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下)》(
伊斯兰崛起
罗马人的往日荣光,到查士丁尼大帝这里时,终于迎来了回光返照的惊艳一瞬。查士丁尼一世对于地中海世界的征服,看上去颇有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感。然而,对于身处四战之地的东罗马帝国而言,西线上的节节胜利,却是以北线与东线上的媾和为代价的。北方的南斯拉夫诸部落倒还好说,东边的萨珊波斯,那是帝国东方的庞然大物。比起温柔敦厚的帕提亚帝国,萨珊波斯更具十足的攻击性,且在法理上,萨珊波斯也号称上乘阿契美尼德王朝正统。正因为如此,萨珊波斯在现代伊朗人的历史书中,才被名正言顺地称为“波斯第二帝国”。
早在公元527年,查士丁尼一世即位的那一刻开始,针对萨珊波斯的作战计划就已经被提上了新皇的议事日程。而仅仅就在第二年,查士丁尼大帝匆匆提刀加入了两河流域的一线战团。
然而,查士丁尼大帝并没有想到,这场仗一打就是四年,曾经希望迅速结束波斯人的纠缠,腾出手脚直奔地中海世界的罗马皇帝,如今却陷入了战争的泥淖之中无法自拔;当然,让大帝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东罗马帝国同萨珊波斯的战争从此成了帝国东方的绞肉机,这场战争跨越一个世纪,最终打成了罗马人与波斯人之间的百年战争。
新皇恢复罗马旧山河的宏愿不可阻挡,在战场上占不到任何便宜的情况下,固然可以对萨珊波斯赔款讲和,从而可以马上转身向西。但东罗马帝国连同萨珊波斯的国运,却从此进入一个长期互相消耗的互害模式,直到各自奄奄一息那一天的到来。
不征之地
东罗马与萨珊波斯激战正酣的时候,就在两强的身边,却有一片难得的净土。
之所以没有太多战火袭扰,并非因为这块土地的人口与资源能够承载一个强大的政权。恰恰相反,能够在两大强权之间的明争暗斗之中存活,这块土地最大的特点就是土地贫瘠、气候极端、人烟稀少。
这块土地,就是当时的阿拉伯半岛(ArabianPeninsula)。
地缘意义上的阿拉伯半岛,是指叙利亚沙漠(SyrianDesert)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以南的三面环海的巨大半岛。半岛的西边是红海(RedSea),东边是波斯湾(PersianGulf),南面则是印度洋所属的亚丁湾(GulfofAden)和阿拉伯海(ArabianSea)。阿拉伯半岛的面积大得吓人,三百万平方公里的辽阔程度,让它荣登世界第一大半岛。
然而,大没有用。
阿拉伯半岛这个地方,是典型受地球副热带高压与干燥信风控制的地理区域,在几种因素的交互作用之下,形成了极端严酷的热带沙漠气候。整个半岛除了西南部的也门有高山分布,有少量山间谷地的温度适合人类进行生产生活之外,绝大部分地区都是高温酷热状态。半岛白天的最高温度,经常可以达到六十摄氏度。在这样的高温高蒸发量的极端条件之下,今天半岛上的很多国家,是整个国家都没有一条自然河流的“无流国”。比如阿曼、阿联酋、巴林、卡塔尔、科威特、沙特阿拉伯等。万幸的是,阿拉伯半岛很多地方拥有还不错的地下水资源,又或者是在高山地区,有一些因为气流上升造成的降雨。因此在这块干燥的大陆上,倒是还有星星点点的绿洲存在。在这些绿洲之上,当地人种植椰枣,饲养骆驼,慢慢地也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模式。
阿拉伯(Arab)这个单词的最初含义众说纷纭,站在各民族自己的立场上看,每一种含义都不算错。在阿拉伯半岛本地土著能够强大到用文明武装自己的程度之前,所有其他文明对半岛人的称呼和记载,他们都必须默默承受。其中,也包括了当时罗马帝国所设立的阿拉伯行省(ArabiaPetraea)。很显然,相对于辽阔的阿拉伯半岛而言,阿拉伯行省充其量只能算是自然环境还不错的半岛西北一隅。更不用说,当时的阿拉伯行省行政区划中还包括了另外一个地缘板块——西奈半岛。所以,在很多的欧洲文献中,给当时的半岛地区起了另外一个名字——萨拉森(Saracen)。所以,早期的阿拉伯半岛原住民,也可以被称为“萨拉森人”。
当年饮马波斯湾的罗马一代天骄图拉真,面对阿拉伯半岛一片酷热的不毛之地,根本就没有下一步继续征服的欲望——贸然出兵阿拉伯半岛,拿不下堆积如山的财富,抢不到沃野千里的土地,也无法俘获成建制的奴隶人口。反而是面对一个味同嚼蜡的碎片化的热带沙漠,战争的成本将呈几何数字攀升。于是,罗马人思前想后,就地设置了阿拉伯行省,并且在阿拉伯行省的边境线上修建了“阿拉伯长城”(LimesArabicus)。
