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风
第六章追风
今天已经是我们被软禁的第三天,刘云宏还算客气,把我们几人关在了公主号的底舱酒吧中,一日三餐也不曾短了,还任由我们品尝酒吧中贮藏的美酒。但我们依旧如热铁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一来不知道刘云宏会如何处置我们,二来更为了骷髅会注射进我们脖子的定时毒药,已经只剩下四天时间。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我也没有在意,按我胃部传来的饥饿感推断,这应该是来给我们送饭的人,直到来人完全走下楼梯,我才抬头,想看看这一顿提供的是什么吃食。
来人却是王檬,她甜甜地一笑,像站在登机口迎接旅客的空姐一样一摆手说:“刘总有请。”
我们跟着王檬走到上层船舱,她带着我们来到船首的大餐厅,长餐桌上面铺好了绣了暗花的雪白桌布,中间放了三个枝状的大烛台,十数根修长的白色蜡烛正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我这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夜晚。
“请入座。”王檬笑着朝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数日不见的杨宇凡。
“源哥……”杨宇凡见了我们,连忙赔着笑脸起身相迎。但他刚起身便被三毛用肩膀重重撞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我自然也没心思理他,所有人都漠然地从他身边经过,全都坐到了他对面的那一排座位上。
大家都冷冷地盯着杨宇凡。他先是用眼神向王檬求救,但王檬在安排好我们入座之后迅速离去。最后他只能把头低下,埋在那一堆精美的玻璃酒杯和餐具下面。
“小凡,你怎么能这样……”最后大力终于憋不住,开口责怪起来。
杨宇凡倏地抬头,但在接触到我的眼神之后又垂下眼帘,喃喃说:“我也是为大家好,既然点金石能解救危机,为什么不拿出来交给刘总呢?”
“你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三毛猛地一巴掌拍在餐桌上,震得餐具一阵响,“你是不是傻?”
“我……我觉得刘总说得挺有道理,他人也不错。”
“狗屁!”猴子也忍不住斥责,“你小子就是贪财,想要游艇你就说,别扯什么解救人类,你他妈就是贪生怕死!”
“是!我贪生怕死!”杨宇凡被猴子这么不留情面地一顿数落,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我们这么跑来跑去,不就是为了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吗?就算刘总说错了,咱们能在这里安生难道不好吗?”
“源哥,”杨宇凡转头对着我,恳切道,“我一开始就跟刘总说了,那艘游艇兄弟们都有份!”
我无奈地摇头,“你以为这里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我不管!”杨宇凡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哪怕只有两年三年,哪怕一年也好!”
“你们不懂,”杨宇凡的眼泪夺眶而出,“小萧……小萧她怀孕了,我不想她以后再过那样的日子……”
惊愕的表情定格在我们脸上,似乎连桌上摇曳的烛火都在瞬间冻结了,我们实在无法继续指责一个想给孩子找个窝的父亲。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刘云宏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笑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晚宴开始!”
刘云宏身后跟的几个人我们大多眼熟,万年不变的得力干将宋东升,几个我们叫不出名字的熟脸,也不知道是何方势力,最出人意料的是张紫光。
张紫光明显老了,头发现在已经全白,又掉了一大半,脸颊凹陷,脸上各处都是老年斑。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更让我注目的是他精神上的崩塌,原本高居上位的威严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贱的谄媚,他跟在刘云宏身后亦步亦趋,眼睛始终盯着刘云宏的脸,像是随时都在为刘云宏的一丝表情做出反应,这个人已经彻底完了。
“小凡说得对,”刘云宏还是那副热络的样子,众人刚入座,他便高声说道,“把点金石交给我,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刘云宏话音刚落,张紫光便大声附和,甚至夸张地鼓起掌来:“对啊!刘总高瞻远瞩,眼光卓著,我们只有团结在刘总的周围,在他的光辉领导下,才能战胜感染者,重建家园……”
刘云宏摆摆手,张紫光立马闭嘴。
“吃饭的时候我们不谈公事,今天给大家准备了法式大餐,厨师可是米其林三星的哦……”刘云宏拍了拍手,“上菜!”
“来,让我们干一杯!”刘云宏举起手里的桃红色香槟,大声说道,“为了即将到来的新生,也许是全人类的新生,整个地球的新生!”
众人都高声附和,张紫光发出一连串让人叹为观止的谄媚之语,宋东升、王檬等人脸上却是由衷的兴奋……应该是获得了重大的突破,我心里暗忖。
“多亏了你们提供的点金石,我们才打开了守护神的休眠仓。但守护神离开了休眠仓,因为不适应地球环境,很快就失去了生命体征,让我们为他祈祷……”刘云宏交叉双手,低下头,众人马上跟着照做。
“不过!”刘云宏突然提高音量,一手食指指天,“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终于掌握了可以让人产生抗体的逆转录病毒!让我们为了即将到来的胜利,再干一杯!”
刘云宏带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们也只得有样学样。
“我们把这种病毒命名为救世主,”宋东升满面红光,“知道吗?两年以来,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那些兄弟……”宋东升嗓音都哽咽了,灌了一大口酒之后,才说出下半句,“终于可以瞑目了。”
“熬了这么久,终于见到曙光了。”王檬也是泪眼蒙眬,赶紧低头借着切蘑菇掩饰过去。
不知道即将来临的是曙光还是永夜,我暗想。
“这真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夜换新天!”张紫光突然站起来大吼,“就在明天,我们的世界将会彻底改变,这一切,都依赖刘总的高瞻远瞩……来,我们一起敬刘总一杯!”
众人都轰然应和,纷纷起身。
“明天怎么了?”陈超低声问宋东升。
“明天,”张紫光刚想坐下,听到陈超的问题,又挺直了胸膛,像诗朗诵一般大声说道,“是一个继往开来的日子!明天,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日子!明天,是一个伟大的纪念日!来,大家再敬我们敬爱的刘总一杯!”
我被张紫光的一连串排比句弄得头脑发木,直到第三道主菜—菠菜搭配的澳洲龙虾端上来,张紫光才停止他的歌功颂德,开始探讨关于海鲜和痛风之间的联系。
“明天是怎么回事?”我总算逮着了机会,轻声问对面的宋东升。
“明天,我们要去追逐狂风。”宋东升笑着回答。
“没错,”刘云宏扬了扬他那像是被刀砍断一样的下巴,“气象雷达显示,有一个超强台风正从菲国西面吹来,如果预报不出大的问题,它将会在明天晚上直扑大陆,横扫整个东南。”
“近中心最大风力,”刘云宏呷了一口白葡萄酒,笑着说,“十
七级!”
