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黑暗物质.3,没有精灵的世界》(

第七十三章《黑暗物质.3,没有精灵的世界》(

35.山那边以及更远的地方

我的生日到了,

我的爱情来了。

——克里斯蒂娜·罗塞蒂[1]

“马隆博士,”莱拉早上说,“威尔和我得去找我们的精灵,找到后我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他们我们熬不了多久,所以我们想去找一找。”

“你们去哪儿找?”玛丽说,经过昨晚的折腾以后,她眼皮沉重,头疼脑胀。她和莱拉走在河堤上,莱拉是为了洗漱,玛丽则是为了偷偷寻找那个男人的脚印。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找到任何脚印。

“不知道,”莱拉说,“但是他们在外面某个地方,我们从战场上过来,他们就跑了,好像再也不相信我们了,我并不怪罪他们任何一个,但是我们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感觉自己见过他们两三次,也许能找到他们。”

“听着……”玛丽不情愿地把她昨晚见到的事情告诉了莱拉。

她正说着,威尔也来了,他和莱拉都瞪大了眼睛,认真地听着。

“他很可能只是一个旅行者,发现了一个窗口,便从别的某个世界随便走了过来。”玛丽说完后,莱拉说。她自个儿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考虑,这个男人没有它们那么有趣。“就像威尔父亲当初那样,”她接着说,“现在肯定有各种各样的裂口了。不管怎么说,如果他只是转身离开了,那他就不会是想做什么坏事,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对这件事有不好的预感,你们独自出去我也担心——或者说如果我不知道你们做过比这危险得多的事我会很担心。噢,我不知道。但是请留点神,向四处望一望。至少在草原上你们从大老远就可以看见有人过来……”

“如果真撞上了,我们会逃到另一个世界去的,他没法伤害我们。”威尔说。

他们执意要去,玛丽不想再争论下去。

“至少,”她说,“你们答应我不要去树林里。如果那个人还在附近的话,他可能会躲在一片树林或树丛里,你们没法及时看见他,就逃不了。”

“我们答应。”莱拉说。

“好吧,我给你们包点食物以防你们得一整天待在外面。”

玛丽拿了一些扁面包、奶酪和一些止渴的红色甜果子,包在一块布里,用一根绳子绑着让他们其中一个背在肩上。

“祝你们顺利,”他们离开时,她说道,“请保重。”

她仍然很担忧,她一直站在那儿看着他们走到山坡脚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忧伤。”当威尔和莱拉沿着大路往山脊上爬时,威尔说道。

“她大概在想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到家,”莱拉说,“在想回去后她的实验室是不是还是她的,也许她在为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伤心。”

“嗯,”威尔说,“你认为我们还能回家吗?”

“不知道,反正我没家,他们大概不会让我回乔丹学院,我不能与熊或者女巫一起生活,也许我可以跟吉卜赛人一起生活。如果他们愿意接纳我,我是不会介意的。”

“阿斯里尔勋爵的世界怎么样?你不愿意住在那儿吗?”

“记住,那是行不通的。”她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出来之前,你父亲的鬼魂告诉过我们,他说我们的精灵只有在自己的世界里才能活得长久。但是阿斯里尔勋爵,我是说我的父亲,可能没有想过这个,因为当时还没有人对其他世界有足够的了解,在他开始……所有那一切之前,”她纳闷地说,“所有那一切勇敢的行为和高超的技艺,所有那一切,一切都浪费了!一切都徒劳无功!”

他们继续往上爬,发现在岩石路面上走路很轻松,到山脊上后,他们停下来环顾四周。

“威尔,”她说,“假如我们找不到他们呢?”

“肯定会找到的,我现在正琢磨我的精灵会是什么样子。”

“你看见过她,我把她抱了起来。”莱拉脸红了,因为触碰他人精灵——极其私密之物——这种行为是极大的冒犯,不仅因为不合礼仪而被禁止,而且有更严重的后果——耻辱感。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威尔的脸颊,那激动的表情让她看出他的感受与自己完全一致,她看不出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半是害怕半是兴奋,昨晚漫过她全身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他们继续肩并肩地往前走,突然害羞起来。但是,威尔没有被羞涩压倒,他说:“你们的精灵什么时候停止变形?”