仔细斟酌之后,最终的解决方案,无非也是将很多区域列为不征之地。其实我们不妨再回过头来看当年的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它们的帝国固然疆域辽阔,但它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绕开阿拉伯半岛。
所以,在欧洲历史上,那个曾经的不征之地,就是阿拉伯半岛。
汉志商道
从军事角度而言,阿拉伯半岛固然不受人待见,但也为这里的人们带来了难得的自由发展之环境。
首先,阿拉伯半岛地形中的大部分为高原,这块高原被称为“内志高原”(NajdPlateau),我们之前提到的热带沙漠,大部分都分布于内志高原上。内志高原固然贫瘠,但依然可以进行游牧操作。游牧虽然无法承载更多的人口,却能够贡献数量可观的经济产品。在内志高原之上,那些生活在沙漠深处的游牧民族,一般被称为贝都因人(Bedouins)。
其次,阿拉伯半岛的地理位置十分关键。
阿拉伯半岛三面环海,只要有了水源,这些地方往往能够形成大小不一的定居点。与此同时,这些定居点可以借地理优势进行转口贸易。尤其是红海沿岸,当时苏伊士运河尚未开通,于是大量商品由印度洋进入红海,之后从阿拉伯半岛西部上岸,转运至巴勒斯坦,叙利亚等地中海沿岸地区,此后再分发到欧洲。在商业利益的刺激之下,红海沿岸的阿拉伯半岛西部开始繁荣起来。阿拉伯半岛西部地区被本地人称为“汉志”(Hejaz),于是沿着汉志地区的商道,就被称之为“汉志商道”。
汉志商道的兴起并非偶然,在阿拉伯半岛的西部,有一条希贾兹山脉(HejazMountains)由北向南贯穿整个红海东岸。由于这条山脉的存在,使得临近高山的小块平原,能够得到十分珍贵的高山气候降水。于是在汉志商道上,出现了比较大的定居点,比如名城麦加(Mekka)、麦地那(Medina)等,它们都是得益于希贾兹山脉所带来的降水红利。
这些城市的兴起,为阿拉伯半岛带来了财富,当然也带来了纷争。
如果我们能够穿越到当时的阿拉伯半岛,想来能够感受到彼时的一些生活和市井气息。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凭空生出一种愤懑无奈。
自然环境的严苛自不必说,现实世界又呈现一种群魔乱舞的末世之感。半岛商业的兴盛,带来了汉志地区富人的大量出现。尤其是麦加,更是利用地缘优势,积聚了大量的富人阶层。富人们的生活纸醉金迷,下层老百姓却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
在半岛的北方,两大强权东罗马帝国与萨珊波斯的百年战争仍在进行之中。两大强权的军队,还时不时地对半岛局势进行干涉。对于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半岛各部落政权而言,前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大打出手,真到了外敌入侵,一个个却都成了缩头乌龟,真是绝妙的讽刺。弱国无外交,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杀人占地倒也罢了,两大强权还直接跑过来干涉本地人的贸易方式,那真是断人财路的切齿之痛。
如此的社会图景之下,大家都在期盼着一场变革。
虽然大家也说不清楚,期盼的究竟是什么。但这样的期盼,大家心照不宣。
先知降世
最终横空出世的那个人,叫作穆罕默德(1)。
穆罕默德降生于古城麦加的古莱什部落(Quraysh)中的哈希姆家族(BanuHashim),这个家族虽然赫赫有名,但就穆罕默德个人来讲,他的早年生活并不优越。不仅不够优越,甚至还早早经历了人生中的重大波折。父亲在他出生前殁于经商途中,母亲在他六岁时病故。后来辍学在家,以放羊为生。到了十二岁的时候,穆罕默德离开家门,跟着自己的伯父四处经商。
在穆罕默德的人生履历中,很多来自少年时期的贫穷、苦难、悲伤、旅行、金钱、战斗这些记忆,都成了成年之后穆罕默德的宝贵财富。
如果不是后来的一系列事件发生,穆罕默德的人生巅峰应该在他二十五岁这一年出现。在这一年,穆罕默德迎娶了四十岁的寡妇赫蒂彻(Khadijah)。赫蒂彻不是一般的寡妇,这个寡妇家中家财万贯,拥有足以日进斗金的汉志商队。而当时的穆罕默德,正是在赫蒂彻所经营的商队中效力。当然,入赘女老板家,为穆罕默德带来的最现实利益——是年纪轻轻就实现了财务自由。
实现财务自由之后,穆罕默德可以有很多种选择。
他可以像其他富人一样,过起醉生梦死的生活。炫富可以有很多花样,富人总是能够找到最能刺痛穷人心灵的那种方式。在当时的阿拉伯半岛上,并没有所谓的精神信仰,现实中的穷奢极欲,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至高享受。或者,穆罕默德可以继承赫蒂彻的家族生意,把经商这门学问做到极致。再或者,专心于培养下一代。自己有钱还不够,要削尖了脑袋让子子孙孙都过人上人的生活才行。何况,穆罕默德尚未生出属于自己的男丁。
