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黑暗物质.4,洪水中的精灵》（8

8.圣·亚历山大联盟

星期一中午的午休时间，马尔科姆蹲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一只手拿着他的瑞士军刀，一只手拿着他发明的拧不开的螺丝钉，琢磨拧开的法子。孩子们在周围奔跑欢笑，叫喊声从学校的砖墙上反射回来，又被阵阵冷风吹向远方，一直飘到港口绿地上空。

透过眼角的余光，马尔科姆看到有人悄悄走过来了，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是艾瑞克，爸爸在法院上班的那个。

“我忙着呢。”马尔科姆说，不过他也知道艾瑞克不会理会这话。

“嗨，你知道那个被谋害的人吧？先被勒死又被扔到运河里的那个。”

“你不应该谈论他。”

“对，但是你知道我爸爸听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是个间谍。”

“他们怎么知道？”

“爸爸不能跟我讲，因为有公务员保密法案。”

“那他怎么能跟你说那人是间谍？这不也是保密信息吗？”

“不是，要是的话他就不能跟我讲了，对吧？”

马尔科姆认为只要艾瑞克的爸爸想说，什么事都会想法子说出来。

“那他是给谁当间谍的？”马尔科姆问。

“不知道。爸爸也不能告诉我这个。”

“哦，那你觉得呢？”

“莫斯科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对吧？”

“他也有可能是我们这一方的间谍，杀他的是莫斯科人。”马尔科姆提出相反的观点。

“好吧，那他在打探什么呢？”

“不知道。他也许是在度假。间谍跟大家一样，都有假期的。你还告诉谁了？”

“谁也没有。”

“哦，你还是小心为妙。希望你爸爸没有违反公务员保密法案。你知道违反了要罚多少款吗？”

“我回头问问他。”

“好主意。不过你还是谁也不要说了，这样安全些。到处都是间谍。”

“学校里没有!”艾瑞克嗤之以鼻。

“老师们有可能是。戴维斯小姐像不像？”

戴维斯小姐是他们的音乐老师，马尔科姆从没见过脾气像她那么暴躁的人。

艾瑞克想了想说：“有可能。不过她太特立独行了，真正的间谍会装得不那么显眼，要跟大家打成一片。”

“那也有可能是聪明的伪装方法。你以为间谍总是很隐蔽，装得很温顺，所以认为戴维斯小姐这样爱大喊大叫、爱砸钢琴盖子的人不可能是间谍，但实际上她一直是。”

“呃，那她会打探什么？”

“她可以空闲的时候打探，可以四处走走，啥都监视。重点是，任何人都可能会是间谍。”

“好吧，”艾瑞克说，“也许是吧。反正运河里那个人肯定是间谍。”

艾瑞克的精灵变成一只老鼠，爬到他肩头说：“爸爸从来没说过那人肯定是间谍，没说肯定是。”她的声音大小刚好能让马尔科姆听见。

“几乎是。”艾瑞克说。

“对，但你还是夸大了。”

“那他到底怎么说的？”马尔科姆问。

“他说的是‘如果他是个间谍，我不会吃惊’。一个意思。”

“不大一样。”

“关键是他为什么会那么说？”阿斯塔说。她变成一只知更鸟，小脑袋敏锐地转来转去，一直紧跟着仔细听。

“说得太对了，谢谢你。”艾瑞克语气生硬，“爸爸肯定知道什么才觉得他可能是间谍。所以他很可能是。”

“你能找出原因吗？”

“不知道。我可以问问他。但是得找到合适的方法，不能就直接冒出个问题。”

“什么意思？合适？”

“你懂的，不能太明显了。”

“哦，对。”马尔科姆说。艾瑞克想说的应该是“巧妙的方法”，刚才他的意思也可能是“不能太惹眼了”。

这时铃声响了，他们只好按班级列好队，开始漫长沉闷的下午。通常情况下，负责操场秩序的老师会检查队列，发现有说话的、捣乱的，斥责几句，然后一个班一个班地解散，但是今天情况不同。

老师等到每个人都站定，安静下来之后，他自己也站定，眼睛朝教学楼看去。有几个学生也跟着老师的目光转头去看，马尔科姆也跟着看了。他们看到校长出来了，他的长袍在风中飘动。还有一个人。