“大约……我想大约就在我们这个年纪,或者再大一点儿。也许有时要大很多。我和潘经常谈论他什么时候定型。我们经常想他会是什么样子——”

“你们自己不知道吗?”

“小的时候不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开始想,嗯,他们也许会是这个样子,或许是那个样子……通常他们会变成适合的样子,我的意思是变成一个像你真实本性的样子。比方说你的精灵是一条狗,那就意味着你喜欢做别人叫你做的事情,知道谁是老板,听从命令,讨好主人,很多仆人的精灵都是狗。所以那有助于让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找出你擅长什么。你们世界的人是怎么了解自己的呢?”

“我不知道,我对我的世界不是很了解,我知道的是保守秘密、保持安静和及时隐藏,所以我不是很了解……大人、朋友,或者恋人。我想我很难有一个精灵,因为每个人只要看一眼精灵就会了解你,而我喜欢隐蔽一点儿,不被人注意。”

“那么也许你的精灵会是一个擅长隐藏的动物,或者看起来像另外一种动物的那种动物——比如一只看起来像马蜂的蝴蝶,这样有利于伪装。在你的世界里一定有那样的动物,因为我的世界里也有,而我们这两个世界是很相似的。”

他们保持着一种友好的沉默,继续往前走。周围的山谷沐浴在静谧清澈的晨色之中,暖暖的空气中透着珍珠蓝。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大草原连绵起伏,棕色、金色和米绿色,闪着光芒,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草原上空无一人。他们也许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人类。

“草原上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莱拉说。

“你是指那个人?”

“不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知道。我可以看见草中的影子……也许是鸟。”威尔说。

他的眼睛追随着那些东蹿西跳的影子;他发现不去盯着看的话反而更容易看见,他们更愿意浮现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当他告诉莱拉的时候,她说:“那是负能。”

“负能是什么?”

“那是诗人济慈最先说的,马隆博士知道,我就是这样读真理仪的,你就是这样使用刀子的,对吗?”

“是的,我想是的。但我刚才想他们有可能是精灵。”

“我也这么想,但是……”

她把手指放到唇边,他点了点头。

“瞧,”他说,“有一棵树倒在那儿。”

那是玛丽爬的那棵树。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眼睛盯着小树林,以防有其他树再倒下来。在这静谧的早晨,只有一丝微风吹动着树叶,一棵这样的巨树似乎是不可能倒地的,但它就倒在眼前。

那巨大的树干被连根拔起,翻出的树根和铺散在草地上的浓密的枝叶支撑着它横在小树林里,高过他们的头顶。被压碎压断了的树枝也比威尔所见过的最高大的树还要粗壮。树冠处依然结实的树枝密密实实地挤着,树叶依旧郁郁葱葱,像一座毁坏的宫殿耸立在柔和的空气中。

突然莱拉攥住了威尔的胳膊。

“嘘,”她悄声说,“别看。我敢肯定他们在上面,我看见有个东西在动,我敢说那是潘……”

她的手很温暖,比他们头顶的那一堆枝叶给他的感受更真切。他假装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地平线,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远处那一大片混在一起的绿色、褐色和蓝色里,在那儿——她说得没错!有一个不是树叶的东西,在它旁边还有一个。

“走开,”威尔压低嗓子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他们会不会跟我们来。”

“要是他们不来呢……不过也行,好吧。”莱拉悄声回答。

他们假装到处张望,用手抓住垂在地上的一根树枝,好像想爬上去,又假装改变了主意,摇摇头走开了。

“要是能回头看一眼就好了。”走出去几百码远后,莱拉说。

“只管继续往前走,他们能看见我们,他们不会迷路的,等他们想来我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会来的。”

他们离开黑黑的大路,走进齐膝深的草里,双腿在草茎间呼呼扫过,看着昆虫盘旋、飞舞、振翅、掠过,听着无数种声音合在一起吟唱和鸣叫。

“你有什么打算,威尔?”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程以后,莱拉静静地说道。

“嗯,我得回家。”他说。

不过,她听着觉得他并不是很肯定。她希望他不肯定。

“但是他们也许还在追杀你,”她说,“那些人。”

“可我们已经遭遇过比他们更可怕的事情。”

