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日暮长江空自流,空目断

第144章 日暮长江空自流,空目断

第144章日暮长江空自流,空目断

这夜,我与二哥大吵。

我执意要走,他执意留我,苦口婆心地劝我留下来。

赵玮道:“三妹,没用的,父皇派了很多护卫守在前门和后门,他们只听命于父皇,不会放行。”

我冷笑,“是你害我被软禁的,你务必帮我想一条妙计逃出去。”

“你激怒了父皇,父皇正在气头上,你走不掉的。不如这样,过几日父皇气消了,我求求父皇,父皇回心软的。”

“二哥,不要天真了,你以为父皇会放我走吗?”

“没有试过,如何知道父皇不会放你走?”他握住我双肩,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你误解父皇的心意了。父皇并非故意囚禁你,而是眼下江淮一带风声鹤唳,宋金两军即将开战,你留在临安是最安全的。父皇不想你再被金主捉去,才执意留你在临安。”

“完颜亮猜到我在临安,临安并非最安全的,而是最危险的。”我反驳道。

“你怎么这么固执?就算临安不安全,你家就安全吗?江淮一线一旦开战,殃及池鱼,你家所在的小岛也会遭殃。”

也许他所说的是事实,可我只想和爹爹、哥哥在一起,“无论如何,我不会留在临安。”

赵玮静静地看我,半晌,缓了语气道:“我知道,父皇不顾我们的生死,你伤心失望,不愿再当大宋公主。三妹,你放心,等父皇气消了,我一定说服父皇,让你回去。眼下局势紧张,你真的不能回去。你想想,你好不容易逃出金主的魔掌,倘若再被他捉住,你甘心吗?你愿意吗?”

是的,我绝不能再被完颜亮捉住。

他继续劝说:“你在想什么,我都明白。你讨厌、憎恨皇宫,只想与最亲的亲人在一起,过简单、平淡的日子,我会让你如愿。可是,我沦为阶下囚的一年多,你煞费苦心营救我,牺牲了自己,牺牲了终身幸福,你教我这个当兄长的如何酬谢、如何报答?”

我酸涩道:“二哥,早些年,你数次舍命相救,我又如何报答?就算我不去找完颜亮,他也会抓我回去,结果都一样,我逃不出他的魔掌。你我之间的情谊、恩义,就一笔勾销吧,谁也不欠谁,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好吗?”

他爽快道:“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你暂时不能离开临安。我刚刚收到消息,金贼即将渡淮,前往庐州,倘若……倘若江淮战事失利,后果不堪设想。三妹,就当是为了躲避金主,你就勉为其难地留在临安罢。”

深入想想,在小岛家中,不如在临安安全。我只好作罢,暂留临安。

数日后,宋帝来看我。

他带来了宫中御厨做的糕点和羹汤,让我多吃一点,补补身子。

他笑眯眯的,满目慈祥,满面和蔼,对我一如既往的宠,仿佛日前的大吵未曾发生过。

我态度冷淡,言简意赅,不假辞色,他自觉无趣,讪讪的,没多久就回宫了。

越几日,赵玮告诉我一件事,一件令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事。

从北边传来消息,十月丙午,金国东京留守、曹国公即皇帝位于辽阳宣政殿,改元大定,废黜完颜亮。不仅如此,他历数完颜亮几条大罪:弑皇太后徒单氏,弑太宗及宗翰、宗弼子孙及宗本诸王,毁上京宫室,杀辽豫王、宋天水郡王、郡公子孙等数十事。

我骇然,完颜雍登上了金国帝位!

完颜亮出征在外,远在江淮,实则金国无主,完颜雍趁虚而入,即位于东京辽阳。即使完颜亮统军百万,亦鞭长莫及,分身乏术,除非立刻撤兵北归。然而,在后院起火的形势下,完颜亮没有北撤,继续南进伐宋。

我不明白,为什么完颜亮不担心整个金国落入完颜雍的手掌心,为什么坚持伐宋?

“后院起火,金主继续南进,可谓失策。”赵玮分析道,“倘若大哥掌控了中都,纵然金主在江淮一战后凯旋北归,也要和大哥拼个你死我活,人马疲乏,多半是将江山拱手让人。”

“你看好大哥?”