然而,穆罕默德却不这么想。
穆罕默德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当物质本身不再是穆罕默德奔波劳碌的理由时,他终于有机会停下来思考人生的意义,在脑海中勾勒一个宏大的精神世界。像穆罕默德这样的人,生来就不只为吃饭而活着。在穆罕默德的精神世界之中,他的目之所及,已经飞出了整个希贾兹山脉,跨越了整个阿拉伯半岛的绿洲与沙漠。
穆罕默德所选择的事业,是为半岛上的所有同胞,建立一种全新的信仰。
就当时的世界而言,穆罕默德可以参照的信仰模板不可谓不多。
阿拉伯半岛地区,早早就有了多神崇拜,但诞生于部落文明的这种信仰方式,并没有给半岛上的部落文明带来文明与统一。显然,这并不是穆罕默德的努力方向。在半岛以外,其他文明世界的宗教信仰,在当时看起来却不是很讨喜。
距离半岛比较近的,是萨珊波斯人所信仰的“拜火教”(2),也就是中国古代所称的祆教。拜火教号称是承继自波斯第一帝国的上古神器。但拜火教并非普世宗教,它的一个特点是家族传播。这样的一个拜火教,有点类似于靠本民族传播的犹太教了。很显然,半岛急需的是一个普世宗教,无论拜火教还是犹太教,都不合时宜。
拜火教也尝试过普世化。比如摩尼教(Manichaeism),它在中国被称为“明教”,这种宗教源自拜火教,并且在拜火教的基础上,吸收了基督教和佛教的一些定义,进行了普世信仰性质的改革。然而,摩尼教的这种做法,却被名门正派普遍认为是歪理邪说,遭到各教派的群体抵制。最终,摩尼教传播失败,并在人类历史上彻底消失。
拜火教不行,再看东罗马帝国的基督教呢?
同样问题多多。
基督教的传播过程中,虽然经历了希伯来语、希腊语、拉丁语的转述,但就宗教特性来讲,基督教依然坚持教条主义。也就是说,我的所有信徒不允许曲解我的教义,所有的宗教条文解释权,都归罗马教廷所有。除此之外,谁敢乱讲谁就是异端。
比如我们前文提到的阿里乌教派,早期这个教派主要在日耳曼诸部落中广泛传播,早早就被扣上了一个异端的大帽子。到了后来,由于通信手段落后以及各教区背后的政治利益影响,各种各样的“异端”也出现了。
曾经流传到中国的一个“异端”,叫作“聂斯脱里派”(Nestoriancontroversy),在中国古代,这个教派被称为“景教”。聂斯脱里派坚持认为耶稣的神性与人性是分开的,而且圣母只是给予了耶稣肉体凡胎,而并没有赋予耶稣神性。所以,崇拜圣母是不正确的。于是在公元4世纪,聂斯脱里派就沦为了罗马教廷口中的异端。而到了公元5世纪,基督教在埃及和叙利亚等地区又出现了“一性派”(Monophysitecontroversy)。基督一性派所坚持的是,耶稣本人是单纯的神性,而并不具有人性,虽然他老人家也在人间完成了一趟生死轮回。于是,一性派也就成了妥妥的异端。
不管是聂斯脱里派,还是基督一性派,其实都违背了卡尔斯顿派(Chalcedon)的本意。卡尔斯顿派的正确表述是——圣父、圣子、圣灵为同一本体、三个不同的位格,三位格同一本质、同一属性,但不互相混淆。
说到底,“异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神教属性下,早期基督教对于其他宗教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从罗马帝国后期到中世纪,基督教对于其他宗教的迫害,同一宗教体系下对于异端的迫害,都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与基督教的疯狂相匹配的,则是宗教背后的政治、经济、军事利益,还有数不清的王公贵族的黄金白银,普通老百姓的饿殍满地。
如此一来,这样的信仰体系,也不是穆罕默德想要的。
穆罕默德心目中的理想精神世界,普世是一个基本条件。此外,这种体系之下,还能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终要用宗教的形式完成政权组织的统一。并且在阿拉伯半岛贫瘠的自然条件下,能够让更多的人在平时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在困难来临的时候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最终,穆罕默德从古犹太教中得到了灵感。
最早诞生古犹太教《摩西十诫》的地方,恰好就是西奈半岛的茫茫沙漠,在同样高温酷热、干旱少雨的自然条件下,犹太人在摩西的带领之下,忍饥挨饿,战天斗地,创造了伟大的物质与文化财富。而这一点,不就是穆罕默德苦苦追寻的吗?犹太教虽然并非普世宗教,但如果以犹太教为蓝本,进行大胆改革甚至于革命呢?
