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扑朔迷离
第18章扑朔迷离
第二天乔泽要去见黄佳吟,路渺知道他有他的计划和打算,没跟着去。
这还是乔泽第一次主动约黄佳吟,因此黄佳吟看到他时,眉眼都是带着光彩的。
乔泽看着对面神采飞扬的女人,如果是以前,他万不会去利用她,尤其是利用她对他的这份感情。
但是是她先设下的局,把他和路渺逼到了这个位置,他的责任、他的工作,让他不得不去利用她破掉这个局。
她起的头,只能由她结束。
“等很久了吧?”黄佳吟的出现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他看着她微笑着入座,伸手招来服务员,淡声回她:“没有,刚到。”
他敛起了些昨日在她面前的张狂,人变得沉稳许多,完全是黄佳吟当初认识的江行,沉敛冷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的乔泽让黄佳吟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单手托腮看他:“找我什么事?”
乔泽端起酒杯:“昨天的事,谢谢你。”
黄佳吟也举起酒杯,和他轻碰了下:“应该的。”
乔泽喝了口,搁下杯,沉吟了会儿,看向她:“黄佳吟,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那些事,但以后别这样了。你知道的,我和你爸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黄佳吟嘴角的笑容一僵:“如果我站你这边呢?”
乔泽看着她不动:“没有如果。我和你的问题的关键不是你站谁那边,是我对你从来没有男女之情。”
黄佳吟:“你没试着走近过我,你又怎么知道没有?”
乔泽摇摇头,端起酒杯,轻轻啜了口:“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黄佳吟的态度软了下来,哀求地看他:“江行……”
乔泽没看她,喝了口酒,搁在桌上的手机在这时振动了起来,有信息传来。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面色跟着一紧,指腹点着屏幕,看着像要发信息,发着发着手机突然嘀了声,关机了。
他烦躁地将手机反扣在了桌上,端起酒杯又狠狠地灌了口酒。
这一连串的小动作没能逃过黄佳吟的眼睛,她担心地看他:“怎么了?”
乔泽摇头:“没事。”
“是不是有急事要联络人啊?”她将手机递给他,“我手机还有电,喏,借你。”
乔泽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谢谢。”
他接了过来,在手机上拨了个号,对电话那头道:“汤圆,是我。我手机没电了,现在借的黄小姐的电话。我耳朵不方便听电话,一会儿我信息回你,你认准这个电话号码就行。”
他挂了电话,编辑信息。
编辑了三条,一条给唐远,一条给严高,一条给苏明,后两条发送成功后便删了所有记录。
他将手机递还黄佳吟:“谢谢。”
黄佳吟冲他笑笑:“没关系。”
她因为能帮上他的忙而兀自高兴着,乔泽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和她吃完这顿饭,再就昨天她救他的事郑重地道了个谢,便借口公司有事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乔泽给商奇去了信息,问他:“部署好了吗?”
商奇回了个“放心”。
乔泽直接去了他用黄佳吟的手机给严高和苏明约的渭马河会所,301包厢。
吴曼曼在屋里,商奇和乔泽在外面,找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带着望远镜,谁进谁出,一目了然。
乔泽到那边时,商奇已经在那儿等着。
乔泽直接上了他的车,拿起望远镜看了眼门口,扭头看他:“商总,你觉得,今天过来的,是苏明,还是严高?”
商奇沉默了会儿:“苏明。”
乔泽挑眉:“怎么说?”
商奇:“直觉。”沉默了会儿,又道,“老实说,我一直不太信得过苏明,他太精明了,而且是外招进来的,不像严高,是霍总那儿直接指派过来的。从亲疏关系来说,严高显然更可靠一些。”
“而且,严格来说,苏明那次应该是第一次参与我们的行动计划,结果就出了问题。”他的眼眸对上乔泽的,“这不可疑吗?”
乔泽点头:“是可疑。”
他拿起望远镜,看向门外,没一会儿,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已经缓缓驶近,从车里出来的,却是刻意乔装过,商奇嘴里不可能有问题的严高。
乔泽偏头看他:“商总?”
商奇冷了脸,推开车门下车。
乔泽也跟着下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严高。
严高戒慎地四周看了看后,已进了会所,在前台刷了会员卡,进了电梯,直接去了以黄佳吟的名义约好的301包厢。
他推开门才看到了屋里的吴曼曼,正双臂环胸,冲他微微笑着:“严高,是你啊?”
严高面色一变,转身想出门,商奇和乔泽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
他本能地想逃,乔泽一脚将人踹进了包厢里,人也跟着逼近,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乔泽上前,拎着严高站起身,反剪着他的双手将人压制在墙上,在他身上搜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通信设备和监听监控设备后,这才放开了他。
商奇站在门口,摩挲着手掌,看着严高冷笑:“严高,你和我说有事,原来是专程跑过来见黄佳吟?”
严高抿着嘴角,眼神防备地看着他。
乔泽两手随意地插入大衣口袋,笑着看向他:“黄常知道我和商总的所有合作情况,黄佳吟也对那天的行动计划了如指掌,如果说我们里面没安插人,我是不信的。”
“所以我就想着和商总合计一下,揪出咱这里面的蛀虫。”乔泽继续道,“短信是我用黄佳吟的手机给你发的,同样的信息也发给了苏明,知道那晚行动计划的除了我们仨之外就只有你和苏明。我在短信里说,假警一事另生波澜,约你们在渭马河会所301包厢见。谁来了,就证明谁知道内情,谁心里有鬼。”
严高的面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乔泽看着他面色不变:“那天黄佳吟给商总献策,我猜,至少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借商总的手毁了路渺,另一个是毁了苏明。黄佳吟心里明白我不是警察,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路渺一个,只要毁了路渺,她的目的就达成了。对商总和吴小姐而言,路渺证实了我不是警察,也就间接洗脱了我泄露消息的罪名。但是警察还是来了,那么只可能是我们中的其他人。你是霍总安排进来的人,是和商总在一条线上的人,那他也没可能会怀疑你,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苏明了。
“你是商总身边的人,但近半年来,商总对苏明越来越倚重,为避免自己成为第二个阿骏,你决定先下手为强,借此毁了苏明。只是你们没料到,假警察水平太逊,没处理干净便惹来了真警察,不仅登了报,商总还被当成幕后黑手调查了,导致你们的计划流产。
“商总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人里出了内奸,而且就是黄佳吟安排的,只是忌于黄家在公司里的地位,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这也是黄佳吟有恃无恐的地方,所以哪怕她明知道计划出了问题,对商总和吴小姐却连个道歉和解释也没有,完全不在乎她设计的这一切,是否会破坏商总和我的合作关系。或者对她来说,直接破坏了更好,那就是一箭三雕的计划了。”
他冲严高微微一笑:“我猜得对吗?”
严高苍白着脸没说话。
商奇两只手掌交叠着,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果然是好计划。”问他,“严高,这几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严高抿了抿唇:“是我对不住商总。”
商奇:“所以你是承认了你勾搭黄佳吟设计我是吧?”
严高没说话。
商奇突然就来了脾气,一脚把严高踹到地上,拔了枪就想毙了他。
乔泽掌心捂着枪口将他的枪挪了开来:“商总,你还想再招一次警察吗?”
“严高是一定要除掉的,否则他一和黄佳吟联络上,我们的计划就没了意义。”他朝严高走了过去,把人拎了起来,看向商奇,“商总,不如把人交给我?”
商奇看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乔泽瞥了眼严高:“他是黄常的人,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商奇想到了昨天在黄家别墅里看到的,被藏獒撕咬的高远,点点头。
乔泽给唐远去了个电话,让他进来把人带走了。
乔泽转身看向商奇:“商总,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商奇被黄常压制得早憋了一肚子窝囊气,这次又被黄佳吟明目张胆地摆了一道,事后连个道歉也没有,只是碍于地位硬生生地憋着不追究,心里却是不满到了极点,现在乔泽愿意助他把黄常拉下来,在迫切需要扬眉吐气的欲望刺激下,他很痛快地应承了下来。
乔泽的计划很简单,既然黄佳吟给他们来了一出假警戏,那他们就出真警,借警方的势力端了黄常。
只要黄常被端了,他的位置自然由商奇来坐。
商奇以前是找不到机会对黄常下手,闹大了怕霍总起疑,连累了自己;闹小了对黄常来说就跟挠痒似的,无关痛痒,因此只能借由吴曼曼,想通过她接近黄佳吟,从黄佳吟身上找机会。
乔泽的计划解决了他所有的顾虑,因此他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乔泽和商奇谈完后便先回去了,人没回家,改道去了唐远那儿。
唐远也刚回来,严高已经被秘密羁押起来。
“人怎么样?”一进屋,乔泽就开门见山道。
“关起来了。”唐远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扔了一罐给他,“商奇那边怎么样?”
