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流金火
第2章流金火
李茜/文
被采访者:冬筱
“我对自己说,铁轨脱离于城市。无论一座城市多美,多可爱,铁轨永远千篇一律:灰头土脸,碎石载道,尘埃飞扬,冰凉冷漠。任何城市的铁轨都没有特定的标志,无非是数不清的石子、宽宽的枕木、那两道锈迹斑斑的平行线,还有左右目光无法穷尽的距离,单调而冗长。可是,我爱铁轨。爷爷说,如果你从童年的记忆开始时就爱上一样东西,它会一辈子跟着你,直到天涯海角。”
每一本合格的小说,不管它的故事是平实近人还是天马行空,当我们翻开它,短暂地阅读完外头的一两段文字,便该借由这几百个字构筑起一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空间,里面盛放的,是由“我”一一读者、作者、书所形成的三角关系。越是优秀的小说,这样的三角形便越为稳固。小说的开头就像是一瓶正在喷洒的香水,让你迎面就感受到故事的氛围,将你拉入那个独一无二的游离空间中。
而冬筱的第一本长篇幵头,令我迎面感到的是略有些荒凉沧桑的,来自岁月深处的凉风。像是一只旧而干净的搪瓷水杯,边缘磨开的擦痕泛着凝重而沉静的冷光。
我最开始生出的疑问就来自于这无声清冽的光芒中,很难想象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作者的第一本长篇,能带来如此饱满而拥有质感的氛围。
这种“很难想象”的特质从他第一次走入众人的视线便开始了。
2012年十月时,冬筱以纯粹的新人之姿,在《最小说》上开始连载长篇处女作《流放七月》。他,和他的作品,都像凭空从石头中蹦出的孙悟空,毫无征兆,却又踏踏实实地砸出了声响。
很多人都在问,冬筱是谁,他怎么的就这样出现了?
“上大学以后业余时间增多,突然发现自己有很多关于生活的想法,文字顺其自然变成了我的表达方式,之后就一直在写作。签约最世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郭总看到了我的文章,后来取得联系,也签约了。那时刚好《流放七月》已经完成了初稿,所以就选择连载。”
面对提问,他的回答简单明了,没有任何的大张旗鼓。事实上,从这次访谈他的回答方式可以感觉得到,简单明了、低调、理性、实事求是,似乎是他的性格特征。也许这和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目前住在上海,一边在律所实习,一边准备司法考试,然后下半年会考研。”
一个实习律师,却在写着一群历史中诗人们的故事。极冷静与极激情,这两个职业当中天差地别的特质,却在冬筱这个初出茅庐的作者这里被融为一体,这不得不说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流放七月》讲述的是一段镌刻于历史尘埃中的故事一一以新诗时期的“七月诗派”以及建国之后的“胡风案”为背景,穿过现代中国的沉重历史,通过对两个家庭四个隔代人物命运的描绘,讲述了一个建立在友谊之上,一座城市之上,关于理解、继承和选择的故事。两位“80后”主人公背负着各自家庭的过去,在彼此支持和成长中寻找着对抗个人命运、抚平历史创伤的生活道路。
小说尝试展现七月派诗人最后的谢幕,告别并惋怀一代伟大而悲怆的知识分子,并且以年轻人的视角回望祖辈的人生,预言式地纪念必将到来的历史时刻。
仅仅从内容介绍,便可以感觉得到这部作品的“不同寻常”。《流放七月》不同于以往在《最小说》杂志上的任何一个连载,给人的感觉也很不像出自一个二十来岁的作者之手。在这个商业至上的速食文化氛围中,将第一部长篇作品锁定如此一个非流行的冷门题材,这需要的不只是技艺或想法,更需要的是勇气。
“写作这个题材这并不是我刻意的选择,其实我是为了讲述七月诗派的故事才幵始创作小说的。我很自然就把核心选定在了七月诗人们身上,这个题材就是我写作的初衷和目标。我现在明白,也许自己将来的任何一部作品,都不可能像第一部小说那样,目的单纯,不求回报。”
“是否有想过写作这样较严肃的作品也许会不太受读者欢迎?”我问。
“连载之前其实就已经意识到,沉重严肃的小说肯定不会讨人喜欢,但我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想自己将来也能写一些不那么沉闷的作品。”他的回答十分坦诚。
