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风满袖,烟水隔,长相忆

第143章 风满袖,烟水隔,长相忆

第143章风满袖,烟水隔,长相忆

没想到睡着了,许是昼夜赶路太累了。

醒来时,我看见完颜雍坐在床边,头靠着墙,睡得很沉。

屋外寂静无声,只有明晃晃的日光映了一地的明媚。

我静静地看他,他鼻息匀长,睡容沉静,纤长的眼睫像是蝶翅停留于他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宛若精心雕琢的玉石,柔软的双唇透出粉色,冷硬的下巴布满了短小的青须,黝黑的脸孔完美如铸、鬼斧神工,有别于二哥美玉般温润的俊美,是一种阳刚、冷峻的俊美。

这张脸,这男子,是十二年来午夜梦回的梦魇与心痛。

上苍给我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们圆梦,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再是当初的我。

被困金宫七年多,伤痕累累,身心俱疲,千疮百孔,我已不再完整,一颗破碎的心还能承受多少?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爱,只想回家,什么都不想,无忧无虑。

然而,如何割舍这份煎熬十二载、苦尽终于甘来的爱?

大哥,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抚触他的脸,却又缩回手。

完颜雍似有感觉,醒了,展眉笑起来,“三妹。”

“我想到外面走走。”我下床,有意避开他诱人至深的目光。

“我正有此意。”

他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去,理所当然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没有挣开。

日头西斜,晴灿的阳光笼在身上暖洋洋的;午后的风吹在身上分外凉爽,乡野的林木碧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尤显得宁静祥和。走在树荫下,举目四野,眼前的一切仿若世外桃源,没有明争暗斗、阴谋算计、痛彻心扉,只有相爱的两个人。

如此平静的时刻,能维持多久?

一棵参天大树枯死,粗壮的树干横卧,完颜雍扶我坐在树干上,凉风吹过脸颊,鬓发纷乱。

曾经,很向往这样的时刻,无人打扰的宁谧乡野,和喜欢的人携手漫步,无声胜过有声,如此便是一生。

如今,这一幕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却恍然如梦,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万籁俱静,只有风的声音,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

我用心地感受这一刻,感受期盼了多年的一幕如愿以偿所带来的感觉——心中甜蜜,更多的却是无力。

是的,我很累。

无须转头,我亦知道,他一直在看我。也许他瞧得出来,我并非那么开心。

完颜雍沉声问:“三妹,在想什么?”

我摇头,“你听到风的声音吗?”

“风的声音?”他讶异。

“风有声音,呼呼声,沙沙声,呜呜声,也可以摸得到。”

“如何摸得到?”

“这样。”我张开双手,风从指缝滑过,“我摸到了,风千变万化、来去无踪,令人无从捉摸,却自由自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他伸出一只手,“来去无踪,自由自在,倘若可以,我也想像风一样,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我转头看他,他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颜雍握住我的右手,目光略略一沉,“风是风,人是人,只怕我这辈子无法像风那般潇洒。三妹,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可好?”

如若我坦诚相告,他会放手吗?

“在想,风……”

“那不如听我说。”他将我的双手拢住,嗓音沉朗,“这些年,我放弃过、放手过,我懦弱无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折磨……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无论我如何补偿,都无法弥补……三妹,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我无法原谅自己,就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不是你的错,不要这么说……”

“是我的错!是我懦弱无能!”他悔恨道,“你在上京宫中,我无力救你;你在中都宫中,我亦无力救你;你逃出上京,在中都郊外,我应该带你走;在临安,我更应该带你远走高飞……一次又一次,你可知我多么痛恨自己?我让你等我,给我一些时日,可是,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是我害了你,罪魁祸首是我!”

