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安娜·卡列尼娜.下》(105)

第二百三十章《安娜·卡列尼娜.下》(105)

当列文思索他是怎么一回事和他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他找不到答案,就灰心丧气;但是当他不再向自己提这种问题时,他好像也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为什么活着了,因为他坚强地、理直气壮地活着,做着事情,甚至他近来活得比以前坚强和理直气壮多了。

他在六月初回到乡下以后,又做起他往常的事情。他一天到晚忙农活儿,和庄稼人以及乡亲们打交道,忙家务事,代管姐姐和哥哥的地产,管管妻子和亲戚的事,照料婴儿,而且从今年春天起他又迷上了养蜂。

他做这些事,不是因为他像过去那样,根据什么公众的看法认为这都是他分内的事;相反,现在他一方面因为做公众福利事业失败感到灰心丧气,另一方面因为心事太多和从四面八方压到他身上的事情太多,他已经完全不考虑什么公众福利了。他做这些事,只是因为他觉得他必须做他所做的事,觉得他不能不做。

以前(差不多从童年开始,一直到他完全长大成人),当他尽心竭力要为大家、为人类、为俄国、为全村做些有益的事时,他发现,这种想法是令人愉快的,但所做的事情本身往往是不如人意的,对于事情是否有必要,也缺乏充分的信心,而且开头显得那样重大的事情,越来越变得无足轻重,到最后不了了之;现在,他在结婚之后越来越满足于为自己生活了,虽然在想到自己做的事情时没有什么高兴的,但完全相信他做的事是必要的,也看到他的家业比以前兴旺了,规模也越来越大了。

现在他好像身不由己,像一张犁往土里越扎越深,不犁出一条犁沟是拔不出来的。

像祖祖辈辈一样过家庭生活,也就是说,像他们那样教育孩子,让孩子们具有他们那样的文化教养,无疑是必要的。这就好像饿了必须吃饭一样;而要吃饭,就必须做饭,也就是必须把波克罗夫村的农业经营得有足够的收入。就像有债必须偿还一样,必须把祖传的地产经营好,让儿子将来继承遗产时会感激父亲,就像列文感激祖父为他创立了家业那样。因此就不能出租土地,必须亲自经营,必须饲养家畜,往地里施肥,培育树林。

哥哥和姐姐的事不能不办,一向习惯于向他求助的庄稼人的事,也不能不管,就好比抱在手里的孩子,不能扔掉。不能不操心,让请来做客的姨姐和孩子们,也让妻子和婴儿生活得好些,也不能不花点儿时间陪陪他们。

这一切再加上打野物和养蜂的新爱好,就使列文的生活十分充实了,不再像过去冥思苦想时那样觉得生活没有什么意思了。

但是,列文除了清楚地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以外,他同样也知道这一切应该怎样做,知道怎样分清轻重缓急。

他知道,雇人干活儿应当尽可能便宜些;但是用预先付钱,付钱低于应得工钱的办法使干活儿人听从摆布,那是不应该的,虽然这是很占便宜的。可以在没有草料的时候向庄稼人出售干草,虽然也可怜他们;客店和酒店应当取缔,虽然很赚钱。砍伐树木应该从严处罚,但庄稼人把牲口放到庄稼地里不应该罚款,也不应该扣留放到庄稼地里的牲口,虽然这会使看守人懊恼,使庄稼人无所顾忌。

彼得每月要付给高利贷者百分之十的利息,就应该借钱给他,让他还掉高利债。但不能让拖欠地租的庄稼人赖账或者拖欠。草地不割,把草糟蹋了,不能原谅管家;但种上树苗的八十亩地不能割草。长工在农忙时节回家去料理父亲的丧事,不管怎样可怜他,却不能原谅他,应该扣除他在正忙时候旷工的工钱。但对于什么事也不能做的老仆人,不能不按月发给生活费。

列文还知道,一回到家里必须首先去看看身体不舒服的妻子;而有的庄稼人已经等了他三个钟头,可以让他们再等一会儿。他也知道,虽然侍弄蜜蜂是一大乐事,但他有时应该放弃这种乐趣,让老头儿一个人侍弄蜜蜂,他要去和那些到养蜂场来找他的庄稼人商量事情。

他的所作所为好不好,他不知道,而且他现在不仅不想去弄个明白,而且避免去谈和去想这些事。

翻来覆去想多了,反而使他困惑了,使他看不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当他不再多想,而只是活着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位公正的法官,能够在两种做法都有可能的时候判断出哪一种好,哪一种坏,他的做法一有什么不对头,他立刻就能感觉出来。

他就这样活着,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和他为什么活在世上,而且因为这种浑浑噩噩痛苦得不得了,以至于害怕会自杀,然而同时他坚定不移地走着他的独特的、明确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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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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