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孤岛
第132章孤岛
“我是说,牵着手的话,我们过河的速度会减慢至少10%,遇到突发情况,我拔刀的时间会延长。”楚子航扭过头,脸上写着“保命重要”四个醒目的大字。
夏弥垂头,对着黑洞洞的水面翻了个白眼。
“累的话就给我。”楚子航握住夏弥提着的黑箱的手柄。
夏弥还是垂头,嘟囔一句“不累不累”,同时极其爽快地松了手。
楚子航:“……”
十分钟后。
“所谓的死人之国尼伯龙根,其实是超出我们生活的维度之上的境界,由极其强大的炼金领域维护运转。
“不同维度的空间不是没有联系的,龙类设置了进出尼伯龙根的捷径,通过扭曲空间抵达尼伯龙根的门口。
“实际上,尼伯龙根内部的剧烈变更,同样会通过这些捷径而对低维空间造成细微的影响。通过检测这些’泄漏’的讯息,就能找到这些捷径的方位,开启神话的大门。”
夏弥无辜地盯着专心致志进行科普的楚子航,就像面对唾沫横飞的高中化学老师,一脸苦大仇深,好像一只深受荼毒的小败狗。
蹚过一阵浑水,脚板贴在泥土上只觉得踏实不少,野草刺剌剌的在脚心摩挲出细小的痛感来。
长河远远地隔绝了对岸,幽暗森冷的水面倒映出大片纠缠不休的绿意。
树木在这里疯狂地拔节,它们喋血的欲望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天空被严严实实地遮蔽和包裹起来,树林底下的腹地仿佛阴翳中的摇篮,轻易地就让人陷入沉沉的睡梦。
地狱深处的摇篮。
悲剧就在这里沉眠。
但它的睡梦并不长久。很快,暴虐的飓风将掠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苦难如极夜降临。
——是的,它正在醒来。
跋涉,漫长,漫长。
楚子航踩开丛生的荆棘,暂时关掉手电筒的电源。GPS之类的导航在这里完全失效,他手里是老守林人绘制的地图,标注还算精细,但在南岸的位置,却只有一片空白。
这里是禁地。
从来无人踏足的禁地。
“我去看看有没有比较好砍的树。”夏弥揉揉眼睛,接过手电筒。
“当心。”楚子航说,伸手拍掉她外套上乱七八糟附着的苍耳。
跋涉,漫长,漫长。
楚子航踩开丛生的荆棘,暂时关掉手电筒的电源。GPS之类的导航在这里完全失效,他手里是老守林人绘制的地图,标注还算精细,但在南岸的位置,却只有一片空白。
这里是禁地。
从来无人踏足的禁地。
“我去看看有没有比较好砍的树。”夏弥揉揉眼睛,接过手电筒。
“当心。”楚子航说,伸手拍掉她外套上乱七八糟附着的苍耳。
手电筒的光亮在不远处扫来扫去,光柱里夏弥的身影隐约可见。
她走得不慢,掰断荆棘也做得干脆利落。不柔弱不矫情,虽然老说白烂话还是保持理智……但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浅浅的不忍来,她一直没喊过累也不说什么害怕,难道就是为了不被看成是个拖油瓶?
他想到那个雨夜里他把夏弥丢在车上自己离开,夏弥僵滞了一秒的背影。
虽然说不出口,但真的是,和他相似的倔强啊。
深林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她拉着你的衣角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手电筒的光也孤独地亮着……
都是一样的渺小和孤独啊,你看着她光线里温暖的背影,忽然想伸出手来,也许索取一个拥抱。
“夏弥。”他不自觉地喊出了声。
女孩的脸面对他,笑容被白色的电光照出冰雪一样的晶莹和稀薄。
喜欢么?
其实是喜欢的吧?
