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始末
第137章始末
——我假汝名,世间至柔,至冷,至坚。
——像是狂流冲刷山石,或是在冷漠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撒下白鸽的细羽。
——冰冷刺骨,而又温软朦胧,如坠云端。
暗夜里的列车,像是墨绿色的长龙。
cc1000次列车。
铁轨的轰响。
他太熟悉这车厢了,墨绿的座椅,巨幅的油画,画着苍茫的雪原,黑色的巨岩。
从窗口望去,送别的人群浩浩荡荡,狮心会的“导航社”徽章在夜里闪着微光,他们统一打着黑伞,神情肃穆。
像是送葬。楚子航没来由地想。
“呃……师兄?”对面的女孩抬起头来,栗色头发,笑容里很有点娇俏的味道。
对面还坐了人。
“你好。”楚子航说。
这女孩他很熟悉了,比他低一级。楚子航记得她主要是因为她经常在他的宿舍门口长时间地停留,每一次用的是不同的借口。
“师兄好,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的目光有点躲闪,头上桃红色的蝴蝶结跳跃。“楚子航。”
他闭上眼睛,有些困倦了。
女孩的红色蝴蝶结还在眼前跳跃,光彩明艳。
她最烦的东西是蝴蝶结。她讨厌所有的粉红色。
她很少撒谎,很少躲闪。
她停留在上一个潮湿的雨季,被远行的列车抛得很远。
不该想起来的东西。
他原本只是想对着那幅画发几个小时的呆。
秋雨瑟瑟。“再见。”
远处传来汽笛声。
送别的人群发现了他,黑色的浪潮沸腾了,欢呼雀跃。
多诡异多讽刺。
“你也是回BJ么?”看出他的漠然,女孩问得小心翼翼。
“是。”
停留在漫长的雨季。
有些事仿佛从来陌生,有些人仿佛从未相遇。
女孩的目光游离过他的脸,带着隐密的不甘和焦灼。
几小时后。
“再见。”楚子航说。
“呃……再见。”
他开始检查有没有什么遗落的东西,有条不紊,直到手指突兀地停在座椅背后的角落。
那里躺着一本书。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随手留在这里的书。
拂去灰尘,扉页的字迹仍然清晰。
穿过漫长的时光,安静生长的预言。
“有些故事只会发生一次。”
露浓苔生,青石板安静地躺在野地里,一路蜿蜒。
某位神经病在青石板上四仰八叉地躺着,对着天空咕咕哝哝,指手画脚。
挑着着几十斤担子的老汉嗨哟嗨哟从神经病旁边路过,担子里干粮矿泉水一应俱全。
神经病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星星眼:“嗨大叔!矿泉水卖不卖!”
老汉高贵冷艳,不为美色所动:“一瓶20。”
神经病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大叔走好不送……”踹一脚旁边正襟危坐的楚子航:“师兄你是在考虑我能卖多少钱么?”
“首先你现在坐的地方长了青苔容易发生滑跌事故,其次,我带了水。”
夏弥抱着楚子航的旅行背包,打个面积一方寸的大哈欠:“唔有点累了,往那边去去,我躺会儿。”
“你留在这里,我可以一个人上去。”楚子航说。
夏弥翻个大白眼,往旁边一倒。
于是楚面瘫成功地理解了“往那边去去”的引申含义……夏弥把脑袋歪在他膝盖上,睡着了。
天色昏暗下去。
栗色的长发散落,大半垂在地下。楚子航默不做声地把长发撩起来,一瞬间的触感温软细腻,像是泉眼里涌出的水流。
温热的气息。
“不喝水了么?”他的声音很轻。
没有回答。
世界忽然很安静。
山风来回咏叹,远处水声潺潺。
一小时过后。
栈道底下是一望无边的云雾,瀑布在不远处的山顶发源,浩浩荡荡奔向人间。
“这是最高的地方咯?”满血复活的神经病揉揉眼睛。
栈道盘旋曲折,横跨长空。夏弥二话不说,把旅行包丢给楚子航,翻身攀上护栏。
【卧槽神经病都这么不要命么?】
“师兄来拍一张!”夏弥大喊,声音很快被山风带走。
她吊着护栏,看起来摇摇欲坠,脚下是茫茫云雾,群山环抱。
这样的高度,摔下来无外乎粉身碎骨。
——“真的什么都不害怕么?”后来,他问。
