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鸽子灰

第13章 鸽子灰

第13章鸽子灰

文/梁霄

奶奶养过一只美丽的公鸡,冠子是血一般的颜色,奶奶把这公鸡叫做红孩儿。

养红孩儿的那几年,我还和奶奶住在一起。我们从不刷牙,洗脸的时候共用同一条毛巾,饭毕碗中要一粒米也不剩,夏天常常躺在草席上乘凉,都只穿很少的衣服。后来我要升入中学,再也不能整日待在奶奶家放任自流了,爸爸便决心要接我回家去。于是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到奶奶。爸爸从来没有心思去看她。有一天,我接到了奶奶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奶奶非常虚弱,声音痩削极了。她说:“红孩儿要死了,它已经很老了,我养不动了,我要用它的毛给你做个毽子,你愿不愿意?”

我摁掉电话,坐了五站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赶到奶奶家去。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非常熟悉这周围的路,路的两旁是高大的槐树,枝叶繁茂,几乎遮蔽了整个儿天空,奶奶带着我在街道上走动,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奶奶大概只是喜欢这样走一走。我想到那时落在身上的光斑,稀稀落落,奶奶牵着我,我们的手指是金黄色的。

我推开院门,看见奶奶坐在堂屋的前面,身旁蹲着一只衰老的公鸡。我走近一些,发现奶奶没有戴假牙。奶奶的牙齿只剩下五颗,如果不戴假牙,整个上嘴唇便会凹陷下去,使得奶奶的面部变形,那样子丑陋极了,简直像个时间的真相。奶奶说“你来看我们了。”

我快步跑过去,似乎是心中过于焦急,无论怎样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它太老了。”奶奶把红孩儿捉在怀里,“它没有力气打鸣,看起来很累。我明天就宰了它,用它的毛给你做个毽子。”公鸡此刻缩着头,眼睛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眼翳,整个身体的颜色也不鲜艳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说:“可是它的毛也已经不好了。”

“没有关系。”我捏住她的手,只捏住了几根薄薄的骨头,我说,“你把毽子做好,我送给佩佩,她一定好喜欢。”佩佩是我六岁的妹妹,奶奶遗憾地叹一口气,说:“佩佩骨头软,脑袋也不硬,那孩子将来只会哭。”

之后奶奶便生了很严重的病。爸爸叫来一台面包车,把床和奶奶一齐塞进去,准备拉到大城市的医院。我没有见过爸爸和奶奶讲话。那个时候,爸爸以为,和奶奶住在一起,我会很委屈。爸爸总是坐在车子里,从钱夹中抽出一沓钱,塞给我,又说:“你再等等,再等等,我就接你回去。”我不知道他要我等什么,也不想回家去。奶奶赶跑了爸爸找给她的保姆,奶奶讲:“我还有力气能给自己做口饭吃。”一想到她说这话,我的眼泪就盖满了脸颊,爸爸却以为我真的委屈,只是重复着,叫我再等等。现在,情况依然没有发生变化,爸爸坐在副驾的位子上,铁了心不要回头看我们。奶奶则一直半梦半醒,有时睁开眼睛要喝水,也不理爸爸。车窗外,田野绵延没有尽头,天渐渐暗下来,奶奶忽然说:“我的病是治不好的。”

“小杰。”奶奶叫我,“我想吃甜的东西。”

我望了奶奶一眼,那虚弱简直可怕。我感觉身体很冷,暮色四合的时候,人为什么会这样冷。我说:“现在不行,奶奶。”我以为自己快要说不出话来,“等你的病好了,我带你去吃。”

奶奶住进了医院,除了一直以来心脏上的问题,还被检査出白内障、高血压和脂肪肝,还有很严重的糖尿病,奶奶从不知道自己患有糖尿病,她只是非常地贪食。夏天里我买回家一只西瓜,放在冰箱里还没凉透,奶奶就凑上前来,做出一副乞求的神态,吵嚷着要吃。西瓜很是爽口的样子,墨色的瓜皮,切开后露出淡粉色的瓜瓤,西瓜子浅浅地长着几颗,泛着浓郁的黑。奶奶似乎是担心今年一过去她便再也吃不到这样漂亮的瓜了,不待我分好,便急切地伸手捉住一块,一下子就吞进肚中。我想起奶奶那时的神态,心中充满了哀矜,仿佛她美好的时光便要就此丧失。