穆罕默德最终开悟。
遵循犹太教《旧约》的体系,穆罕默德把阿拉伯半岛上的原住民,无论汉志人、内志人,还是贝都因人,都称之为易卜拉欣(3)的后代。既然犹太人自称是亚伯拉罕次子以撒的后代,那么穆罕默德的同胞们,也就成了亚伯拉罕长子以实玛利(4)的后代。由此,根据《旧约》所记载的创始理论而上溯,也就搞清楚了阿拉伯半岛原住民的民族源流。
原住民首先是亚当(5)和夏娃(6)的后代,也就是大洪水中的诺亚方舟脱难之后的诺亚(7)的后代。诺亚在五百岁的时候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闪(Shem)、含(Ham)和雅弗(Japheth)。于是和犹太人一样,阿拉伯半岛原住民也是来自闪这一支。闪的后人又传了若干代,就有了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之后,才出现了犹太人与阿拉伯原住民的分野。所以直到今天,我们依然把现代犹太人与现代阿拉伯人所操的语言,称之为“闪米特语”(Semiticlanguage),乃至于其上还有一个“闪含语系”。其典故,就是来自“闪”。
这样一来,穆罕默德终于帮助阿拉伯半岛原住民,完美解答了他们的民族从哪里来、如今在哪里以及要到哪里去的终极问题。与此同时,又将半岛人民团结在了同一个血缘关系之下。并且,还跟中东地区经常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的犹太人民扯上了关系。
如此一来,基本理论基础上的整套精神体系也就呼之欲出。
穆罕默德把自己所创立的这个门派,叫作伊斯兰(Islam)。伊斯兰的意思就是顺从真主,实现和平。这里所提到的真主(Allāh),或者直接音译为“安拉”。
于是,和当年的亚伯拉罕一样,穆罕默德本人也就成了先知。而那些愿意相信伊斯兰的信徒们,也就由伊斯兰这个单词派生出了另外一个单词——穆斯林(Muslim)。意思是,愿意顺从真主,实现和平的人。
叫法上的更新只是表象,更重要的是,穆罕默德还在古犹太教的基础上,建设了属于自己的理论体系大厦,被后人称之为《古兰经》(TheQuran)。
其实与其说《古兰经》是一本宗教典籍,倒不如说是当时穆罕默德理想中的建国纲领。除宗教内容之外,《古兰经》这本书中所涉及内容,几乎涵盖到了整个社会学范畴内的方方面面。
有了正确的纲领,穆罕默德距离自己的那个理想,就又近了一步。
在半岛范围内创立新教派的代价是空前的,麦加城的贵族们对于穆罕默德的“异端邪说”充满恐惧。他们动用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使用了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阻止穆罕默德传教。在麦加城的势力范围内,极端的时候穆罕默德和他的信徒们,经常被当地人鞭笞、殴打。在这种情况下,穆罕默德不得已只能转战到另外一个比较大的定居点——麦地那。
在麦地那,穆罕默德终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政治支持。
于是在穆罕默德身边,聚集了一大批支持穆罕默德事业的穆斯林。这些穆斯林有些是追随穆罕默德从麦加而来,这些人被称为“迁士”(muhajirun),而在麦地那本地的穆斯林支持者,则被称之为“辅士”(ansar)。
迁士与辅士合流,最终形成了穆罕默德的基本创业盘。
于是,在这个生机勃发的创业团队辅佐之下,穆罕默德先是一统麦地那,进而在几年之内攻克麦加。最后,穆罕默德的队伍席卷了整个阿拉伯半岛。
公元632年,穆罕默德病逝。
穆罕默德这辈子只活了六十三岁,然而在这短短的一个多甲子之中,穆罕默德却帮助后来的伊斯兰教徒们搭建了一个空前雄伟的宗教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穆斯林四海之内皆兄弟,是一个完全普世的信仰体系。穆罕默德博采众家之长,解决了一些根本性的宗教理论问题,他的一些想法,在当时来讲毫无疑问是领先欧洲基督教的。与此同时,彼时的穆罕默德以及他的信徒们,对于其他异教徒们保持了最大的宽容心,即便是在穆罕默德身后的政治体系中,异教徒们也获得了最为自由的发展空间。从这个角度而言,他那个时代的伊斯兰教,更是代表了社会的进步力量。
