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黑暗物质.3,没有精灵的世界》(

第七十四章《黑暗物质.3,没有精灵的世界》(

36.断箭

命运确如敲打铁楔,

并且总是把自己挤在中间。

——安德鲁·马维尔

两个精灵穿过寂静的村子,出没于阴影之中,以猫的样子轻轻走过月光照耀下的聚会地,停在玛丽敞开的房门外。

他们小心翼翼地朝里面一望,只看见那个睡着了的女人,于是他们退出来,就着月光又朝那棵遮风避雨的树走去。

它长长的树枝使芳香的螺旋形叶子几乎垂到地面。他们俩极其缓慢,非常小心地不弄响一片树叶或弄断一根树枝,穿过叶子门帘溜进去,看见了他们在寻找的东西:那个男孩和那个女孩,熟睡在彼此的怀里。

他们走过草地,靠得更近,用鼻子、爪子、胡子轻轻地触摸着两个熟睡的少年,沐浴在他们散发着生命气息的温暖里,但小心地不去惊醒他们。

当他们正在查看时(温柔地清洁着威尔渐渐痊愈的伤口,把一缕头发从莱拉的脸上拨开来),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两个精灵立即毫无声息地跳转身来,变成狼:眼睛里闪着恶狠狠的光,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浑身上下都充满威胁。

一个女人站在那儿,月亮印出她的轮廓,不是玛丽。当她说话时,他们能清楚地听见,虽然她的嗓子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跟我来。”她说。

潘特莱蒙的精灵之心在身体里跳跃,但他什么也没说,直到他离开树下两个熟睡的少年足够远时才跟她打招呼。

“塞拉芬娜·佩卡拉!”他高兴地说,“你上哪儿去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嘘!让我们飞到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去吧。”她提防着睡着了的村民说。

她拿起靠在玛丽房门口的云松枝,两个精灵变成了鸟——一只夜莺,一只猫头鹰——跟她一起飞过茅草屋顶,飞过草地,飞过山脊,飞向最近的轮子树林,大得像城堡一样的树冠在月光下看起来像银色的凝乳。

塞拉芬娜·佩卡拉落在最高的一根树枝上,那里看起来很舒适,就在吮吸着尘埃的两朵花之间,两只鸟停在了附近。

“你们做不了多久的鸟了,”她说,“很快你们的形状就会固定下来,看看周围的一切吧,把这些景象都收入你们的记忆里。”

“我们会是什么?”潘特莱蒙说。

“这个答案你们会知道的,比你们想象的要早得多。听着,”塞拉芬娜·佩卡拉说,“我会告诉你们一些只有女巫才知道的女巫之歌。我能这样做的原因是你们与我一起在这儿,而你们的人类睡在那边。能做到这一点的是什么人?”

“女巫,”潘特莱蒙说,“还有大祭司,所以……”

“在把你们俩留在死人世界的岸上时,莱拉和威尔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件事,一件女巫们从第一次做女巫时起就一直在做的事。在我们北方有一个地区,一个荒凉可怕的地方,在那里,世界刚刚开始之际就发生了一个巨大的灾难,从那时起那儿就寸草不生,没有精灵能进去。要成为女巫,女孩们必须独自穿过那里并把她的精灵留在身后。她们得经历磨难,但是那之后,她们就会发现自己与精灵并没有分离,像伯尔凡加一样,他们仍然是一个整体,而且他们可以自由漫游,去遥远的地方,见识奇怪的东西,带回知识。

“你们没有被分割开来,对吗?”

“对,”潘特莱蒙说,“我们仍然是一体,但那是多么痛苦啊,我们是那么害怕……”

“嗯,”塞拉芬娜说,“他们俩不能像女巫那样飞行,不会活得像我们一样久,但是因为他们做过的事情,你们和他们成了巫师。”

两个精灵琢磨着这个奇怪的消息。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将成为鸟,像女巫的精灵一样?”潘特莱蒙说。

“耐心点。”

“威尔怎么能成为巫师呢?我以为所有的巫师都是女性。”

“他们俩改变了许多事情,所有人都在学习新方式,即使是女巫。但是有一件事情没变:你们必须帮助你们的人类,不要阻碍他们,你们必须帮助他们,引导他们,鼓励他们获取智慧,这就是精灵的使命。”

他们沉默了。塞拉芬娜转向夜莺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从他的心里撕扯开来时,我才知道我诞生了。”

“那我给你命名为基里亚娃。”

“基里亚娃,”潘特莱蒙试着发出那声音,他说,“那是什么意思?”