“后院起火,百万金军必定人心浮动,宋金一战,谁输谁赢,还未可知。”他凝眸窗外,“据传,大哥杀了金主派去监视他的人,利用西北契丹造反之机,调辽阳军,起兵举事。”

的确,这是上天给完颜雍绝无仅有的良机——完颜亮统军攻宋,只要他掌控了辽阳、中都,就能接掌整个金国江山。完颜雍等这个良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成事。

心中到底是欣喜的。

赵玮忽然道:“倘若父皇将皇位传给我,我的对手便是大哥。”

是啊,若大哥成为金国皇帝,二哥成为宋国皇帝,他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对手。

而我呢?

我应该在小岛上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完颜亮何时杀害徒单太后?”我问。

“听说早在八月,徒单太后力劝金主不要伐我大宋,金主大怒之下,杀了徒单太后,并命人焚烧其尸,将尸骨扔在水中。而且,徒单太后的十几个侍婢也被杀了。”

“当真?”我惊骇,心怦怦地跳。

“九月传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赵玮气愤道,“金主残暴不仁、冷酷无情,竟然连嫡母也杀,愧为人子,更不配当天子。”

完颜亮早就想杀徒单太后,只是他的生母在世时一再阻拦,后来,他担心被臣民诟病才一直没有下毒手。徒单太后多活了几年,也算是幸运。

忽然想起一事,我问:“徒单皇后和太子也在汴京宫中,完颜亮没对他们怎样吧。”

我想知道的是,睿儿没什么事吧。

赵玮道:“金主宠爱太子完颜光英,这对母子应该没事。完颜亮率军南下,诏他们留守汴京。”

脑中又闪过一道光亮,那么,睿儿应该由徒单皇后照料,应该在南京宫中。

完颜亮率百万雄兵伐宋,横越两淮,进迫长江。

败绩的消息一个个地传回临安,两淮前线宋军溃败,金军如入无人之境。

赵玮说,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临安城内人心惶惶,担心金军打到临安,有一些富商南下避难。

一日,他匆匆赶回来,面色凝重,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问:“二哥,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完颜亮已至和州,金军主力逼近建康。

假如长江一线抵挡不住金军,金军渡江南下迫在眉睫。

这夜,临近子时,我收拾了行装,刚打开房门,就看见门前站着一人,赵玮。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就寝?难道他猜到我要走?

他缓缓转身,俊白的脸孔隐在黑暗中,瞧不出是何神色,“三妹,我所料不差,你终究要走。”

“你特意来拦我?”

“是,也不是。”

“就算你想拦我,我也要走。”我行至他面前,坚决如铁。

“你一人无法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温淡如水,“若有我相助,那就不一样了。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你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

他是否猜到了什么?

我淡淡一笑,“我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回家。”

赵玮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是回家,你要去汴京寻人。”

我蹙眉看他,他以平淡的语气道:“三妹,你为金主生养了一个儿子,金主尤为宠溺。你离开中都,没有带儿子走,牵肠挂肚。如今,金主率军南进,不在汴京,你想趁此良机带走儿子。”

他越来越厉害了,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问:“你是帮我,还是阻拦我?”

他看似云淡风清,口气却笃定,“我陪你北上,助你一臂之力。”

“不可!你是宋国皇子,怎能离开临安?倘若你被金人擒获,金人以你要挟宋国,如何是好?”

“只要我们乔装得好,就不会被认出来。再者,我会带二十余个高手保护我们,不会有事的。”

“二哥,你想再尝尝阶下囚的滋味吗?”

“凭你一人之力,能闯进汴京宫中吗?能带走儿子吗?三妹,我不想你有去无回!”赵玮气急道,“要么我和你一起去汴京,要么你乖乖待在这里,你自己选。”

如他所说,凭我一人之力,的确很难带走睿儿。可是,我更不想再次连累他。

他扣住我双肩,“要走,现在就走!”

也罢,有二哥相助,也许我真的可以带走睿儿。

这夜,赵玮命下属掩护,我们偷偷溜出别苑,漏液北上。

二十余骑分成五批人北上,两个护卫近身保护我们。

疾驰一夜一日,我们在一个小镇的客栈进膳、歇息,打探江淮一线的战况。

此时已是十一月,据传完颜亮所率主力军驻扎在和州,不日渡江。我们又打听到,知枢密院事叶义问督视江淮军马,已经到了建康,罢负责淮西军务的王权,以李显忠代之。

然而,赵玮说,叶义问胆小如鼠,无法掌控大局;而李显忠还没赶到采石,可以说,采石守军没有主帅,势必军心大乱。

原本,二哥打算从采石渡江北上,如今金军逼近,即将渡江南进,我们强行渡江,很危险。

他面色沉重,沉吟良久,道:“王权、叶义问皆为胆小鼠辈,李显忠尚在池州,军无主帅,金军渡江易如反掌。”

金军一旦渡江,气势如虹,宋军纷纷溃散、逃奔,何谈抵抗?