奶奶换上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屈着腿,时常坐在床上,乖乖地盯着自己的掌纹。护士有禁食的命令,奶奶连粥都不许喝,每天只可以吃清淡的蔬菜。有一次,我悄悄推门进到病房去,看见奶奶望着窗户,在啃一根痩痩的黄瓜。窗户外面,一群黄昏时分的麻雀正慌乱地盘旋,有几只在风中流窜,竟朝这边撞来,然而只是撞到玻璃上,接连发出艰涩的叫声。奶奶可怜地转过头,说:“小杰,我真的很饿。”

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奶奶的饥饿。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给她吃淀粉。我感到自己的冷酷,和这个世界的冷酷。我竟然害怕就这样把奶奶饿死,因此我的声音充满了胆怯,我说:“奶奶,你忍一忍,等到白内障的手术结束,就什么都可以吃了。”但连我都不确定手术可不可以成功,奶奶有太多的并发症,对于这样狼狈的老人,医生们总是感到恼火。奶奶扶着床尾的把手向床沿缓慢移动,两只裤管空空荡荡,每走一步就要露出凄惨的脚踝。那些顽强的麻雀仍在持续不停地撞击窗户,麻木不仁,愚蠢而笨重地撞上去,然后接连发出艰涩的叫声。奶奶要和我说话,暗沉的天空下,她此刻显得太阴郁了。

“我用绳子紧紧捆住它的爪子,把它的羽毛擦干。”奶奶说,“然后我取出刀子,那刀子在太阳下面闪着愉快的光,可是我等了好长时间,就坐在凳子上,腿很软。”

“红孩儿不能走路了,扑棱着翅膀,一跳一跳地,朝我这里来,我想,等它离我半步远的时候,我就拎住它,它的眼睛已经瞎了,也叫唤不起来,所以我想我不会很难过。”奶奶叹息着,“它太傻了,真的在离我半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于是我一伸手便抓住了它的冠子,将它一把提起。它没有叫,反而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真是太伤心了。”奶奶最后说,“它的肉很柴,怎样做都不好吃,死的时候还流了半盆血。我不应该养它那么长时间的,老了没用处。”

我有说过吗?我曾和奶奶住在一起。我们在夏天里穿很少的衣服,躺在草席上乘凉。“小杰,我要脱衣服了哦。”奶奶警告我,然后脱掉最后一件汗衫,我便看到两只热气腾腾的乳房。奶奶从不害怕给我看这些。我们安静地躺在

一起,快乐得发抖。而奶奶生病住院期间,我负责帮她洗漱,有一次要陪着她洗澡。于是我再次看见了奶奶的身体。莲蓬头下的奶奶像旱季的河川,肌肤并不肥美,头发被水流拧成一束,乳房自然地下垂,腰间还有多余的赘肉。虽然看不出异常,但这确确实实是一具老人的身体,它散发出老人的气味,四处散落着老年斑。我不知道奶奶接受这样的身体用了多长时间,没准她从来不在乎,反正每个人将来都要变成这样,皮肤糟朽,洗一洗就会蝶皮。我将毛巾递给奶奶,她接过去,坚持要自己擦背。奶奶说:“我常常感到腰很酸,胳膊也肿胀得要命,真想拿把刀子割开来,瞅瞅里面是怎么回事。”

奶奶张开右手,给我展示那些肿大变形的关节:“你看,像一只外星人的手。”

她自顾自地笑起来,说:“我都不知道它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不好的。”

她又说:“年轻的时候,我打你爸爸打得很凶。那时我的手还很漂亮。你爸爸那时还爱我。”

奶奶怎么会说起这个呢,走廊里挤满了病患家属,还有各色人群来回走动,爸爸总是坐在角落里看报纸,有时躲去厕所抽支烟,更多的时候,就乘电梯下楼去交钱。奶奶看病需要很多钱。爸爸赚钱非常厉害,爸爸说奶奶去世了要给她修个大理石的墓,多种几棵松柏,修在哪里都是阔气的。但我想奶奶听后大概要急得跳脚,她那样高贵,一准下定了决心,消失以后不再被别人记起。

奶奶睡着了以后,病房也要熄灯,我便时常借着月光凝视奶奶。我太年轻了,总是被各种欲望缠身,所以我眼神炽热,皮肤油腻,额头上总有青春痘。奶奶不同,她太衰老了,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忽然变得慌忙,所以她的睡相松驰、平坦,看久了会有点茫然无措。我想奶奶几乎是没有朋友的。白天的时候,病人们总要下床走动,奶奶独自坐在床角,那样子简直胆小极了。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坏了,世界还好好的。

我的心中有一个念头。我疯狂地想要带奶奶离开。

那天早晨,护士来给奶奶做例行的血糖监测。她一手握住仪器,一手拣出奶奶的一根手指,再将针头摁上去,

奶奶的指腹于是渗出一滴血。卡纸将血吸入仪器,显示屏就会亮起来,读出血糖的数值。这样的检査,奶奶每天要

做四遍。护士走后,病房里便热闹起来,家属们吵嚷着要去打早饭。奶奶这时忽然小声抽泣了一下,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枕头上:“我的手指要被戳烂了。”