“很快你们就会明白它的意思,但是现在,”塞拉芬娜·佩卡拉继续说,“你们必须仔细听着,因为我会告诉你们应该做什么。”

“不。”基里亚娃用力地说。

塞拉芬娜·佩卡拉温和地说:“从你的语气我可以听出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们不想听这件事!”潘特莱蒙说。

“这太快了,”夜莺说,“实在是太快了。”

塞拉芬娜沉默了,因为她同意,她感到遗憾,但她仍是这儿最聪明的人,她必须引导他们回到正确的事情上来;不过她等他们激动的情绪平息后才继续说。

“你们在流浪过程中都去了哪儿?”她说。

“穿过很多世界,”潘特莱蒙说,“每次发现一个窗口,我们就穿过去。窗口比我们原本以为的要多得多。”

“你们看见了——”

“是的,”基里亚娃说,“我们仔细查看,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事。”

“我们看见很多其他东西,”潘特莱蒙飞快地说,“我们看见了天使,与他们交谈。我们看见那些小人加利弗斯平人的世界,那里也有大人,他们想杀害加利弗斯平人。”

他们告诉女巫更多他们见到的东西,他们尽力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知道这一点,但是她让他们说,因为他们从彼此的声音中感觉到爱。

但是他们终于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她了,他们沉默了,唯一的声音是树叶无休止的温柔呢喃,直到塞拉芬娜·佩卡拉说道:

“你们一直躲着威尔和莱拉以此来惩罚他们,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做,当我穿过荒凉的无人之地后,我的凯萨也是这样做的,但他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因为我们仍然爱着对方,他们很快就需要你们去帮助他们,去做接下来必须做的事,你们必须告诉他们你们所知道的一切。”

潘特莱蒙大叫一声——纯净冰冷的猫头鹰的叫声——在这个世界里从未出现过的叫声。在周边遥远的巢穴和洞里,在所有小型夜行动物捕猎、吃草或吃肉的每一个地方,一个全新的无法忘记的恐惧出现了。

塞拉芬娜从近处看着,只能感到同情,直到她看到威尔的精灵——夜莺基里亚娃。她记起曾经与露塔·斯卡迪进行的一次谈话,露塔只见过威尔一次,但她问塞拉芬娜是否看过他的眼睛,塞拉芬娜回答说她不敢看。这只棕色的小鸟眼里放出一种不安静的凶光,像火一样明显,塞拉芬娜害怕它。

潘特莱蒙狂野的尖叫声终于停止了,基里亚娃说:

“我们必须告诉他们。”

“是的,你们必须告诉他们。”女巫温和地说。

渐渐地,那道凶光离开了棕色小鸟的眼睛,塞拉芬娜又能直视她了,她看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凄凉的悲伤。

“有一只船要来了,”塞拉芬娜说,“我离开它飞到这儿来找你们,我是跟吉卜赛人一起大老远地从我们的世界里来的,他们过一两天就会到这儿。”

两只鸟靠得近近的,不一会儿,他们改变了形状,变成了两只鸽子。

塞拉芬娜接着说:

“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飞翔,我能看到一点儿将来的事情,我可以看到如果有这么高的树,你们俩就能爬得这么高,但我想你们定型以后不会是鸟。尽量多看一点儿,好好记住。我知道你们和莱拉还有威尔会很艰难,很痛苦。我知道你们会作出最佳的选择,但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的。”

