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林老夫人听闻凌云拥福簪被傅焕云那混小子摔坏了,顿时心疼得不行,带上林翠玉,风风火火地前往定南侯府。
傅老夫人乍闻,苍眉一蹙,疑心病又犯了,直觉是傅凌云千方百计破了她的防守,递信请林老夫人来做主的。她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暗自嘟哝这个孙女不省心。
林老夫人见傅老夫人面色不好,她更加不虞,面上却仍旧笑眯眯地说道:“我是来给亲家老夫人道喜的。”
傅老夫人奇道:“何喜之有?”这段日子定南侯府喜事没有,烦心事倒是一大堆。
林老夫人拉着傅老夫人的手坐在首位,言笑晏晏地说:“前儿凌丫头从宫里回来,跟翠丫头数你们四姑娘的好,你知道的,她就是个天生操心的命,求着翠丫头让我帮忙打听,寻一门好亲事。我早早看中一家,怕亲家老夫人你已得了主意,便没敢声张,隔了这几日,想着原是个不错的孩子,错过了可惜,便忍不住来和你商量。”
傅老夫人喜笑颜开,呵呵笑道:“原来是为四丫头的亲事!亲家老夫人啊,我们是老姐妹了,实不相瞒,四丫头命不赶巧,摊上我们府里接二连三出事,怕是在京城里不好找人家。我正发愁呢,想着在外地找个妥当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她一生平平顺顺的。我们做祖母的,不都是指望儿孙们能一生顺遂吗?”
林老夫人笑盈盈地说道:“这话说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就做回月老。也是赶巧,我们家老大在外面走商,有一次遇到暴雨,河道阻塞,眼看货物要淋湿了,恰好前面是去杭州赴任的吴大人的船,吴大人便让我们家的货船先行。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是吴大人的儿子吴少爷临窗读书,看到我们家老大的窘境才出言劝说吴大人谦让。这一看,吴大人和吴少爷的品性都是顶顶好的。”
林老夫人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暗中却在观察傅老夫人的反应。
傅老夫人沉吟,半晌记不起杭州有哪位官员是姓吴的,她对地方官从来关注不多,却不好急迫追问,也饮了口茶,这才不慌不忙地问道:“年轻人里很少有这般不急躁的少年了。亲家老夫人说的可就是这位吴少爷?年纪几何?家中除了父亲吴大人,别的亲人呢?”
林老夫人展开笑颜:“我正是欣赏吴少爷的品性,才会急急询问他是否婚配。吴少爷今年将近双十,幼时曾有个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没承想,那女娃娃六岁患上急症去世了。吴夫人心有余悸,不敢再胡乱定亲,一耽误竟拖到吴少爷十五岁上,吴少爷是个有志气的,说要考取功名后再看终身大事。上次的春闱落榜,明年还要再考呢。”
傅老夫人惊讶:“这么说,吴少爷十七八岁就参加过春闱了?”
林老夫人笑说道:“吴少爷十二岁便考中秀才,一路科举,十八岁上首次参加春闱,这般有志气、有毅力的官家少爷也是很少见了。况且,吴家是书香世家,祖籍云州,前朝元年便出过状元郎,底蕴深厚。吴大人做的便是杭州知府,今年也才四十出头。吴大人是嫡次子,属于吴家嫡支一脉,以后靠着长房能多得家族荫蔽,吴少爷又有出息,明年下场考出来,大富大贵说不上,以后的仕途靠着家族扶持,必定是一帆风顺。”
傅老夫人点点头,吴家的确是门不可多得的亲,吴大人刚上任,难怪她不知道,不过,云州吴家她倒是听说过,吴家在京城排不上名号,在云州却是能排在前五的大族,话说到此处,她已经是十分愿意了。
林老夫人又说道:“你们家四姑娘,我瞧着是个极爽利的姑娘,吴夫人怕她儿子明年又落第,想早早将亲事定下来,免得明年又拖三年,亲事更不好说了。亲家老夫人,你瞅着这门亲事可看得中?”