乔泽钩着拉环起了瓶盖,抽空瞥了他一眼:“连黄佳吟都能耍得团团转的人,有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吗?”
唐远笑,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少臭屁。”
乔泽仰头灌了口饮料,这才看向他:“帮我找个靠谱的特效团队,给我弄一段一分钟的视频,就模仿高远那个被藏獒撕咬的视频,得堵住商奇的嘴,省得他哪天想起了起疑心。”
唐远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包在我身上。”
“要逼真,要快!”乔泽叮嘱,正要往下说,电话在这时响了,进了短信,是路渺发过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她知道他今天约黄佳吟吃饭,但整个行动计划他没和她细说,乔泽估摸着看他一下午加一晚上没回去,她坐不住了。
她还从没主动关心过他的行踪,这是认识以来第一次。
乔泽的心情因为她这条短信莫名有些飞扬,看着短信,连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勾起些许笑意。
他也不是故意隐瞒行踪,而是一整天都在忙,不是面对着黄佳吟就是面对着商奇,确实找不到机会报备。
唐远看他嘴角浮起的笑意,人就啧啧了几声,揶揄地看他:“咱家小路渺的短信?”
乔泽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
唐远:“进了咱这行动组不就是咱家的吗?那可是战友兼家属的存在。”
乔泽没反驳他,侧过身,人已给路渺回拨了个电话。
“还没睡?”他问。
路渺:“还没呢。”
“我一会儿就回去。”他低声道,嗓音都不自觉温软下来。
电话那头的路渺哦了声:“那我可能得晚点,我在乔时这儿呢。”
乔泽静默了两秒:“怎么跑那儿去了?”
路渺:“小小乔想见路宝,过来玩了会儿,然后她想要我去她家玩,我就一起过来了。”然后又像怕他误会似的,她澄清道,“对了,刚才那个短信不是我发的,是乔时拿我的手机发的。你要有事的话,你先忙。”
乔泽静默了会儿:“我现在去接你。”
路渺挂了电话,总觉得乔泽后来的语气不大对劲。
乔时就在一边,对她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把我替你发短信的事说出来了?”
路渺:“我怕他误会。”又补充道,“他要是在忙不太好。”
“放屁,他要是真忙你连人都找不着,他就爱这种误会。”提到这个,乔时就忍不住对路渺循循善诱,“像我哥这种从小爱跩的,就是得适当对他表现一下关心。你别看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乐开花了,变得比路宝还乖。”
路渺:“……”
乔时继续道:“我哥这种小心眼的男人很记仇的。”
路渺:“……”
乔泽半个小时后便到了乔时家。
乔时给他开的门。
他一进屋便往屋里找人:“路渺呢?”
乔时冲沙发上的路渺扔了个“你完了”的眼神。
小小乔本来在沙发上陪路渺玩,听到乔泽的声音,噌地一下就从沙发上滑了下来,叫着“舅舅,舅舅”就朝乔泽跑了过去。
乔泽弯身将她抱起,问她:“舅妈呢?”
小丫头茫然地摇摇头:“没有舅妈。”
乔时给她纠正:“姐姐。”
小小乔马上扭头指路渺:“姐姐在那儿。”
乔泽纠正:“要叫舅妈,小舅妈。”
小小乔很坚定地摇头:“姐姐好听。”
乔时在一边直笑:“哥,你看,连两岁的小孩都知道名不正言不顺不能瞎叫。”
路渺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你忙完了?”
她还是不大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和他表现得太过亲密。
乔泽嗯了声,低头逗小小乔。
乔时偷偷看路渺,鼓励她即学即用,找乔泽撒一下娇,表示一下关心。
路渺在外人面前不大做得出来,她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抱住了他的手臂,问他:“你今天和黄佳吟吃个饭怎么吃了那么久?”
乔泽:“有点事。”
他的嗓音听着很淡,手臂却抽了出来,反手将人搂入怀中,然后把小小乔还给了乔时,和走过来的沈遇打了声招呼,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路渺先走了。
路渺刚一上车,人便被乔泽拽入了怀中,与她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地相望。
“你男朋友都和别的女人去约会了,你就不担心他偷腥,嗯?”
路渺:“真正想偷腥的男人才不会问这个问题呢。”
乔泽:“……”
从认识至今,她总能一本正经或是一脸茫然地堵得他没话说,偏偏她自己还没这个意识。
路渺看他眼眸转深,似乎又想收拾她的样子,人先示弱了,手掌软软地抓着他的手。
“你是去工作又不是去干吗,我瞎吃什么醋啊。而且,你又不会骗我。要是你正好有事,我发短信了还担心会给你带来危险呢。”
几句话下来,乔泽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也跟着消解,一根筋到底的人到底是……
手心有些痒,乔泽狠狠地掐了掐她的脸颊:“以后别刚给了颗糖,反手就一耳光甩过来了,你就假装是你自己发的短信不成?”
路渺:“……”
乔泽也没理她,低头吻她。
路渺抿着被吻肿的嘴唇,扭头看他:“我记得以前你很正经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重欲了?”
“有吗?”乔泽抽空瞥了她一眼。
路渺很认真地点头:“我觉得有。”
乔泽唔了声:“那你得考虑赔偿问题。你把一个不重欲的男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责任不小。”
路渺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明明我才是吃亏的那个。”
乔泽:“动的又不是你。”
路渺:“……”
眼角瞥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乔泽的心情也跟着好转,趁着对面绿灯转红灯,他将车停了下来,抽回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改落在她头发上,安抚小猫似的,轻轻揉着,给她顺毛。
路渺偏着头不想让他得逞,刚抬眸,冷不丁瞥见车窗外并排停着的车里的人,面色倏地一变,一把拉下乔泽的手,转身就开了车门,急急地推门下车。
她的反应太过突然,乔泽一下子没转过神来,只看到她匆匆忙忙地下车,很快绕过挡风玻璃,走向他侧面等红灯的车。
他下意识地往车里看了眼,看到副驾上的路小成时面色微变,动作极快地推门下车。
车里的路小成似乎也看到了路渺,假装不经意地扭开了头,车玻璃迅速被摇起,车子也拐入转绿灯的左侧马路。
路渺本能地追了上去,早忘了人还在马路中央,汽车的急刹车声尖锐地响起,乔泽反应极快地将她拉了回来。
“那个……刚才那个……我弟……”路渺很着急,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两只手掌无意识地紧紧掐着乔泽的手掌,“我好像看到他了……就刚走的那辆车,他是不是没认出我啊……你帮我追一下他好不好……”
“好,我们先回车里。”乔泽安抚着,半强迫地把她带回了车里,启动了车子。
路渺着急地指着左边的马路:“左转,就刚才那辆黑色轿车。”
乔泽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转着方向盘跟了上去,但他速度并不快,至少这样的速度并不适用于追踪一辆车。
路渺越发着急,双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手,催着他:“你开快点……待会儿都跟丢了……”
她的着急让乔泽越发沉默,他微抿着嘴角,稍稍加快了些速度。
他没想到会这么凑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路小成,还在他发现之前,让她先行看到了。
路小成明显是在逃避路渺。不管他基于什么原因逃避她,就凭着他事事为路渺着想这点,在调查清楚缘由之前,他是选择站在路小成这边,替他瞒住路渺的。
因此在追踪了一圈后,乔泽还是“跟丢”了路小成。
路渺有些受打击,人像虚脱一般,靠坐在椅背上,皱着眉,咬着唇,看着很茫然。
“他为什么不肯见我啊?”她问,完全是想不明白的茫然无措。
这样的她让他有些心疼,他抱了抱她,低声安抚她:“可能只是你认错人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路小成长大了不少,不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样。现在天色又暗,认错人很正常。如果他真的是路小成,不可能不理你的。”
“不可能啊……”路渺还是有些挣扎,“刚才那个人明明就是他……”
“如果真是路小成,他和你感情这么好,为什么会不认你?”乔泽看着她,问道。
路渺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他轻揉着她的头发:“别胡思乱想,路小成知道你在找他,一定会回来的。”
路渺迟疑地点点头,抿着嘴角,乔泽无法从她的表情里读出她信了几分,或者她仅是为了不让他担心,假装信了。
朝夕相处这么久以来,他太了解她,人看着呆呆木木的,但心思比谁都细,不是三言两语便能糊弄过去的,她甚至可能猜到他在故意拖延时间。
只是她没表现出半分看透的样子,他也不好试探。她没再追问,这件事就像过去了一般,第二天她也没再提。
她白天上班,乔泽趁她没在家,抽空回了趟局里,调出张起的个人资料。
张起前一阵被路渺设计从澳门引渡回来,乔泽那会儿因为重心都放在案子上,并没有过分关注张起的情况,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托沈桥查的那点资料,以及路渺嘴里轻描淡写的他就是一个小流氓,爱追女学生。
看似不起眼的一个人,却可能是了解路小成案件来龙去脉的人。
乔泽托沈桥找到了张起的落脚处。
他老家在乡下,家里穷困,爷爷奶奶和父母健在,一个人却早早地出来混。混了十多年,挣的钱都吸毒吸没了,这会儿被引渡回来,也没什么落脚处,跟着老家几个建筑工人一块儿住在工地上,就在安城西城区的小区工地上,几十层高的脚手架下,底楼搭了个简易棚子,几十号人都挤在那儿。
乔泽过去时正逢他们放工,一大桌人正围着大桌子吃饭。
他在暗处等众人吃完,直至搁下饭碗的张起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才尾随了过去。
后门是还没怎么开发的巷子,又窄又深,灯光昏暗,没什么人。
穿过巷子后才是稍繁华的小商圈。
乔泽静默无声地跟着张起走到僻静处,冷不丁就出手将人扣住,双手反剪在身后,压抵在了墙壁上。
张起吓得差点放声尖叫。
乔泽压着他的手臂微微一使劲:“别乱动。”
张起看不到身后的人,也不敢随便声张,一声紧似一声地求饶。
“我就问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就好。”乔泽道。
张起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你说你说。”
乔泽:“你和路小成是什么关系?”