他们没说话,她拿起她的云松枝,飞离那高耸入云的树顶,在高高的上方盘旋,感受微风拂过皮肤的凉爽、星光带来的刺痛感,以及她从没见过的尘埃轻柔地飘落。

塞拉芬娜又飞到村子里,悄悄进了玛丽的房子。她对玛丽一点儿也不了解,只知道她与威尔来自同一个世界,而且她在这些事中起着关键的作用。至于她是凶狠还是友好,塞拉芬娜根本无从知道。但是她得叫醒她,又不能吓到她,有一个符咒可以达到这一目的。

她坐在玛丽脑袋旁边的地板上,透过半闭着的眼睛看着,与她一道呼吸。不久,她的部分视觉开始能看到玛丽在梦中正看着的苍白影子,她仿佛调试一根线似的调节着自己大脑与玛丽梦境的共振。然后,经过进一步的努力,塞拉芬娜跨进了玛丽的梦里。她一进入其中,就能与玛丽说话了。这样做,是因为人们常常能对梦中相遇的人很快产生好感。

过了一会儿,她们低声而急促地说起话来,这些玛丽后来一点儿也不记得。她们走过一片立着变压器的杂草地,塞拉芬娜开口的时候到了。

“过一会儿,”她说道,“你会醒来,别惊慌,你会发现我在你身边,我这样叫醒你,你就知道一切是安全的。没有什么东西要伤害你,然后我们就可以好好地谈谈。”

她退了出来,梦里的玛丽被一起带了出来,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房子里,盘腿坐在地板上,玛丽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你一定是那个女巫。”玛丽喃喃地说。

“没错,我叫塞拉芬娜·佩卡拉,你叫什么?”

“玛丽·马隆。我从来没有被这么安静地叫醒过。我是醒了吗?”

“是醒了。我们必须谈谈,梦里交谈不仅难以控制,更难记往。最好是醒着,你喜欢待在屋里说呢,还是愿意跟我去月光下走走?”

“我这就走,”玛丽坐起来,伸了伸懒腰说,“威尔和莱拉在哪儿?”

“在树下睡觉。”

她们走出房子,经过那棵叶子遮天蔽地的树,来到河边。

玛丽既警惕又羡慕地望着塞拉芬娜·佩卡拉,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苗条而优雅的身影,她好像比玛丽还年轻,尽管莱拉说过她已经好几百岁了,唯一年迈的迹象在她的表情里,那表情充满了复杂的忧伤。

她们在银黑色水边的堤岸上坐了下来,塞拉芬娜告诉她,她已经跟孩子们的精灵谈过了。

“他们今天去找过他们,”玛丽说,“但是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威尔从来没有好好见过他的精灵,只有他们从战场上逃跑的时候见过一次,而那又只是一瞬间的,他不能肯定自己有一个精灵。”

“嗯,他有,你也有。”

玛丽瞪大眼睛看着她。

“如果你可以看见他的话,”塞拉芬娜继续说,“你会看见一只黑色的鸟,红色的腿和微微弯曲的明黄色的嘴,是一只山鸟。”

“一只阿尔卑斯山红嘴山鸦……你怎么能看见他?”

“我眼睛半闭的时候就能看见他。如果我们有时间,我可以教你也看见他,而且让你能看见你世界里其他人的精灵。想到你们看不见精灵,我们觉得很奇怪。”

然后她告诉玛丽她跟精灵们说了些什么,以及那些话的意思。

“他们相爱了。”

“我知道。”

“他们是刚刚才发现的。”

玛丽试图理解塞拉芬娜话语中的所有含义,但那太难了。

过了一两分钟,玛丽说:“你能看见尘埃吗?”

“不能,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它,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它。”

玛丽从口袋里拿出望远镜,递给女巫,塞拉芬娜把它放到眼前,吸了一口气。

“那就是尘埃……太美了!”

“你再转身看看他们栖身的那棵树。”

塞拉芬娜依言而行,然后惊呼起来:“这是他们干的?”