怎么办?

“三妹,如此情形,我们必须先去采石。”他眸光冷毅,面孔紧绷,“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金军渡江!”

“军情紧急,我们就去采石。你好歹是皇子,有皇子督军,必能振奋士气。”

“此处距采石不远,三四个时辰就能赶到。我们即刻启程!”

赵玮面孔刚毅、神色激昂,拍拍我的肩。

长江沿线守住了,临安便安全了;若守不住,宋国半壁江山也将守不住。

纵然前往采石有可能被完颜亮捉住、有危险,但形势紧急,我和二哥必须去。

进入采石地界,一路前往驻军大营,却越来越心寒,越来越失望、生气。

金国大军就在北岸,随时会渡江,而南岸采石却荒无人烟,不时有几个士兵逃跑。更气愤的是,看不到宋军驻守、巡视,更看不到军纪严谨的将士,赵玮脸如铁寒,如刀如剑的目光随时可杀人于无形。

江面遥遥在望,南岸却无兵驻防,我亦气得想杀人。

此时,我看见不远处站着四个人,和我们一样,远眺江面、江北。

二哥也看见了,“其中一人应该是朝中大臣。”

那四个人策马过来,照面之下,大吃一惊,连忙下马行礼:“微臣叩见王爷。王爷怎会来此?”

二哥没有明说,只说担心采石军情,来看看。

原来,其中一人是中书舍人虞允文,是叶义问遣他来采石犒军。

我作男子打扮,二哥没有介绍我,就当我是他的随从。虞允文说,他也刚到采石,没想到采石的情况这么糟糕。

一行数人下马步行,往江边走去。一路上,但见四周无人,平民百姓已大多迁走,荒凉肃杀。

驻军散落四处,面有慌色,人心惶惶,全无士气与军纪,好像在江边等死。

这一幕,令人心痛又愤怒。

金军号称百万,一旦渡江,如潮涌来,就会淹没采石。

赵玮和虞允文皆眉头紧皱,我道:“倘若金军今日渡江,采石所有将士岂非引颈就死?”

“王大人已走,军无主帅,军心浮动可想而知。”虞允文屈身抱拳,“微臣虽非武将,未曾指挥作战,然而,如此危急时刻,微臣必定竭尽所能,抵抗金军。”

“虞大人有何良策?”赵玮欣慰地问。

“为今之计,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振奋士气,布防、布阵,以防金军渡江。”

“事不宜迟,先找来驻军副将问问情况。”二哥望向江面,忧心忡忡。

今日阳光普照,江面一片苍茫,江风呼呼,南岸驻防空虚,北岸却有密密麻麻的敌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对南岸虎视眈眈,仿似一只饿狼,紧紧盯着对岸的一块肥肉。

虞允文五十出头,身格魁梧,面孔冷硬,一看就知他秉性刚直、光明磊落,不是胆小鼠辈。不过,他胡须花白,一头发丝亦有半数白发,虽有慷慨之气,却是个文弱书生。

我担忧道:“二哥,虞大人一介书生,未曾沙场作战,我担心……”

赵玮亦忧心道:“我也有此担心,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纵然他是书生,也必须统帅采石驻军抵抗金军。三妹,倘若我军……倘若采石失守,你务必先行,不要被金主捉到。”

我决然道:“二哥,我和你共进退、同生死!”

他朝我一笑,我回以微笑,心中激荡。

纵然我军惨败,采石失守,纵然是逃,我也要和二哥一起逃。

要么,一起死!

很快,副将来了,拜见二哥和虞允文。

虞允文问了情况,副将说,驻军只剩下一万八,因为王权走了,新的主帅未到,军心涣散,全无斗志,大多不想抵抗金军,计议如何逃命。

虞允文吩咐他立即召集所有士兵,我问:“北岸江口的金军统帅可是完颜亮?”

那副将惊诧于我的问题,也许是诧异我直言“完颜亮”吧。

他点头,我心中忐忑。

驻军只有一万八,如何抵挡完颜亮的主力大军?

