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上册》(3)
龙种
沿徐州向西北行八十公里,是江苏省的西北边界——丰县。两千多年前,这里只是沛县的一个邑——丰邑。历史上由于黄河多次泛滥,从黄河上游冲下来的大量泥沙,早已将古丰邑掩埋在地面十米以下了,可是十米以下两千年前发生的故事,却一直流传至今。
丰邑中阳里,曾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乡,为了怀念这位远古的帝王,人们在十米以上的地面上,又重建家园,就在街边公路旁,赫然立起一块书着“中阳里”三个大字的石碑,石碑不远处,有一座三星级酒店——中阳里大酒店。前来参观考察的游客和历史学家们,往往都喜欢住在这里,喝一杯当地产的白酒,吃一块称得上中国最老的老字号品牌的樊哙狗肉,然后便随口谈论起地下十米两千多年前发生的故事,似乎只有住在这里,喝着这里的酒,吃着樊哙狗肉,说起这里的故事来才显得更真实,更有味道。
今日的丰县是一片平原,农作物以小麦和玉米为主,秋天到这里来,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路边的树木大多是杨、柳、槐树,风土人情更接近于北方。可是在两千多年前,并没有这么多耕地,湿地和沼泽占了很大面积。从丰邑西出不远,便是一片大泽,泽中不仅有芦苇、荷花、菱角和鱼虾,传说还有真龙出没。
刘邦的父亲名煓,又名昂,字显初,人称刘公。母亲李氏,人称刘媪。一日,刘媪去泽中割芦苇,累了,躺在大堤上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见自己赤身裸体被一条龙盘住,要与她行男女之事,刘媪虽百般羞怯,却并不害怕,只觉得浑身发软,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醒来之后,便觉有了身孕。刘媪醒来之时,天上正下着雨,刘公赶到堤上来给她送蓑衣,见她衣冠不整、神色异常,便盘问原因,刘媪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事说了。刘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这事十分重视。他说怪不得我刚才看见云中有条龙飞走了,刘媪不相信,说,那不过是个梦,你还当真了。可是刘公一口咬定说他真的看见了龙在天上飞。
刘公有四个儿子,庄稼人不讲究,就按伯、仲、叔、季的顺序给几个儿子取了名,刘邦排行老四,因此取名刘季。刘叔早夭,后来又添了个小儿子刘交。自打刘季生下来,刘公就对他格外重视,专门请先生给他取了个大名叫刘邦,希望他将来能有大出息,出将入相做出一番事业来,也好光宗耀祖,于是从小便着意培养,送他去读书。刘邦倒是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却不喜欢读书。他生性乖巧,很会看大人的脸色,会讨人喜欢,弟兄几个淘气惹了祸,回家免不了挨打受罚,但是刘邦每次都能想办法把自己开脱出来。随着刘邦逐渐长大,刘公对他也越来越失望,书不肯好好读,庄稼活也不想干,整天和一帮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一起鬼混,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到处惹是生非,正经本事一点儿没有,却学会了喝酒、赌钱、搞女人,害得刘公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他惹出什么祸来,因此一门心思想给他说房媳妇,好把他的心拴住。可是刘邦在外名声不好,谁家的姑娘都不肯嫁给他,混到二十七八了还是光棍一条。这一天中午,刘公托的一个媒婆找上门来,说是给刘邦说下了一门亲事,刘公高兴得不得了,老两口正和媒婆叙话,刘邦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刚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刘公一见,气得浑身发抖,问道:“这孩子哪来的?”
“嘻嘻,路边捡的。”
“你给我说实话!”
“就是捡的嘛,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把他扔了去。”说着,刘邦抱起孩子就往外走。刘媪在一旁早看明白了,忙追上去说:“快把孩子给我,别摔着。”
刘公抄起一根扁担,照着刘邦屁股就是一下:“你给我说实话,不然我今天打死你。”
“哎哟,您老人家真打呀?”