“是的,我想……但是我想带你去看乔丹学院,还有沼泽地带的居民,我想我们一起……”

“是的,”他说,“我也想……即使是再去一次喜鹊城都好,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而且如果妖怪们已经不在了的话……但是我还有妈妈,我得回去照顾她,我把她交给了库珀太太,这对她们俩都不公平。”

“但这样做对你也不公平。”

“是的,”他说,“但那是另一种不公平,就像地震或是暴雨一样,也许不公平,但谁也不能怪罪,这和我把母亲扔给一个自己身体也不好的老太太,那种不公平是不一样的,是错误的,我必须回家。但是我们现在这样子恐怕很难回去,那个秘密现在很可能已经传开了,我估计库珀太太照顾不了她。如果我母亲陷入那种恐慌,她是不可能照顾得了她的,她很可能需要帮助,我回去以后恐怕会被送进某个机构。”

“不!像孤儿院那样的机构?”

“我想他们会这样做的,我不知道。我会讨厌它的。”

“你可以用那把刀子逃走,威尔!你可以到我的世界来!”

“我仍然属于那个世界,在那儿我能与母亲在一起。等我长大了,我就能在自己家里好好照顾她,到那时,谁也不能干涉我们了。”

“你觉得你会结婚吗?”

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她知道他在考虑。

“我看不了那么远,”他说,“对方必须是一个能……我想在我的世界里不会有那样的人。你会结婚吗?”

“我也一样,”她说着,声音不是很稳定,“我想,我不会嫁给我世界里的任何人。”

他们继续慢慢地朝地平线走过去,他们拥有这个世界里的时间,所有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莱拉说:“你会保留那把刀子,对不对?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拜访我的世界?”

“当然,我肯定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永远不会。”

“别看——”她说着,没有改变步伐,“他们又出现了,在左边。”

“他们跟着我们。”威尔高兴地说。

“我早就知道他们会的。好吧,我们现在接着假装到处闲逛,装作在找他们,我们要到各种各样无聊的地方去找。”

这变成了一场游戏。他们找到一个池塘,在水草和泥巴里搜寻,大声说精灵们肯定变成了青蛙、水甲虫或蜗牛。他们在小树林边剥开一片倒下很久的树上的树皮,假装看见了那两个精灵变成夹板虫在树皮下面爬动,莱拉说她踩着了一只蚂蚁,然后故意大呼小叫,同情它受了伤,说它的脸正是潘的脸,假装伤心地问它为什么拒绝跟她说话。

但是当她认为精灵们真的听不到他们讲话时,她身子凑近威尔,急切地悄声说:“我们当时是不得不离开他们的,我们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对吧?”

“是的,我们是不得已的,对你来说那更艰难,但是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你对罗杰作出了承诺,你必须信守你的诺言。”

“你必须跟你的父亲再说一次话……”

“我们必须把他们全放出来。”

“是的,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我很高兴我们那样做了,有一天潘也会高兴的,当我死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分开的,我们做的是一件好事。”

随着太阳在天空上升得更高,空气变得更暖,他们开始找阴凉的地方。快到正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通往山脊的山坡上,当他们到达山脊顶上时,莱拉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说:“嗯!如果我们不快点找个阴凉的地方……”

山脊这边是一个山谷,长着密密的灌木,所以他们猜那儿可能还有一条小溪。他们走下山坡,来到山谷里。在蕨类植物和芦苇间,真的有一条小溪从岩石中间潺潺流出来。

他们把热乎乎的脸浸进水中,愉快地畅饮着,然后顺着小溪往下走,看着它汇成小小的漩涡,从小岩层上倾泻下去,水越来越满,越来越宽。

“这是怎么回事?”莱拉惊叹道,“没有更多的水流过来,但这里的水比上面多得多。”

威尔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影子,看见他们溜到前面,跳过蕨类植物消失在下面的灌木里。他默默地指给她看。

“它只是流得慢了一些,”他说,“不像泉水刚涌出来时那么快,所以汇集在这些池塘里……他们进了那里面。”他指着山脚下的一片小树林,悄声说。

莱拉的心跳得厉害,她甚至能感觉到喉咙里脉搏的颤动。她和威尔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极其正式和认真的眼神,然后沿着小溪往下走。随着他们走下山谷,下层的丛林变得更密,小溪流入绿色的沟渠,又在斑斑驳驳的开阔地冒出来,然后翻滚过一个石嘴又流进绿色的丛林,他们得边听边看着继续追寻,到了山脚下,它流进了一片银皮树小树林。