今日,完颜亮与我仅有一江之隔。

明日,又将如何?

形势危急,我们将散落沿江四处的士兵召集起来。

这些士兵,身穿战衣,手握兵刃,面上却全无斗志,仿是病怏怏的患者。

看这些驻军的模样,赵玮和我都来气,却只能按耐住。

虞允文扬声道:“陛下命我前来犒军,我本以为会看到军纪严明的驻军正士气高昂地抵抗金军,可是,我看到的是散兵游勇、胆小之辈、逃跑之徒。我明白,不是你们不愿抵抗金军,而是军无主帅,无人统领你们,你们失去了信心,犹如一盘散沙。对岸的金军随时都会渡江,倘若我们再如此颓散,失守的不仅仅是采石,还有江南大片的国土,还有你们的家乡。倘若我们不阻止金军渡江,我们的亲人不是死就是沦为亡国奴,备受屈辱,我们的儿女、孙辈将变成金人的奴仆,世代为奴。”

所有士兵安静地站着,静寂无声,没有了方才的散乱与颓靡,多了一分凝重。

“我知道,你们都不愿你们的亲人和儿女、孙辈变成亡国奴,不愿你们的家园被金军毁了,那么,我们就应该团结起来,同心协力、共同作战,用我们的性命抵抗金军入侵!”他慷慨激昂地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是宋国士兵,不仅背负保家卫国的使命,还背负着乡亲父老的希望。我们应该身先士卒,和金兵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就算遍体鳞伤,就算耗尽最后一口气,我们也不能让金军渡江,在我们的家园烧杀抢掠!是英雄好汉的,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就应该保家卫国!是大宋士兵的,就应该忠义两全、报效朝廷,誓死守卫采石!”

“报效朝廷!誓死守卫采石!”士兵们齐声吼道,声震沿江一线。

“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乡亲父老,为了保家卫国,我们誓与金兵奋战到底!”虞允文举起拳头,高声喊道。

“奋战到底!奋战到底!奋战到底!”

他摆手示意身旁的赵玮,介绍道:“这位正是建王,建王奉旨前来犒师、督战。我们抵抗金军,流了多少血汗,伤亡多少,王爷看得一清二楚,会如实上报朝廷,有功就赏,有错就罚。”

所有士兵的精神大大不同,神色激昂,士气高涨。

赵玮朗声道:“金军主力从采石渡江,此次渡江之战至关重要,只许胜、不许败。尔等是我大宋的勇士,不能让金兵看轻,耻笑我宋兵文弱!我们要严防死守,不让金兵渡江!让金兵瞧瞧我们的能耐!尝尝我们的厉害!”

如此鼓舞士气的话,振奋人心。

他继续道:“陛下关心江淮战事,特命我前来犒师。此战中,只要你们尽了全力,都会得到朝廷的奖赏,我会在这里与诸位勇士一起抗敌,奋战到底!”

所有士兵又喊:“奋战到底!奋战到底!奋战到底!”

他转头看我,相视一笑。

而后,虞允文和副将一起组织步兵、骑兵,安排布阵、布防。

不多时,士兵们分队离去,各司其职。

这日,金军没有渡江。

这夜,虞允文、副将、赵玮和我商讨如何抵御强敌。

副将道:“探子回报,金军很有可能明日渡江。”

虞允文忧虑道:“王爷,金军人多势众,假若他们强行渡江,我军只有一万八千人,如何抵挡?”

赵玮沉思片刻,问那副将:“有多少战船?”

副将说有三百五十艘战船,二哥俊眸微眯,“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我欣喜地问,知道他已有妙计。

“虚张声势。”他淡定道,拇指与食指分开,轻抚下颌。

“怎么个虚张声势?”虞允文摸不着头脑。

“依你之见,倘若金军渡江,一万八将士如何安排?分成几队为宜?”赵玮先问那副将。

“卑职以为,可分成五队。”副将回道。

“一队在江中迎战,两队埋伏在岸边东西两翼,另两队掩匿在山后,伺机杀敌。虞大人,你以为如何?”赵玮从容道,颇有大将之风。

“好!好!”虞允文高兴地笑。

“江中只有一队迎战,只怕抵挡不住金兵。如果金兵强行登岸,如何是好?”副将疑虑道。

赵玮的唇角勾出一抹神秘的笑,“金兵登岸,在我预料之中,我想要的便是如此。”

我疑惑,二哥的妙计究竟是怎样的?