张起眼睛里因为“路小成”三个字浮现出些许惊恐和困惑,反问他:“你和路小成是什么关系?”
乔泽的手掌多施了几分力:“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废话。”
张起赶紧点头。
乔泽重复:“什么关系?”
“就是以前的兄弟。”
乔泽:“路小成失踪那天晚上,你在现场吗?”
张起:“一开始在。”又赶紧补充道,“我是被任雨抓去的。”
乔泽:“任雨呢?”
张起:“死了。”
乔泽眉心一拧:“怎么死的?”
“就是路小成他姐,路渺杀死的。”
乔泽面色一变,冷不丁抬腿往他肚子上狠狠撞了一下:“你他妈在胡说什么?”
张起被撞得几乎趴跪在墙上,也不敢挣扎,人都快哭了:“我真没胡说八道。当时任雨当着我们这群人的面想强暴她,路小成死死地拉着他不让,任雨当时就火了,扔了包麻古给路小成,逗他说,如果他敢吸,就放过路渺。路小成就真拿过去吸了,路渺拼命想过去阻拦,任雨一下就恼了,抢下路小成那包吸到一半的东西扔给她,告诉她,如果她代他吸了,他就放过路小成。路渺就想去碰,但路小成不让,抢过去全吸完了,有点过量,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
“那玩意儿还能刺激人的性欲。任雨那人变态,玩姐弟俩玩上瘾了,直接把路渺捆了扔在路小成面前,路小成那会儿已经神志不清了,就想去侵犯路渺。路渺就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她跟疯了似的,不知道怎么挣开了绳子,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任雨的脑袋狠狠地砸去。你不知道她当时那样子有多吓人,完全跟疯了一样,特别狠,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提起那一幕时,张起的面色是惊惧的,乔泽无法从他的反应里读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后来呢?”他问。
“后来徐哥带人来了……”
从张起断断续续的描述里,乔泽拼凑出了个大概。
那天晚上,任雨带人把路渺和路小成掳进了荒林,当着众人的面欲对她施暴,她拼死反抗,路小成也拼死拉住他,这一举动让自觉被背叛而处于盛怒中的任雨彻底失控,他不顾路小成的跪地哀求,一边拿着路渺的清白迫使路小成服下麻古,一边又以路小成的生死威胁路渺,迫使她吸食余下的半包毒品。路小成的反抗打乱了任雨的计划,他抢了路渺那份毒品,没让路渺碰。为了逼她臣服,任雨捆了她的手将她扔到被毒品刺激得神志迷乱的路小成面前……被逼入绝境的路渺彻底崩溃,出人意料地挣脱了绳索,抓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地砸向了任雨的脑袋……
一个声称喜欢她、想追求她的男人,因为她的拒绝,以及另一个小混混恶作剧似的追求,就将他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到她和她的家人身上,像玩弄小白鼠一般,玩弄着他们姐弟,一步步把她逼入绝境,享受着她的痛苦和绝望。
那时的她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中学生,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反抗。
乔泽无法想象当时的她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她也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一丝一毫的脆弱或者怨天尤人,甚至连和他说起那段经历都是轻描淡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但所有的伤痕都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她对别人说喜欢她的抗拒,对所有异性表白流露出的茫然无知,或许只是潜意识中本能的自我保护。
这样的遭遇,幼时被遗弃的经历,无不让“喜欢”两个字变得如同豺狼猛兽。
乔泽很难想象,命运要把一个小姑娘的人生摧残到什么程度。
她一次次努力地走出来,却又一次次地被命运打回原形。
乔泽无法想象,如果路小成真的参与了贩毒,面对一个没有回头路的路小成,她该是怎样的绝望。
回到家时,看到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的路渺,乔泽一路抽疼的心脏再次隐隐翻搅起来。他心疼她,心疼她没有他的过去,但在有他参与的未来,有些东西,他依然没法为她避免。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是一直善良而乐观的,却总像造化弄人般,一次次地被命运从天堂推向地狱。
她能活成现在的样子,他想他是要感激她的。
不是命运对她有多好,只是她一直在努力地和命运做抗争。
她努力得让他心疼。
他只能借着缓缓的吐气纾解胸口的不适,朝她走了过去。
她已经睡了过去,面容一如既往的安静柔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从他认识她开始,她就一直是温良恬淡的,甚至有些呆傻,她骨子里自始至终透着的都是纯良无害的柔软气质,不张扬,却能让人心境平和。
乔泽完全想象不出,这张温和乖巧的脸上浮现出厉色的样子。
如果不是绝望到极点,也不会有那样的爆发力和反抗力吧,他想。
她到底有没有杀人他不知道,张起后来的描述里,就在她疯了般拿起石头狠砸任雨的脑袋时,徐迦沿及时带人过来,将他们几个都捆了带走。后面的事张起便不再清楚,只是徐迦沿为防止他们泄露当晚的事,帮他们偷渡去了澳门,给了他们一大笔封口费,他在澳门的这几年也确实没人问起过这件事。
乔泽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路渺也和他说过那晚,但在她的描述里,她那天晚上昏过去了,路小成和任雨都失踪了。
以路渺一根筋的性子,她不可能会对他撒谎,但张起的反应也不像在撒谎,而且徐迦沿事后的“报警”也侧面证实了张起没有撒谎。
他查了那几年所有的报警资料和口供档案,徐迦沿确实没有报警,也没有路渺自以为录过的口供。
如果张起说的是真的,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路渺过失伤人,徐迦沿为了保护她,替她隐瞒了下来。
路小成因为差点“侵犯”她,自觉无颜再见她,选择了逃避。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任雨一个大活人,一夜之间失踪不见,几年音讯全无,按道理说,不可能不被人发现才是。
乔泽查过失踪人口登记,并没有任雨这个人。
正常来说,当时的路渺属于正当防卫,即便报了警,也不存在负刑事责任的问题。
知道真相的,除了行踪成谜的路小成,大概就只有徐迦沿了。
乔泽决定约徐迦沿谈谈。
在约徐迦沿之前,乔泽试图先找到路小成的行踪。
他托刘副找人调出那一晚的路况监控,试图从监控里把路小成找出来。
他去查看监控时遇到了同在那儿找监控的姚玲玲,查的同样是那天晚上的那辆车。
乔泽心思一转便猜出了缘由。
“路渺托你找的?”他问。
姚玲玲面上明显有纠结之色,但在他逼视的眼神下,她还是迟疑地点点头:“她让我别告诉任何人。”
乔泽了然地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真能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那就不会是他看上的路渺了。
但这事还没到她该知情的时候。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回头我会和她说,你先别和她提,她要是问起你就说还在查。”他叮嘱道。
姚玲玲有些迟疑,却还是轻点了点头。
乔泽花了半天时间比对监控,很快找出了路小成的那辆车,车子后半段驶入了监控盲区,往西去,乡下的地方,车牌是在商奇名下。
这唯一的线索,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准确判断路小成的行踪。
一个躲了五年的人,以霍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是不可能轻易让人找到的。
乔泽的心脏因“霍总”两个字颤了下,某个大胆的猜想在心里隐隐成形,很模糊,却又忽略不得。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剧跳的心脏,给唐远去了个电话:“唐远,把路渺召回。”
当乔泽直接叫他“唐远”而不是“汤圆”时,唐远就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他一敛平日的嘻哈,嗯了声:“什么情况?”