当天晚上,我们便上了刘云宏的驱逐舰,向着台风风眼前进。中间我有机会把声呐干扰器启动扔进船城中间的海水里,但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做,因为一来刘云宏已经出城,干扰声呐已经失去意义,二来我更想让萧恩亲自找到我们。
但他们能找到我们吗?我靠在栏杆上朝远处眺望,视野里只有无尽的海水和闪亮的月光,天地之间像是只剩下了这一艘船。
下面不停传来阵阵喊声,一群人围在导弹发射井旁边,正在拆解这艘船搭载的最后一枚防空导弹。
“是不是很美?”刘云宏晃着手里的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相互撞击,发出叮叮轻响。
“啊?”我不知道他意指何处。
“那个,简直像个优雅的贵族……”刘云宏指了指导弹,整枚导弹正在被吊出导弹发射井,修长的流线型弹身刚好露出一半。
刘云宏呷了一口威士忌继续说:“人类把最出色的才华都用在了如何消灭自己的种族上面。”
我无言以对。
“知道为什么我要单独跟你谈话吗?”刘云宏转头盯着我。
我确实心里疑惑万分,为什么刘云宏在得到点金石之后,还对我们如此礼遇,还邀请我们参加晚宴,还有这次逐风之旅。
“因为你是点金石选中之人。”刘云宏说,“小凡都告诉我了,四块点金石,虽然最后是在那位女士手中,但全都经过你的手,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我呆住了。
“不用感到奇怪,点金石有灵性,会做出自我选择。”刘云宏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历史上曾经多次出现过这种现象,点金石会通过某一个人或者一次历史运动,进行一次大幅度的迁徙、集中,我们把这样的人称为传道者。走通古丝绸之路的牧羊人,远赴古印度取经的僧侣,发现新大陆的航海者……点金石通常是散布在地球各处的,很少有两块以上同时出现的现象,比如文艺复兴时期和工业革命时期的欧洲,但四块同时出现……据我们的研究,这还是第一次。”
“这代表什么?”我问。
刘云宏轻轻一笑,并不理会。
我们脚下传来一阵欢呼,导弹已经被整枚吊出井外,现在正被平放在一个金属架子上,马上有工程师开始拆解它的弹头。
“我们下去吧。”刘云宏把酒杯放在栏杆上,招呼我往下层甲板上走。
“点金石选择你做传道者,肯定是有原因的,也许你的任务就是把它送到我手中,也许你的征途还会继续,谁知道呢……我只希望,万一哪一天你面临站队的时候,你能站在我这一边。相信我,”刘云宏在楼梯口停住,盯着我的眼睛,“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在为这个星球能够生存下去而努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快步走去。
弹头已经被完全拆开,工程师看到刘云宏过去,连忙挺直胸膛,还敬了个军礼。
“报告刘总,刚才经过测试,这枚导弹的动力系统和制导系统都能正常运行。”
“好!”刘云宏大声赞赏,“我们离胜利又近了一步!老宋,把东西拿过来。”
宋东升听后连忙朝机库改装的实验室奔去,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捧着一个不锈钢圆柱体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
圆柱体被珍而重之地交到工程师手中,甲板上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翘首以待。
工程师把圆柱体打开,慢慢抽出里面的一管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玻璃试管。工程师把试管装入弹头,又把弹头装回导弹弹身。
“啪啪啪……”身后传来掌声。我扭头一看,只见张紫光站在我和刘云宏刚才站立的地方正在拼命地鼓掌。受他的感染,甲板上所有人都用力拍起手掌来,掌声连绵不绝,最后换成了发泄式的欢呼。
直到宋东升阻止众人,让工程师把导弹重新吊装,甲板上才停止了庆祝。
刘云宏带着我们来到上层甲板,直奔雷达监测员,“现在台风情况怎么样?”
“报告刘总,现在台风已经临近,最大风力十五级!”
我感觉驱逐舰像是被塞进了水泥搅拌机,整艘船都在剧烈颤抖。本来应该已经是天亮的时间,外面却比刚才明月当空的时候还要黑暗,在探照灯下,巨浪像是高墙一般迎面而来。
“一定要迎面正对着浪开足马力撞上去,如果侧面被这么大的浪击中,就算是军舰也可能翻!”资深船老大李祥在风雨中向我们普及驾船知识。
这时又一个巨浪拍过来,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我们大概已经全部飞出去了。
“要抛锚避风啊!”李祥大吼,“为什么还在走?”
“一定要找到台风风眼!”宋东升喊着回答,“要把疫苗在上升气流中引爆,才会随着水汽深入内陆,不然马上就跟雨一起落下来了!”
“这风绝对不止十五级!这艘破船扛不住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祥的话,我们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一根粗大的金属杆砸在舷窗上,把舷窗砸破了很大一个洞,靠近窗户的舵手被砸了个正着,暴雨、巨浪和狂风瞬间卷了进来。闪电划亮天空,我看出那金属杆原来是立在舰桥上空的雷达天线,竟然被狂风拦腰吹断了。
“快稳住船舵!”舰长大声叫嚷。
刘云宏狰狞地转头指着李祥,“你会驾船?”
“我我我……我会开船,可没开过这么大的船啊……”李祥结结巴巴地回答。
“少废话!”宋东升踢了他一脚,“现在赶鸭子上架也得上了!”
李祥没法,只得解开安全带,踉踉跄跄地朝舵手位置过去。
舵手被这段天线牢牢砸在座位上,几个人合力才把他搬下来。
“现在台风风眼在什么位置?”刘云宏疯了一样狂吼。
雷达监测员满脸恐慌,“天线折断大概损坏了雷达,现在搜不到信号了。”
“在这之前呢?”刘云宏抹去脸上的雨水大喊。
“当时雷达显示,风眼离我们只有几公里了。”
刘云宏仰着脖子朝无线电天线砸出的破口望去。
“小心!”李祥突然大吼,一边飞速地旋转手里的船舵。轮船扭了个弯,向着一座高耸的浪峰迎面撞去。
轮船撞上浪峰,开始向上攀登,船身剧烈颤抖。就像是坐过山车时最初的缓慢爬升一样,随着船身越爬越高,我们看得越来越远,但仅仅在浪峰维持了两秒,便像失速的飞机一样掉下。我感觉到一阵失重的眩晕,胃部像是被猛揍了一拳,一股酸水泛上喉咙。
“舰长!”突然驾驶舱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一台燃气轮机出现了故障,停机了!”
“什么?”舰长的声音开始慌了,“马上重启!”
“正在重启,现在只有百分之七十的动力。重启时间,三十秒!”