穆罕默德并不长寿,而且他也没有留下自己的子嗣,他所有的孩子中,只有一个女儿活到了成年。但这并不妨碍穆罕默德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一个用思想征服世界的人。
在穆罕默德的身后,他的信徒们正在沿着他的足迹前行。
四大哈里发
穆罕默德在世时,几乎一统阿拉伯半岛。
然而历史的吊诡在于,就是这样一个政教合一的伟大领袖,他生前并没有指定自己的事业继承人。穆斯林内部对继承权问题,出现了各种不同的声音,但好在创业期的穆斯林们还算克制。在内部各种妥协与斗争之后,历史跌跌撞撞地进入了“四大哈里发”时代(FourRightlyGuidedCaliphs)。
所谓“哈里发”(caliphate),实际上是指当时阿拉伯半岛地区的最高元首。哈里发的原始含义,就是“继承”的意思。用哈里发作为穆罕默斯去世之后的穆斯林领袖称呼,明里暗里还是在宣誓元首的合法性。哈里发在最开始,是政教合一的职务,而到了后期尤其是到了奥斯曼帝国时期,已经越来越沦落为一个纯宗教领袖的代名词。
四大哈里发,并非说同时有四位哈里发出现,就像蒙古四大汗国或者突厥人的四面可汗一样。四大哈里发是说在穆罕默德身后,从公元632年一直到公元661年,这二十九年中依次有四位哈里发在位。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串行的,而不是并发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与各利益集团互相妥协有关,另外一方面当时的阿拉伯半岛从蒙昧的原始部落时代走来,尚且具备一些最基本的民主制痕迹。因此,这个时期也被称为“神权共和”。
四位哈里发,都是穆罕默德生前的亲密战友。第一位是伯克尔(AbuBakral-Siddiq),第二位是欧麦尔(Umaribnal-Khattab),第三位是奥斯曼(UthmanibnAffan),以及最后一位阿里(AliibnAbiTalib)。尤其是这最后一位,最为要紧。因为阿里不仅仅是穆罕默德的堂弟,而且他还是穆罕默德唯一的女婿。
四大哈里发时代,是一个对外扩张的时代。
其实,自伊斯兰教创教开始,关于阿拉伯人也就有了一个清晰的定义。阿拉伯人并非一个血缘民族,而是从语言和宗教上来界定的。简而言之,不管你是汉志人、内志人,还是贝都因人,只要你讲阿拉伯语,并且信仰伊斯兰教,那么你就是阿拉伯人。如果将这个理论推而广之,还普适于所有地理人口场景,那么阿拉伯人的种族范畴,也就会随着阿拉伯军队的扩张而越来越大。
所有这些,就解决了阿拉伯人冲出阿拉伯半岛,对外扩张的理论问题。
四大哈里发所形成的神权共和,并没有出人意料,他们很快就同仇敌忾地发动了对外战争。
实际上,就在穆罕默德离世前夕,公元631年,东罗马帝国与萨珊波斯才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已经两败俱伤的两个老大帝国,即将面对来自阿拉伯人的末日审判。
至少在看上去,东罗马帝国还是强大的。当时坐镇新罗马城的皇帝,正是那个雄才大略的希拉克略。希拉克略在位期间,完成了整个帝国上下对于希腊化的回归,创造性地建立了东罗马“军区制”,并且实行了军事屯田;对外,希拉克略率领罗马军队,从萨珊波斯手中收复了帝国在埃及、黎凡特、小亚细亚等处的失地。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已经在内政外交之中证明过自己的罗马帝王,却在阿拉伯人面前结结实实地栽了跟头。
从公元634年开始,阿拉伯人开始全面进攻东罗马帝国。
据西方历史学者的考证,英明神武的希拉克略大帝在这一年恰好生病了。其实希拉克略生不生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费尽心机夺回来的大部分的罗马故土,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又被阿拉伯人抢了过去。其中也包括了叙利亚,并且有消息称,叙利亚本地的“基督一性派”信徒们,对于阿拉伯异教徒的到来欣喜若狂。胜利成果在手里还没有焐热乎,就又被人巧取豪夺,而基督徒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更是让老大帝国感到颜面无光。