“不真打还和你闹着玩呀,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气死我了。”说着,刘公上来又是一扁担。
“哎呀!您老人家轻点,别打了,我说还不行吗?这孩子,是,是我的。”刘邦一把将孩子塞到了母亲怀里,趁机躲到了母亲身后。
“那个女人呢?是谁?”刘公举着扁担追着问。刘邦围着母亲转圈躲着说:“是南里的曹寡妇。”
“你还要不要脸?”刘公追着又是一扁担,“还没结婚就和一个寡妇鬼混,连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这辈子还想不想娶媳妇?背上这么个名声,谁家的姑娘肯嫁你?”
“这您就别管了,大丈夫三妻六妾,还怕娶不上个媳妇!”
“你还有没有点廉耻?你给我跪下!”
刘媪见丈夫真的发了火,赶紧劝道:“还不快点给你爹跪下!”刘邦非但不跪,反而还嘴说:“难道我说得不对?只要有本事,想娶几个娶不上?您老人家不是也有过相好的吗?”
刘邦当着媒婆的面揭了父亲的短,气得刘公火冒三丈,举着扁担追过来,刘邦早已逃出门外,反身把门锁住了,刘公在里面气得直跳脚,刘邦却扒着门缝笑嘻嘻地对父亲说:“您老人家琢磨着给您孙子取个名吧!”
刘邦走出家门,嘴里吹着口哨沿街闲逛,正闲得难受,看见卢绾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后面有两条大狼狗在追他。刘邦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把狗轰跑了。卢绾跑得满头大汗,裤腿也被扯破了,露出了小腿肚子,两片破布在腿肚子后面郎当着。刘邦一见他这副狼狈样子,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卢绾和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从小在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卢绾的父亲与刘公十分要好,生他俩时,邻里们都觉得是件奇事、喜事,全里的乡亲都来贺喜,刘、卢两家杀猪宰羊招待,刘公趁着酒兴说出了刘媪梦中得子的经历,大伙更觉这两个孩子生得不一般,说不定是应了天命而来,将来会有大作为的,于是在两个孩子入学的那一天,又凑钱办了一次酒宴为两家庆贺。谁知道这两个家伙长大了却不争气,读书人不像读书人,庄稼人不像庄稼人,四处惹是生非,成了里中一害,大伙见了都躲着走。
“他娘的,刚才从雍齿家门口过,那小子放出狗来咬我。”
“哈哈,原来是让狗咬的。我说怎么这么狼狈!”
“还笑呢,还不想办法帮我报仇!”
“得了得了,报他娘什么仇,你套了人家的狗吃,还不许人家吓唬吓唬你?咬着你了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算了。走,咱们进城找樊哙喝酒去。”说完,拉着卢绾就走。
“诶,刘季,你的腿怎么了?”
“咳!别提了,都是那个小寡妇害的,我他娘的也没和她睡几天,谁知道弄出孩子来了。害得我挨了老爹几扁担。”
“哈哈!怪不得走路有点儿瘸,原来是挨揍了。”
两个人边说边走,才走出不远,迎面看见雍齿走了过来。刘邦赶忙东张西望,说:“赶紧藏起来。”
“怕他个鸟,咱们俩还打不过他一个?”
卢绾在丰邑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的主,正想和雍齿打一架。可是雍齿长得五大三粗的,还有一身好武艺,卢绾和刘邦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加上头一天晚上刘邦和卢绾等一帮子年轻人套了雍齿家的一条狗吃了,刘邦自觉理亏,道:“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是躲着点吧。”
说着,雍齿已经到了跟前,手里提着一张血淋淋的狗皮,二话没说,把狗皮往地上一扔,抓住刘邦就要打。卢绾照着雍齿的屁股给了一脚,雍齿转回身去对付卢绾,这边又着了刘邦一脚。这些年轻人平时就喜欢练点拳脚,出手不轻,这两脚把雍齿踢得火冒三丈,想揪住一个痛打一顿,可是这两个家伙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于是雍齿把拇指和食指弯成一个圈,往嘴里一放,吹了一个响哨,刚才那两条狼狗“呼”的一下从巷子里蹿了出来。
秦时俗兴养狗,甚于养猪羊,因为狗不像猪那么能吃,也不用像养羊那样需要专人去放。因此,几乎家家都养着几条狗,一般人家养狗除了看家之外,主要是为了吃狗肉、卖狗皮,可是雍齿养狗不是为了吃肉,而是喜欢狗。他养了一群狼狗,昨晚被人套了一条,心里别提多窝火了。他知道是刘邦和卢绾他们干的,正憋了一肚子火要找他们算账。两条狼狗扑过来,疯狂地往刘邦和卢绾身上蹿,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吓得刘邦大喊:“雍齿,你他娘的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好不好?”雍齿没理他,照着卢绾一顿乱拳打过去,打得卢绾一个劲地往后退,最后实在招架不住,转身躲进一家院子里把门从里面拴住了。这下两条狗一起朝刘邦扑过去,刘邦吓得脸色惨白,躲在墙根下一边招架一边骂着:“狗日的雍齿!你真想要我的命呀?”