翌日早间,饭后没多久,就听到江北传来阵阵的鼓声,一阵紧似一阵,震耳欲聋。

二哥和我立刻赶到江岸,远眺对岸情况。

果不其然,金军渡江了。

来到帅船上,虞允文已在指挥将士们迎战,依照昨晚的议定部署。

日头躲在厚厚的云层中,不似昨日阳光普照。江风猎猎,吹在身上,寒凉得很。江面阴迷,望不见对岸的具体情形,只觉得对岸好像到处都是兵、都是战船,好像敌军就要潮水似地冲过来。

我站在帅船上,望向江北,心中七上八下。

一万八千人迎战完颜亮统帅的主力军,不只是以一对十,如何取胜?

倘若我军战败,采石失守,完颜亮发现我就在采石,一定会捉我回去,到时如何是好?

赵玮走过来,站在我身侧,面容平静,目光悠远。

江风吹乱了我的发,也吹乱了他的发,他的心绪是否如我一般纷乱?

衣袂当风,噗噗有声,好像整个人就要被风卷起来,他却镇定如常,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恶战,而只是看一场渡江演练。

“二哥,你有几成把握?”我忍不住问,虽然这个问题令人难以回答。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三妹,我会竭尽全力。”他的脸孔沉静如水,毫无慌色与忧虑。

虽然还是无法放心,但我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北岸的鼓声、号角声齐鸣,响彻沿江两岸,直抵九霄,令人心颤。

那副将率三百五十艘战船迎战,列阵以待,虞允文与我们在帅船上观战。

不多时,隐隐望见苍茫的江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海船。相比之下,金军海船较小,却满载金兵、迎着江风破浪而来,像一支支利箭,离弦射来,充满了杀气。

赵玮道:“金军战船约有六百艘,不过及不上我军的战船,坚固、大而灵活。”

虞允文道:“王爷所言极是,我军战船可歼灭不少敌船,但金军人多势众,只怕不容乐观。”

金军战船排山倒海而来,风帆鼓鼓,六百艘列阵齐整,蔚为壮观,令人心惊胆颤。

瞬时,敌我双方开战。

双拳紧攥,我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场宋金渡江之战,二哥也是目不转睛。

平静的江面沸腾起来,鼓声、号角声与喊杀声、金戈声、撞船声混成一片,交织成一曲铿锵激烈、震撼人心的破阵乐。

金军战船极不稳便,我方战船乘风冲过去,就像尖利的钢刀插进敌人的腹部,将敌船拦腰截断。不少敌船因此而沉没,船上不少士兵落水淹死。

这一幕,振奋人心,我好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这场交战愈演愈烈,我军损失不少,金军的损失更惨重,只剩一半战船和士兵。

然而,有些金兵和战船越过我方战船,眼见他们就要登岸,赵玮拉着我后撤,和虞允文一起策马来到一处山坡上继续观战。

江面上的激战仍在继续,登岸的金兵遇到埋伏在江岸东西两翼的步兵的伏击。

起初,金军没料到江岸有伏兵,阵脚大乱,措手不及,来一个死一个,伤亡很大。

然而,金兵实在太多了,越来越多的人登岸,沿江一线的战况越来越激烈,杀声震天。

虽然敌兵勇猛,却没想到遇到这样顽强的抵抗,伤亡惨重,一个接一个倒下。我方将士越战越勇,士气越来越高涨,誓将敌兵杀个片甲不留,激奋人心。

血气弥漫,尸横遍地,血水横流。

如此形势,对我军非常有利,足足有六成以上的把握打败金军。

掩匿在山后的两队骑兵,在金兵越过江岸防线、冲向城内之时,俯冲而下,以雷霆之势冲向敌兵,大刀削了敌兵的脑袋,尖戟刺入敌兵的胸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

因此,金兵怎么也无法突围而入,为金国捐躯,死在采石。

好似每个士兵都杀红了眼,眼中只有敌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此,只能拼了这条命、奋勇杀敌,否则为国捐躯的就是自己。

虽然只是远远地观望,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燃烧,有一条激流在涌动,内心激荡,仿佛惊涛拍岸,久久不能平息。第一次亲临战场,看见了这般真实的敌我双方的厮杀,看见了这般残酷、这般疯狂的生死搏斗,明白了以往不曾明白的东西,比如保家卫国,比如军纪士气,比如排兵布阵,比如铁血沙场……相信二哥也有如此感受,只有亲眼目睹,才有切身感受。