戈梅兹神父从山脊上看着,跟踪他们并不难,尽管莱拉对开阔的大草原那么有信心,但是草里有大量可以隐藏的地方,而且偶尔还有线木和树漆灌木丛。两个少年起先还总是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察觉有人跟踪,他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随着上午过去,他们越来越沉浸其中,不再那么注意周围的景象。

他并不想伤害那个男孩,他害怕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要瞄准目标的唯一办法就是走近到足以看清楚她,这就意味着他得跟踪他们进入树林。

他小心地沿着小溪静静地走下来,他那只绿背甲壳虫精灵飞到前面,注意着空气中的动静。她的视力没他的好,嗅觉却很灵敏,她很清晰地捕捉到那两个年轻人肉体的味道。她会飞到前面一点儿,停在一根草茎上等他,然后又继续往前飞,随着在空气中捕捉到他们的身体留下的痕迹,戈梅兹神父意识到自己在为这份使命而赞美上帝,因为这个男孩和女孩正走入致命的罪恶,这是越来越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就在那儿——那片动着的深金色是女孩的头发。他靠得更近了一点儿,拿出步枪。枪上有瞄准镜,制作精美,透过它你会感觉视野既开阔又清晰。是的,她就在那儿,她停下来,回头一望,他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他无法理解一个罪孽如此深重的人脸上竟然焕发着希望和幸福的光芒。

他迷惑了,不禁犹豫了一下,这种感觉立刻消失了。两个孩子走进树林不见了。嗯,他们不会走多远,他跟着他们,蹲伏着顺小溪而下,一只手握着步枪,一只手保持着平衡。

现在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应该开始想以后该干些什么:是该回到日内瓦,还是待在这个世界里传播基督教以取悦天堂王国。在这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些看上去意识粗浅的四条腿的家伙相信,他们骑轮子是可恶的、邪恶的,是违背上帝旨意的。把他们从轮子上解脱出来,他们才会得到拯救。

他到了山脚下,在有了树木的地方,轻轻地把枪放下来。

他凝视着那掺杂了银色、绿色和金色的身影,双手放在耳旁倾听着,想透过昆虫欢快的鸣叫声和小溪潺潺的流淌声来捕捉和聚焦任何轻微的说话声。是的,他们在那儿,他们停了下来。

他弯腰捡起步枪——

他突然听见自己嘶哑地叫了一声,透不过气似的喘息着,因为有东西抓住了他的精灵,把她从他身边拖走。

但那儿什么也没有!她在哪儿?那痛苦是巨大的,他听见她的哭叫声,他疯狂地左奔右跑,寻找她。

“别动,”空气中有一个声音说,“安静,你的精灵在我手里。”

“但是——你在哪儿?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巴尔塞莫斯。”那个声音说。

威尔和莱拉顺着小溪进入树林,小心翼翼地走着,很少说话,直到来到树林的正中央。

在小树林的中间有一小块开阔地,地上满是柔软的草和铺满绿苔的岩石。头顶的树枝交叉着,几乎遮住了天空,只从缝隙中漏进星星点点闪烁、移动的阳光,把所有的东西都镀上斑斑驳驳的金色和银色。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小溪潺潺的流淌声,还有高处树叶被微风偶尔吹得簌簌作响,打破这份宁静。

威尔放下装食物的包,莱拉放下她的小帆布背包,哪儿都没有精灵的踪迹,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脱下鞋袜,坐在溪边长满绿苔的岩石上,将脚浸入冷水里,感觉它的冲击让他们的血液活跃起来。

“我饿了。”威尔说。

“我也饿了。”莱拉说,尽管她的感受远远不只是这个,还有某种迫切而又被压抑着的感受,半是幸福半是痛苦,她不能肯定那是什么。

他们打开布包,吃了一些面包和奶酪。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的手又慢又笨,他们几乎没有品尝出食物的味道,尽管热乎乎的烤石上做出的面饼又粉又脆,奶酪也被切成了一片片,是咸的,非常新鲜。