“看这边。”值班老师厉声说，马尔科姆还没看清楚多出来的那个人，就又跟大家一起往前看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与校长一起走到排好队的各个班级前面。马尔科姆马上认出，来人正是在修道院遇到的那个女人，当时她的声音太刺耳，吓哭了莱拉。她还穿着同样的深蓝套装，发型也跟上次一模一样，头发紧紧地卷在一起。

“仔细听好，”校长说，“一会儿你们进教学楼之后，不要到各自的班级去，到礼堂集合，跟开晨会时一样，像平常一样坐好等候。谁要是吵闹就会被惩罚。五班，前进。”

马尔科姆听到周围都在小声议论：“她是谁呀？会发生什么事？谁惹麻烦了？”

他偷偷仔细观察那个女人，表面上装作没在看她。她扫视面前所有的班级，孩子们转身排队离开的时候，冷漠的眼神掠过每一个人。马尔科姆发现她的头转向自己，赶紧想法子站在个子比自己高一点儿的艾瑞克后面。

礼堂是学校吃晚餐的地方，负责膳食的服务员们通常会布置好餐桌，整个下午都飘荡着晚餐的香味。那天的主菜是煮甘蓝，就连后面上的果酱卷的香味也没有驱散那压抑的气氛。礼堂也是孩子们上体操课的地方，除了饭菜的气味，还有一届又一届的孩子们留下的汗味儿。

马尔科姆的班级走进礼堂后，他看了看坐在后排的老师们，他们大都面无表情，好像这完全没有什么不正常，只是平日里正常活动的一部分，只有数学老师萨弗里先生在皱眉头，脸上挂着深恶痛绝的表情。然后就在他要坐下的一瞬间，马尔科姆注意到了音乐老师戴维斯小姐的脸，她的脸闪闪发亮，因为脸上到处都是泪水。

马尔科姆认真留意这一切，想象着自己把它们一一写下来，然后告诉雷尔弗博士。

所有孩子都坐好了，会场一片安静，比平时还要安静些，因为大家都感到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这时，校长走了进来，那个女人也跟他一起进来，大家都起立。

“好了，坐下。”校长说。

一切重新安静下来之后，他说：“这位女士是卡米高小姐，下面请她来说一下她要做的事情。”

校长说完坐了下来，收拢袍子，他的乌鸦精灵像平时一样，蹲在他左肩上。马尔科姆要记的信息又多了一条，校长跟萨弗里先生一样，脸色阴沉。那女人没注意到校长的脸色，或者说她故意不理睬，她等到绝对肃静的时候才开口。

“孩子们，你们都知道，我们的神圣教会有很多组成部分，这些不同的部分组成教会的权威机构，一切为教会的利益服务，也就是为我们每个人的利益服务。我所代表的机构叫作圣·亚历山大联盟。我想你们有些人应该听说过圣·亚历山大，但是你们的课程可能还没讲那么多，所以我先来给你们讲讲他的故事。

“很久以前，圣·亚历山大跟他的家人一起住在北非。那个时候，我们的神圣教会还在与异教徒作斗争，也就是那些信仰邪恶神灵的人，或者根本什么神灵都不信的人。我们说的小男孩圣·亚历山大的家人信仰的就是一个邪恶的神。他们不信仰耶稣基督，在家里的地窖里设了一个神坛，供奉那个邪恶的神，还嘲笑我们这些信仰真正上帝的人。

“有一天，亚历山大在市场上听到一个人在布道。那人是个传教士，他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不辞劳苦地把耶稣基督的故事和真正的福音传播到地中海地区，也就是亚历山大和他的家人居住的地方。

“亚历山大对这个人讲的东西很感兴趣，便留下来听。他听到了耶稣基督从生到死的故事，听到他如何死后复活，听到那些信仰他的人如何会获得永生，然后就上前对传教士说：‘我想成为一个基督徒。’

“他不是唯一一个接受基督教信仰的人。那一天很多人都接受了洗礼，包括那一地区的总督雷古拉斯，他是个很英明的人。雷古拉斯命令他手下所有的官员都成为基督徒，他们都接受了洗礼。

“但是还有一些不愿意的。许多人喜欢自己原来的信仰，不想改变。雷古拉斯颁布了法令，禁止异教信仰，要求所有人都皈依基督教，这完全是为他们好，但还是有些人非要坚持原来邪恶的行为。