“不行了!”李祥一边吐着灌进嘴里的雨水,一边喊,“没有足够的动力,我们冲不过刚才那样的大浪,必须抛锚!”
“不行!不能抛锚!”刘云宏完全失去了原本好整以暇的风度,疯狂嘶吼道,“一定要找到风眼!王舰长!”
“明白!”舰长神色一凛,咬着牙关说,“全人类的命运在此一举,我就算是爬,也给您爬过去!”
“又来了!”李祥发出警告,斜侧里一股看起来比刚才还要高的滔天巨浪向着我们拍过来。
“内燃机重启还有多久?”舰长大声问道。
“十九秒……”
轮船攀到半山腰,突然僵持住了,一寸也前进不了,甚至开始微微倒退。
“三……二……一!”军官大喊,“重启!”
船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又开始缓慢爬升,终于慢慢地升到了峰顶,然后继续砸下深渊。
在这个浪过了以后,天突然亮了起来。我以为是自己出现了某种错觉,但马上,灌进驾驶舱的狂风也突然小了,仿佛谁关掉了电扇开关一样。紧接着更让我们震惊的奇观出现了,一片金色的阳光像利剑似的射了进来,我们就像是从无边的黑暗地狱一下跳到了宁静平和的伊甸园。
“风眼!”刘云宏大吼,“这是风眼!”
“准备发射导弹!”舰长不用刘云宏命令,迅速下达了命令。
但是他话音刚落,我就听见“砰”的一声,一个黑影掉在倾斜的舷窗上面,黑影迅速地往下溜,很快滚落下去。
那黑影掉在了外面的走廊上,看模样竟然是一个人,而现在,他正在挣扎着站起来。
“感染者!”有人大喊。
很快,天上就像下起了一阵“僵尸雨”,接二连三的感染者掉落在轮船各处。
“别管它们了,快发射导弹!”刘云宏大吼。
“收到,准备发射!”另一边一个武器军官马上大声回应,同时拿起步话机传达命令,“报告空域情况。”
“空域良好!”步话机中传出声音。
这时又有几个感染者掉在了舷窗之外,像是提线木偶般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围着舷窗打转。
“计算弹道,目标高度一万米!”武器军官在他面前的操作台上输入各种参数,“舰外观测,报告井口情况!”
没有回音。
武器军官扭头,疑惑地看了舰长一眼,继续用步话机问:“观测手、观测手,请报告导弹井口情况!”
步话机中传出几声杂音,但很快,杂音便被惨叫淹没。步话机那头似乎正在展开一场混战,呼喊、撞击、摔打、呻吟、尖叫连成一片。
“妈的!”在我们拎着耳朵听步话机里的动静的时候,李祥突然大喊。
我扭头一看,外面围廊上的感染者终于找到了被天线砸开的破口,一只残破的手伸了进来。
“兄弟们抄家伙上!”宋东升解开安全带,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当先冲了过去。
“报告!”步话机里终于传来声音,“导弹井情况不明,这里出现大量感染者,我们无法进行有效观测。重复,无法观测!”
宋东升准确地把匕首刺入试图从破口爬进来的感染者的眼眶,但后面的感染者已经发现了这个漏洞,争先恐后地朝这边涌来,那些狰狞的脸在洞口挤成一堆,疯狂地往驾驶舱里钻。
我们手里的武器在被捕的那天已经被搜走,现在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对抗感染者。我环顾驾驶舱,发现里面的东西,包括椅子都是固定的,没有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靠宋东升的一把匕首完全无法阻挡感染者的进攻,我们只能用穿了皮靴的脚把感染者从洞口踢出去,但涌过来的感染者越来越多,破口也被撑得越来越大。
“水手长,水手长!”舰长用步话机呼叫,“驾驶舱被感染者侵入,需要支援!”
“明白,我正带着人往那边赶!”步话机里传出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为什么不先发射导弹?”刘云宏大喊着问。
“现在情况复杂,必须要观测到导弹井口情况,不然万一井盖无法正常开启,导弹在井内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当务之急,是肃清外面的感染者,然后让人爬到上面去观测井口!”舰长道。
三毛一边大吼,一边像打地鼠似的,挨个儿用脚猛踹试图钻进来的感染者的脸,但按了葫芦起了瓢,这边刚踢下去,那边就又爬进来了。
“水手长,水手长!”舰长继续呼叫,“你们还要多久?话音刚落,驾驶舱的门便被推开。
“让开!”我听到身后有人大喊,连忙拖着三毛让到一边。
一柄刺刀闪着寒光从我头边掠过,扎入最前的一个感染者额头,几个身穿海洋迷彩的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81式步枪占据了破口,三下五除二便把围着的十几个感染者刺死了。
“猴子!”宋东升从舰长手中夺下望远镜抛给猴子,“你赶紧爬上去看看,导弹井那边情况如何。”
猴子抓着望远镜钻出破口,几下便攀了上去。
“怎么样?”宋东升也爬了出去仰着头问。
“嗯,甲板上好多感染者……”猴子的声音从我脑袋上方传来,“导弹井上全挤满了!”
“水手长!”刘云宏直接下命令,“迅速带人肃清导弹井口的感染者!”
“是!”水手长赶紧领命而去。
“保持好航向,不要离开风眼!”刘云宏继续命令,之后又罕见地骂了一句娘,“这他妈什么情况!”
“有时候,因为空气对流过于激烈,台风的外围会形成龙卷风。”李祥握着船舵解释道,“我曾经遇到过台风把鱼群卷上天,直接掉到了我们船上。这些感染者大概是从台风经过的岛上卷来的,在经过风眼时失去向上的升力,便掉了下来……”
下方传来一阵喧哗和厮杀声。
“水手长,”舰长拿起步话机,“情况如何?”
“大约有五十个感染者,很快就能消灭!”
“加快速度!”刘云宏从舰长手里抢过步话机,“我们马上就要驶出风眼了!”
好在确实如水手长所说,感染者在几分钟之内便被逼到了一处,挨个被刺死。
“感染者已经肃清,导弹井没有问题了!”水手长的声音从步话机中传出。
“弹道重新计算中,”武器军官不用命令便开始输入参数,“目标高度一万米!”
“发射!”武器军官按下按钮。
我感觉脚下轻轻一震,甲板方向传来一阵像是猛火燃烧的呼呼声,接着声音迅速放大,一股烟雾喷薄而出,导弹利箭般蹿上空中。
大量的水兵涌上甲板蹦跳着大声欢呼。
正在这时,突然从离我们不远处的海里冒出了另一枚喷火的导弹,在我们的注视之下,后发先至,迅速追上了我们的导弹,两枚导弹撞到一起,爆发出一团刺目的火光!