不仅如此,如初生牛犊般的阿拉伯人,同时还开辟了第二战场。公元637年,阿拉伯人拿下了萨珊波斯在两河流域的都城泰西封(Ctesiphon)。想不到跟东罗马帝国纠缠了四百年,光是硬仗就打了一百多年的萨珊波斯,这么轻而易举就被阿拉伯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才是应了那句话——“赢球不可怕,缺谁谁尴尬”。
气恨羞愤交加之下,希拉克略于公元641年离开人世。在他死后的第二年,埃及全境被阿拉伯人兼并。
又过了十年,公元641年,享国祚四百余年的萨珊波斯,全境沦陷。
希腊火
其实,阿拉伯人远非铁板一块。
尽管有战无不胜的宗教教义相助,但穆罕默德的高度,后人实在难以企及。能够抛却现实中的酒色财气,功名利禄,像穆罕默德那样已经财务自由,依然以救万民于水火为己任的人,显然只是凤毛麟角。
裂痕,出现在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在位期间。
奥斯曼出身于古城麦加的倭马亚家族(Umayyads)。倭马亚家族是古莱什部落十二家族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一支。当初穆罕默德背井离乡离开麦加,跑去麦地那讨生活的始作俑者,就是倭马亚家族的代表人物苏富扬(AbuSufyan)。换句话说,虽然当初以苏富扬为代表的倭马亚家族对穆罕默德进行了政治迫害,但在后来的创业团队中,同样出身倭马亚家族的奥斯曼,却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穆罕默德一边。
到了四大哈里发时代,通过阿拉伯高层的民主推选,奥斯曼于公元644年继承了哈里发的职务,这件事情引起了哈希姆家族阿里的不满。既然不满,就要搞事情,何况阿里手中还有哈希姆家族光环,穆罕默德唯一正派女婿的正统。
这么一闹,伊斯兰世界就出现了大分裂。
支持阿里的一派,被称为“什叶派”(Shia),这部分人坚持认为穆罕默德临终之前指定的接班人就是阿里;支持拥有官方授权哈里发奥斯曼一派的,则被称为“逊尼派”(Sunni)。
如此一来,穆罕默德的那个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美好愿望,也就灰飞烟灭。
又过了若干年,到了公元656年奥斯曼遇刺身亡之后,阿里继承了哈里发的位子。结果逊尼派如法炮制,也拒不承认阿里的合法哈里发身份。并且不仅仅是口头抗议,当时带兵在外的叙利亚总督穆阿维叶(MuawiyahI),还以武力相胁迫。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原来穆阿维叶的老爸,正是当年把穆罕默德赶出麦加城的倭马亚家族老前辈苏富扬。
阿里与穆阿维叶兵戎相见,穆斯林内战开始。而到了公元661年,阿里在任上被刺杀之后,穆阿维叶直接继任了哈里发之位。
那么自穆阿维叶开始,所谓的神权共和时代也被画上了句号。穆阿维叶此后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做哈里发,正式开启了阿拉伯帝国的倭马亚王朝(UmayyadDynasty)。因为倭马亚人尚白,因此在中国史书中,倭马亚王朝又被称为“白衣大食”。
军事政变上台,使得倭马亚王朝带有强烈的军事立国的味道。由此,阿拉伯帝国的对外扩张变本加厉。正处于上升期的倭马亚王朝,很快就风卷残云一样扫清了东罗马帝国在北非的剩余抵抗力量。
当然,征服帝国首都新罗马,一直是倭马亚王朝梦寐以求的事情。
公元676年,穆阿维叶率大军四万,大小战船七百艘,兵围新罗马。
当时负责守卫新罗马的,是希拉克略王朝的皇帝君士坦丁四世(ConstantineIV)。这场被称为“第一次阿拉伯围城战”(FirstArabsiegeofConstantinople)的战争,整整打了四年。在拉锯战一样的消耗中,东罗马帝国在历史上首次动用了当时领先世界的黑科技“希腊火”,一举击溃了倭马亚军队。
随后在公元717年,“第二次阿拉伯围城战”(SecondArabsiegeofConstantinople)爆发,我们在前文提到的利奥三世指挥首都军民奋勇作战,并且再次使用了希腊火,这次围城仅一年之后,罗马人成功击退阿拉伯军。
随着利奥三世在新罗马保卫战中的胜利,阿拉伯人对于东罗马帝国首都的非分之想暂时告一段落。在此后的很多年中,虽然阿拉伯人依然不断试图接近新罗马,但最终都没有成功。
于是,东罗马帝国牢牢地守住了欧洲的东大门。
跨海征西