痛彻心扉,悔恨噬心,令人动容。

从来不知,他竟然这么想。

可是,大哥,这不能怪你,只能怪上苍弄人。

完颜雍自嘲地冷笑,语声微颤,“亏我还是宗室子弟,竟无本事救你逃出生天。三妹,若我不是那么无能,若我有魄力一些,若我有点能耐,你就不会被囚这么多年。”

大哥,不是你没有本事,不是你无能,而是完颜亮太残暴、太奸诈。他杀了太祖、太宗等宗室子弟和反对他掌政的重臣,纵然你想有所作为,也无人帮你、助你一臂之力;你只能避开他的锋芒,只能暗中培植势力、等待良机,只能在他的监视下安分守己。大哥,我明白你的苦楚与心意,你不必恨自己。

他墨染的瞳孔被水光淹没,“这么多年,我一事无成、碌碌无为,我这样的人,也许你早就……”

心中悲酸,我道:“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我从未怪过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我怎能不怪自己?”他万分诚恳,语声悲涩,“三妹,上苍见怜,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就当我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

“你忍心此生你我不再相见吗?你忍心吗?”

不忍心。

但我没说出口,只是凝视呆呆地看他,心揪成一团。

完颜雍的眼角微露欣喜,“我知道你不忍心,是不是?”

不知如何回答,我选择了沉默。

翌日早间,饭后,完颜雍带我在附近转转。

北国秋早,红艳的朝阳慢慢变成一轮金黄的火球,长空湛蓝,水洗似的一尘不染。万丈光芒将整个乡野妆点得仿若明媚璀璨的仙境,晨风习习,凉得入骨,空气清新而冷冽,枝叶上、草丛里的露珠晶莹剔透,映射出点点金芒。

前方有一片野花,五彩缤纷,在凉风中摇曳。

置身花丛,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朵花,在阳光下起舞。

回眸望去,但见他一眨不眨地看我,痴了一般,眼梢含笑,眸光迷离。

脸颊立即烧起来,我默默往前走。不期然的,他跟过来,“三妹,方才我在想,如若你我从此住在这里,谁也找不到我们,那该多好。”

此处距辽阳很近,距中都也不远,完颜亮有心找我,不会找不到。

谁也找不到我们,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可惜……”完颜雍沉重地叹气,“我这是自欺欺人。”

“那便不要做无谓的美梦。”

“我也知道,美梦总会醒。若要活下去,保护想保护的人,就要变得强大!就要所向无敌!就要成为世间手握权柄、至高无上的人!”

心头微震。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会再任人宰割,他要取代完颜亮,成为金国皇权最顶端的那个人,成为九五至尊。

他做得到吗?他想怎么做?以完颜亮为榜样、弑君夺位?

他拉住我的手臂,沉声问:“只有如此,我才能保护你。三妹,你明白吗?”

我颔首。

我怎会不明白?完颜亮一日在位,就一日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那么,如若想过舒心的日子,完颜亮就必须死!

这正是我希望的!

“若有一日,陛下因我而死,你会不会……”他略有迟疑。

“我恨不得他立刻死在我面前!”我切齿道。

继续前行,好像踩到一颗石子,趔趄了一下,完颜雍及时扶住我,我才没有摔跤。

他顺势揽住我,四目凝定,目光交错,气息渐渐急促。

点点金芒落进他的眼中,似光亮,似火花,灼人的眼。

他收紧双臂,不再迟疑,吻我。

轻轻地碰触,似是试探;我四肢僵硬,脑中白茫茫一片,他立刻加深了这个吻,温柔绵密。

进,还是退?推,还是迎?

已是心力交瘁,却无法抗拒他的靠近,心仍然为他悸动,魂魄仍然为他颤动。

就顺从内心的感觉吧,就放纵一次吧,了却多年夙愿。

沦陷在他的柔情里,沉醉在他的热烈中,心与心相依相偎,魂魄与魂魄深情相拥。

良久,完颜雍松开我,双手捧着我的脸,鼻尖轻触我的鼻尖,“三妹,我想尽快娶你为妻。”

“我……”

“我从未介意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们蹉跎了十二年才能在一起,就不要因为那些无谓的事伤神,可好?”

“好。”

他欣喜地笑了,紧紧抱我,压得我的身骨有点痛,好像担心我会变成一缕来去无踪的风,消失不见。

这个胸膛令人心安,这个拥抱令人忘却所有,这个男子令人深深沉陷。

无力自拔。

心,为什么那么痛?

半晌,我找回自己,道:“我想去一趟中都。”

完颜雍惊异地问:“为什么去中都?”