这样的坦诚来自于他对自我的清醒认识,例如当我提到他的文字风格更偏向于欧洲文艺小说的时候,他说:“大概是有的,受到过一些欧洲作家的影响,比如卡夫卡(《审判》)和昆德拉(《玩笑》)。不过这绝对不是一个优点,因为我在一些叙述上没能做到语言的简练和通俗,有的时候还显得枯燥。这就是阅读翻译作品的后遗症。不过我想未来自己可以克服这一点。”
这种对自己写作上的“一针见血”其实并不容易,新人作者容易犯的毛病要么是自视甚高,要么是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能真正找准自己位置并对症下药的着实屈指可数。而这也让人感到,冬筱的“乍现”并非运气使然,凭着这股子清醒,他在写作这条路上可以走得更远。
如果让我说,我会觉得各类题材中,写作现实题材的难度是相对较大的,尤其对于新人而言,天马行空的想象是最不缺乏的,而真正脚踏实地地去描述实实在在的生活,才是对一个作者观察力、思考力和笔力的考验。
而在这当中,冬筱又选择了一个更加富有挑战性的考题——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如何抹去覆盖其中的岁月尘埃,如何掲开记忆盖上的石扳,如何还原那个年代的真实面貌,这其中要下的苦功不言而喻。
“我做的功课其实很简单,就是找书看。包括诗集、诗选、回忆录、陈年日记、博士论文和学者研究等。不过很惭愧的是,到现在我依然没能把自己找到的有关那段历史的书籍资料读完,这也直接导致我的小说没能做到最好。另外,我也从长辈那里听到了很多故事并且结合了自己的想象。”
“写作这本书的期间所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我问。
“因为第一次创作,所以碰到了很多困难,比如历史片段的描写、小说与社会的关系、人物线索的交织、语言运用的不成熟等。不过最大的困难恐怕还是如何坚持到底完成这部小说。克服这个困难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断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是有意义的,一定不能放弃。这本书我最想表达的是我们这一代人和国家历史的关联,并且去思考我们是否应当关心历史从而走好自己的路。”
每一个作者踏上写作的契机都各不相同,对于冬筱来说,爷爷曾是“七月诗派”一员的背景成为了他创作的契机,而文字创作似乎是他家族中暗暗流淌的血脉。看资料时我得知,除了爷爷,他的姨母是知名作家张抗抗,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可以想见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家庭背景会成为媒体们主要关注的焦点。
“这本书出来以后,很可能你的爷爷、姨母是知名作家这一点将会成为一个宣传点而受到别人关注,你会介意这种类似‘名人后代,的标签吗?”
面对这个不那么“温和”的问题,他的回答依旧坦然:“实话实说还是有那么点排斥的。不过宣传归宣传,标签也不过是个标签,作为一个写作的人,最根本的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和未来作品的质量说话。”
“那么下一部作品有眉目了吗?”
“脑海里已经有那么点样子了,但我还需要整块的时间进行整理和构思。我想我会延续现实题材,和当今社会结合得更紧密,并且格局稍微再扩大一点。”他平静地答道。
对冬筱的采访告一段落,他自始至终回答得理性与简洁仿佛成了一种特质,也许我们只能在他试图追寻一段尘封历史的文字中寻找到一个年轻的写作者血液中的沸腾与热情,如同流金岁月中的一校火光,是灰色的,却热度仍存。
在《流放七月》的后记末尾,他写道——
“用祖辈的诗篇作为告别:站在世纪的门槛上/想一想/应当把哪些留下来/必须把哪些带过去……请上帝作证:跨过这道门槛/只准带好两件东西/一件是记忆/忠实的记忆/另一件是希望/无限的希望。
莱易的旅程远未结束。”
冬筱的旅程也远未结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