正当欧洲最东端的新罗马沐浴在腥风血雨之中的同时,欧洲最西端也开始经受伊斯兰教的洗礼。当时的倭马亚王朝军队,已经荡平了整个北非。在阿拉伯人到来的同时,伊斯兰教也悄悄地在这些地区置换了当年的基督教。
归根结底,当时的伊斯兰教十分开明,且充满普世价值带给真主子民的温暖。对比极端而排外的早期基督教,伊斯兰教已经算得上是一神教体系中的一个“异类”了。在阿拉伯帝国所征服的疆域内,只要你能够缴纳一定的人头税,就可以享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不用因为你的信仰问题,而被主流社会所排挤甚至迫害。
这样的伊斯兰教,不用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传教,就达到了春风化雨的效果。因此在最初的那几个世纪中,改宗伊斯兰教的新信徒们纷至沓来,蔚然成风。
当阿拉伯人在北非站稳脚跟之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效法当年的查士丁尼大帝,做一统地中海的王中之王。
阿拉伯人选择的攻击对象,是欧洲最西边的伊比利亚半岛。
当时的伊比利亚半岛,正是我们前文所提到的西哥特王国。
西哥特王国,是第一个在罗马帝国范围内宣布独立的蛮族政权。可能当时的蛮族人自己也没有料到,西哥特王国居然就绵延了几百年。在这近三百年的发展历程中,我们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西哥特人的生存状态——佛系。
对比同样是蛮族统治的北方邻居法兰克王国,西哥特王国的统治阶层显得懒惰而消极。西哥特人到来之前,伊比利亚半岛已经形成了十分完备的罗马帝国社会制度,无论是法律、税收还是教育、医疗,都因循了当年的罗马帝国旧制。在这种情况下,西哥特蛮族显得有点无所适从。西哥特王国盘踞在伊比利亚半岛如此长的时间,对于现代西班牙在文化层面上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是在语言层面上,现代西班牙语也更加接近罗马帝国时代的拉丁语方言,而和西哥特人所使用的日耳曼系语言则相差甚远。
当然,也正是因为当年西哥特人的惰怠,才有了“罗马法”无缝切换到了西哥特法(Liberludiciorum),从而为后世欧洲人保留一本当年罗马法律的活化石。与此同时,即便在今天的西班牙,也能够很容易找到一些金黄头发的普通人,这些人大概率是当年西哥特人的后裔。
宗教问题,也是让西哥特人纠结的痛点。
众所周知的是,西哥特人所宗的是基督教中的异端“阿里乌教派”,而它的下层老百姓,则无一例外都是宗罗马正统基督教。那么西哥特人有心改宗,却担心自己被同化于罗马人的汪洋大海之中。而且他们更加担心,自己如果承认了罗马正统,会不会就此被远在新罗马的东罗马帝国所吞并呢?那岂不是自废武功了?
所以,两相对比下来,我们才能更加体会到当年法兰克王国之开国不易。一个入主中原的蛮族政权,成功拿到罗马人的皇帝头衔,法兰克人究竟是走过了多么曲折而痛苦的心路历程。
就在这种扭扭捏捏之中,西哥特王国还是在公元589年,也就是在隋文帝杨坚一统南北朝的同一年,宣布正统基督教为西哥特王国的国教。
此后的西哥特王国,依然就这样没有任何激情,也没有任何理想地活着。这就如同一个在市面上的OEM(代工生产)品牌,反正没有核心竞争力,能赚多少算多少。如果哪天要是这个招牌经营不下去了,趁早也就打完收工了。与此同时,倭马亚王朝则像一个不断向外开疆拓土的阿拉伯半岛本土品牌,他们的梦想就是将自己的商标打遍全球。
西哥特王国与倭马亚王朝的差距,就是强弱企业文化之间的差距。
所以,倭马亚王朝虽然在东线上又一次同牛皮糖滚刀肉战法的东罗马帝国打到难分难解,然而在西线,进军西哥特王国的战争,却怎么看都像是“充话费”送的。
公元711年,阿拉伯帝国派大将塔里克(?āriqibnZiyād)渡海讨伐西哥特王国。渡海之战,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渡海之后,塔里克还像中国的项羽一样,重现了破釜沉舟的一幕,并且发表了煽动性极强的讲话。
塔里克所渡过的这个海峡,后来根据他的名字,被命名为“直布罗陀海峡”(StraitofGibraltar)。虽然这个海峡最窄处只有十四公里,而且也并非第一次有人跨海作战,之前无论蛮族汪达尔人还是东罗马查士丁尼大帝的大军,都曾经在此地来回穿梭,但却正是因为阿拉伯人的这次北伐,给这个海峡留下了一个里程碑式的名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塔里克其实并非正统半岛阿拉伯人。他是北非土著柏柏尔(Berber)人,也就是当年同迦太基人相爱相杀的努米底亚人的后裔。