“我……完颜亮在南京,睿儿应该还在中都,我想带睿儿走。”

“皇太后、皇后和太子随陛下去了南京,我想,睿儿应该也会随行。”

“当真?”

他点头。

也是,完颜亮那么宠爱睿儿,怎么会将年仅五岁的儿子留在中都?徒单太后、徒单皇后和太子随行去了南京,他更不会让睿儿独留中都。

完颜雍安慰道:“放心,睿儿不会有事的,总有一日,睿儿会回到你身边。”

这夜,完颜雍说,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辽阳。

月洗高梧,清华如霜,院子仿若笼着一层轻薄的细纱。

坐在阶上,我靠着他的肩头,仰望那枚纤巧的下弦月。

幽静的夜凉如水,他的右臂揽在我腰间,并不觉得冷。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问:“大哥,这些年,你有几个妻妾?”

“妾侍三人。”

“哦。”我就知道,他没有续娶。

“怎么了?”他略略紧张,揽紧我。

我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我乃悍妒之人,大哥若想娶我,就不能有妾室,只有我一个妻。”

完颜雍微惊,诧异地看我,显然没想到我有这样的要求。

静默片刻,他为难道:“其他人倒还好,迅儿……我不好遣她走。他的父亲李石对我有恩,我不能无缘无故地遣走迅儿。再者,若我想成大事,就不能得罪李石,李石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的大哥永远这般诚实,有什么便说什么,不会敷衍,也不会欺瞒。

“既然李石对你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将他的女儿扶正?”我生气地转过头。

“我想娶的女子,是你。”他扳过我的身,郑重得几乎发誓了,“我保证,你是妻,迅儿是妾,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假若李石不甘心他的女儿当妾,不让你娶我呢?或者他非要他的女儿当妻,你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让步,不会让你受委屈。”完颜雍展眉道,“满意了?”

我扑哧一笑,“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呢。”

他挠我的身,“好呀,你拿我寻开心,看我不罚你!”

我站起身,奔回寝房。他追来,我无处躲藏,只好跳上床,他长臂一伸,拽住我的衣袖……笑闹间,不知怎么回事,我躺在了床上,他在我身上,目光胶着,像被吸住似的。

唇齿相缠,炙热如火;气息错乱,血脉疾行。

身子发烫,再一次迷乱。

我情不自禁地环上他的腰身,完颜雍的唇舌落在我的颈间,吻过锁骨,缓缓下滑,触上那只鲜艳的红鸾。

他不再是日间的完颜雍,脸孔紧绷,目光迷离,缠火的黑眸只露出一条细缝,专注于男女之间的情爱。身子着火了一般,我难耐地扭着,好像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那种身心交融、情动心颤、灵魂相依的缠绵感觉,只有大哥能给我,让我想要更多的抚慰与爱。

却有一道声音告诉我:不!不行!

纵然我与大哥再无障碍,纵然他不介意,我也不能和他结合。

正想推拒,完颜雍好像感觉到我的心意,慢慢坐起身,火热减退,欲念消失。

我亦坐起身,拉好衣袍。

“三妹,我会等到成亲的那夜。”他拢住我双手,似乎担心我胡思乱想,“你不要多想。”

“嗯。”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正人君子,不会强迫我。

他让我早点歇着,说明日启程去辽阳才有精神。

夜深沉,心悲酸。

三更时分,我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收拾了行装,留下一封书函,牵了一匹骏马,疾驰南下。

无人追来,许是他没有发觉,待清晨发现我不见的时候,追不上了。

完颜雍看见书函就会明白我为什么离他而去——我说,被困多年,心力交瘁,千疮百孔,只愿在世外清静之地度过余生,像一只小鸟,天高任鸟飞,像一条鱼,海阔凭鱼跃,不理会纷扰世事,亦不再思及儿女情长。

大哥,你会明白的,是不是?

大哥,这些年,辗转于江南与北国,我很累,就让我过一些安静的日子,可好?