“在今天——如果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就该算昨天了——发生了一件事。”玛丽一边努力找到合适的词汇来解释,一边回忆尘埃洪流好似密西西比河一样奔涌的景象,“一件小而关键的事情……如果你想把一条大河引上一条不同的河道,即使你拥有的只是一块石子,你也可以做到:只要你把那块石子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将第一滴淌过的水送向那边而不是这边就行了。昨天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他们看待彼此的眼光突然间不同了……在此之前他们没有那样的感觉,但是突然间就有了,然后尘埃就被他们吸引了过去,非常有力,尘埃就停往,往另外那个方向流去了。”

“这么说,这就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塞拉芬娜惊叹道,“现在安全了,或者说当天使们填补了地下世界那巨大的深渊之后就安全了。”

她把自己是如何发现那个深渊的事一一告诉了玛丽。

“我在高高飞翔,”她解释说,“寻找一个着陆点,这时我遇见一位天使,一个女天使。她非常奇怪,既年轻又年迈。”她继续说,忘了她自己在玛丽眼里是什么样子,“她的名字叫泽法妮亚。她告诉我很多事情……她说人类生命的历史一直是一场智慧与愚昧的斗争,她和反叛的天使,智慧的追随者,一直在致力于开启思维,权威者和他的教会则总是试图让它们关闭,她给我举了很多我世界的例子。”

“在我的世界里我也可以想到很多的例子。”

“在大多数时候,智慧不得不秘密工作,悄声说话,像间谍一样穿梭在世界上的贫贱之地,而法庭和宫殿则被她的敌人占领。”

“是的,”玛丽说,“我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那场战斗还没有结束,尽管王国的力量遇到了挫折,但他们会在新指挥官的领导下重新集结,发起猛烈的反击,我们必须做好抵御的准备。”

“阿斯里尔勋爵怎么样了?”玛丽说。

“他与天堂的摄政者——梅塔特龙天使搏斗,把他拉进了深渊,梅塔特龙永远消失了,阿斯里尔勋爵也一样。”

玛丽屏住了呼吸。“库尔特夫人呢?”她说。

作为回答,女巫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仔细地从中挑选出一根最好、最直、最稳的。

她把箭断成两截。

“有一次,在我的世界里,”她说,“我看见那个女人折磨一个女巫,我曾发誓要把这支箭送进她的咽喉。现在我永远做不到了,她牺牲了自己,与阿斯里尔勋爵一起和那个天使战斗,为莱拉换取一个安全的世界,他们单独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他们同心协力做到了。”

玛丽沮丧地说:“我们怎么告诉莱拉?”

“等她问起时再说吧,”塞拉芬娜说,“她也许不会问。反正她有真理仪,它会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一切。”

她们默默地并肩坐了一会儿,星星慢慢地在天空里转动着。

“你能看到未来并猜出他们会选择干什么吗?”玛丽说。

“不能,但是如果莱拉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那么我会成为她终身的姐妹。你会干什么呢?”

“我……”玛丽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我是属于我自己的世界的,尽管离开这个世界我会感到很遗憾,我在这儿一直很开心,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嗯,如果你真的回了家,你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拥有一个姐妹的,”塞拉芬娜说,“我也一样。过一两天,等船来了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到时候在回家的途中再聊,然后就永远分别了。现在拥抱一下我吧,姐妹。”

玛丽拥抱了她,然后塞拉芬娜·佩卡拉骑着她的云松枝飞走了,她飞过芦苇荡,飞过沼泽,飞过泥滩,飞过海滩,飞过大海,直到玛丽再也看不见她。

在大约同一时刻,一只蓝色的大蜥蜴看见了戈梅兹神父的尸体。威尔和莱拉那天下午是从另外一条路回的村子,所以并不知道真相。神父的尸体还完好无缺地躺在巴尔塞莫斯把他放倒的地方。蜥蜴是食腐动物,但是它们温和无害,根据与穆尔法达成的古老共识,它们有权在天黑后获取任何被遗弃的动物尸体。

蜥蜴把神父的尸体拖回它的巢里,让它的孩子们美餐了一顿。至于那支步枪,它还躺在戈梅兹神父当初放它的草丛里,静悄悄地变成了铁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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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物质四部曲(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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