“亚历山大认为自己可以做点对上帝和教会有用的事。他知道有些人只是假装是基督徒，实际上还在供奉以前信仰的那些邪恶的神，比如他自己家的人就是这样。他们还在地窖里收容了许多异教徒，这些人都是官方通缉的对象，他们作孽行恶，不听从经文的教诲，不顺从上帝的旨意。

“亚历山大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非常勇敢地到监管部门告发了他的家人和他们收容的异教徒，于是士兵们半夜突袭了亚历山大的家。他们知道是哪栋房子，因为亚历山大在平坦的房顶放了一盏灯作为信号。全家人都被捕了，地窖里所有的异教徒也全都被抓了，第二天就在市集上处死了。亚历山大受到了奖赏，并且一直继续从事这项伟大的事业，追捕异教徒和无神论者。他去世多年后，被追授为圣徒。

“圣·亚历山大联盟的创立就是为了纪念这位勇敢的小男孩，联盟的徽章就是他放在屋顶用来做标记的那盏灯。

“你们可能会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的地窖里根本没有异教徒，大家都相信真正的上帝，都珍爱我们的教会，这是一个信仰基督教文明的基督教国家。

“但其实教会的敌人仍然存在，有新的有旧的。有人公开宣称上帝不存在。这些人有的出名了，他们著书立说，四处演讲，甚至还担任教职，但是这些人不重要，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是谁。重要的是那些我们不知道的，包括你的邻居、你朋友的父母、你自己的父母、你每天见到的成年人等等。他们是否曾经否认过上帝的存在？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蔑视甚至批评教会？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谎？

“小亚历山大的精神要靠今天的每一个男孩和女孩传播下去，你们要像他一样勇敢，发现有人反对真正的信仰就要告诉教会当局。这是极其重要的工作，是你们此生此世最重要的事，是每一个孩子都要思考的事情。

“你们可以今天就加入圣·亚历山大联盟，然后就会得到一枚徽章，跟我戴的这枚一样。戴上徽章就意味着你的想法非常重要，不需要花费一分一毫，你们就成了神圣教会的耳朵和眼睛，来揭发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中的腐败和堕落。谁愿意加入？”

学生们纷纷举手，马尔科姆看到他周围的孩子们脸上都散发着激动的神情，但是老师们除了一两个人，眼睛都盯着地面，或者毫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艾瑞克的手立马就举了起来，罗比也是，但是他俩都看了看马尔科姆，看他怎么办。实际上马尔科姆很想要一个徽章，那徽章真的很好看，但他还是不想加入，所以一直没举手。看到他没举手，那两个也犹豫了，艾瑞克的手放了下来，又犹豫着举了起来，罗比把手放下就再没举了。

“我很欣慰，”卡米高小姐说，“有这么多孩子迫切盼望做好事，上帝一定很开心。做神圣教会的耳朵和眼睛!大街上、田野里、房子里、操场上、全世界的教室里，我们的小亚历山大们无处不在!为神圣的事业观察监听!”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转身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枚徽章和一张纸。

“过一会儿你们回到自己的班级后，你们的老师那里有这些表格。他们会告诉你们怎么填表。填完表以后老师就会给你们每人一枚徽章，你们就是圣·亚历山大联盟的成员了!哦，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们。”她举起一本小册子，说，“这本小册子很重要。里面有圣·亚历山大的故事，有联盟的行为准则，还有一个地址。你们发现了任何错误的事、罪恶的事、可疑的事，任何你们认为神圣教会想要了解的事，都可以往这个地址写信。”

“现在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万能的主啊，让神圣的圣·亚历山大的灵魂进入我们心中吧，让我们拥有敏锐的眼力捕捉邪恶，让我们拥有过人的胆量揭发邪恶，让我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挺身作证，不管多么痛苦艰难。以耶稣基督的名义，阿门。”

大部分孩子跟着小声说道：“阿门。”马尔科姆抬起头看着那个女人，她似乎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一刻马尔科姆感到极度不安，好在她马上转身跟校长说话去了。

“谢谢你，校长，”她说，“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她迈步出去了。校长站起身，动作呆板，神情疲倦。

“五班，出发!”他只说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