所有人都变成了泥塑菩萨,仰着头张大了嘴,驱逐舰一头扎进了漆黑的乌云之中。
暴雨倾泻,狂风仿佛爬出地狱的恶鬼在耳边咆哮。
骷髅会!我心脏狂跳,随即想起萧恩说过的那些话,如果导弹发射上去的不是疫苗,那会是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混在雨水里直接落下,会发生什么?
“回去!”MaggieQ突然变了脸色,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紧张,她朝我们大喊,“快回船舱!”
“猴子!”大力仰天大喊,“快下来!”
猴子抓住那根倾倒的天线往下荡,没两下便接近了舷窗,我们合力把他拉了进来。
“哪里来的导弹?”刘云宏显得既疑惑又愤怒,一头短发被雨水浇得湿透,原来的风度已是荡然无存。
“往里走!”我把同伴们往船舱里面推,尽量不引起刘云宏的注意。
“是潜艇!”舰长大喊,“一定是趁着刚才风高浪急潜进来的,声呐,有没有发现?”
“正前方发现潜艇,是一艘俄亥俄级战略核潜艇!”我们身后有人大喊。
“干掉它!”
我掏出声呐干扰器,按下开关,悄悄地扔到了驾驶舱一角。
“报告,目标丢失!”
“怎么回事?”舰长猛地一拳砸在操作台上。
“像是声呐受到了干扰。”
突然,舱外传来一阵绝望的惨叫。
“又发生什么事了?”舰长不耐烦地吼了一句,站起身试图从破口伸出脑袋往甲板上看。
“回来!”刘云宏试图过去拉一把,但为时已晚,舰长马上被暴雨浇了一头一脸。
“啊!”舰长仿佛被浇了硫酸,猛然缩回脑袋,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怎么了?”其他人疑惑地问,几个离舰长最近的军官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过去查看。
“快走!”我推了一把还在看热闹的同伴往舱室里面走。
我扭头看了一眼舰长倒地的方向,他像羊角风发作一样浑身抽搐,几个人按着他,却不断被他用蛮力甩开。
“啊!”按着舰长肩膀的武器军官突然惨叫起来,猛地向后仰头,把舰长也带了起来,我看到舰长的嘴咬在武器军官脸上,不断甩头,直到把武器军官的整个腮帮子撕下一半。
“快快快!”三毛把着门朝我大喊。
舰长又朝通讯军官扑了过去。
我一边跑一边扭头看着这团乱哄哄的场面,躺在地上捂着脸不断惨叫的武器军官突然不动了,紧接着像是睡了几年的植物人一样突然坐了起来,然后张嘴发出号叫,朝着他身边的活人扑了过去。
三毛把门关上,我倚着门大口喘气,心里恐惧到了极点,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刘云宏把索拉姆病毒加强了,病毒完成了进化,让发病的速度大大加快。
“砰!砰!砰!”我身后的舱门接连不断地遭到撞击,我转身,透过窗户看到一群眼神中已经失去了神采的东西正在冲着我们龇牙咧嘴。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驾驶舱里的十几个人已经全部被感染!
“刘云宏这个天杀的呢?”一直对刘云宏心怀不满的张依玲凑近窗玻璃看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咦?好像是没看到这家伙。”三毛嘀咕了一声。我也凑近窗户仔细观察,那些嗷嗷叫的感染者里面,确实没有刘云宏,连宋东升也不在其中,想来二人肯定是趁着刚才的混乱跑了。
船身突然猛地一震,转眼又“砰”的一声回正。
“我们还在台风里面!”李祥喊道,“这么大的风浪,没人驾驶,这艘船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得赶紧撤!”
“往哪儿跑?”三毛挥着手问,“外面这么大的风雨,难道跳海?”
“找一艘救生艇!”李祥边跑边叫嚷,“起码能搏一搏!”
“小心!”MaggieQ抓住李祥的后背把他拉了回来,一个黑影突然从前面的楼梯上扑下来,擦着李祥的鼻子摔在了地板上。
“水手长?”陈超惊讶地脱口而出。
水手长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然后翻身站起。我看到他的瞳仁已经变成了死灰色,喉咙上破了一个大洞。
我的第一反应是去腰间摸我的“九鬼”,但摸了个空,这时候水手长已经朝李祥扑了过去。
MaggieQ一个小跳,右脚膝盖向上飞起顶在水手长的胸部和脖子之间,左手不顾被咬的风险,一把搂住水手长的额头,把整个脑袋掰向一边,右手成拳朝水手长的后脑重重一击。
“嗬……”水手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眼睛一白委顿倒地。MaggieQ收回右手,我才发现她手上拿了一支尖细的发簪。
船身再一次猛然倾斜,我猝不及防,摔在了两眼圆睁的水手长身上,差点跟他来了个嘴对嘴。等到船身回正,头顶的灯开始微微闪烁,似乎电压不稳。
“又一个发动机停了!”李祥又喊,“咱们要赶紧出去!”
“问题是外面的雨,”我跟在李祥后面跑上楼梯,“你没看到吗?刚才的导弹射上去的应该是进化了的索拉姆病毒,沾上就会发病,被传染!”
“不,那些病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消散的。”MaggieQ反驳我说,“导弹没有在一万米高空爆炸,也就意味着没进入上升气流,几秒钟之内就会随雨水降落。”
“能上甲板就行,”李祥听了MaggieQ的话更有了信心,“救生艇就挂在船舷外面!”
“不!”军迷三毛发表了不同意见,“这是最新型的驱逐舰,为了追求隐身性,舷外没有加挂任何东西,救生艇放在尾楼两侧的密封小艇仓里了。”
“那我们该去尾甲板?”李祥问。
“对!就在靠近直升机甲板的地方。”
“我记得上面停了直升机,或者我们可以乘直升机走?”我转头问陈超。
“天气太恶劣,飞不了!”陈超马上否决。
我们在东倒西歪的船舱里沿着螺旋楼梯挣扎向上,终于来到通往甲板的舱门口,我和三毛一左一右抓住门把手。
“等等,”我阻止马上想开门的三毛,“那些毒雨,是不是真的没了?”我看着MaggieQ。
MaggieQ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你现在要当心的不是雨,而是外面那些士兵。”
我想起被雨淋到的舰长刚才那副惨样,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把脸贴在舱门上的圆玻璃窗往外张望,但猛烈的雨砸在玻璃上,把景物模糊成黑乎乎的一团,视线甚至不能看到两米以外。
“死马活马就在这一把!”三毛沉声说道,“反正在里面也是等死!”