雍齿哈哈笑着说:“你还敢骂老子,再骂我可真不管啦!”
“别别别,雍大哥,你是我的好大哥,快把你的狗叫回去。”
雍齿又打了一个响哨,两条狗回到他身边,一面摇着尾巴一面冲刘邦狂吠。雍齿拾起地上的狗皮,带着满脸的坏笑走到刘邦跟前,问道:“你老实说,昨晚是不是你们套了我家的狗?”
“没有没有,我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你他娘的还不承认……”雍齿说着,一抬手把那张狗皮捂在了刘邦脑袋上,然后把刘邦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打得刘邦直求饶:“雍大哥饶命,雍大哥……”
这时,卢绾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朝着雍齿扑了过去。街上这会儿已经围满了人,几个年长的出面把他们拉开了。刘邦从地上爬起来,当着这么多人,觉得很没面子,甩掉头上的狗皮,拉着卢绾走了,刚走出不远,便破口大骂:“雍齿,你他娘的小心着,当心哪天老子把你的皮也剥下来!”
从丰邑到沛县县城六十多里路,沿途到处是沼泽,长满了一丛丛一片片的芦苇,眼下正是初冬,芦苇已经干枯,白色的芦花随风摇曳,三三两两的农民正在地里割芦苇,有的是用来当柴烧,也有的是用来做苇编,因为到处都是,农民们并不把它们当宝,随用随取。与湿地相间的干爽地带是农民的耕地,秋庄稼刚刚收过不久,农民们正赶着耕牛犁地,预备来年的播种。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卢绾和刘邦打着口哨,沿着泽边小道晃晃悠悠朝县城走去。
樊哙家在城东南角,刘邦和卢绾整整走了一天,赶到城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樊哙没料到刘邦来,白天把狗肉卖完了,没有下酒的菜,急得直搓手,嘴里自言自语:“这么晚了,到哪去弄条狗来呢?”卢绾说:“这好办,你去烧个萝卜来,烧熟就行。”卢绾和刘邦干这个可是轻车熟路,打从十几岁就偷人家的狗吃,套狗的技术十分娴熟。樊哙按照卢绾的吩咐把萝卜煨熟了,卢绾拿了一块熟肉夹在萝卜里,用线把萝卜缠住,挂在樊哙家门前的一棵树杈上,又找了根粗绳子做了个活套,悬在萝卜前面,然后三个人躲在屋里等着。刘邦说:“下上套就不用管了,咱们先喝着。”樊哙说:“待会儿狗一叫,四邻八舍都来看,我还怎么在这条街上卖狗肉啊?”卢绾说:“你就放心吧,我保证让它一声都叫不出来。”这是卢绾套狗的诀窍,热萝卜中间夹上一块肉,狗闻到香味就来咬,一口咬下去,萝卜上的线就嵌进牙缝甩不掉了,既不能咬人,也叫不出声,因此套住套不住都不至于被主人发现或被狗咬伤。樊哙心里还是放不下:“那要是套了邻居的狗怎么办?”