“瞎说,哪能啊。”夏弥扭过头去,懒得再多说。
天色将晚,孤鹰在长空盘旋。
天地苍茫,惠风和畅。素白的裙裾猎猎飞扬。
其实活着念叨的事,到真要死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想不起来。
到头来我们活了一生都只是为了一条命。
一生悬命。
——“其实我什么都害怕,只是不惧怕死亡,而已。”
钢铁铸造的丛林,矗立在天色微亮的旷野。
黑夜泛出苍白,血色从地表流失。这座城市仿佛濒死,只有昼夜回荡的钉锤声,仿佛如鼓的心跳,宣称它还活着。
太远了。BJ。
夏天过去太久,世界的本来面目日复一日地清晰起来。
楚子航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快要破晓。学院留给他两周的时间休整,飞往巴黎的机票订在十月底。
他第一次搭上列车去学院,也是在这样的清晨。空气里躁动的尘埃没有来得及被点燃,某些阴暗的东西流淌在地底,它们蛰伏着,膨胀着,快要爆炸了。
“每一座城市的地下,都流淌着大河,血淋淋的,绝望的宣泄。”她的瞳孔掠过苍白,“看见么?每一寸都是绝望,包括你现在站的地方,你脚底下的灰。”
“有些东西生来就是为了被烧掉,包括我们每个人。”
这样的对话往往出现在梦里,一片混沌的黑暗,熟悉的声音在低语,仿佛梦呓。
他背着长刀漫无目的地跋涉,挥刀,黑暗被斩开,就像割开水流,很快重新合拢。
短暂的光明让他看见那个男人的脸。
天堂里没有容身之处,地狱向我们敞开大门却被拒绝。于是徘徊在人间,虚耗生命。
“这样不是太难熬了么?”夏弥忽然认真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下辈子我想做一阵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句话是属于夏弥还是耶梦加得,他自己也不清楚。
然而此生你是一棵树,你的骄傲被埋进尘土。
“是楚先生么?您的包裹,请签收。”刚走到家门口,有小哥等在楼下。
“谢谢。”
苍白的天光忽然晃了眼睛。
最后一管试剂,晃了眼睛的鲜红。
“你的血。”
故事走到尾声,所有的偿还都失去意义。
夕阳里你闭起的眼睛。
你散落的头发,温热的胸口。
露浓苔生。
“今生我们逃不出羁绊,那么来世要做一阵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但看万木垂梢,便晓风吹过。
起风了。”
树海翻卷,万木垂梢。
缆车在绿叶丛里潜行,像是小小一叶亮红色的船帆,飘荡在茫茫大海上。
“距目标0.2千米。”楚子航说。
“喂喂师兄,不破坏气氛会死么?”夏弥叼着一根巧克力棒,趴在窗玻璃上探头探脑。
漫长的索道,一线红白两色的缆车穿梭在树海里。
缆车慢悠悠,有点晃荡。狭小的空间里,轻音乐听起来都嫌憋闷。夏弥瞥楚子航一眼,摊摊手。
那么我们来透露一点这对神经病的对话……
“带刀没?”夏弥凶巴巴。
“什么事?”楚子航抽出从不离身的村雨,不明觉厉。
夏弥把长刀丢在背上,作猪八戒扛钉钯状。她哼着小调,气势汹汹地逼近角落里的音响……挥舞钉钯,咔。啪。稀里哗啦。(喂)音乐戛然而止,核心装置成功捣毁。
楚子航:“……”
没错神经病都多少有点暴力倾向。
两个暴力狂都没再说话,风声寂静,树叶沙沙的响,鸟雀的聒咕像林间暗影一样纷乱低柔,樟树安恬温淡的气息萦绕不去。
有人说一个人初次穿过丛林,总会下意识地畏惧。你走啊走啊忽然觉得路太长太乱,看不见尽头。
也许只是在阴影里跋涉了太久,也许只是因为风声寂寥。
回首不见,且听风吟。
“就是这里。”楚子航对准相机里那张照片仔细比对,“主峰与槎峨峰交界,植被青榉,野山樱……红叶李。”
夏弥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顺手把村雨扔给他。
楚子航忽然沉默了。
“诶师兄你发条坏掉了还是电池不行了?喂不会到使用寿命了吧?”夏弥继续白烂,凑到楚子航背后,煞有其事地把“发条”大力拧了两圈,然后拍拍楚子航的肩膀:“好了好了,你转两下试试?”
