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黑暗物质.3,没有精灵的世界》(

第七十二章《黑暗物质.3,没有精灵的世界》(

34.现身

把世界给你们所有的活人看

在那里

每一个尘埃的粒子

呼出它的骄傲

——威廉·布莱克

玛丽睡不着,每次闭上眼睛,就有什么事情让她摇摆和倾斜,仿佛身处一个悬崖边上,然后她猛地一下子惊醒了,又害怕又紧张。

这事发生了三四次,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站起来,悄悄地穿上衣服,跨出房子,从威尔和莱拉躺着的那棵枝叶像帐篷一样伸展开来的树旁走开。

月亮明晃晃地高挂在天空,夜风习习,美妙的夜景中点缀着云影,玛丽感觉它们就像一群无法想象的动物在迁徙。但动物迁徙是有目的的。当你看见一群群麋鹿在冻原上移动,或者野生动物穿过大草原,你会知道它们在前往有食物的地方,或者去找交配和孕育后代的场所。它们的运动是有意义的,而这些云的移动纯粹是随机的,是原子和分子层面完全漫无目的的活动,这些飞速掠过草原的影子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它们看起来又好像是有意义似的,它们显得紧张,好像有什么目的在驱动他们。整个夜晚都一样,玛丽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只是她不知道那个目的是什么,但与她不同的是,云朵好像知道它们在干什么,也知道为什么,风儿知道,草儿知道。整个世界是鲜活的,有意识的。

玛丽爬上斜坡,回头看了看沼泽,沼泽上,上涨的潮水在闪闪发光的深黑色泥滩和水藻河床间镶了一条明亮的银边。那边的云影非常清晰:它们看上去仿佛在逃离身后某个可怕的事物,或者急匆匆地赶到前面去拥抱某件奇妙的东西。但那是什么,玛丽永远不会知道。

她转身向小树林走去,到那儿要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经常爬上去瞭望的那棵树高高矗立着,大大的树冠摇摆着,与急切的风交谈。它们好像有事情要说,但她听不明白。

在夜晚所有这一切的刺激下,她急匆匆地朝它走去,急切地想加入其中。这正是威尔问她是否想念上帝时她告诉他的话。整个世界是活的,万物都通过千丝万缕的意义彼此联系在一起,就是那种感觉。当她是基督徒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这种联系,但是当她离开教会后,她感到轻松、自由和轻快,生活在一个没有目的的宇宙里。

后来发现了阴影,她也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现在身处这样生动的夜空下,很显然一切都在因为目的和意义而跳动,但她与此隔离开来了,难以找到联系,因为没有上帝。

半是狂喜半是绝望,她决定爬上她的树,试图再次在尘埃中迷失自己。

但她还没走到一半,就听到在树叶的抽打声和风吹过草地的声音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呻吟,仿佛风琴在发出深沉阴郁的乐调,此外,还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咔嚓咔嚓的折断声和碎裂声,木头压着木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不可能是她的那棵树吧?

她停在原地,停在开阔的草地上,风吹打着她的脸,云影飞速飘过她身旁,高高的草抽打着她的大腿。她看着小树林的上方,树干在呻吟,树枝在断裂,高大绿色的树木树干像枯木棍一样“啪”的一声折断了:慢慢地倒在地上,接着是树冠本身——她是那么熟悉——倾斜、倾斜,然后慢慢开始倒下。

树干、树皮和根里的每一丝纤维仿佛都在为抗议这一谋杀而叫喊,但是它倒呀倒呀,整棵树从小树林里砸了出来;像海浪冲向防浪堤一样碎开来之前,它好像朝玛丽倾斜过来;巨大的树干向上反弹了一下,终于带着碎裂木头的呻吟落在地上。

她跑上去摸那摇晃的树叶,她的绳子还在那儿,她的平台已经四分五裂,成了一堆废墟。她的心痛苦得咚咚直响,她爬到树枝间,跨过那些曾经熟悉如今却面目全非的枝叶,尽可能攀到最高处保持身体平衡。