“说不上来。”乔泽一下子也抓不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路渺那边的工作……想办法先暂停一下。”
挂了电话,乔泽去找了沈桥,托他帮忙调查任雨的背景。
沈桥年轻时也是混“江湖”的,就一小混混,被沈遇收拾过后才老实了,对“任雨”两个字并不陌生,一听乔泽要打听任雨的情况,他当下拍着大腿说:“那不就一道上的流氓,我熟着呢。”
乔泽就站在他对面,瞥了他一眼:“我要知道他的身高、体重、体型,最好是有照片,全身照,背影照。”
沈桥一愣:“照片倒没有。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真没他的照片。”
乔泽点点头:“那就形容一下他的身高、体型、长相,最好有一个参照物,比如体型和谁像。”
沈桥歪头皱眉了好一会儿:“差不多有一米八的个儿吧,身材挺匀称,真说不上像谁。”
等于没说。
乔泽看着他不动。
沈桥摊手:“我都快十年没见过他了,哪知道他现在长啥样。不过他在我们那儿是挺有名的流氓头子,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就他一个,十二三岁开始就没少因为打架斗殴进派出所,自己还拉了个小帮派,一直就在道上混的,混得风生水起。进牢里关了两年才老实了,出来后又混了几年,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钱,自己开起了餐厅,规模还不小,估摸着挣了不少钱,后来关了,说是跑泰国做生意去了,就没消息了。”
乔泽拧眉:“什么时候搬走的?”
沈桥:“差不多五年前吧。”
乔泽:“几月?”
沈桥皱眉想了想:“应该是年底的时候。”
乔泽记得路渺和路小成是9月出事的。在张起的描述里,路渺当时杀了任雨,但是任雨的餐厅是在12月左右才不干的,对外的说法是去了泰国,而路渺的说法是那天晚上后任雨就失踪了。
乔泽沉吟了好一会儿,先压下其中不合理的信息,问沈桥这几年有没有见过任雨。
沈桥摊手:“我和他早不是一个世界的,又不去他的餐厅吃饭,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的,哪能见着人啊。”
“他的家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他就只有爷爷奶奶,早在他被捕入狱时就被气伤了,没撑多久都去了。他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家人。”
乔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拍了拍沈桥的肩膀,托他想办法给弄一张任雨的照片,并找出当初他餐厅解散前的最后一批员工。
他托人查了这几年的出入境记录,并没有任雨这个人。
乔泽晚上约了徐迦沿吃饭,这还是乔泽第一次约他,徐迦沿似乎很是意外,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乔泽约在市区的一家中餐馆,他提前了些时间到,纯商业精英的打扮,西装笔挺的。
徐迦沿晚了他十多分钟才到,徐迦芊也偷偷尾随了过来,在徐迦沿入座没一会儿便假装偶遇地冒了出来,拉了张椅子在乔泽的对面坐了下来。
乔泽已经好一阵没见过徐家兄妹。
自从那次徐迦沿找路渺道歉后,他便像将自己彻底排除在了她的生活外一般,没再打扰过她,路渺也一直忙着应付商奇、吴曼曼那边,没再联系过徐迦沿。
徐迦沿约莫是猜到路渺和他已经在一起了,看到他时便随口问了句:“渺渺没来吗?”
“她要上班。”
乔泽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徐迦芊两手端着茶杯递了过去,嘻嘻笑着看他:“乔大哥,怎么不让我姐请个假,一起过来吃个饭,大家好久不见了。”
徐迦沿侧头看她:“你过来做什么?”
徐迦芊:“玩啊。”又缠着乔泽想搭讪,乔泽已转开了视线,看向徐迦沿,开门见山道:“徐先生,我最近听说了一些渺渺五年前和任雨的一些事,但她给我的说法和别人给我的说法不太一样,有些事,可能想向徐先生了解一下。”
徐迦沿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从哪儿听来的?”
“渺渺主动说的,还有些是张起说的。”
徐迦沿动作略顿,看向他:“张起?”
乔泽点点头,观察着他的神色。
路渺当初千方百计地把张起引渡回了安城,之后便没了动作,这不大符合她的性子。乔泽猜张起从被引渡回这里开始,就被徐迦沿藏起来了,就像五年前一样,他极尽可能地避免路渺和张起见面。
路渺虽聪明,但没有人脉,又是面对着对她了如指掌的徐迦沿,她靠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找得到张起。
徐迦沿此时看乔泽的眼神带了丝探究。
乔泽微微笑着:“我当初在澳门时正好遇见路渺找他。刚巧我最近做的一些生意碰到了他,就找他聊了会儿。”
一直没说话的徐迦芊突然举手:“问我啊,那天晚上我也在的。”
徐迦沿突然就沉了脸,看向她:“回家去。”
徐迦芊不大乐意地嘟了嘟嘴:“回去就回去。”她低头从包里翻了张名片递给他,“乔大哥,欢迎你来找我。”
她得意地看了徐迦沿一眼,转身走了。
乔泽盯着徐迦芊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刚开始认识时,他只当她是一个被宠坏的小丫头,大胆任性。但是一连串事件下来,从她被绑架,设计黎君浩,逼迫陈琪去黎远翔绑架现场,再到现在镇定自如地谈论那一夜,徐迦芊让他有点琢磨不透。
他捏着名片的手紧了紧,看向徐迦沿,等他的答案。
徐迦沿压着话不说,反问他:“他们都说了什么?”
乔泽将张起的话一一转述。
徐迦沿摇头笑:“那就是一神经病,胡说八道,追不上渺渺,找机会来诽谤她。”
乔泽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情况?徐先生方便透露吗?”
徐迦沿回他一个探究的眼神:“乔先生是以什么立场来打听她的过去?”
乔泽:“她的男人。”他又补充道,“我想了解她。”
“乔先生。”徐迦沿沉吟了好一会儿,“为了渺渺的名誉着想,有些东西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为好。如果你介意她的过去,请别去招惹她。”
乔泽看着他的脸色,研判他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
最终,乔泽只是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不过徐先生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虽然和渺渺在一起,但我们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各取所需而已,所以有时候需要对彼此的过去有一个相对深入的了解。”
一句话激得徐迦沿冷了脸,冷冷地看着他。
乔泽静静地和他对视。
徐迦沿的脾气渐渐压下,嘴角甚至慢慢浮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希望乔总能记着你今天的话。”
他歉然地颔首,人已转身离开。
乔泽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眼睑敛了敛,伸手端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若有所思。
路渺打过来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汤圆说让我先休息一阵子,是怎么回事啊?”
电话刚接通,她困惑的声音已透过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温软的腔调落在耳朵里,让他心头也跟着柔软起来。
他伸手招来服务员,埋了单,站起身,温声问她:“你现在在哪儿?”