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热血喷溅,殊死肉搏。

这是阻止入侵者的正义之战。

这是保家卫国的热血之战。

这是视死如归的无望之战。

谁也无法相信,这场必输的战役,宋军竟然打了漂亮的一战,成就了宋国朝野称赞、举国欢腾的采石大捷。

直至夜幕笼罩了大江南北,打了败仗的金军才撤回北岸。

入夜,将士们休整,我们四人聚首商议。

副将哈哈大笑地说,金军应该是以为采石无兵驻防,以为可以高歌猛进,直抵南岸,火速南进;到了江中才发现我军列阵以待,慌了手脚,仓促应战,这才不敌我军。金军更没想到,金兵登岸后遇到了伏击,吓得手足发软,来一个死一个;还有掩匿在山后的骑兵,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还有那些百姓在山后摇旗呐喊,金兵以为我军有很多骑兵,吓破了胆,最后纷纷后撤。

虞允文亦大笑,“此次大捷,胜在金军不知我方军情、实力。”

赵玮温润而自信地笑,“两淮诸战,金军未曾遇到什么抵抗,以为这次也一样,如入无人之境。我就是要将金军打个措手不及,他们怕了,军心一散,我军就胜了一半。”

二人都赞叹二哥这计谋高妙,我赞叹地看二哥,过了这些年,二哥不一样了,更沉稳,更有头脑,可谓足智多谋。

接下里商议明日应该怎么办,虽说金军伤亡惨重,我军也有伤亡,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倘若金军再次强攻,我军未必抵挡得了其强烈的攻势。

二哥的食指敲了一下大江舆图上的江北一个渡口,“明日,你率水师强攻这里。”

“为什么?”副将不明所以。

“此处是江北的杨林渡口。”虞允文也不甚明白。

“今日一战,金主会以为采石屯驻重兵,必会派人来打探虚实。”赵玮的黑眸微微眯起,有点儿高深莫测,“我们不能让金主探知我方军情的真实情况,倘若我们率先北攻,金主就不会怀疑。如此一来,本就士气低落的金军将更加害怕,金主兴许会放弃从采石渡江。”

虞允文和副将皆点头称是,几乎将二哥当做军师了。

次日,我方水师北攻,金国战船出港迎战。

这一战,我军以强弩劲射,又用霹雳炮轰击,大败金军。

两场战事皆失利,完颜亮眼见采石驻军厉害,严防死守,无法渡江,退回和州,逃往扬州。

金军逃循,副将和虞允文设宴庆功,顺道为我们践行。所有将士和当地百姓都过了一个开心的夜晚,军民同乐,兴高采烈。

二哥说,金军刚刚退走,不能立即渡江,倘若金主派兵潜伏在北岸,我们一登岸就被捉住。

如此,只能在采石多留几日。

一夜,新到的主帅李显忠邀他去用膳,顺道商议要事,我不想去,又睡不着,就外出走走,走到了江岸。

夜风呼呼,夜幕上无星也无月,只有江水涌动的声音陪着我。

拢紧大氅,望着江北的夜空,想起睿儿英俊的笑脸、晶亮的眸子、可爱的嘟嘴,那种揪心的思念潮水般涌来,让人透不过气。

睿儿,娘亲很快就去找你,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想着想着,有泪欲落。

睿儿,明日娘亲就去找你,好不好?

不知站了多久,正想回去,却发现身后有脚步声。

赵玮缓缓走来,站在我身侧,语气似有责备,又似是怜惜,“江边风大,不怕受寒吗?”

“不是和李大人商议要事吗?商议完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温和地笑,“三妹,你决定明日渡江?”

“二哥,多年不见,你这双眼变得目光如炬,一眼就看透别人的心思。”

“其实并不难猜,这么晚了,你到江边来,必定是记挂远在汴京的儿子。”他温柔地眨眸,“假若你决定了,二哥便陪你渡江北上。”

江北是金人的地盘,我们一旦渡江,便有可能被盯上。我不想他为我涉险,不想再次连累他,可是,我也知道,他不会听从我的劝。

赵玮忽然执我的手,深深地凝视我,“三妹,我别无所求,只愿你一世平安。”

此言此语,宛若深情,又似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尽量自然地挣开手,“我也希望从此无灾无难,安静过余生。”

他轻轻地笑,与我一起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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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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