大哥,珍重。

担心被完颜亮的耳目、下属认出来,我乔装成一个乞丐,穿着破损,凌乱的鬓发遮掩了面容。

所幸,一路顺风,应该没有被人盯上。

前方就是南京,睿儿就在城中,想进城,却又担心被完颜亮抓了。

罢了,罢了。睿儿,不是娘亲不要你,而是,娘亲也是迫不得已。

过了长江,很快回到那个仿似世外桃源的家。

倘若宋金两国开战,长江一线便会烽烟滚滚、血流成河,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爹爹、哥哥所在的小岛距长江不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怕我们也要尽快搬走。

我离家多年,去了哪里,遭遇过什么,爹爹、哥哥没有问,也没说什么。哥哥只说:你不是小姑娘了,凡事三思而后行;爹爹不会再管你,你的终身幸福,哥哥想管也管不了,你自己做主。

假若爹爹知道我与宋国、金国的牵扯,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而哥哥,从未离开过小岛,满足于一家三口的快乐与幸福,我不想让他操心。

既然回来了,就应该放下所有,当一条有饭就吃的米虫,什么都不想。

这种身心放松、无忧无虑的日子,这种明月相伴、清风相随的日子,这种花果飘香、青草茵茵的日子,平淡如流水,快乐似神仙,再惬意不过。

哥哥的儿子已经八岁,聪明伶俐,英俊可爱,很讨人喜欢。嫂嫂又生了一个女儿,因为难产,流了不少血,幸亏我在,及时施救,否则嫂嫂就此去见阎罗王了。

每日都会想起远在南京的睿儿,想得心痛。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在思念中忏悔自己遗弃了儿子。

我对爹爹说过,最好搬走,可是,爹爹不愿搬,因为娘亲睡在这里,不能搬。

他还说,金国打不过长江的,虽然宋主懦弱、宋国孱弱,但也有才德兼备的大将防守江淮。

我忧心忡忡,却没想到,爹爹一语成谶。

十月,哥哥的儿子不小心受寒,高烧不退,小岛附近的药铺买不到一味药,只能到平江府去买。嫂嫂、哥哥要照顾大的、小的,只有我去买了。

进了城才知道,完颜亮已从南京出发,率军南伐。

看来,他执意踏平临安。

买了药材,从药铺出来,忽然,前方突然出现两个青衣汉子,堵住我的路。来者不善,我紧急转身,后面也站着两个青衣男子,形成围剿之势。

他们是完颜亮的人?

心念急转,我急得脑子打结,其中一人道:“我家赵公子有请。”

赵公子?是二哥吗?他们不是完颜亮的下属?

随他们来到附近的酒楼,走进一间厢房,果然是赵瑷。

房门关上,二哥激动地拉我的手,笑逐颜开,“三妹,终于找到你了。”

我也开心地笑,“二哥。”

离开金国,他又变回那个风度翩翩、俊美倾城的宋国普安郡王。他身着一袭梅花淡纹锦袍,腰悬一枚清透碧玉,三分矜贵,三分潇洒,四分雍容,相比在中都被囚的时候,气色红润,胖了一些,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病色。如此看来,他的身子已恢复到被囚之前的康健。

不经意间,赵瑷拥我入怀。

我愣住,一时之间没有推开,想来他太激动了才会抱我。

一到平江府就遇到他,怎么会这么巧?

半晌,我挣了一下,他松开我,我问:“二哥,你怎么会在平江府?”

“金主南下,中都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命人暗中查探,这才知道,你已被人救走。”他拉我坐下来,为我斟茶,“我猜想,你离家多年,一定会回家看看。因此,我派人在平江府和附近找你。数日前,我收到飞鸽传书,说有个岛民见过你,我立即赶到平江府,一个时辰前才到。我正想去岛上找你,没想到在街上看见你。”

“这么巧。”我干笑,不禁怀疑,有这么巧的事吗?

“在这里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他笑得有点不自在。

“有一点。”我慢慢饮茶,思忖着他为什么找我。

“对了,你何时回到平江府?”

“两三个月前。”

“之前大半年你在哪里?”赵瑷分外诧异。

“我担心一旦南下就被完颜亮捉住,躲在西北。”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你走了,金主必定广派人手南下找你,绝对想不到你躲在西北。”

我淡淡地笑,他凝视我,俊眸渐渐暗淡,似有心事。

他怎么了?