“在外面呢。”
“在哪儿,我去接你。”
路渺在江边。
唐远的通知来得有些突然,她一下子有点蒙。
因着乔泽和商奇的“决裂”,明面上她已经停了在奇迅创投的所有工作,但案子到底没结束,所以她和商奇、吴曼曼等人的私下联系还是会有,但唐远的意思,似乎是要她完全退出这个案子。
他没说得太明白,但她琢磨得出其中的意思。
她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没了解清楚缘由前,心里总不大接受得了这种突然的调动。
从唐远那儿离开后她便一直沿着马路走,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江边。她想不透的事只能给乔泽打电话,她知道他肯定了解缘由。
乔泽很快便过来,开着车,远远看到了马路对面倚靠着桥面栏杆,看向江面的路渺。
来之前他找唐远聊过,唐远确实找路渺表达了希望她先休息一阵子的想法,但只是先征询她的意思,没把话说透。
这件事本来应该由他先出面和路渺提,但他并没有足够说服她的理由。
她的心思太敏感,他的任何理由都可能让她察觉到不对劲。
路小成涉案其中基本是跑不了了,徐迦沿是否有份现在他不好妄断。
没有任何线索和迹象表明徐迦沿和霍总有关系,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路小成的人,但并不能证明,这五年来路小成是和他在一起的。
那晚之后,路小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欲侵犯路渺的自己,选择了不辞而别,阴差阳错下混入霍总的集团也完全解释得通。
上午他是在假想徐迦沿为霍总的前提下要求召回路渺的。
但这种假想毫无道理,徐迦沿的成长轨迹、他的阅历和经历,根本没可能掌控着一个这么大的贩毒集团,甚至让黄常和商奇等人对他俯首称臣。
和徐迦沿吃饭时,他是故意以和路渺各取所需为由来试探徐迦沿和霍总的关系。
以徐迦沿对路渺的在乎,如果他就是霍总,不可能不会暗地里对他使绊,所以商奇和吴曼曼对他态度的变化会变得至关重要,甚至于他们对路渺的态度变化也是。
所以路渺其实更应该留在里面。
理智上他是觉得应该继续跟着原计划走,他们的工作已经经不起一丝异动;但情感上,他其实不太愿意让她再深入进去。
一路过来,他都在权衡,路渺退,还是不退。
关心则乱,第一次,他给不了自己确切的答案。
他决定把决定权留给路渺。
路渺不知道乔泽已到,直到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罩着肩膀披下,伴着低沉的男音:“怎么在外面吹风?”
路渺本能地回头,看到了站在身侧的高大身影,也看到了他身上仅穿的深色衬衫,抓着他的外套就想脱下来还给他,说道:“我不冷,你别感冒了。”
乔泽压住了她的肩,从背后连人带衣地搂入了怀中:“我不冷。”
路渺被他圈搂着动不了,干脆不去挣扎了,扭过头问他:“汤圆说我最近比较累,希望我先休息一阵子。他的意思是让我退出吧,是邢队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如果是你的意思,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啊?”
乔泽没瞒她:“是我的意思。”
路渺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流露出丝毫不悦,只是困惑地问他:“为什么啊?”
“我不希望你有事。”
路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我觉得你在撒谎。”
乔泽将她搂紧了些:“我还不能担心你了?”
路渺:“你不是不顾大局的人。”
“而且……”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我现在退可能也来不及了,今天黄佳吟找了我。”
他手臂微收,垂眸看她:“她找你做什么?”
“就是随便聊聊啊,她没做别的事。”路渺的脸上掠过些许困惑,“不过我听她的意思,是说他爸爸挺欣赏我的,希望我能去他们那儿做事。我感觉,她所谓的做事,其实是帮忙运毒之类的。”
乔泽皱眉:“黄常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找你?”
路渺也闹不明白,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黄佳吟给的理由,和你当初看中我的理由差不多,都说是我这样的人看着不容易让人起疑,还给我开了高薪。”路渺朝他比了个数字,“而且我听她的意思,似乎确实是黄常授意她来找我的,不是她想找的。”
乔泽的眉心拧了起来,他的脸上有她看不懂的不解。
他似乎也没想明白黄常为什么会找她。
“我想去试试。”她轻扯着乔泽的衣袖,“这显然是一个机会。”
乔泽想也不想便否定了她:“不行。高远、张全都没能逃过,更何况还有黄佳吟在。”
“可是这确实是我们的机会。”路渺抓住了他的手,“虽然商奇和吴曼曼看着是和你达成了合作,但如果你和我都完全置身事外了,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安心?只是之前因为你和商奇决裂这件事闹得太大,他们不能再明着把我牵制在身边,怕黄常起疑。现在黄常主动出面,让我参与进去,如果我撂挑子不干,商奇和吴曼曼也会起疑的吧?”
乔泽抿着嘴角没应,她的顾虑他都了解,但她进去,意味着所有的危险和不确定性都得由她自己一个人去扛。
现在他唯一猜不透的,是黄常为什么会找上路渺。
他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他自己,但是黄常和他没有利害关系。黄常恨他,直接找人一枪崩了他就解恨了,没必要迂回着从路渺下手,除非是黄佳吟授意的。
无论什么理由,路渺进去无疑是危险的,但就如同路渺说的,这是一个机会。
苏明能不能参与到其中还是个未知数,但路渺一进去,基本就成了定数。
只要有黄佳吟在,一定会推着路渺进入最危险、变数最大的运毒环节中,商奇和吴曼曼为了牵制他,也势必会暗中推动。
有人在里面,他确实更容易掌握其中的变数,逼出黄常,一网打尽的可能性才会更大。他要的,就是逼黄常亲自出面。
“乔泽……”看他许久没回应,路渺抓着他的手臂软软叫了他一声,嗓音绵软得像能掐出水来,有几分撒娇,还带着几分哀求。
她很少叫他的名字,每次她以这种绵软的腔调叫他时,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轻嘘了口气,他终是搂紧了她。
“注意安全。”他叮嘱。
明知危险,却不能不放手一试。
晚上回去时,他给了她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如果迫不得已,你就用这个代替。任何时候都别碰他们给你的任何东西。”
第二天他带她去朱棋那儿,将改装过的微型定位器芯片植入了她耳后的皮下组织,理论上可以避免普通的无线信号探测器,但不会是百分百。
对黄常、商奇这样的人精而言,任何监控监听器都不适合戴在身上,他们多的是反监听监控设备,乔泽唯一要求保证的,是他必须随时能掌握路渺的确切方位。
在路渺答应黄佳吟后,黄佳吟约了她,说她爸爸想见见她,还是在黄常的别墅里,同样的花园,以及同样的藏獒。
这次她进去后,藏獒没再出其不意地攻击她,只是从她进来便开始虎视眈眈。四条藏獒,盘踞在道路两侧,冲她嘶吼。
只要不是像之前那样突然发动攻击,对于这些庞然大物,路渺还是能应对自如的。
她脚步放得很缓,目光与路边的藏獒对视着。
黄佳吟就在身边,她出来接路渺,看路渺走得缓慢,黄佳吟只当她在害怕,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它们不会攻击你的。”
黄佳吟冲那几条藏獒叫了声,让它们回去,领着路渺去了客厅。
黄常和阿骏都在,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她。
看她走近,黄常向来严肃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路小姐。”
路渺也客气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黄常把她迎进了屋里,一阵寒暄后,便状似无意地问她:“路小姐,我记得你是徐总的妹妹。”
路渺不知道他怎么会绕到徐迦沿身上,想起第一次过来遇见徐迦沿的事,也就点点头:“算是吧。”
黄常笑了两声,直说“缘分”,而后道:“我和徐总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这个世界挺小。”
黄佳吟就在侧沙发上坐着,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有多热切,但也没表现得过于冷漠,倾身拿起茶壶倒了几杯茶,搁下时淡声接话:“是挺小的。我和曼曼认识她的时候,也没想到她竟然是江行的人。”
她给路渺递了杯茶:“喝茶。”
“谢谢。”路渺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轻轻喝着,带了几分拘谨。
黄常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她也不抬头随便看,只是拘谨地喝着茶。
隔了好一会儿,黄常才言归正传:“渺渺啊,我希望你能来我们公司工作,佳吟都和你说了吧?”