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跳动起来,传来寂寂的回声。
下一秒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下一秒永远明亮的眼底浮起浅浅的泪光。
最后……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楚子航听见了压抑的、狼狈的、低得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一样的哭声。
他默不做声地把她拥进怀里。
……那就是了吧。
温热的液体滑过脖颈,像是奔涌的河流。衬衣湿了一大片。
浓重的血腥气息。
夏弥纤细的脖颈后面,几十道细细的伤口汩汩地渗出殷红的血滴,在电光下泛着着森冷的光泽。
“走……”泪水混合着血液滚滚而下,炽热,滚烫。
走啊。走吧。
这一次的“带我走”,再也没能说出口。
尼伯龙根的大门轰然敞开来自地狱的亡灵吟诵起绝望的序曲,死神的阴影覆盖了每一寸土地。炼金领域的巨大威压,已经扩散到这里。
这是唯一的契机。
唯一能解开尘封几千年的谜底,也解开他往事纠缠不清的死结的,契机。
只是需要一个人的鲜血……作为献祭。
夏弥猛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向后跑去。她背后的伤口仿佛有了生命般疯狂地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殷红的鲜血浸透了雪白的衬衣,鲜明的映衬,凄艳而炽烈的美。
夏弥狠狠打掉他试图抓住她的手,楚子航从来不知道她的力气这么大。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泛出病态的潮红。
——你的倔强你的强硬,都是你的……然而我终于为它们所撼动,却是因为,你彻底地,拒绝了我。
彻底地,抛弃我的灵魂,抛弃我生命里所有属于你的岁月。
趁我还能被你伤害的时候。
趁我还爱着你的时候。
快一点离开我吧。
——楚子航
走啊。走吧。
——还带我走么?
不记得跑了多久,风声碰撞出尖锐的啸响,仿佛永世沉沦的亡灵对鲜血致命的饥渴。
长河仍在,一千年一万年,它无情地流着,维系和贯通着死人之国的血脉。
也彻底地,隔绝了来时的路。
并不是没有人来过这里。
只是他们,都回不去了。
夏弥的伤势总算稳定下来,楚子航扶着她靠着树干坐下,脚下河水无声奔流。
“没死?”她盯着自己寂静的倒影,瞳孔里折射出微弱的亮光。
原来死亡是这么冷的。
冷得我要找一个小小的树洞把自己埋起来,填得严严实实,从此大梦不醒直到垂垂老去。
那你怎么,还不放开我呢。
她的手忽然被人死死地扣住了,滚滚热流透过冰冷的皮肤,贯通四肢百骸。
灼热的温度,烤干所有残留的泪水。
既然选择前行,就永远失去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没有承诺。因为承诺无用。
他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静静等着夏弥离开。没有人说话,急促的呼吸萦绕在耳边,薄荷的气息,风露的气息。
钥匙和手机被轻描淡写地丢回他手里,记得初次相逢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轻巧地从他的手里夺过便签纸,叼着冰淇淋勺子像小鹿一样轻快地跑远。
夏弥的笑容在黄昏迷离的光影里徐徐绽开,她目光疲惫,折射出迷蒙的光彩。像是极北的山巅之上,终年不散的云雾。
夏弥踮起脚尖,恶狠狠地挠乱楚子航的头发。
“我等。”她忽然说。
——傻子。
——我等你。
——夏弥
谁都没有觉察,在他们身后的密林里,在纷乱重叠的树影里,有白色的身影如幽灵一般悄然浮现。风偶然吹开他的斗篷,一对赤金的瞳孔如同烛火跳动。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眼底
含着冷寂、漠然和天神一般俯视众生的悲悯。
是不朽。也是倏然。
——觐见吧,我卑微的子民。
薄暮已迟,天空与土地的交界是一望无际的空茫。树影纷乱重叠,在雾气的掩映下仿佛成群披着大氅的女妖,阴气沉沉地站在昏暗的天色里。
楚子航横着古朴的长刀,缓缓逼近前方狭长的小道。