楚子航→_→。
是很多年前的春天了。
佝偻的老树缩在杂物堆旁边,像被暖风熏得醉了。长势倒是旺盛,碧色的河流在半空流淌,泛点红色的树叶薄如蝉翼,透明冰晶一样的质感。浓烈的阴翳里阳光泼洒,纷纷零落,像是破碎的星光。
小男孩儿坐在锈蚀的栏杆上盯着树叶发呆,阳光倒映在他寂静的瞳孔里。
远处传来茶炊烧开的蜂鸣声,男孩扒着栏杆滑下来,冷不妨被树枝挂住了衣角,向地下栽去。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摔疼了也强忍着不哭。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男人蹲在他旁边,抽着一根廉价的纸烟:“喂,小崽子,又摔了?别老是烦你爹。”
他垂下眼睛躲避男人的目光,眼眶有点红。
“你还真是我生的……跟我一样倔啊。”男人忽然微笑,“可是有的东西是躲不掉的,你把腿跑断了也躲不掉……所以要记得把它砍断,再跑啊。”
那时候红叶李花乱如雨,纷纷掉在男人的脸上。男人不耐烦地把它们揉掉,拍拍楚子航的肩膀:“答应我儿子,来拉勾勾。”
他有时候躺在树荫下的野地里睡着,阳光泼泼洒洒,栏杆上小女孩的裙裾白得耀眼。
她恶作剧把红叶李的叶子和草根揪下来丢在他脸上,他装没看见,翻个身把叶子抖掉。
“你喜欢礼物么?”男孩有点笨拙的小小搭讪。
“我想要太阳。”她大笑。
“等我长得跟太阳一样高,就把它摘下来给你。”他目光认真。
女孩愣了一下,“……好。”
她笑起来像发着光。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理会,扭头匆忙地跑远了。阳光里瘦小的身影,野花泛滥,微微泛绿的草尖随风拂动。
很多年前的春天,红叶李下的春天,只灿烂过了一季。
夏弥陪着他沉默,很久很久。
风吹树海,微微泛红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一瞬光华。
它们在说话呀,它们反反复复地吟唱那些古老的故事,遗失的美好。
她缓缓展开笑容,像光。
“是我。”她的声音太轻,很快被山风带走。
“什么?”
——“是我。”
夜深了,楚子航盯着标题守夜人上的一封帖子看了很久。
发帖时间:2012.8.
三年前的七夕。
这帖子多年无人问津,已经蒙上灰尘。
仿佛还是笑容明亮的女孩凑在他旁边,“诶师兄你翻白眼的样子真是跟它一模一样。”
怂蛋兔斯基,百年不变地卖萌。
某天神经病偷偷登了他的号,把他的头像改了,事后打死也不招认。
而他扫了一眼这呆萌的头像,只是淡淡一笑。
微笑坠着回忆的重量,沉甸甸的。
他在键盘上敲打:“晚安。”犹豫一会又加一句,“七夕快乐。”
石沉大海。
“夏夏夏夏虾吓,最后登陆时间,2012.8.”
关了电脑,倦意涌上来。
晚安。
雨疏风骤。
但就在他睡着后的不久,他却又突然睁开双目,瞳孔中闪耀着的并非是往常一样的赤金色,而是一对如同大海一般冰冷孤寂,深邃浩瀚的湛蓝色。
“唉”
“原来如此.”此时的楚子航,又或者说是苏玉恒在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后,便已经大致明白自己在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了。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自己应该是被拖入了某方真实存在的世界。
从这点来看的话,倒是同道化之世差不多。
不过此方世界内并不需要他再去消杀所谓的诸我,因为他在进入这方世界的第一时间,便已经同诸我归一了。
眼下的他,其实便是在同那位诸我争夺自我意识的主导者。
先前最开始时,“源稚生”的那段经历,实际上便是诸我取得了优势,不过被他本能的以后手改动,强行改换天地规则,使得一切被重置,变为了如今的“楚子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