傅老夫人没有立刻回答,眼里却满是笑意,唤来杜鹃添热茶,感激道:“多谢亲家老夫人帮我们家四丫头奔走操心,这门亲事我是极满意的,不过,婚姻大事我哪里敢一个人做主,少不得跟我们老侯爷商量商量。等过两日我再回复你,你看等得及吗?”
“等得及,等得及。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关系着女孩子的一辈子,当然得细细打听,稳妥了再做决定。”
傅老夫人心情舒畅,热情地邀请道:“我们老姐妹许久没聚了,前儿侯爷从南方寄来几罐子地封黄酒,今儿开坛,我们一起尝尝。”
傅老夫人心情更为欢畅,几番犹豫之下,终于叫来傅凌云作陪,并且免了她下午的刺绣课。
林老夫人便松了口气,好歹见着外孙女,没枉费她口干舌燥一上午。
在寿安堂吃过午饭,林老夫人婉拒傅老夫人留她歇晌:“许久没去过凌丫头的梨蕊院了,今儿我去瞧瞧姑娘家的闺阁是什么样子的。”
言罢,她扶了傅凌云的手离开。
傅老夫人苍眉微蹙:“徐嬷嬷,使两个小丫鬟盯着梨蕊院。唉,真是不省心。”
林老夫人当作不知道凌云拥福簪的事,一路慈爱地笑着到了梨蕊院,饮了半盏安神茶,便躺在傅凌云卧房的炕上歇晌。
林翠玉朝傅凌云使个眼色,两人蹑手蹑脚地出来。
凌云问道:“外祖母怎么今儿来了?”
林翠玉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嗔怪道:“还不是为你的事?我大哥急得不得了,以为你被你们老夫人软禁,正被小林氏欺负,老夫人这才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
傅凌云道:“我又没受什么委屈,何苦让她老人家动怒,小林氏这边,我自有应对的法子……”
林翠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傅凌云,重重地唤了声:“表姐!你这还叫没受委屈,你跟大哥之间的信件往来都不许了,这不是软禁是什么?你放心,老夫人知道你的簪子坏了,不过我们今儿来不是为簪子的事,你就看着好了。”
“唉,我看外祖母气势汹汹的,还专门乘了轿子来,怕是心里憋着气的,你可劝着点,别火上浇油。”
林翠玉笑嘻嘻的:“我是那样的人吗?你尽管放一百个心,老夫人修炼多年,拿捏分寸比我们强多了。”
傅凌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老是让外祖母为她出头,她觉得自个儿很没用,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地位是这样,头上压个“孝”字,说话行事自然顾忌。
傅凌云转而问起傅云丽的亲事,听说是云州吴家,她皱眉思索良久,才从记忆里找出来。
前世北狄南侵,云州在北方最先受到冲击,吴家不少忠君爱国的人士,在抵抗北狄的侵略时誓死守城,吴家在民间的声望很盛,后来在军中冒出一匹黑马,声望更高。可惜,南齐朝廷比北齐更加乌烟瘴气,那名吴家将领在南下后逐渐被文官排挤出朝堂。
傅凌云想了很久都没记起来那姓吴的黑马叫什么名字。
林老夫人歇晌起身,果然神采奕奕很多,梨蕊院伺候的丫鬟端来铜盆服侍她洗手净脸,她的眉梢便是一皱。
扁豆忐忑地问:“林老夫人,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合规矩吗?”
林老夫人看着那铜盆,缓慢地说道:“你做的没不合规矩的地方,只是我看这铜盆不顺眼。”
扁豆答道:“铜盆是府里统一发下来分到各个院子里的。”
林老夫人慧眼如炬,目光灼灼地说道:“我记得你们姑娘小时候,我来做客,她用的是你们前头大夫人嫁妆里的铜盆,那纹路细致如行云流水,岂是这等粗劣的铜盆可比的?凌丫头,那铜盆哪里去了?”