“好!”我吐了一口气,注视着三毛,二人一起点头,同时拉开了舱门。
暴雨和狂风一下子涌进来,我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直到后背靠到墙上才堪堪抵住狂风。
“哈哈!”我和三毛同时开心地大笑,雨没有问题!
李祥身体前倾,猫着腰往外面走,“快出去,别站在风口!”
我学他的样子尽量伏下身子,双手着地,几乎是爬着往外挪动,即便如此,身体还是被狂风吹得往后面滑。
整个世界似乎都处在了狂躁之中,仿佛厉鬼咆哮的风声,像是要把天地掀翻的海浪声,如同机枪扫射的暴雨声,不时在耳边炸响的雷声……一切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我们如同置身于恐怖炼狱之中。
“啊!”我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惨叫,但马上戛然而止。我眯起眼睛看去,只见一直在前面领路的李祥已经消失不见。
我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只见前面有几级台阶,心想李祥一定是踩空滚下去了。
我正想喊李祥的名字,突然间一只如同枯枝的手拍在了我面前的台阶上,紧接着一张狰狞如同恶鬼的脸破开黑暗和雨雾伸了上来。
我下意识地一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是MaggieQ反应快,马上上前,一脚踩在“恶鬼”的后脑勺上,头颅撞在金属阶梯上,“恶鬼”马上停止了蠕动。
“李祥!”我知道凶多吉少,但还是不死心地喊了一声。
李祥从雨雾中现身,但动作已经变得僵硬和呆滞,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这人已经不是之前的船老大李祥了。他张牙舞爪地朝我们扑过来,上了台阶便被狂风吹倒在地上,但他还是像蛇一样蠕动,不停朝我们龇牙。
我叹了一口气,看了看MaggieQ。
这次MaggieQ没有使用她的腿击,而是用那支发簪,迅速刺入了“李祥”的后脖颈,“李祥”马上瘫倒不动了。
抱歉了兄弟,这次没法给你收尸了……我心里暗忖,把脚越过他的尸体准备向前走下台阶。
“我走前面。”MaggieQ挡住我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知道她的本事,也没有谦让,侧身让出了位置让她通过。很快我们便来到了尾楼后面的直升机甲板上,甲板上停着一架反潜直升机。
“救生艇在哪儿?”我转身问三毛。
“正面是直升机库!”三毛指着尾楼正中间说,“两侧的小门应该就是放救生艇的!”
众人一起顶着狂风往其中一扇走去,心急的猴子更是迫不及待,仗着自己敏捷的身手跑在了最前面。
没想到我们刚接近这扇小门,门便自己向上升起了,一艘如同小型潜水艇一样的橘红色小船滑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一大串感染者对着铁壳的救生艇又抓又咬。这些感染者一看到我们,马上便舍弃了铁壳船,向我们飞奔而来!
这些感染者全部穿着迷彩服,跑得极快,首当其冲的猴子只来得及半转过身,便被抓住了T恤后摆。
“猴子!”我们大喊,以为他这次在劫难逃了,没想到猴子像是跳芭蕾一样猛地一弯腰,又原地跳了一圈,竟然像剥香蕉一样把身上的T恤给脱了下来,然后原地蹦起,抓住了舱门上方的消防梯,腰部一拧,双脚攀了上去。
没了猴子做缓冲,感染者们马上向着我们直扑过来。
“跑跑跑!”大家都惊慌失措地转身逃跑,但是身后是四百多平方米的飞行甲板,周围是无边的惊涛骇浪,往哪儿逃?
救生艇沿着一条导轨和我们并排而行,我用余光瞟了它一眼,透过巴掌大的舷窗,我看到里面坐着呆若木鸡的宋东升和满脸狞笑的刘云宏,在我们跑到直升机附近时,救生艇突然拐弯,一头扎入水里。
我瞅了一眼身后,那群迷彩感染者还是紧追不舍,但在甲板上被狂风一吹,本就平衡能力很弱的感染者更是东倒西歪,速度被大大减缓了。
但我们无处可逃,只要我们不逃离甲板,哪怕它们速度再慢,也不可能逃出这么多感染者的包围,更别说这些都是新感染的、身强力壮的快尸!
“上直升机!”陈超突然从斜侧里插过来,招呼我往直升机方向跑。
这是一艘直9反潜直升机,机身硕大,陈超打开门,推着我先上了后面的客舱,自己又折返到机身前部,上了驾驶舱。
“猴子呢?”张依玲刚上飞机便不顾一切地扑向机头,关心猴子的状况,但风大雨急,不到二十米外的直升机库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猴子!”张依玲朝着尾楼方向大喊,尖叫声把我耳朵震得一阵麻痒。
“等等。”陈超起身,把最上面的一扇脑袋大小的三角窗给打开,张依玲迅速凑上去,又是一阵尖声大喊。
就像是听到了张依玲的呼喊一样,我们前方的半空处突然射出一条明亮的光柱,直冲云霄。
“猴子!是猴子!”张依玲雀跃起来,脸上涕泪交加。
那道光束开始慢慢移动,刺目的光晕最终罩住了直升机,一个瘦小的身影走到光晕中间手舞足蹈,巨大的影子笼罩住整面飞机舷窗。我们看着那滑稽的姿势,不是猴子又是谁?
三毛大笑着,学着张依玲把嘴凑近开着的小舷窗,“你想照瞎我们啊?”
猴子的身影从探照灯的光晕里消失,光柱又开始移动,这次射向了甲板,那些东倒西歪的迷彩感染者已经接近了直升机,有两个抱着飞机前凸的机鼻又抓又啃。
“这飞机真不能飞?”三毛在陈超旁边坐下,摆弄仪表盘上的各式按钮。
“别乱动!”陈超连忙伸手阻止,又伸手指指头上,“这样的风雨,飞上去就是找死!”
这时探照灯光束突然又变了方向,指向了轮船的一侧。
“猴子干什么?”三毛疑惑地问。
“可能是看到什么东西了……”我说。
“老天呀!”三毛大吼一声。其实不用他喊,我们大家也都看到了,在驱逐舰的斜前方,一堵摩天大楼似的浪墙正向我们压过来。
“抓紧!”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吼,海浪便劈头盖脸拍了上来。
那一瞬间,我感觉驱逐舰已经沉入了海底,直升机变成了潜水艇,四周全是冒着泡的海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们才重回海面。
“哈哈!”三毛经过这重重一击,竟然不惊反笑,“海浪把感染者全卷走了!”