路渺将茶杯稍稍端离了些,看着他,迟疑地点点头:“嗯,佳吟姐有提过,可是……”她面有难色地看了黄常一眼。
黄常:“有话直说。”
“我能知道黄董为什么想要我过来上班吗?”她两手略局促地捧着茶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还是个新人。”
“而且……”她停顿了下,“黄董应该知道我和乔总的关系,我这样来您这儿,您不担心吗?”
她的话似乎逗笑了黄常。
他笑了几声,问她:“担心什么?”
路渺抿了抿唇:“比如泄密啊、走漏消息什么的。”
黄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你人都在我这儿了,难道该担心的不是他?”
路渺窘迫地抿抿唇,不说话了。
黄常倾身亲自给她添了茶:“怎么说你也是徐总的妹妹,徐总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路渺抬头看他。
黄常没再多说,端起茶杯和她碰了下:“你明知道我和你们乔总有仇,你还过来,就不怕我对你怎么样?”
路渺摇摇头:“您是我哥的朋友啊。而且您既然是让佳吟姐明着来问我的,肯定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啊。您要是想对付我,暗地里就有很多方法了,为什么还要摆到明面上让人抓到把柄呢。”
“我就是好奇,黄董您为什么会找我?”路渺抿着唇,人看着还是局促的,眼神迟疑地看他,“黄伯伯,我能知道原因吗?”
黄常:“我就爱你这种无辜劲儿。而且能在江行手底下做事的人,本事不会差,比如当初的高远。”
“就是那天……视频里被狗咬的那个男人吗?”路渺迟疑地问。
黄常看她:“他没告诉你吗?”
路渺摇摇头:“我以前从不知道他叫江行。”
黄常:“你怕吗?”
她老实地点头:“怕。”
黄常的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定:“我记得你是警校毕业的?”
路渺点头:“对啊,佳吟姐和我哥都知道的,实习还没结束就被踢出警队了,不合格。”
黄常:“你这样的背景江行都敢用你。”
“他哪里敢用我了。”提到这个路渺还有些委屈,“他什么事都不会和我说。这个你可以问曼姐,上次他们计划渭马河那件事,还特地把我支开了,什么都防着我。我就是读书那会儿跟着他的,他救过我,也知道我喜欢他,就吃准了我对他死心塌地。”
黄佳吟的面色冷了下来。
黄常看了她一眼,黄佳吟冷着脸不理。
黄常的视线重新落在路渺身上:“怎么没跟着徐总反而跟着乔总了?徐总自己开公司,家业稳定,年轻有为,还不像是乔总这种玩命的。”
路渺的头低了下来:“他妈不喜欢我。”
黄常没再说话,喝了会儿茶,不断打着哈欠,额头隐隐沁着汗。
他边打着哈欠边将手伸向阿骏,阿骏往他掌心里搁了包毒品,他收起,看向路渺:“路小姐要来点试试吗,都是纯货。”
路渺爽快地点点头:“好啊。”
阿骏也拿了包给她,外形和乔泽塞给她的一模一样。
乔泽潜在黄常身边的时间不短,已经将黄常的脾性习惯摸得一清二楚。
从认识乔泽开始,路渺对乔泽一直是景仰的,他就像一个技艺精妙的下棋人,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走得分毫不差。
她一把抓过了阿骏扔过来的毒品,冬季宽厚的外套和过长的袖子给了她很好的掩护,让她轻易地将藏在袖子内的东西调了包,而后手法娴熟地摊开东西,将粉末缓缓吸入肺中。
虽然不是真毒品,但到底是粉末状的东西,呛入呼吸道中还是不太好受,路渺没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难受,脸上甚至是享受的表情。黄常和黄佳吟似乎也很享受她的享受,事后没为难她什么,只是问问她的感受,问她什么时候方便过来,聊了会儿便送她回去了。
路渺一直忍着鼻腔里的不适,一回到家就受不住了,刚推开门便急步跑向洗手间,抱着洗手盆猛咳了起来。
乔泽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急忙从背后环住她,连声追问她是不是又碰毒品了,连嗓音都不自觉地发颤。
路渺冲他摆了摆手,把气咳顺了,这才把和黄常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乔泽,让他来分析。
她实在摸不透黄常的意思。
乔泽安静地听她说完,沉吟了会儿,突然问她:“他一共提了几次你和徐迦沿的关系?”
路渺皱眉想了想,朝他比了三根手指头:“三次。”
乔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没说话。
路渺心里隐隐不安:“怎么了?”
乔泽摇摇头:“没事,他可能只是想利用你来牵制我。”
路渺哦了声,没再追问。
她第二天去了黄常那边,说是去上班,其实也没去公司,就跟在黄佳吟身边,他们也没让她在任何人面前曝光。
乔泽去找了唐远,让他重查徐洋海运,查徐迦沿和黄常的所有关系网络。
沈桥那边也在继续查任雨的下落,以及他当初的关系网络。
安排完一切后,乔泽约了徐迦芊。
徐迦芊似乎早知道乔泽一定会约他,过来赴约时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见到乔泽双眼笑得都弯了起来。
“乔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约我的。”
乔泽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下巴往旁边的椅子上一点:“坐。”
他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我记得当初我们在澳门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似乎很怕你姐。”
徐迦芊很坦然地点点头:“对啊。”
她端过茶杯,头突然朝他靠近,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她是个疯子。”
乔泽动作一顿,眼神对上她的,冷静得有些吓人:“徐小姐,你姐几次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
“我知道啊。”她的眼神看着也是无辜的,“我也很感激我姐啊。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她真的是疯子,我哥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我是喜欢你才和你说的。”
乔泽冷静地看她:“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徐迦芊靠坐回座椅上:“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件事只有自己人能知道,除非……”
她冲他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
乔泽也缓缓靠坐回椅背上,双臂缓缓环胸,缓声提醒她:“徐小姐,你想勾引的,是你姐的男人。她为了你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你就这么回报她?”
徐迦芊不服:“我哪里勾引你了,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已,要不要接受是你的事啊。而且你一个贩毒的,你怎么给我姐幸福?她是我哥的。”
“她是你哥的?”乔泽玩味着这几个字,端起酒杯轻啜了口,偏头看她。
徐迦芊完全不惧于他的眼神,看向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丝桀骜不驯。
“她本来就是我哥的。我哥很爱她,也一直在等她毕业,要不是你莫名其妙地介入,他们早就在一起了。而且,说实话,就凭你这随时掉脑袋的工作,你凭什么去招惹我姐啊?你要是死了她怎么办?”
乔泽轻搁下杯子:“这个问题换到你身上就不存在了?”
“那不一样。我姐从小过得比较苦,后半辈子能安安稳稳肯定比较好。我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受够了这种白开水一样的生活,我就爱和你们这些亡命之徒一起混。”
乔泽摇头笑笑,端起酒杯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也不和她瞎扯:“徐小姐,我实话和你说,除了你姐,我谁都不要。”
他身子稍稍前倾,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你真为你姐着想,就告诉我,那天晚上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任雨到底是不是你姐杀的,路小成去了哪儿?”
“我真不能和你说太多,我知道得也没那么清楚,我是偷偷跟着我哥去的,后来被我姐发现,就被轰回来了。我姐是真的有问题。”徐迦芊也收敛了脸色,拨开右侧的刘海,右眼角有一道食指长的疤痕,她用手指了指,“看到了吗?这是我姐抓的,就在那天晚上。不是我想诋毁她,我是觉得她真的有问题,除非她是装的。”
乔泽咚的一声搁下空酒杯,站起身,叫服务员埋单,转身便走。
徐迦芊急急地拦住他:“我说真话你们怎么都当我在胡说八道啊,我哥这样,你也这样。”
乔泽没时间听她胡言乱语,从认识徐迦芊开始,她说话一向虚虚实实的,整个人有些疯疯癫癫,有时看着天真烂漫,有时又心思深沉,有时看似没脑子,有时却又像处处在算计。
徐迦芊追着他到了车前,使劲敲着他的车窗。
乔泽启动了车子,抽空扭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喜欢我直接拒绝我就好了嘛,我又不是非你不可。我还不能替我姐试探一下你啊?”她跟着移动的车子边走边急声道,“我也很感激我姐、很心疼我姐的好不好,你一贩毒的不是糟蹋她吗?她以前那么想当警察现在都让你给带沟里了,还吸毒……”
话没说完,乔泽突然踩下急刹车。
他看着她,眼神极厉:“你怎么知道她吸毒?”