“管他呢,先吃了再说。”
正说着,一条黑狗冲那个萝卜去了,萝卜挂得不高不低,黑狗蹿了两蹿刚好咬住那个刚烧好的萝卜,同时也牵动了挂在树上的绳套。绳套恰好落在狗脖子上,卢绾冲出去把绳子向上一拉,狗被吊在了树上,那狗踢腾了一会儿就无声无息了。
樊哙以屠狗为业。在沛县提起樊哙没有不知道的。樊哙屠狗不收钱,只留一条狗腿,有的人不要狗皮,他便免收狗腿,留下狗皮换点粮食、盐、布匹。他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生活很随便,冬天来宰狗的人多,便能混个酒足饭饱,夏天生意清淡,就常常饿肚子。
樊哙不仅屠狗技术好、利索,而且煮得一手好狗肉,他煮的狗肉比别人家的都香,别人问他有什么诀窍,他也说不出来。其实他也没什么诀窍,他煮的狗肉香主要是因为懒,一是懒得刷锅,上顿煮的汤不倒,下顿还用这锅汤煮,老汤一直留着,没想到这种留老汤的做法后来竟成了烧卤业的规矩;二是懒得剥葱剥蒜,整根的大葱带着葱胡子就扔到锅里,大蒜带着蒜皮和蒜辫子就放进去了。葱胡子和蒜辫子对于去狗肉的腥臊味特别有效,所以后来人们煮狗肉都要放葱胡子和蒜辫子。别人还以为他有什么绝招,就偷偷跑到他家里看,回去也按照他的办法煮,煮出来还是没有他煮的好吃。渐渐地,樊哙狗肉在沛县出了名。从此,樊哙不仅屠狗,还做起了狗肉生意,也能勉强混饱肚子了。
樊哙生得五大三粗,面相很凶,他屠狗的时候,无论冬夏都光着膀子,这副样子谁见了都害怕,可是他的心地不坏,碰到邻里们有婚丧嫁娶之事,都要跑去帮忙,过后却没有人想起他。沛县城里没有人瞧得起他这个屠狗的。可是这一年夏天,樊哙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把城南的龙王庙砸了。光砸龙王庙还不算什么,奇的是他一锤子下去竟砸得龙王下起雨来。樊哙哈哈大笑:“看来龙王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
前来求雨上香的人们,看见樊哙提着一把钉锤从庙里出来,都觉得他不是个凡人,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一下子庙里庙外跪满了人,樊哙哪里承受得起,急忙去拉他们:“各位父老乡亲!千万别这样,别折了我樊哙的阳寿。”可是樊哙拉起这个,那个又跪下了,他怎么喊怎么劝也不听,没办法,只好挑起他的狗肉挑子逃之夭夭。
从此,沛县关于樊哙的故事就多了起来。樊哙家门口有一口井,樊哙屠狗煮狗肉就用这口井里的水,人们说,那口井是神井,底下直通东海龙王的龙宫,樊哙的狗肉之所以好吃是因为龙王相助,樊哙封了侯之后,人们便把这口井称作“樊哙井”,把樊哙住过的那条街叫作“樊哙街”。
刘邦与樊哙第一次相识是在樊哙的狗肉摊子上。那天刘邦进城买稻种,买完种子身上没钱了,恰好走到樊哙的狗肉摊子前,看见煮熟的狗肉馋得慌,又没钱,心想,管他呢,先吃了再说,于是大模大样地往那儿一坐:“称二斤。”
樊哙把肉称好切好端上来,刘邦又说:“这么好的狗肉怎么没酒啊?”
“先生要喝我可以到旁边铺子里给你打去。”
“去,打二斤来。”
樊哙打了酒来,刘邦道:“来来,坐下一块儿喝。”
“你喝你的,我还得照顾我的生意呢。”
“边喝边卖,不耽误,来来来,别客气!”
樊哙碍不过情面,坐下来陪刘邦喝酒,刘邦一面喝一面和樊哙东拉西扯,两斤酒下肚,狗肉也吃完了,还没想好脱身之计,浑身上下乱摸,面露尴尬之色。樊哙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住刘邦就要打:“你他娘的想白吃是不是?”