空间已经开始扭曲,违反常规的事物层出不穷。
这里,终年无人踏足的神秘境地,竟然有人开辟道路,横穿丛林。
道路的尽头是遥远的天际线,天色已经漆黑,可竟然有缕缕微光涌出,如同东方晨曦初现。
这样奇诡的景象让人联想到神话传说里的古道黄泉。在冥河的对岸有幽暗漫长的古道,河水隔断了来时的路。穿越无穷的险境抵达尽头,你就能看见那位掌握凡人生死的神灵,在他面前生命如同息烛般脆弱。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峡谷的暗影中,白色的影子如同浪潮一样涌来。
死侍。成群的死侍。
它们拥挤着纠缠着,朝着楚子航所在的方向而来。新鲜的血食,无法抵御的诱惑。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大雨疯狂地冲刷着路面,千疮百孔的迈巴赫吼叫着冲破雨幕,而那个男人的血洒在那里……他把自己留在了那里。
以后他才懂得,孤独的种子,已经深埋在血脉里。
这一次,是宿命。
是重逢。
御神刀·村雨出鞘,刀光骤然席卷,如同狂风暴雨。漆黑的血泼泼洒洒,在白色的狂潮里绽开黑色妖冶的巨大浆花。
这样盛大的时刻,配得起那个男人留下的长刀。
流星般的刀影从天而降,他落在死侍群的正中央。
携杀戮之心归来。
然而他的神色却是平静的,如古井无波。
记忆的碎片反复地重叠排演,拼凑出残缺的画面。
那个男人在雨中振落长刀上的黑血,最后回望迈巴赫远去的行迹。白色的浪潮步步逼近,而他始终保持眺望的姿势,目光澄澈,去向无限远的远方。
最仓促的诀别——
烈烈光焰冲天而起。
楚子航翻腕收刀,“叮”的一声清越的鸣响。他低头凝视刀刃,血珠沿着刀身纷纷滚落。
他孤身一人,被死侍困在垓心。
数百双金色的瞳孔与他遥遥相望,如同漂浮在夜空中的寂静烛火。
这远不只是人与兽之间的对峙——
有时候我说,人也不过是凶兽而已。
揭开道貌岸然的假面就显露出血淋淋的獠牙,搏斗,蚕食,瓜分,劫掠,纵火,无有不甚于野兽嗜血的本性。
——这场搏斗由龙血点燃。
流淌着诅咒的血脉。
这时候他听见了大地垂死的呻吟。
岩石纷纷剥落,山崖崩塌,峡谷剧烈地震颤。流沙从山腰倾泻而下,如同山洪。树林成群地倒下,尸横遍野。
这是暴君之怒。
楚子航的判断出错了,死侍成群出现并不是为了他的鲜血……他们是前去跪伏在神的王座之下。
当君王从长眠中醒来,舒展他灭世的力量,他的仆从他的奴隶,向他臣服的宿敌,都不远万里浩浩荡荡赶来,奔赴一场盛大的觐见。
白色的人潮越过他涌向峡谷的方向,它们蜷缩着战栗着,臣服在权力的高压之下。
死侍消失在密林里,不见踪迹。
作为食物的朝觐么?
这里重又空旷起来,巨震过后死一般的沉寂。
而林间那条长路尽头,微弱的光芒渐渐涌动,翻滚,跳跃,直至沸腾……炽烈的光辉几乎灼伤人眼。那是圣光,惟有圣光才能昭示着帝王的降世。
他踏上那条路,带着他的刀。
御神刀。
“嘀嗒”,水滴的声音清晰入耳。
等待一场盛宴,或是浩劫。
雾气,连绵不绝的白色雾气袅袅升腾,将轻薄如纱的假面覆上暗夜的额角。
黄泉尽头,化神之境。
漫漫长路在这里突兀地中断,周围骤然开阔起来。
雾气掩映中白光泛滥。
楚子航把手按在刀柄上,缓缓闭上眼睛。
他听见了水声。
水声一波波回荡,听起来完全不像河水流淌的声音,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域中沉浮游弋,不断击起水花。
没有死侍的腥臭,取而代之的是风露清凉的气息。
故人的气息。
大壑,湖泊。
雾气在湖泊上方飘然而袅,不绝如缕。浩荡的白光笼罩漆黑的水面,漾出粼粼波光。
忽然有什么东西划破水面,在幽深的水底悠然穿行。
楚子航低低垂首,一言不发。
纤细修长的小臂偶尔破开水流,水面荡开縠纹。
不远处清晰地传来呼吸声,均匀而悠长。
云遮薄月,清露如霜。
久违的觐见。
狂流掀起,白光泛滥中浮出了白得耀眼的影子。
水珠从修长的脖颈上纷坠而下,月光将她的肌肤寸寸描摹成象牙色。湿透的长裙黏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长弧。
她仰头深深呼吸,舒展双臂拥抱整片寂寥的夜空。她的瞳孔是凝在时光里的琥珀,倒映出天与水。
世间一切辉煌都由此黯淡。
她是在大海尽头歌唱的女妖塞壬,波塞冬的亡灵,潘多拉的魔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