“就……就……”徐迦芊言辞闪烁,“曼曼姐说的啊。我是真的为我姐好。我不认识什么任雨不任雨,如果你是说那天晚上她用石头砸的那个人,他还活着。但是我姐真的有问题,你别被表象迷惑……”
“他在哪儿?”乔泽打断她。
徐迦芊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去年还见过他的。”
“在哪儿?什么时候?”
徐迦芊抿着嘴角不肯说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报仇!”扔下两个字,乔泽已摇上车窗,车子疾驰而去。
他回了趟省会,约见了邢队。
“我想彻查徐洋海运,包括他所有往来的海外公司。”他说,开门见山。
邢队早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看了他一眼:“有线索了?”
乔泽:“没有。还有一个叫任雨的人,听说以前也是个毒贩子。把他和徐迦沿一起调查,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邢队:“有什么迹象表明他们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吗?”
乔泽皱眉,严格来说并没有,只是路小成出现在商奇的队伍里,徐迦沿是最后一个见到路小成的人,但他刻意隐瞒了那一夜的事,以及死而复生的任雨,加上黄常对路渺突然的青睐,看似没有因果关系,却也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所有的一切都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乔泽只能先从徐洋海运和任雨查起,看有没有可能的线索。
“这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啊。”邢队看着他道,“怎么会突然想到查这两个?”
“最近发生了些事。”乔泽说,手机刚好响起,进了短信,他顺手拿了过来。
邢队没忽略他这条件反射般的动作,屈指在桌上轻敲了敲,乔泽抬眸看了他一眼。
邢队的脸上浮现出喜意:“好了?”
他站起身,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乔泽的肩膀:“好家伙,原来耳朵早好了,怎么不和我说,害我整天白担心。”
乔泽笑笑:“也不算完全好了,只能说是在恢复中,能捕捉到的分贝还是要比正常人低一些。”
“那也是好事。”邢队又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一直在恢复中,只是比较缓慢,本来打算彻底好了再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邢队笑了,乔泽耳朵恢复的事给了他很大的惊喜,愣是留乔泽小庆祝了会儿才放他回去。
他告别邢队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下午的短信是路渺发的,从去黄常的公司开始,为了避嫌,她就搬回了他给她租的小公寓。
屋里空荡荡的,乔泽有些不习惯,才在一起没多久,他却已开始不习惯没有路渺的日子。
他在客厅坐了会儿,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开车去路渺那儿。
他没有固定的车,车子都是换着开的,没一辆在他名下,不是沈桥那边的便是其他人的。
前一阵子沈桥提醒过他一件事,有人在查他的车牌,他当时估摸着是徐迦沿,也没往心里去。那一阵路渺常开他的车,徐迦沿看到了产生疑惑,托人查车牌主人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往深里一想,似乎又可以解读出别的意思来。
他到路渺住的公寓楼下时已经快凌晨一点,这边是沈遇名下的产业,有专用停车场和电梯,避免了许多曝光的可能。
他估计路渺已经睡下了,就没提前给她打电话,只发了条信息,她没回,看来确实睡着了。
乔泽有钥匙,本想自己开门进去,没想到门刚推开半条缝,一条腿便突然照他的脸狠狠地劈来,幸亏他反应快,身子一侧,屈肘挡住了横劈过来的腿,另一只手顺势一张,将路渺搂入怀中。
“不是已经睡了吗?”他问。
路渺被他这么一搂直接摔他怀里了,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慢慢回落,手肘不满地轻撞了他一记:“大半夜的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啊?”
乔泽冲她晃了晃钥匙:“我是合法入侵。”他扶着她站稳,“看不出来,你的警惕性倒是长进了一些。”
路渺:“那也得看是谁教的嘛。”她双手很自然地抱住了他的手臂,仰头看他:“你怎么过来了啊?”
乔泽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想你。”
刻意放软的嗓音,让路渺的脸颊不自觉地烫了起来:“欸,你别这么肉麻。”
乔泽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抱着她就吻了下去,纠缠着一起倒在了床上。
他微微撑起身,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也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静静地看她。
他的大腿贴着她的大腿,小腹贴着她的小腹,微热的体温从彼此相贴的部分熨烫而来,伴着温热的气息,路渺被他看得浑身发烫,轻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乔泽没说话,只是任由手肘支着上半身悬起,静静地看她。
夜色下她的轮廓变得清晰而柔和,还是像平时那样,呆呆愣愣的。
乔泽很难把徐迦芊那句“她是个疯子”套用在她身上,甚至是“有问题”三个字他都不忍心用在她身上。
他走过那么多地方,接触过那么多人,最没可能表里不如一的就是她了。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一根筋到底,执拗认真得这么傻的人。
可是对于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张起,还是徐迦芊,或是徐迦沿,他们的描述里都存在相似点。
唯独路渺的描述里,没有了后半段,相当于是把自己择干净了。
他不想怀疑她,即便那天晚上她真的杀了任雨,那也是正当防卫,他只会心疼她,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提那段。
“渺渺。”他终于开口,嗓音很温和柔软,“我想问你件事。”
路渺看他面色有着不同以往的凝重,点了点头:“嗯,你说。”
乔泽抿了抿嘴角:“路小成失踪那天晚上,你后来是怎么晕过去的?”
路渺脸上浮起些许茫然,回忆了好一会儿:“当时小成吸毒后致幻有点严重,那毒品还有催情作用,他们绑着我的手和他扔在一起,他已经认不得我了,就完全凭本能,撕我的衣服。他们就在那儿笑,然后……然后……”
她脸上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眉心紧锁,双手挫败地滑过头发,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之后我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在医院了。”
乔泽将她的手拉了下来,低头吻她:“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她却似乎还陷在回忆里,拼命去想,整个人看着都有些茫然,对他的亲吻也没什么反应。
乔泽突然有些后悔,轻轻叫了她两声,抚着她的脸颊,吻着她。
她慢慢回神,看着他。
好一会儿,他终于放开她时,她轻轻喘息,手轻抓着他的手臂,安抚他:“我没事。”
她眼神晶亮,柔柔软软的,看着确实没事。
她不是轻易让自己陷在过去的人,她的心理调节能力一向很强,确实是没事的。
乔泽的心稍安,却舍不得放开她,要了她一回,彼此都满足了,才搂着她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
梦里徐迦芊嬉笑着朝他倾身,指着怔怔地站在一边的路渺,不断地和他重复:“她是个疯子,她是个疯子……”
梦里的路渺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然后脸渐渐开始扭曲,眼神也开始扭曲,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狠,戾气越来越重,还带着残忍的笑意,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盯着他,冷冷地笑。
明明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五官,是她,可又不是她,他的路渺,不见了……
乔泽陡地惊醒,冷汗涔涔,一睁眼便看到了正悬着身子看着他的路渺,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不是没从梦里清醒过来,恍惚间,眼前的路渺竟然和梦里的路渺重合了。
他惊得推了她一下:“渺渺!”
路渺被他推得差点滚落到床下,幸亏手臂险险地撑住了床沿。
她回头看他:“你怎么了?”
乔泽看着她不应,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她的嗓音是一贯的绵软,眼神也是他熟悉的温软柔和,带着些许未醒的迷离,整张脸都是困惑的,还有藏不住的担心,她在担心他。
路渺看他像中邪般,一直盯着自己动也不动,担心地张开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乔泽,你没事吧?”