还是我们当初的那句话,无论是贝都因人还是柏柏尔人,只要是说阿拉伯语、信伊斯兰教,他就算是阿拉伯人了。这样不唯出身、不唯血统论的宗教观念,放在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时代,其进步属性可想而知。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放在当时的时空纬度来看,阿拉伯人对于伊比利亚半岛的征服,更像是一次先进对落后的文明化进程。
阿拉伯人对伊比利亚战争的征服过程并不复杂,4月出发,同年冬天就已经让西哥特王国末代国王罗德里格(Ruderic)阴阳两隔了。阿拉伯人征服了伊比利亚半岛的大部分区域,并命名为安达卢斯(8)。
至此,享国近三百年的蛮族政权西哥特王国寿终正寝。
西哥特王国的灭亡,也意味着哥特人从此退出欧洲历史舞台。
在此后的很多年中,阿拉伯人意图继续向北,并且他们还一度翻越了比利牛斯山,进入到法兰克王国领地。此后就发生了我们之前所熟知的一幕,公元732年,阿拉伯军队同铁锤查理的法兰克军队遭遇,普瓦提埃一战失利,阿拉伯人退回到了比利牛斯山以南。
当然,公平一点讲,当时的阿拉伯人多半只是试探性攻击,阿拉伯人的海军只能说是一般,在地中海海域上充其量只是与欧洲诸国有打有闹,有来有去。在没有完全拿到地中海海权的前提下,贸然进入今天法国这样一块四战之地,对阿拉伯人已经是太危险了。
况且,当时领先世界的阿拉伯骑兵,所仰仗的无非是阿拉伯马还有大量军用骆驼。阿拉伯马身形高大,吃苦耐劳,在沙漠干旱地区拥有无与伦比的作战能力。但一旦到了伊比利亚半岛的地中海气候区,阿拉伯人的作战优势已经大打折扣,更何况一旦翻越比利牛斯山,面对湿润阴冷的温带海洋气候,就不是阿拉伯马纵横驰骋的合适战场了。
作为陆地扩展的极限而言,此后多年阿拉伯人的北部边疆,都固定在了靠西的坎塔布连山脉(CantabrianMountains)与靠东的比利牛斯山脉这条天然气候与地理分界线上,并非偶然。而且,这种战略边界点的相对稳定,同东线阿拉伯帝国与东罗马在安纳托利亚半岛奇里乞亚(Cilicia)与托罗斯山脉(TaurusMountains)相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更加传奇的故事在后面。
公元750年,来自哈希姆家族中的阿布·阿拔斯·萨法赫(Abul`Abbasas-Saffa?)发动叛乱,推翻倭马亚王朝,建立阿拔斯王朝(中国史书中的“黑衣大食”)。并且对倭马亚家族大肆屠杀。万分危急之下,倭马亚家族后裔阿卜杜·拉赫曼一世(AbdRahmanI)逃出生天。一路狂奔来到了北非柏柏尔娘舅家。在这里,柏柏尔人帮助阿卜杜·拉赫曼一世北伐拿下了安达卢斯,并且以科尔多瓦(Córdoba)为首都,建立了后倭马亚王朝。
由于阿拉伯人从东方所带来的文明,使得科尔多瓦这座城市,成了当时欧洲最负盛名的城市之一。而科尔多瓦酋长国,后来也成为欧洲中世纪最为著名的公国之一,甚至一时之间让周边基督教小国都纷纷效法其内政外交。科尔多瓦与新罗马,也成为当时欧洲西东两端的两颗明珠。
后倭马亚王朝的统治一直持续到了公元1031年,此后王朝分裂,出现了二十多个伊斯兰教的中世纪封建化小国。
从此时开始又过了四百多年,伊斯兰政权最终才退出了伊比利亚半岛。当然这是后话,与这个后话相对应,又是一段传奇故事。在此后的近现代西班牙的讲述中,我们还会涉及这一段历史。
(1)穆罕默德:Muhammad,全称为Abual-QasimMuhammadIbnAbdAllahIbnAbdal-MuttalibIbnHashim。
(2)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
(3)易卜拉欣:Ibrahim,也就是犹太教中的亚伯拉罕。
(4)以实玛利:阿拉伯语发音,易斯玛义。
(5)亚当:阿拉伯语,阿丹。
(6)夏娃:阿拉伯语,哈娃,Hawa。
(7)诺亚:Noah,阿拉伯语努哈,Nuh。
(8)安达卢斯:Al-Andalus,意思是汪达尔人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