果不其然,原本围着直升机又抓又啃的感染者现在已经踪影全无,甲板上到处都是被巨浪卷上来的海藻,还有几条鱼在上面乱蹦乱跳。
但还没等我笑出声呢,又是一个巨浪袭来,几个感染者卷在浪里,“砰”的一声撞到我们侧面的舷窗上,感染者大概抓住了什么东西,贴着玻璃对着我们龇牙咧嘴。
“快看!”总算挣扎着爬起的张依玲指着探照灯的方向喊道。
我循着方向望去,只见猴子把探照灯斜斜射向了天空。
难道又有感染者从天而降?我心里暗忖着抬头,然后看到了让我肝胆欲裂的一幕—一道足足二十多米高的海浪,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正来势汹汹。
“快起飞!”我猛拍陈超座椅的后背。
陈超连忙按动仪表盘上的开关。
“快!快!”那堵一眼看不到头的巨浪带着隆隆声慢慢临近,所有人都尖叫起来。陈超猛地一拉操纵杆,直升机终于脱离甲板升上空中。
“都坐好,系好安全带!”陈超大吼。
我们慌忙把自己绑好。我扭头看向那道巨浪,虽然直升机已经升空,但高度依旧没超过浪峰。
飞机在狂风中剧烈地震动,在我们的尖叫声中,直升机向左来了个九十度倾斜,陈超操纵飞机甩了一个巨大的弧形以摆脱巨浪。直升机就像是踏着波浪滑行一般,有好几次我都感觉浪尖扫到了机腹。但最终,我们还是再一次幸运地战胜了死神,脱离了海浪的高度。
“猴子!”张依玲撕心裂肺地叫,我低头一看,只见我们刚刚逃离的驱逐舰就像是浴缸里的玩具轮船一样被海浪掀翻,探照灯的光束在空中飞舞了一番,最终没入了海里,闪了两下便不见了。
“猴子……”我看着熄灭的灯光嘴里喃喃自语。
“抓紧了!”还没等我们为猴子伤心,陈超便大吼了一声,“我们要坠海了!”
“抱住头!”我抓住一旁涕泪交加的张依玲,试图把失魂落魄的她摁回座位上,但刚把身子探出去撞击便来了,我只感觉到屁股下面猛烈一震,然后又向上弹起,我的后脑重重撞到舱壁上,一阵天旋地转……
“阿源……阿源……”我像是沉睡了三天三夜,脑子模糊而又沉重,直到听到三毛激动的呼声,我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三毛、大力一边朝着我大喊,一边用力拍打着我的脸。
“哈哈哈,”见我醒来,三毛开怀大笑,拎着我的领口把我拖起来,“再不醒,我们可要喂鱼了!”
我才注意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泡在水里了,我赶紧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一动便感觉到脑后到脖子一阵剧烈的刺痛,我伸手一摸,手上一大片鲜血。
但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我被三毛和大力半架起来,艰难地挪动到舱门口,原本的起落架被两个充气浮筒代替,这大概是我们还能浮在水上的原因。浮筒边有一艘橘黄色的橡皮艇,陈超、周灿和MaggieQ拽着直升机不让橡皮艇飘走。
“快!”陈超见我出来,和周灿二人迎上来,把我接到橡皮艇上,我一上船,他们便给我套上一件救生衣。等三毛他们也依次上了船,MaggieQ才放开已经一大半沉入水中的直升机。
“猴子!我们要回去救猴子!”橡皮艇刚脱离直升机,张依玲便大喊起来。
三毛和大力抓住她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张依玲已经完全失控,两个壮汉还制不住她,几次差点摔入水里。
“你冷静点好不好?”MaggieQ重重打了张依玲一耳光,然后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张依玲的双手像是武打电影中被点了穴一样垂了下来,动弹不得。
“你看看清楚,”MaggieQ厉声喝道,“猴子在哪里?你让我们上哪儿去找?”
张依玲茫然四顾,四周只有如同山峦的海浪,还有笼罩天地的暴雨和永不止息的风。
张依玲愣了一会儿,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阿源,你还有力气吗?”陈超一边问我,一边拿起几只船桨扔给三毛、大力和周灿。
我动了动脑袋,刺痛感没刚才强烈了,便朝他点点头。
“你们几个负责舀水。”陈超指了指我们脚下,雨水和海浪已经把橡皮艇淹了一小半,我赶紧拿起小桶开始舀水,MaggieQ和张依玲也加入进来。
陈超对三个拿着船桨的男人大喊:“我们要趁着现在浪小,顺着风划,这样才能避开大浪,不然要是碰到像刚才那样的巨浪,我们必死无疑!”
但面对这样的惊涛骇浪,我们的橡皮艇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哪怕四个桨手拼了命地划,海浪还是把橡皮艇推得到处乱跑,一会儿高高地抛上浪尖,一会儿又被沉入低谷。
橡皮艇里的水不减反增,就算把舀水的速度加到极限,雨水和海浪还是大大超过我们舀水的速度,毫不留情地猛灌进来。
我不由生出一种绝望感,任何的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不如就这么算了吧……我停下舀水,仰天任由雨水浇到脸上。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认命的神情。这样也好,我看着周围滔天的海浪,心里暗忖,死在大海之中,变成感染者沉入海底,成为永世行走在海中的水鬼。
“至少哥儿几个还在一起!”三毛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啊,至少不孤独,我朝三毛笑了笑。
“那是什么?”大力突然指着海面喊道。
只见海底射出一束光亮,正在朝我们迅速接近。
“猴子!”张依玲兴奋地跳起来,“是猴子!”
我心道怎么可能,驱逐舰怎么可能重返水面。
“是潜艇!”三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也大喊起来,“是萧恩!他们来救我们了!”
潜艇猛然浮上水面,探照灯在海面上四处搜掠。
“嘿!我们在这儿!”我们用尽全力呼喊,但声音一出口便被狂风吹散。
陈超突然回过神来,“救生艇里有信号枪信号弹!”
没一会儿,三毛便在船尾的位置找到了一只红色的铁皮盒子,里面有一把银色的信号枪。鲜红色的信号弹飞上了高空,潜艇的探照灯终于照向我们。
潜艇尽管大半沉在水中,但也被海浪冲得大幅摇摆。萧恩亲自站在舰桥迎接我们,他抛过来一条绳子,几个人合力把橡皮艇整个拉上潜艇的背部,等船停稳,我们不顾一切扑过去。
“人都到了,赶紧下潜!”萧恩按动头上的一个通话装置下令。
“是!”通话器中传出简单直接的回应。
“不要!”张依玲扑向萧恩,抓着他的胳膊,“我们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在外面!”