乔泽摇摇头,长臂一伸,突然一把将她扯入了怀中,手臂箍得很紧,勒得她身体发疼。
路渺明显感觉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以及他身上的汗湿,还有他手臂微微的颤抖。
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乔泽,再凶险再危急的时刻,他从来都是稳若泰山、从容不迫的,从没流露过一丝一毫的惧意和怯意,可是现在,她竟然感觉到他在害怕。
她不敢乱动,任由他抱着,等着他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出声,问他:“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乔泽含混地应了声,嗓音很嘶哑。
路渺不知道他到底做了怎样的噩梦,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梦里和现实都是反着来的。”
乔泽没应,垂眸看着怀里的她。
她的气息、她的嗓音、她的样子都是熟悉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就在他怀里,但他的一颗心却怎么也没办法真正放下来。
第二天早上他很早醒来。
早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冲散了昨晚的噩梦,他单手支颐,看着怀里睡得小猫似的人。
没有了夜色遮盖,晨光下的她还是他熟悉的路渺。
她很快睁眼,看向他的眼神是他熟悉的。
“早。”她羞赧地和他打招呼。
他也微微勾笑:“早。”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记。
两人虽在一起好一阵了,但她还是会害羞,一个轻吻就让她红了脸,还是怯怯窘窘的。
乔泽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明明只是一个噩梦,竟让他生出些许失而复得的庆幸感。
他陪她做了早餐。
早餐后她去黄常那儿,他去了医院,去找他的主治医生。
最近忙着工作,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过来看医生。
老专家不愧是工作多年的人,一看到他便看出了问题:“昨晚没睡好?”
乔泽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是有点没休息好。”
老专家笑着看向他:“纵欲过度?”
乔泽笑笑,摇摇头。
老专家也没再拿他打趣,例行给他做检查,然后问他听觉的恢复情况。
“算是基本能听到了吧。”乔泽拧眉,“感觉是在逐步恢复中。”
老专家:“从认识那姓路的小姑娘后开始的吗?”
乔泽想了想,点点头。
老专家脸上也浮现些许困惑,似乎也没闹明白其中的原理,确实没有什么理论依据可以解释为什么。
“理论上你几个月前就该恢复听力了。”老专家说,“没什么生理病变,听觉通路完整,原则上是早就该恢复正常的。”
乔泽皱眉:“那路渺……”
老专家摇头:“解释不清,我也从没见过这种情况。除非,你昏迷前的一瞬间发生过什么特别重要、让你潜意识里无法遗忘的事,而她的声音恰好出现在那一瞬间,并被作为一个特殊的记忆点存储在了你的听觉中枢神经系统中,之后她声音的出现,就像解锁了密码一样,重新盘活了你的整个听觉神经系统。”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非科学解释。”老专家强调,“而且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听到她声音那次,是你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乔泽点点头:“对。”
老专家摊手:“那真没法解释了。”
乔泽也没真的在意原因,对他来说,结果最重要。只要听力能恢复正常,其他的都是小事。
他看了眼表,起身和老专家道别。
“有空还是得回来好好做个检查。”老专家叮嘱道。
乔泽点点头,从老专家那儿离开后,他直接去了商奇、吴曼曼那边,了解他们那边的进展情况。
为避人耳目,乔泽和商奇、吴曼曼约在私密会所见面。
他到那里时两人都已到了,正坐在包厢沙发上等他。
他在侧沙发上坐了下来:“商总,你最近和黄总谈得怎么样了?”
“计划进行中,进展不错。”商奇倾身拿起打火机,点了支烟,透过烟雾看向乔泽,“严高怎么样?”
乔泽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扔在桌上:“处理干净了。”而后看向他,“商总,有个不情之请。”
商奇看他:“你说。”
“商总还记得那天黄常给我们看的高远死前的视频片段吗?”乔泽倾身,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想要完整版。希望商总能想办法帮忙拷贝一份。”
“这恐怕有点难办。”商奇拿过U盘,扔给吴曼曼,“不过乔总要是真能帮我拿下黄常,那还不容易吗?别说一段视频,就是要阿骏的脑袋我都能给你奉上。”
乔泽笑笑:“好说。”
吴曼曼将U盘插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屏幕上很快出现了被吊绑着的严高被藏獒撕咬惨叫的样子。
视频是唐远找人做的特效,效果很逼真,画面也极其血腥,吴曼曼看了两眼便受不了了,直接关了。
商奇笑着看向乔泽:“乔总没必要这么狠吧?”
乔泽:“商总心疼了?”
商奇笑笑,没说话。
乔泽提醒他:“那可是黄常的人。你把他当兄弟,他这几年可不知道卖了你多少次,要不然,以黄常的能力,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一直压制着你,是吧?”
商奇没接话,慢吞吞地弹了弹烟灰,这才看向乔泽:“听说路渺去了黄常那儿?”
乔泽面色微讶:“不是商总推荐去的?”
商奇轻嗤了声:“我和乔总都举枪相向了,我是脑子进水了才向黄常推荐你的人。”
乔泽笑:“我想也是。”又道,“不过人是黄总亲自要过去的,估计就是黄佳吟不甘心,不想让她好过吧。”
吴曼曼笑着接过话:“乔总就不心疼?”
乔泽瞥了她一眼:“有她在其中,商总和吴小姐不是应该更放心我们的合作?”
吴曼曼摇头回了他一句“真没良心”。
乔泽没搭话,问起商奇和黄常最近的合作。
自两人“决裂”后,商奇明面上已经正式倒向了黄常一边。
以往商奇只负责洗钱,不负责制毒、运毒、贩毒,两边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但近一年多来,黄常似乎有取代霍总的意思,但制售毒品的原材料市场掌握在霍总手上,他底下的贩毒网络也有相当一部分被霍总拿捏在手中,黄常放不开手去折腾,但野心还是有的。
为制衡黄常,商奇、吴曼曼这边才开始转向制贩毒领域,从黄常比较薄弱的新型毒品市场入手,有了威胁黄常之意,黄常对他也才有了防备。
商奇和索飞的合作于黄常是一个很大的潜在威胁,现在商奇和索飞决裂对黄常而言是好机会,而商奇在和乔泽的几次合作中,相当于已经接管下部分新型毒品市场,尤其是原属于黎远翔的半个娱乐圈市场和互联网贩毒网络。解导虽入了狱,但在他的搭线下,圈中几个大佬他已经勾结上了,这半个市场几乎算得上是收入囊中,不过在等一个风声放松的时机。
商奇和黄常的合作,相当于是商奇把自己拓展来的这大半个新型毒品市场拱手送给黄常表忠心,黄常自然乐意接管。
这宗大买卖的接管里,商奇这边杜撰了一位“许先生”,地位等同于当初的黎远翔,幕后接管了黎远翔留下的市场,但手腕又略高一筹,掌控的渠道和需要的货量更多一些,又没黎远翔贼,私自开设工厂。
乔泽和商奇的计划,就是利用这位“许先生”引黄常出洞,借警方之力一举端了黄常一伙,商奇顺势接管黄常背后的势力。
用乔泽的话说,他身为黄常的心腹多年,黄常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的?警方之所以一直逮不着黄常,就是因为他的生意和毒品交易分得很开,也做得很隐秘,除了几个心腹,根本无迹可寻。所以哪怕黄常失手被捕,失掉的也仅是即将到手的新型毒品市场。但毒品虽是真,“许先生”却是假,所以其实整个计划下来,并无损于商奇背后的市场,反而还能借警方的手除掉黄常,既让商奇坐上黄常的位置,成为霍总集团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还能让他在霍总那儿立功,一举两得,商奇自然是乐意的。
乔泽是在和商奇正式结盟后才从他那里知道黄常有取代霍总的想法的,之后路渺突然被黄常起用并重用,这让他对霍总的真实身份更多了一份猜测。
所有的行动原本都按照计划有序地进行,现在处于商奇给黄常和“许先生”的引见和消除猜疑阶段,但黄常逼路渺入局给这个计划带来了一些变数。
路渺不能不入局,她的任何拒绝都可能提醒商奇,他和乔泽的合作其实只是基于嘴炮,商奇并没有牵制乔泽的筹码,所以路渺一旦拒绝,商奇一定会对他起疑。
而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路渺可能已经在无形中成为引出霍总的棋子。
这是他们最好的一次机会。
但相应的,路渺面临的危险也随之上升。
这意味着,她随时可能会受伤,甚至是牺牲。
这是乔泽最不愿见到的,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就像他和路渺说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们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摧毁整个贩毒网络前,无论结局是生是死,她和他都只能咬牙走下去。唯一希望的,就是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算。
最好的结局是如愿完成任务,所有人都还好好的。
但这只是他的期许而已,乔泽没想到两天后还是出了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