我道:“二哥,上官复是契丹人,真名耶律复,是辽国天祚帝长子晋王的儿子。不过,他死了。”

他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我道出耶律复与我相识以来对我的利用与机心,道出在西北发生的事,二哥听完后,唏嘘不已,“想不到他竟然是辽国皇族遗孤。虽然耶律兄用心不良,虽然他几次想利用你,但最后宁愿自己死也要兄弟放了你和大哥,不失为一个铁骨铮铮的血性汉子。”

我怅惘道:“他选择死,也许是不愿再夹在手足与我之间左右为难,也许是觉得愧对我。”

后来我常常想,他非要自尽吗?有必要吗?想了好久才得出一个结论,也许,他早已抱着必死之心,只为成全我和大哥。

“耶律兄令人敬佩。”赵瑷感慨道,“若他没有死,率领契丹人与金人抗争,也许真的会复国。”

“是啊,我也不明白。”

“也许他觉得,他的兄弟不会放过你和大哥,就以他一命换你们两条命。”

“或许吧。”

沉默半晌,他忽然道:“对了,三妹,去年二月,父皇立我为皇子,封我为建王,赐名玮,如今我叫‘赵玮’。”

我弄不懂,为什么宋帝总是给他改名,改来改去,多麻烦。

他含笑劝道:“父皇很想你,三妹,你去临安见见父皇吧。”

我坚决道:“我不会再去临安!也不会再见父皇!”

赵玮心虚道:“为什么?三妹,你毕竟是大宋沁宁公主。”

“他根本不当我是女儿,他的宠与爱都是假的,我为什么要见他?二哥,你也不要当什么皇子、建王了,他懦弱昏庸、胆小无能,不顾我们的生死,世间有这种狠心、无情的父亲吗?亏他还是一国之君,竟无半点担当与气魄!”我一口气说出来,发泄出心中的怨愤。

“父皇不是不顾我们的生死,而是,营救我们涉及家国大事,父皇不得不慎重。”

“慎重?就算不能明着派人去中都救人,也可以暗地里派人去救!二哥,你知道吗?耶律大哥对我说,他求父皇求了很久,父皇才答应他去中都救人。而且,父皇不给他一兵一卒,让他单枪匹马去中都。身为人父,作为一国之君,他也算开天辟地了。”我嘲讽道。

“你不能这么说父皇!”赵玮轻声斥责,“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他不是我的父皇,他只是我的舅舅。”

“三妹……”

“你不必再说。”我站起来,“家中有要事,我必须拿药回去。”

他连忙走过来,安抚道:“就算你对父皇有怨气,也应该去临安和父皇说清楚。”

我冷嗤道:“没必要。二哥,我必须立即回去!你回临安吧,不要再来找我!”

他出其不意地抢了我两包药,分外坚定,“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去临安。”

我瞠目结舌,没想到他真的绑我去临安。

赵玮派人将两包药送到我家,然后快马加鞭地赶回临安。

我说我绝不会再入皇宫,态度坚决,赵玮终究妥协,安排我住在朝露夕苑。

观察过这座别苑的巡守,颇为森严,若想逃出去,还真不容易,只得作罢,从长计议了。

二哥也住在这里,一半陪我,一半防范我逃跑。自然,他待我极好,任何事都依着我,除了一样:不让我走。

歇了一日一夜,宋帝终于在早膳后驾临别苑。

那个明显苍老了的富态男子从晨曦中走来,初冬凉薄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圆润的脸孔看似透明。他身穿一袭玄色金纹锦袍,头戴金冠,金光灿灿,与日光辉映。

见我站在廊下,他脸上绽开一朵灿烂的花,笑眯眯地伸展双臂,“澜儿。”

我知道他想抱抱我,可我没有如他所愿,屈身行礼,冷淡道:“父皇。”

宋帝尴尬地僵住,微笑凝固在脸上,看向站在一旁的赵玮,又看看我。

“皇妹知道父皇喜欢坐在外面,就命下人将膳案搬至廊下,可一边闲聊一边饮茶。”赵玮伸臂引他坐下来,接着示意我坐在他身侧。

“澜儿,朕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宋帝握住我的手,眼中布满了疼惜,“是父皇的错……父皇没有及时派人去救你们……”

