子弟,这女子是金主的宠妃,你怎么能跟他们称兄道弟?怎么能跟他们讲信义?”那首领气死了。

“即使是敌人,也要讲信义,否则便失之奸诈狡猾。”耶律复力图说服他,“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负天地,不负家国,更不负手足、朋友,否则,纵然功成名就,也为世人诟病。”

“一将功成万古枯,古来皆如此,如你这般妇人之仁,注定一事无成。”

“放了他们!”耶律复绝烈道。

耶律复这番话,无愧于天地,不负任何人。

也许,他早就不想利用我来要挟完颜亮,只是被起义军所迫,不得不如此。

完颜雍看我,“耶律复是顶天立地的血性汉子。”

那首领道:“你再执迷不悟,将被契丹人抛弃!你也不再是起义军拥护的首领!”

耶律复跨坐马背,重复道:“放了他们!”

那首领喊道:“阻碍契丹复国的人,契丹人攻而杀之。你速速让开,否则,我等不再顾念昔日情谊!”

那么,耶律复会死!

完颜雍凝重地看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他正要开口,耶律复快我们一步,横刀自刎,血溅当场。

契丹人一阵惊呼,那首领惊震,匆匆赶上前,我们亦策马前行。

耶律复颈部受伤,血流如注,跌下马背,倒在地上,靠在那首领怀中,剧烈地喘着,衣袍染血。他向我伸出手,我蹲下来,为他包扎伤口,却被他阻止,我气道:“你不要命了吗?”

“伤口太深,没用了……”他剧烈地咳了几下。

“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值得吗?”那首领狠狠地瞪我们。

“他们跟我们的复国大计不相干……却是我看重的朋友……”耶律复虚弱道,血还在流,不多久就会流尽。

“耶律兄这份心意,我们领了,铭记在心。”完颜雍握住他的手,颇为动容。

耶律复轻轻扯唇,笑意微弱,对那首领道:“大哥,我很想让……所有契丹人过上好日子,谢谢你……教我一身武艺,教我当一个……为契丹人谋福祉的大丈夫,我一直想对你说……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你这个如父如兄的大哥……和一帮与生死与共的兄弟……”

那首领也感动了,双眼湿润,“你是晋王的儿子,就是我的主公,我这一生便是辅佐你光复契丹,再现我们契丹人的雄风。”

耶律复的气息越来越弱,“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你,我求你……放了他们,好不好?”

那首领气愤道:“到现在你还想着他们!”

“大哥不答应,我……死不瞑目……”耶律复哀求地看他。

“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为了救敌人,自己甘愿去死!他们会感恩戴德吗?”

“大哥,我并不求他们……的回报,我只是不想他们看轻我……”

“耶律大哥,我不会看轻你。”我感伤道。

“在我心中,耶律兄永远是顶天立地的血性汉子。”完颜雍抿唇道。

耶律复开心地笑,祈求地看那首领,“大哥,放了他们……”

那首领气得脸膛发黑,低吼一声,终究抬起右臂,下令撤退。

当即,契丹百余骑纷纷调转马头,转瞬之间就绝尘而去。

耶律复放心了,微弱地笑,“谢谢大哥。”

那首领气哼哼地站到一旁,完颜雍扶着奄奄一息的耶律复,“耶律兄……”

因为流血过多,耶律复唇色如霜、面色发白,但还有一口气,分别握住我们的手,期待地问我:“你是否还恨我、怪我?”

我摇头,“为什么这么傻?你不必这样的……”

相识十二载,虽然他待我不够真心,有利用、有阴谋,但是救我几次的确是真的。那些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脑中,这一刻,所有的恩怨烟消云散,心中只有他垂死之际的悲伤与心痛。

“那我就瞑目了。”他的唇角微微一动,昔日黝黑的脸孔雪白如纸,往日的强壮与康健不复存在,只剩最后一口气。他对完颜雍道:“完颜兄,阿眸是……个好女子……你不要……辜负她……”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完颜雍痛声道。

耶律复满足地笑,了却了所有心愿,无牵无挂,望着湛蓝、璀璨的天空,最后一眼望那红彤彤的朝阳……气息越来越弱,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眼睛慢慢阖上,头轻轻滑落……

泪水滑落,满心悲怆。

耶律大哥,你将在我心中永生。

耶律复的大哥没有为难我们,放了我们。

未免契丹起义军的首领反悔,我们不分昼夜地赶路,一日一夜后来到东京辽阳附近的一个村落。这一路,完颜雍与我同骑同食,形影不离,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他说,正隆三年,他再任留守,徙封曹国。

他说,他的娘亲于今年五月离世。

他说,陛下已抵达南京,正整军伐宋。

他说,陛下以为你南下,这正是上苍的安排,上苍让你我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

我没说什么,我们真的不会再分离吗?

这个村庄住着不少人,人丁兴旺,颇为热闹。有些是村民,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村民,应该是他的下属乔装的。来到一户农家,我举目四顾,发现这户农家的房院比其他农家气派得多,想必是专为他准备的住处。

十余个下属自行散去,完颜雍牵着我的手逛了一圈,接着带我进房。

大堂颇为宽敞,除了桌案、坐具,别无其他,寝房也是如此,虽然简陋,却很干净。

“这寝房比较简陋,委屈你先住几日。”他抱歉道。

“你知道我不会介意。”我淡淡地笑。

“过几日,我带你去辽阳。”他握我的手,含情脉脉。

我微笑颔首,他让我稍作休息,他去吩咐下属一些事,很快就回来。

靠在床头,有些倦乏,心头乱乱的。

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妇人端着一盆水进来,热络地笑,“姑娘,洗把脸吧。”

我含笑致谢,她放下木盆就出去了,我刚洗好脸,她又来了,端着一碗白米粥和两个大饼,笑道:“姑娘饿了吧,先吃点儿。”

的确饿了,我吃了所有食物,中年妇人开心地走了。

大哥还没回来,我躺在床上发呆。

被耶律复抓去是人为,被完颜雍救了是上天的安排?

完颜亮远在南京,大哥与我之间再无任何障碍,他是否决定留我在身边?是否不再放手?

我呢?是否愿意与他长相厮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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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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