后来莱拉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果子,她揣着一颗跳得飞快的心,转向他说:“威尔……”

她把果子温柔地送到他的嘴边。

她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且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她的手指仍然停在他的唇边,他感觉到了它们的颤抖,他抬起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然后两人的目光都无法对视。他们神志迷乱了,全身洋溢着幸福。

他们像两个蛾子一样,笨拙地碰到一起,轻轻地贴合着嘴唇。接着还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们就紧紧地抱在一起,急切地将脸贴向对方。

“像玛丽说的一样……”他喃喃地说,“当你喜欢上谁时,你立即就知道——当你在山上睡着了,在她把你带走之前,我告诉潘……”

“我听到了,”她悄声说,“我醒着,我想告诉你同样的话,现在我知道我这么久以来是什么感觉了,我爱你,威尔,我爱你……”

爱这个词把他的神经燃烧起来,他的全身都为它而激动,他用同样的话回答了她,一次又一次吻着她热乎乎的脸,爱慕地吮吸着她身体的味道、她温暖的散发着蜂蜜香味的头发和她带着小红果子味道的甜甜的湿润的嘴唇。

在他们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巴尔塞莫斯吓坏了。

他沿着小溪往上走,离开树林,手里握着那只又抓又叮又咬的昆虫精灵,尽量隐蔽,躲开那磕磕绊绊、紧追不放的人。

他不能让他赶上来,他知道戈梅兹神父一下子就可以把他杀死,他这种级别的天使不是人的对手,即使身体强壮的天使也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巴尔塞莫斯了。另外,他因为巴鲁克而悲伤,先前还抛弃了威尔,这削弱了他的战斗力,他甚至连飞的力气都没有了。

“站住,站住。”戈梅兹神父说,“请不要走,我看不见你——我们谈谈吧,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精灵,我求求你……”

事实上,是精灵在伤害巴尔塞莫斯,天使透过他的手背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绿色的小东西,她一次又一次地用她有力的嘴巴咬着他的手掌。只要他把手张开哪怕一会儿,她就会跑掉。巴尔塞莫斯没有松手。

“这边,”他说,“跟我来,离开树林,我想和你谈谈,在这儿不行。”

“但你是谁?我看不见你,靠近一点儿——我看不到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站住,别走那么快!”

但快速前进是巴尔塞莫斯唯一的防御措施,他努力不去理会咬着他的精灵,择路跑上小溪流淌而下的小山谷,从一块岩石跨上另一块岩石。

然后他犯了一个错误:他朝后看时滑了一下,一只脚落进了水里。

“啊!”戈梅兹神父看到溅起的水花,低声发出一声满足的喊叫。

巴尔塞莫斯马上缩回脚继续往前跑——但现在他每次落脚,干干的岩石上就出现一个湿湿的印子,神父看见了,他往前一跳,手上感觉到与羽毛的摩擦。

他惊讶地停了下来:“天使”这个词在他脑中回荡,巴尔塞莫斯抓住这一时刻又磕磕绊绊地向前冲,神父感觉有人在身后拽住了他,同时又有一阵彻骨的疼痛揪住了他的心。

巴尔塞莫斯回头说:“再往前走一点儿,到山脊顶上,我们就谈,我答应你。”

“在这儿谈!你就停在你现在的地方,我发誓不会碰你!”

天使没有回答:太难集中精神。他必须把注意力分到三个方向:躲避后面那个人、看清前面的路、提防这只撕咬他的手的愤怒的精灵。

至于神父,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一个真正危险的对手会立即就杀了他的精灵,当时当地就会把事情了断——可见这个对手害怕出击。

戈梅兹心里想着这个,让自己绊了一下,然后痛苦地低声呻吟,哀求了一两次,让对方停下来——实际上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努力靠得更近,估计天使有多大、能走多快、在看哪一边。

“求求你,”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不知道这有多疼——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能不能停下来谈谈?”