“父皇,皇妹回来了,过去的事无须再提,今日就说点儿开心的吧。”赵玮笑道。

“不,朕一定要说。”宋帝沉沉地叹气,“澜儿,也许你会觉得朕懦弱胆小,可是,不是朕不想派人去救你们,而是不能。”

“为什么?”我冷冷地问,就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靖康国变后,朕一直没有派人去救父兄,不少臣民斥责朕冷酷不孝、无情无义。”宋帝的神色颇为诚恳,“朕没有派人去救父兄,自然有私心,朕不怕承认。时隔多年,你们被金主囚在中都,倘若朕派人去营救你们,就会有臣民说:朕派人去救养子养女,为什么当年不派人去救父兄?”

照他所说的去想,这个理由的确说得过去。

然而,他的所思所想仍然自私,只想到自己的清誉与圣名,不顾养子养女的生死,还是冷酷无情。在我看来,他的想法和作法都是可耻的,我不会轻易被他说服。

赵玮顺势劝道:“皇妹,父皇是有苦衷的。身为儿女,生在帝王家,应该体谅父皇的苦处。”

宋帝真诚道:“澜儿,父皇不求你的原谅,但求你谅解。”

心中冷笑。

你有你的私心,我有我的想法,既然无法苟同,那就不必争辩。

于此,我淡淡一笑,没有出声。

宋帝以为说服了我,乐得笑不拢嘴,“澜儿,跟父皇回宫。你还是大宋尊贵的沁宁公主,是朕宠爱的金枝玉叶。”

“澜儿只想和爹爹、哥哥过简单、平淡的日子,荣华富贵不是澜儿想要的。”我疏离道。

“三妹……”赵玮使劲地使眼色,让我不要说一些无谓的话。

“澜儿在金宫吃尽苦头,心力交瘁,千疮百孔,只想和最亲的家人过完余生,还望父皇成全。”

“只要你愿意,朕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宋帝加重语气,抬高声音。

“澜儿只想要,远离宫廷,回到属于自己的家。”我亦重声道。

“你非要拒绝朕吗?”宋帝怒道,面有不悦之色,眼中浮动着缕缕寒气。

我心中狂笑,你凭什么生气?凭什么逼我跟你回宫?凭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儿地发泄道:“我叫你一声‘父皇’,是敬你是长辈,是娘亲的兄长。我不跟你回宫,是因为我讨厌皇宫,讨厌宫里的人与事。就算你求我、命令我,我也宁死不屈!”

赵玮斥道:“皇妹,住口!”

宋帝脸膛发暗,森冷道:“让她说下去!”

怒火直升,我大声道:“我为什么跟你回去?为什么回去当什么沁宁公主?我不稀罕!皇兄和我被困中都,你为了自己的清誉与圣名,不顾我们的生死,弃我们如敝履,这就是为人父的所作所为吗?这就是一国之君的胸襟担当吗?我是女子,与你的父女之情很短,不到一年,你不救我,我无话可说;可皇兄是你从小养在宫中的养子,他被完颜亮囚在地牢,受尽折磨,饱受摧残,生不如死,你不闻不顾,冷酷无情,令人失望至极。你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君!”

“不要再说了!”赵玮低吼,动容于我所说的一番话。

“啪”的一声,宋帝赏了我一巴掌,力道很重,很疼,火辣辣的疼。

“戳到你的痛处了,是不是?”我冷嘲热讽道,“你的所作所为,如何让人尊重你、敬爱你?想当年,娘亲身陷金国,你也没有派人营救娘亲吧。不知娘亲是怎样的失望呢?”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宋帝。

他死死瞪我,脸孔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乌云滚滚,仿佛随时会有电闪雷鸣,可怖骇人。

我不惧地骂:“懦夫!昏君!”

宋帝火冒三丈,阴郁地下令:“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话音铿锵落地,他气呼呼地拂袖而去,肩背僵硬。

赵玮赶忙追上去,许是想为我求情吧。

囚禁我?没那么容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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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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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风满袖,烟水隔,长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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