“在外面?”萧恩狐疑地看看我。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萧恩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种情况,“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海浪里幸存,就算水性再好,也没法浮在海面上。”
“他不在海面上,”张依玲浑身颤抖起来,“他跟轮船一起沉下去了,我们潜到水底去找他,他开着探照灯呢……”
MaggieQ摇了摇头,过去轻拍张依玲的背。张依玲一下崩溃了,一头扎进MaggieQ怀里大哭起来。
萧恩叹了一口气,带着我们往里走去。
我们换好衣服,又被领到上次萧恩见我们的餐厅,不锈钢长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筐黑面包,一盆土豆和胡萝卜煮的汤。
张依玲和MaggieQ还没来,我们各自舀了汤,就着面包吃了起来,没有人说话,连喝汤和咀嚼声都刻意放轻了。我吃了几口面包,失去猴子的痛像牛羊反刍一样从心底泛上来。
我抬眼看看大力和三毛,二人也是满脸凄容,从钱潮工业区出来的老伙计,现在只剩了我们三人。
“猴子说他死了要给他立个碑……”大力把嘴里的面包艰难地咽下,“老吕和冯伯陈姨死的那天,他说他叫侯贺伟,让我们记住他的全名,现在却……”
“猴子不会死的!”我身后突然传来张依玲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只见张依玲双眼通红,冷着脸站在门口,MaggieQ依旧面色平静地站在她身边。
“他不会死的!”张依玲像是给自己增强信心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快步走到餐桌一端坐好开始盛汤。“他这个人最机灵,”张依玲盛满一碗汤递给MaggieQ,又给自己盛,“他跑得像狗一样快……”
“对,”周灿搭话道:“猴哥确实跑得快,说不定现在正在哪座小岛上跟土人妹妹聊天呢!”
“去你妈的土人妹妹!”张依玲对着周灿怒目而视。周灿吓得又吞了一大口唾沫,连忙低下头去喝他的汤。
“各位,请跟我来,萧恩先生请大家到舰桥去。”我们刚吃完,门外就来了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用客气但不容置疑的语气喊我们过去。
当我们来到舰桥的时候,萧恩正凑在潜望镜前看着什么。我看了看周围,发现舰桥中的工作人员一多半都是高鼻深目的老外。
萧恩一直盯着潜望镜没理我们,其他人也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我们不明所以,只能站在一旁发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万年不变的嗡嗡声一直持续不断,但这嗡嗡声中似乎还有点别的……一点轻微的刮擦声,就像是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又像是指甲抓挠金属。
“准备音爆弹。”萧恩的眼睛离开潜望镜,这时才看到我们。
“你们来了?”萧恩笑着朝我们点点头,“正好给你们看场戏……把潜望镜画面传到中央监视器。”
“收到!”萧恩身后一位军官应道,在他拨动了几个开关之后,萧恩头上的一个显示器亮了起来。
我明白那个刮擦声是怎么回事了—是感染者,几百个感染者,像鱼群一样贴在潜艇外壳上,对着铁壳又抓又咬,其中大部分都穿着海洋迷彩服。
“音爆弹准备完毕!”一名军官大声报告。
“准备发射!”萧恩下令。
“等等!”张依玲突然大喊着扑了过去,仰着脑袋盯着显示器,嘴唇微微发抖。
“没有……”看了好一会儿,张依玲的声音兴奋起来,“没有猴子!”
这堆感染者里面确实没有猴子,但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张紫光。他似乎是在轮船倾覆的时候受到了重击,整个胸膛都炸裂了,此时也正和别的感染者一样,龇着牙不断啃咬潜艇外壳。
我们都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后来又沦为马屁精的老者变成这副样子感到很意外,最后还是三毛啐了一口骂了一句:“这老小子也有今天!”
萧恩默默地看着我们,直到我们确认完毕,他才继续下令:“发射音爆弹!”
显示器中升起一团白色的泡沫,而那些感染者一碰到泡沫就像碰到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纷纷僵住不动,随后像是浮萍一样慢慢散开。
“厉害啊!”三毛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只不过是一些压缩空气,从鱼雷发射管射出,在五十米以下的深水爆开,会产生类似于超音速音爆的冲击波,直接损坏感染者的脑子。”萧恩笑道,“我们也是误打误撞,当初东海、南海几国海军大混战,我们乘了这艘潜艇想避开战事,没想到在海底被成千上万的感染者包围了,虽然我们是艘核潜艇,水下续航能力非常强,但核反应堆是要靠循环海水冷却的。那时候感染者太多了,层层叠叠,把入水口给堵住了,当时可是真险,反应堆甚至已经发起了过热警报。”
“当时我们的老舰长,”萧恩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想出了这个办法,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一击成功。后来,我们用这个方法肃清了很多小岛上的感染者,获得了大量的补给。”
我突然心里一动,“极东岛上的感染者就是你们肃清的?”
萧恩点头,“在知道压缩空气能杀死感染者之后,老舰长发明了一套战术。”萧恩嘴角上翘笑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战术,我们只是找一个被感染者占据的小岛,最好是有码头的,把潜艇尽量靠近岸边,然后鸣响雾号,那些没脑子的活死人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冲过来,成团地黏在潜艇外壳上,我们只要等上个把小时,带着它们慢慢下潜,最后给它们个音爆弹。极东岛也是这样,我们当时在寻找一个尽量靠近船城的基地,刚刚肃清岛上的感染者,派了一支登陆特遣队上岸,你们就来了,其实你们早就被我们发现了……”
“行了,少废话!”张依玲突然毫不客气地打断萧恩的话,指着自己的脖子说,“我们完成了任务,你赶紧把毒给我们去掉!”
“对啊对啊……”其他伙伴也连声附和。
“然后你们还得负责找到猴子,”张依玲又说,“不然他就算逃出来,也被你们毒死了!”
“哈哈!那个药是同位素没错,但纳米机器人……”萧恩掏出那只号称能左右我们生死的纳米机器人遥控器,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便按下按钮。
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这家伙要过河拆桥,但过了好一会儿,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只是我用来听歌玩游戏的设备而已。”萧恩得意地晃着脑袋说。
“你!”我火冒三丈,但马上冷静下来,毕竟后来发生的事并没有因为骷髅会的介入而更加恶化。李祥的死和猴子的失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甚至他们还在必死的绝境中救了我们。
“刘云宏……”我想起这次的主要任务,“他逃走了,驱逐舰沉没之前,他坐救生艇逃走了。你说的没错,刘云宏确实是感染者危机的发起人,他们就是想灭绝人类。他制造了一种超级病毒,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人变成感染者。”
“这些我都知道了……”萧恩挥手打断我的话。
“那还不快追!”我大声责问。
“没法追,海面上风浪太大,潜水艇不是为抗台风设计的,之前上去救你们已经很冒险了,现在只能在深海等风浪过去。”
“那就随他去了?”我诧异地问。
“你说他乘了一艘小型救生艇?”萧恩问。
我点头称是。
“那他很可能躲不过这场风雨,”萧恩用一种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语气说,“总之,我们现在无能为力……”
我们也都默然,对于海面上毁天灭地的风浪,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
“你们接下去有什么打算?”萧恩问了一句,然后没等我们回答,便接着建议,“我劝你们不要回船城了,那地方看似坚不可摧,实际上非常脆弱。刘云宏如果回不去,他的那些手下谁也不服谁,必生内乱……”
“刘云宏如果没死呢?”