刘邦嘿嘿一笑,说:“别那么小气嘛,那酒肉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
樊哙自觉有点儿理亏,气已经不似先前那么壮了:“原来你请我喝酒就是为了赖账!就算你一半,把钱拿来!”
“老子今天没带,我还能欠你的几个狗肉钱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吃了肉就得给钱!”
“你认识县里的萧何萧主掾吗?”
“我管他什么主员副员的,就是县太爷来吃肉也得给钱。”
“你他娘的别不识抬举,老子陪你喝了半天酒,还要钱!”
“你这是什么道理?吃肉当然得给钱!”
这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大群人,刘邦见赖不过,只好把半口袋稻种往肉案子上一蹾,道:“不就是几个狗肉钱吗?给你!”说完就要走。这下樊哙倒不好意思了,一把拽住刘邦,说:“我也要不了那许多。”
“都给你了,剩下算我下次来吃肉的钱。”樊哙见这人这么大气,心里反觉得有点儿愧疚:“要不,就算了吧。你下次带来。”
“这还差不多,不就二斤狗肉吗?日后老子发迹了,还你一百倍。”说完,刘邦背起稻种就走了。从那以后,刘邦每次进城都要到樊哙的摊子上吃狗肉,日子久了,两个人倒成了朋友。刘邦经常囊中羞涩,樊哙也不提钱的事,但是刘邦有了钱绝不小气,往案头上一拍就是一大把,不数也不让找零。再后来,樊哙就不收他的钱了。在樊哙眼里,刘邦是个读书人,能和他这样的人交朋友是瞧得起他,因此,他对刘邦格外敬重,也喜欢他豁达不拘的性格。
樊哙三下两下把一条狗剥了下到锅里,三个人坐下来喝酒。闻到狗肉香,邻居几个小伙子也跑来打秋风。这几位常来,樊哙高兴了就给他们捞点肉吃,不给他们也没怨言,聊聊天磨蹭一会儿就走了。今天有刘邦在,樊哙不想让他们来打搅,说:“我这有客人,明天再来吧。”刘邦在一旁看见了,说:“来来来,进来一块儿喝两杯,人少了不热闹。”樊哙见刘邦这么说也就没再拦。
几个年轻人坐下来喝酒,其中一个指着卢绾说:“你看他嘴角上有颗痣,那是吃四方的嘴,将来肯定有福。”
“我这算什么呀?人家刘季,那才是大福大贵呢。”
卢绾这么一说,大家都转过脸去看刘邦。刘邦生得高鼻梁、大眼睛,眼梢微微上挑,眉毛又粗又浓,相貌确实不俗。但是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的相貌上,而是瞪着眼睛在他脸上找哪里有痦子。找了半天也没发现,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卢绾,卢绾说:“刘季,给他们看看。”
几杯酒下肚,刘邦也有点儿兴奋,把左腿裤腿使劲向上一撸,只见大腿上露出密密麻麻一大片黑痣,大伙举着灯去数,卢绾说:“不用数了,七十二个。”
樊哙还不知道刘邦有这等秘密,惊讶地说:“原来大哥不是凡人哪!”
卢绾得意地说道:“当然不是凡人,听老人们说,他娘怀他是在大堤上得的,那天他娘在大堤上睡觉,梦见一条龙,他娘和龙那个了。”
卢绾不会说话,气得刘邦骂道:“去你娘的,你娘才那个了呢。”
卢绾也不生气,接着说:“大哥说不定就是当今的真龙天子呀!”
樊哙听了这话十分兴奋,他平时就有点儿崇拜刘邦,更喜欢真龙天子这个说法,而且确信不疑:“原来大哥是真龙天子,来,咱们大家一起跪下,给大哥磕个头。”几个年轻人果真扑通扑通跪下磕起头来。
“都给我起来!别他娘的皇上没当成,先把老子的命送了。来,喝酒,咱们是屋里耍笑,出去可别他娘的瞎说,我可就这一个脑袋。”
酒喝到半夜,一群人都已经醉醺醺的了。刘邦还觉得不够尽兴,借酒遮脸对樊哙说:“樊哙,到哪儿找几个女人来陪咱们玩玩?”
