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安娜·卡列尼娜.下》(87)

第二百一十二章《安娜·卡列尼娜.下》(87)

在家庭生活中要想有什么行动,必须是,要么夫妻感情完全破裂,要么美满和谐。如果夫妻关系含含糊糊,不好也不坏,那就什么事也办不成。

许多家庭多年维持着夫妻双方都感到厌倦的老样子,就因为感情既没有完全破裂,又不是美满和谐。

当阳光不再带有和煦的春意,而变成夏日如火的骄阳,林荫道上的树木早已绿叶成荫、树叶上已经落满灰尘的时候,伏伦斯基和安娜就觉得在炎热和灰尘飞扬的莫斯科过日子受不了了;不过他们也没有像原先决定的那样回沃兹德维任村去,依然住在他们都已经感到厌恶的莫斯科,因为近来他们已经不和睦了。

他们之间的怨气没有任何外部原因,一切想消除隔阂的尝试不仅没有消除,反而增加了怨气。这是一种内在的怨气,在她来说,其来由是他的爱情淡薄;在他来说,是他后悔自己为了她而陷入难堪的境地,她不想方设法改善处境,反而使他的处境越来越难。他们都不说出自己怨恨的原因,但他们都认为错在对方,并且一有借口就想方设法证明对方错了。

她认为,他整个的人,包括他所有的习惯、心思、愿望,以及他所有的气质和身体特征,可以归结为一点,就是爱女人,而这种爱,依她的心情,本应完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的,现在却淡薄了;因此,依她的判断,他必然是把一部分爱情转移到另外一些女人或者另外一个女人身上,所以她嫉恨。她不是因为他爱别的女人而嫉恨,而是因为他的爱情淡薄了。她还没有嫉恨的对象,正在寻找嫉恨的对象。她常常凭一点点形迹,忽而嫉恨这个女人,忽而嫉恨那个女人。有时她嫉恨那些下流女人,因为他在过独身生活时和她们有过旧情,现在很容易再勾搭上;有时她嫉恨那些上流社会的女人,因为他也可能遇到她们;有时她嫉恨她凭空想象出来的一位姑娘,认为他想抛掉她去和那姑娘结婚。这最后一种嫉恨最使她痛苦,尤其因为他在有一次谈心时无意中对她说,他的母亲真不了解他,竟然劝他和索罗金娜公爵小姐结婚。

安娜因为猜疑他,就恨他,寻找种种理由发泄怨恨。她的处境的种种痛苦,她都归罪于他。她在莫斯科痛苦等待,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卡列宁迟迟不给答复,她孤独寂寞——她把这一切都算到他的账上。如果他爱她,他会完全理解她处境的种种痛苦,会帮她摆脱痛苦的。就连她住在莫斯科,而不住在乡下,这也怪他。是他不能像她希望的那样埋头在乡下生活。是他要交游,所以他才让她落到这种可怕的地步,他却不愿意明白这种处境有多么难受。而且她和儿子永远分离,也都是怪他。

就连他们之间难得有的片刻温存,也不能使她得到安慰,因为现在她看出他的温存中有一种心安理得的意味,这是以前没有的,是使她很恼火的。

天已经黑下来,他去参加男人们的宴会去了,安娜正冷冷清清地等待他归来,在他的书房里(在这里不怎么听得到街上的闹声)来来回回地踱着,仔细回想着他们昨天吵嘴时说的一些话。先想起那些令人难忘的很难听的话,又倒回去想吵嘴的原因,终于想起话是怎样开头的。她很久都不能相信,这场争吵是这样几句毫无恶意、不伤害任何人的心的话引起的。可是事实就是这样。起因就是他嘲笑女子中学,认为没有必要办女子中学,而她却为女子中学辩护。他并不看重女子教育,而且还说,像安娜抚养的英国女孩儿甘娜就不需要懂物理学。

这使安娜很恼火。她把这看作蔑视她的所作所为的暗示。于是她想出一句针锋相对的话来回敬他。

“我不希望您能够像多情的人那样,把我和我的感情放在心上,我只希望您客气点儿。”她说。

果然,他气得红了脸,并且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她不记得她是怎样回答他的,只记得他也是显然有意刺痛她,没头没脑地说:

“您对那个女孩子的偏爱,我确实不感兴趣,因为我看出来,这不正常。”

他这样残酷,想摧毁她为了消磨难挨的日子千辛万苦为自己开创的小天地,他这样蛮不讲理,竟然说她矫揉造作和不正常,使她恼火极了。

“我觉得很遗憾,只有粗俗和实用的东西您才能理解,才认为是正常的。”她说过,便从房里走了出去。

昨天晚上他到她房里来,他们都没有提争吵的事,但是他们都觉得,吵是没有再吵,可是疙瘩并没有消除。

今天他一整天都不在家,她感到异常冷清,想到跟他争吵心里非常难受,就很想忘记一切,原谅他,同他和好,情愿责怪自己,承认他没有过错。

“怪我自己不好。我脾气太坏,嫉妒得毫无道理。我一定要同他和好,我们一定要到乡下去,到乡下我就放心了。”她在心里说。

“不正常。”她忽然想起这话。最使她不快的还不是这话,而是他有意刺伤她的用心。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是想说:不爱自己的女儿,却爱别人家的孩子,这不正常。他哪儿懂得爱孩子,哪儿懂得我是多么爱我为他牺牲了的谢辽沙?可是他还要刺伤我的心!他肯定爱上了别的女人,不可能不是这样。”

她看到,她为了安慰自己,又兜了一回不知兜过多少回的圈子,又回到她原来最恼火的地方,不禁对自己感到害怕起来。“难道就不行吗?难道我就不能控制自己吗?”她在心里说,于是她又从头开始,“他诚实、真挚,他爱我,我爱他,过几天就能离婚了。还要怎样呢?要的就是安宁、信任,我就该做到。是的,等他一回来,我就说,都是我错了,虽然我没有什么错,然后我们就走。”

为了不再想下去,不再恼火,她打了打铃,吩咐把箱子搬进来,好收拾下乡的行李。

晚上十点钟,伏伦斯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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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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