她转过去,背对着我,整个帽子耷拉下来,压住耳边薄薄的头发。过了那么久,才又委屈地说:“我已经没有血了,刚才被她使劲捏了好一下,血才淌出来。”

我好愦怒,说:“奶奶,我带你出去吧,我们今天去吃好吃的。”

我在卫生间迅速给奶奶换好衣服,狭窄的空间里,她的呼吸毛茸茸的,她说:“我好激动。”

“我们不用给医生请假,我爸爸还没有来,所以谁也不知道我们逃走了。”我按住她的肩膀,“我拉着你,我们一出门就直直走向电梯,然后一口气坐到最底层。奶奶,我带你去吃巧乐兹,喝杆檬汽水,奶奶你准备好了吗,你喜欢不喜欢?”

我真想哭。

带着奶奶去了麦当劳。夏季甜品新出了四款,我帮她点了草莓味道的冰激凌,还点了一份午餐。快餐店里充

斥着城市与人群的气息,奶奶好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气息了。她残破的手握住勺子,朝冰激凌雪山的中心挖下去,

舀出半勺送入口中。过了几秒,便开心地朝我吐了吐舌头。奶奶的舌头上长满了白色的舌斑,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能真实地感受到冰激凌的甜味吗?

“奶奶,好不好吃?”奶奶感激地朝我点点头:“真好吃啊,山楂酱酸酸甜甜的。”

奶奶快要瞎了,味蕾也都萎缩。她并没有辨认

出那是草莓酱。嗯,我曾想象过人的衰老和死去,既然要完整实现生命的意义,那么衰老和死去是必须的,器官丧失功能,

对生活感到愚钝,而时常流露出恻隐之心,大抵是身体和心灵经历过太多的往事了吧。但没有人告诉我,这个过程

格外霸道,伴随着讥诮和残忍。我现在没有办法镇定地盯着奶奶了’她就要不行了’这样的想法忽然在脑海中显现,

竟然挥之不去。我不打算带着奶奶回去,她应当再次感受这个涣涣的世界。

我带着奶奶在城市里缓慢地游荡。奶奶抓着我的衣

角。她根本没有想去的地方。在住院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猜想她只是每天清晨起得很早,也不出门,就在院子里

磨蹭地走来走去,如果阳光很晒便躲回屋内,坐在椅子上看长长的独播剧场。她有过一片油菜田,现在那里变成市

民广场,奶奶没去跳过舞。我现在后悔竟对她往常的生活一无所知,就算此刻想对她好,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奶奶说:“我常常看电视,有个古代的电视剧讲临安城里的白娘子。”

她好像认准了我没有看过似的,语气充满了自豪的年申

秘感:“白娘子喜欢一个男人,名字叫做许仙,她还有个淘气的妹妹小青,她们俩是蛇妖,许仙是人,人和妖精不能结合,总有莫名其妙的法则来规矩这些,可白娘子和许仙爱得死去活来。”

“后来呢?”奶奶需要我的提问。

“有

个和尚叫法海,孤僻的怪老头子,不允许他俩在一起,还捉走了许仙,把他关在金山寺里。”奶奶故作仇

恨的样子,“白娘子法力无边,挥了挥衣袖就要水漫金山,救出自己的结发丈夫。她真是太厉害了,整个电视屏幕上

变得全都是水,我就想淹死这个和尚好了,自己吃素还不许别人吃荤。”

奶奶忍俊不禁地继续讲下去:“可是白娘子心一软就放过了和尚,反而被他用鉢盂罩住,压在雷峰塔下。许仙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妻子,就留在寺里出家了,每天上山去敲钟,咚咚,咚咚。”

“我也想出家,你爷爷死了以后我就想。”奶奶笑着补充道。

于是和奶奶坐上了旅行社的大巴,我知道附近有座山,山里有寺庙。因为临时决定短途旅行,我们什么也没

有准备。奶奶手中总是捏着一个针织包,现在她从里面掏出一个西红柿,问我要不要吃。窗户外面徘徊着郊外的风,

导游站在前排起了一支歌,于是老人们都跟着唱了起来。他们都是彼此相熟的香客,每周要固定前往寺院拜佛的。

车上的气氛这样友好融洽,好像奶奶也可以活得久一点了。不一会儿,车子就爬上了山,时间已经来到下午,树

林间却依然雾气迷蒙,奶奶的视力此刻出奇地好,竟然看到高枝上闪过的松鼠,便不由得轻叫一声。

“我小时候常常看见小动物。”奶奶说,“出嫁前我在家里养了五只猫,后来一个个都死掉了。”