“那就更可怕了,一个撕下伪装的代理人……我想他会不顾一切继续他的试验。他已经获得了点金石,接下去很可能会去找另一具观察者的身体。”
“他凭什么?”三毛哼了一声说道,“他的卫队在这次台风中差不多都灰飞烟灭了,高上似乎不是全听他的吧?”三毛转头问陈超。
“高将军确实不算他的手下,只能说相互利用罢了,但是,”陈超摇头说,“你们还记得张紫光的那支部队吗?从千山湖基地撤下来的?”
怎么会不记得!我差点喊叫出来,那是牺牲了几万千山湖基地的平民保下来的部队。
“那两万人就是张紫光进船城养老的交换条件,我有个刘云宏亲卫队的好哥们儿,他们正在岛上训练这两万正规军。”陈超似乎怕人偷听一般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刘云宏还有一支小型舰队也在那边,包括两艘护卫舰和一艘攻击核潜艇。”
“所以我建议你们别回船城了,”萧恩接过话,“我们正好缺少……”
“我们去东南亚!”没等萧恩说完,一直沉默的MaggieQ突然说,“你载我们去印尼,苏门答腊岛!”
“这位是……?”萧恩看着MaggieQ疑惑地问道。
“这是李曼妮博士,”我连忙遮掩,“我们的生物学博士,也是研究点金石的专家。”
“哦,幸会幸会。”萧恩伸出手跟MaggieQ握手,“你想去东南亚?为什么想去那边?”
没等MaggieQ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去过那边,情况可不大好啊。感染者病毒最初就是从东南亚那边传播开的,基本上已经没有幸存的岛屿了,更别说苏门答腊这样的大岛了……”
“我不是去避难。”MaggieQ平静地说道,“我相信下一个观察者就在那边。”
“还记得你们从周令武手里拿来的神像吗?”MaggieQ突然话锋一转,对着我说道。
我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在谷口、林山和洛河三县那段死里逃生的经历,最后周令武被流弹击中,我从他怀里拿了一个木制的女神雕像。
“阿什拉女神?”我努力回忆三土曾经的解释,随即想起MaggieQ那时候根本没和我们在一起。
“三土和王屺怀告诉我的。”MaggieQ没等我问便回答了我的疑问。
“那个雕像来自苏门答腊岛上的皮努古斯神殿,”MaggieQ解释道,“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神庙。我们相信远古时期的两次大灾难,智人的濒临灭绝和欧洲中世纪的瘟疫,都发源于那里。而这次的索拉姆病毒的源头……”
“也是来自那里!”萧恩兴奋地接了一句。
MaggieQ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他,又补充了一句:“很有可能,但我要去现场才能确定。”
“那就去!”萧恩激动地挥舞拳头,“我们骷髅会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谜!”
“等等,”三毛伸出双手阻拦道,“三土、小萧他们还在船城呢!”
“对啊,”大力也急着说,“凯西也在,既然船城肯定撑不下去,我们怎么能留他们在那儿?”
我转头看着MaggieQ。
“去接他们,”MaggieQ说,“我又没说现在就走。”
“萧恩……”我又转身面对萧恩,想请求他回船城一趟。
“别说了,”萧恩摆摆手,“我很愿意走这一趟,更别说我们也还有伙伴在极东岛呢。”
之后萧恩安排我们回船舱休息。潜艇里到处都挤满了人,船员睡觉的地方是一个个与陈尸房类似的小格子,躺进去以后连坐都坐不直。即便这样,床位也远远不够,船舱各处还见缝插针地支了很多吊床。我们男的被安排在餐厅,我和三毛、大力挤在餐桌上,周灿和陈超睡在半空的吊床上,等他们都躺进吊床,陈超的屁股离我的脑袋便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睡了二十个小时,但醒来却发现时间只走了五个多钟头。我试图再睡一会儿,但一闭上眼,眼前便都是那些沾上雨水就变成感染者的人,还有失踪的猴子,陷在船城的三土等人……这些片段纷至沓来,使我无法入眠。
我索性不再尝试入睡,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睡不着?”我刚走出餐厅便看到MaggieQ倚在对面的舱门上,双手在胸前交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唔……”我也靠在舱门上。
“那个,”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真叫李曼妮?”
MaggieQ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神色,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你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恼怒,每次问到MaggieQ的身份,她便用这样的话来搪塞,这次难得二人独处,我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不清楚,”MaggieQ对我的态度不以为意,“我只记得三年前的事。”
“你是说,你失忆了?”
“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要追查这些事?我是说点金石什么的?”
“我不知道。”MaggieQ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是脑子里一直有这个念头,好像一定得去做,不做不行。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程序初始设定。”我替MaggieQ找到了一个适合的比喻。
“对,就是这种感觉……”MaggieQ低着头,表情无助而又落寞。我没想到自己的女神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跟着沉默无言。
“你是骷髅会的吗?”好一会儿我才重新找到话题,看了看通道两侧确定无人,便凑到MaggieQ耳边低声说道,“萧恩手上……”我指着自己的手肘部位。
“我不知道。”MaggieQ还是摇头,她撸起自己的袖管,露出手肘内弯处文着的衔尾蛇,眼神迷茫。
“要不要问问萧恩……?”我指着衔尾蛇说。
MaggieQ马上摇头。这时候从通道一头传来一阵脚步声,MaggieQ迅速把袖管重新卷下来,两个中年妇女手里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过来。
“开饭了!”中年妇女说道。
虽然伙食和居住环境远远比不上刘云宏的游艇,但潜艇上的生活让我感觉更真实、安心、脚踏实地,以至于我们要离开潜艇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愫。
“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在极东岛集合。”萧恩把我们送上橡皮艇,再一次嘱咐,“接了人马上就走,我担心刘云宏……”萧恩四处转头张望,就好像刘云宏藏在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