她靠在一根树枝上,拿出望远镜,透过它,她看见天上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运动。

一种是云的运动,穿过月亮朝一个方向运动;另一个是尘埃流的运动,好像朝完全相反的方向流去。

在这两者之间,尘埃流得更快,量大得多。事实上,整个天空好像都在和它一起流动,无情的尘埃洪流从世界里涌出来,从所有世界里涌出来,流入无尽的虚无之中。

慢慢地,仿佛一系列的事情自动在她的脑海里运动一样,它们连接在了一起。

威尔和莱拉说过,那把神奇的刀子至少有三百年历史了,是塔里那位老人这样告诉他们的。

穆尔法告诉过她,养育他们生命和他们世界三千三百年的斯拉夫在三百多年前开始衰弱。

据威尔说,神奇小刀的主人——天使之塔的哲学家协会一直很粗心,并没有把他们打开的窗口全关上。嗯,玛丽就找到了一个,一定还有很多别的窗口。

如果尘埃就这样,一点一点,一直从那把神奇刀子在自然界里制造的伤口里泄漏出去……

她感到眩晕,那并不是因为脚下的树枝摇摆起伏。她把望远镜小心地放进口袋里,用胳膊钩住前面的树枝,凝望着天空、月亮和疾驶而过的云。

那把神奇的刀子应该对那些小规模的泄漏负责,这泄漏是有害的,宇宙因此而遭罪,她必须跟威尔和莱拉谈一谈,找出一个方法制止它。

但天空中这巨大的尘埃洪流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是新出现的,是灾难性的,如果不制止它,所有有意识的生命都会结束。正如穆尔法给她看的一样,尘埃在物质意识到自身时产生,但是需要某个反馈系统来强化它,保证它的安全,就像穆尔法有来自树木的轮子和油一样。没有像这样的东西,尘埃就会全部消失,思想、创造力和感情都会枯萎和流逝,只留下愚钝的本能,那段生命有自我意识的短暂时期会像在每个世界里燃烧的明亮烛光一样熄灭掉。

玛丽强烈地感受到它的重量,那负担让人觉得似乎垂垂老矣,已经八十高龄,筋疲力尽,渴望死亡。

她心情沉重地从倒下的巨树枝叶间爬出来,迎着仍然吹打着树叶、草丛和头发的狂风,出发回村。

在斜坡顶上,她最后一次看了看那尘埃流,云和风从中穿过,月亮稳稳地矗立在中间。

接着她终于看出了它们在干什么:她明白了它们宏伟而迫切的意图。

它们在试图阻挡尘埃洪流,它们在努力设置一些障碍挡住那可怕的洪流:风、月亮、云、树叶和青草,所有那些可爱的东西都在喊叫着,为了把它们如此珍爱的阴影粒子留在这个宇宙,将自己投身到战斗中去。

物质热爱尘埃,它不想看着它离去,那就是这个夜晚的意义,那也是玛丽的意义。

她曾经想,没有了上帝的生活就没有意义、没有目标了吗?是的,她是那样想过。

“嗯,现在有了。”她大声说,然后又说了一次,声音更大,“现在有了!”

她又看了看尘埃流中的云和月,它们用像嫩树枝和小卵石那样的东西所筑建的堤坝是那么脆弱,就像试图阻挡密西西比河一样注定会失败,但是它们仍然在努力,它们会继续努力直到万物消亡。

玛丽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待了多久,当她的紧张感开始消退,疲劳取而代之时,她慢慢地走下山坡朝村里走去。

当她走到一半,来到一个节瘤木树林附近时,看见泥滩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发着白光的物体在稳步前进:有个东西随着潮水游上来了。

她站住了,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不可能是托拉皮,因为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地活动,而那里只有一个,但它却与托拉皮一模一样——帆一样的翅膀、长长的脖子——那是一只托拉皮,没错。她从来没听说过它们会单独行动,她本来要跑下去给村里人报警,但她迟疑了,因为它不知怎么停了下来,漂浮在紧挨着小路的水上。

它在分裂开来……不,有东西从它的背上下来了。

那是一个男人。

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即使在那么远的距离,月光很亮,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她透过望远镜看过去,确认无疑:那是一个人的身影,身上散射着尘埃的光。

他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似的东西,飞快地沿着小路轻轻走过来,没有跑,但是行动像运动员或猎人一样迅捷。他穿着不起眼的深色衣服,在夜色下把自己掩饰得很好,但透过望远镜,他好像在聚光灯下一样暴露无遗。

当他离村子更近时,她意识到那根棍子是什么:他拿着一把步枪。

她感觉仿佛有人泼了一瓢冰水在她的心上,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离得太远,束手无策,即使她大声叫喊,他也听不见,她只能看着他跨进村子,左顾右盼,不时停下来倾听,从一幢房子走到另一幢房子。

玛丽的心仿佛像试图留住这尘埃的月亮和云一样,在无声地喊道:不要到树下——离那棵树远点——

但是他越来越靠近那棵树,终于停在她的房屋前。这让她不能忍受,她把望远镜放进口袋,开始跑下山坡,她正准备发出一声狂野的大吼,喊什么都行,但她及时意识到叫喊声可能会惊醒威尔或莱拉,让他们暴露自己,她又忍了回去。

接着,为了继续观察那个男人的踪迹,她停下来,又摸索着拿出望远镜,站定下来透过它来观察。

他在打开她的房门。他走了进去。他从视线中消失了,身后的尘埃一阵骚动,像被手穿过的烟一样。玛丽仿佛等待了无尽的时间,直到他再次出现。

他站在她的门厅处,缓慢地从左至右地环顾了一下,他的眼神扫过那棵树。

然后他跨出门槛,静静地站在那儿,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玛丽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是多么显眼,他只需一枪就能轻易地击中她,但是他只对村子感兴趣。又过了一两分钟后,他转身悄悄地走了。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在河边的小路上,清楚地看见他跨上鸟背,两腿交叉地坐在上面;鸟儿转身游走了。五分钟后他们消失在了玛丽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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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物质四部曲(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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