他不想离树林太远,他们现在在小溪的源头,他可以看见巴尔塞莫斯脚的形状非常轻地压在草上,神父一路上都在仔细观察,他现在肯定天使就站在那儿。

巴尔塞莫斯转过身来,神父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觉得天使的脸所在的地方,第一次看见了他:那只是空气中的一道微光,但是他没有弄错。

他没有靠近到一步就能跨到天使身边,事实上,天使对他精灵的拉扯让他既痛苦又虚弱,也许他该再往前跨出一两步。

“坐下来,”巴尔塞莫斯说,“在原地坐下来,不要再走近一步。”

“你想干吗?”戈梅兹神父说,他没动。

“我想干吗?我想要杀死你,但我没有力气。”

“你是天使吗?”

“是又怎样?”

“你有可能弄错了,我们有可能是一边的。”

“不,我们不是。我一直在跟踪你,我知道你是站在哪一边的——不,不,不要动。待在那儿。”

“悔悟再晚也来得及,即使是天使也可以那样做,让我听听你的忏悔。”

“噢,巴鲁克,帮帮我!”巴尔塞莫斯绝望地喊了一声,转过身去。

随着他的叫喊,戈梅兹神父向他扑去,他的肩膀击中天使,将巴尔塞莫斯撞得失去平衡,天使伸出一只手去撑住自己时放走了那只昆虫精灵,甲虫马上脱身飞走了,戈梅兹神父感到一阵释怀和力量的涌动。事实上,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一撞让他丢了命。他用力将自己扑向天使那淡淡的身影,以为会遇到巨大的阻力,这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平衡,他的脚一滑,随着惯性朝小溪倒下去,巴尔塞莫斯想,如果是巴鲁克他会怎么办,他把神父扬起来要支撑自己的手踢到了一边。

戈梅兹神父重重地摔倒了,他的头撞在一块石头上,眼冒金星地脸朝下倒进了水里,那寒冷的水立即把他惊醒了,但正当他呛着水虚弱地想站起来时,不顾一切的巴尔塞莫斯毫不理会精灵攻击他的脸、眼睛和嘴巴,他用尽仅有的那一点点力气把神父的头摁进水里,把它摁在那儿,摁在那儿,摁在那儿。

当精灵突然消失时,巴尔塞莫斯才放手。那个人死了。巴尔塞莫斯确定他死了之后,就把尸体从小溪里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把神父的双手折叠在他胸前,合上了他的眼睛。

然后巴尔塞莫斯站起身来,感到恶心、疲倦,充满痛苦。

“巴鲁克,”他说,“噢,巴鲁克,亲爱的,我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威尔和那个女孩安全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但这是我的末日,不过其实你死的时候我就死了,巴鲁克,我的爱人。”

不一会儿,他就不见了。

豆子地里,在后半晌的热浪中昏昏欲睡的玛丽听到了阿塔尔的声音,她分辨不出她是惊慌还是激动:又有一棵树倒下了吗?那个拿步枪的人出现了吗?

“看!看!”阿塔尔用鼻子蹭着她的口袋说,玛丽拿出望远镜,按她朋友所说的把望远镜对准了天空。

“告诉我它在干什么?”阿塔尔说,“我可以感觉到异样,但是我看不见。”

天空那可怕的尘埃洪流停止了流动,它并不是静止的,玛丽用琥珀望远镜扫视着整个天空,看见这儿有一段尘埃流,那儿有一个旋涡,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涡流,它在永恒的运动中,但是它不再流走,事实上如果硬要说它像什么的话,它像雪花一样在飘落。

她想起了轮子树:那些朝上开放的花会饮用这金色的雨。玛丽几乎可以感觉到花朵们在用极度干渴的喉咙欢迎它,它们为它而生长成如此完美的形状,它们已经渴望了那么久。

“那两个年轻人。”阿塔尔说。

玛丽手里握着望远镜,转身看见威尔和莱拉回来了。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不慌不忙,手拉着手,聊着什么,头挨在一起,忘记了别的一切,即使离这么远她也能看出这一点。

她差一点儿又把望远镜放到眼前,但她收回手,把它放进了口袋。不需要望远镜了,她知道她会看见什么。他们看上去会像有生命的金子制成的一般;他们会显露出人类的真实形象——一旦他们获得祖先的遗传特性。

从星空倾泻而下的尘埃又重新找到了一个有生命的家,这些被爱情浸润的正在长大成人的孩子,是实现这一切的原因。

[1]ChristinaGeorginaRossetti(1830—1894),英国诗人,在题材范围和作品质量方面均为最重要的英国女诗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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