奶奶估计从来没对别人说起这个,她现在记忆力也变好了。

们下了车,跟随着其他老人走进了烟雾缭绕的寺庙。前方的老婆婆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分享着周内的

快事;也有孤独的老头,一个人站在长廊内端详窗沿上的壁画;还有一群前来参观的日本人,围着一柱古老的佛灯

发出谦虚的惊叹;和尚们各司其职,对他们来说这又是平凡的一天。我和奶奶悠闲地混迹在人群中,听见殿内敲击

木鱼的声音响成一片。寺庙偌大的后院里,庭中还残留着唐代的石碑,一座一座伫立在碧草间,上面刻满了佛经,

被千年的风雨侵蚀,现在早已字迹不清。奶奶漫步进去,

被某种圣洁的气氛所感动,我观察她走路的姿态,竟突然那么龙钟,左脚拖着右脚,一高一低,像只落单的小鹅。

是山神让奶奶瞬间变得更老了么?如果这样,我就要带她逃离这个地方。风从山顶上吹下来,扬起漫天的草屑与飞

虫,风也还原了奶奶的身形,那不过是一位变老的少女,带着塌陷的腰、不再柔嫩的手臂和蹙缩的容貌。她站在那

里,头顶上乘着风飞过一群灰色的鸽子。山林间呜呜作响,山神要把她带走了吗?我冲过去,奶奶,你不要走。风持

续撼动着树木,我记得那时我们安静地躺在一起,快乐得发抖,碎石子慌张地滚过来,砸着我的小腿,奶奶,你真

的要走了吗。细小的沙土眯住我的眼睛,我万分着急,张开手指在风中摸索,风停了,我摸到奶奶的脸,她还在原地。天哪,她微笑着凝视我。

“你在担忧些什么呢?”奶奶平静地问,“只是刮了一阵风。”

沙土弄疼了我的眼睛,我只好簌簌流下大颗眼泪。我说:“我害怕看不见你。”

山有苍茫的林海,其中蜿蜒着一条清凉的小溪。我和奶奶沿着小溪逆流往上走,山坡并不陡,周围也已经没

有什么人了,石阶上苔迹斑斑,草丛间有厚厚的腐殖。我们相互不说话,奶奶顽固地向上攀登。她从来都是有毅力

的人,年轻的时候心气高、凡事倔犟,总爱得罪儿女。其间我想要停一停,她便指着前方说:“看到了吗?那里有座

亭子,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到那里歇脚。”后来到了凉亭里,我大口喘着气,奶奶则坐在一旁静静地休息。那是多

少年前了,我也这样静静地坐在幼儿园的门口等她,她穿着紫色搭扣凉鞋在街角出现,手中抱着一棵白菜,我像狗一样扑过去……人这何其伤感的一生啊。

我拘谨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再靠近一些,依偎着她。不远处好像有座尼姑庵,因为我看见痩小的尼姑拿着盆子,蹲在溪流边洗衣服。她们用自制的皂角粉,洗着没有颜色的衣服。我第一次看见尼姑,她们没有想象中那样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笑声,古树参天。

我和奶奶坐了好长的时间。我看着奶奶,奶奶看着我,而山峦望着我们,远处有隐约的鸟叫。

然后她心满意足地说:“好了小杰,你走吧。”

她将手中的针织包完全摊开,几支光滑的羽毛掉落出来。那是红孩儿的羽毛。

“我的眼睛不好,看不见针孔,想要为你做个毽子也不行,我现在是个不中用的人了。”

“奶奶,你又想起了哪部电视剧?故事里有这样善感的台词吗?”我开心地说,“你要给我讲讲吗?”

“真的小杰,你快走吧。”她又凝重地重复了一遍,挥舞着手臂,坚决地对我说道。

听见我在哭。手使劲抠着腿边的木头,拼命地抽泣,一声一声,山林间回荡着我的突声,我觉得我要哭得脱水

了,但我要一直哭下去,哭到奶奶为我心疼。可是她那样地坚强。她非常地坚强。她的嘴角都没有动一下。佛塔上

传来巨大的辽远的沖声,咚,咚咚,是什么就要开始了吗?我止不住地颤抖,人这何其痛苦的一生啊。

奶奶看着我,眼神充满了鼓励:“小杰,你快走吧。”她握着我的手,她暖和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你走了以后,我想要独自活下去。”

一直是我弄错了。全部都是我的错。

我独自踏上回程的旅行社巴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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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2012年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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