“这深更半夜的,我到哪儿去找女人?别说半夜,白天让我找我也找不着。”
“你小子,装什么蒜,你他娘的什么没干过?”
“大哥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可连女人的边都没沾过。”
“这城里有女市(青楼)吗?”
“没有,暗门子倒是有几家。”一个年轻人答道。
“那好啊,在哪?赶快带我去。”
“我也是听说的,没去过。”
“你把我带到地方就行。”
“算了算了,深更半夜的,找什么暗门子,朝廷有宵禁令,半夜三更的,别闹出什么事来。”卢绾劝道。
“我怕什么!咱官府里有人哪!”
“要不,我们哥几个陪大哥赌一把?”樊哙说。
“那也行,不过你这地方太小,灯也不亮,要赌咱们到县衙门赌去,值夜的那些衙役我都认识,走!”说着,刘邦站起来就要走,大伙劝了半天劝不住,于是一群醉汉跟着刘邦吵吵嚷嚷地上了街。才出门不远,就被巡夜的官兵抓住了。
“你们这些兵痞,敢抓你大爷……”
刘邦刚要骂出口,屁股上早让人踹了一脚,急忙改口道:“哎哟!大爷饶命!”
“把他们给我捆起来,押到县衙门里去!”领头的伍长叫周勃,常到樊哙的摊子上吃狗肉,和樊哙很熟。樊哙一听是周勃的声音,心里立刻踏实了许多。小声叫着说:“周勃,周勃,是我呀!”
周勃见是樊哙,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你们怎么半夜跑出来了,不知道有宵禁法吗?”
“弟兄几个喝了点儿酒,把这事忘了。兄弟通融一下,这是我大哥刘邦。”
“你大哥我有什么办法?我是在执法。”
刘邦见樊哙认识周勃,也凑上来说:“禁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这位兄弟别这么死心眼。”
“我这是执行公务,你们让我放了你们,这不是为难我嘛。樊大哥,对不起了,跟我走一趟吧。”
刘邦道:“这有什么为难的,明天我请弟兄们喝酒,大家别声张就是了。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呀?”
“我就是死心眼。”
“我跟咱们县上萧主掾、曹狱掾都熟,放我一马,日后我跟他们说说提拔提拔你。”
“我不想提拔,更不想犯法。你们还是别难为我了。”
刘邦见周勃不肯通融,就动了心思想跑,他往地上一蹲,喊了起来:“哎哟,我肚子疼,哪有茅房呀?”一边喊一边用肩膀和胳膊肘猛击周围几个士兵的腿弯,那几个士兵不防备,一个个扑通扑通全跪倒了,刘邦趁机撒腿就跑,周勃大喝一声:“站住!”说完,从肩上摘下随身携带的弓箭,挽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刘邦头上戴的竹冠被射穿了。
周勃是卷县人,被朝廷迁徙到沛县来的。小时候,跟父亲学过一点儿竹编手艺,以编养蚕器具为生。沛县干这一行的人很多,竹器卖不了几个钱,很难维持生计,于是周勃又去当吹鼓手,吹唢呐,替人办丧事。有事就去吹,没事就在家编竹器。后来,县里招收武卒,周勃应征入伍。周勃有一身好力气,入伍后做了强弓手。他能吃苦,干什么都认真,练武十分下功夫,很快便练得一手百步穿杨的神箭功夫,还被提升为伍长。刚才这一箭恰好穿过刘邦头上的竹冠,箭镞擦头皮而过,刘邦只觉得头上一股凉气穿过,那箭要是再低两寸就把他的脑袋射穿了。刘邦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站在那里不敢再跑了。
众人追上来,看见刘邦的竹冠上插着一支箭,前面露着箭镞,后面露着箭羽,仿佛给那顶竹冠上又加了装饰,齐声称赞:“好箭法!”说话的工夫,刘邦发现人群里不见了卢绾,知道他跑掉了,于是喊道:“卢绾,快去找萧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