傅凌云知道林老夫人开始发难了,林老夫人不愧是宅斗高手,刚一睁眼,意识还没清醒呢,便开始实施计划了。她上前两步,低眉顺眼地说道:“外祖母,母亲嫁妆里的铜盆,还有其他洗漱用具,我二妹妹瞧着精致,便要到她房里使去了。”
林老夫人柳眉倒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凌云抿了抿唇,有些难堪,如实答道:“是我九岁时候的事。”
林老夫人眼神阴郁,对傅凌云也有了些不满,终是叹口气,她若多关心下傅凌云,也不至于让傅凌云被欺负至此,接着严厉地问道:“她不知道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吗?除了洗漱用具,她还拿了什么?”
傅凌云转身让苍耳取个单子过来,双手恭敬地递给林老夫人:“都在这里了。母亲的东西,我不敢随便送人,都记明白了。”
傅凌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林老夫人是来为她追讨母亲遗失的嫁妆的。幸好她早早让扁豆几个照着大林氏的嫁妆单子理顺了,一一登记在册。
林老夫人意外地抬眼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这个外孙女不是个没主见的,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看完整张名单,林老夫人愤怒了,小林氏母女几乎把大林氏留在傅家的嫁妆全部掏空了,幸亏当年她有先见之明,将地契房产和铺子都攥在手里,否则的话,傅凌云将来出嫁陪嫁的嫁妆全成了空壳子,傅老夫人能给孙女多体面的嫁妆?
演戏演全套,林老夫人指着屋内说这里原来摆个什么花瓶,那里原来摆个什么香炉,一一问过,不是被小林氏借了去不还,便是被傅冉云看中要走了,有几件甚至被傅焕云砸了。
林老夫人当即让傅凌云开库房,点数保留下来的嫁妆,之后气得摔了茶盏,把韩嬷嬷臭骂一顿。韩嬷嬷心有愧疚,不敢吱声,整个梨蕊院上下噤若寒蝉,只闻林老夫人的雷霆之怒。
林老夫人边吩咐贴身丫鬟回去拿大林氏的嫁妆单子,边拽着傅凌云到寿安堂。
傅老夫人早早得了徐嬷嬷的禀告,唉声叹气:“就知道是个不省心的。走吧,闹就闹一场,咱们侯府哪里还有脸面,早知道是捂不住的。”
徐嬷嬷咳了一声:“大姑娘没提凌云拥福簪的事。”
傅老夫人的脸色并未因此而好看一些,哼了一声:“凌丫头着实受了委屈,但是那小林氏还不是她教养出来的?如今受苦的是她外孙女,这个烂摊子该她收拾!”
林老夫人气冲冲地来到寿安堂,一进门便气吼吼地说道:“亲家老夫人,我今儿才知道我好端端捧在手心里疼的外孙女,竟被你们侯府的人作践至此!”
傅凌云讪讪的,她真想躲起来,两边都是长辈,她这个小辈夹在中间甚是尴尬。
傅老夫人佯装不懂地问:“亲家老夫人何至于发这么大火?有话好好说。”
林老夫人咬了咬唇角,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在傅凌云房里见到的景象道出,出口的话一点脸面没给傅老夫人留:“……你们定南侯府是不是短了媳妇、孙女银子使,竟专门挑拣我女儿的嫁妆用?要真想学那破落户,见着个好的都往自个儿房里扒拉,跟我说呀,我们是亲家,两门姻亲,难道我会眼看着亲家日子不好过?亲家之间本就该相帮相扶,亲家老夫人,你说是这个理不是?”
傅老夫人脸颊臊得通红,这话接不是,不接不是,尴尬地安抚道:“老姐妹你消消气……”
林老夫人吼道:“说了半晌话,你倒是将林挽月和傅冉云给我叫出来呀!”
傅老夫人的嘴巴不如林老夫人利索,喘了几口气,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终于开口解释:“小林氏和冉云、焕云到恪亲王府做客了,我这就让人去请他们回府。”
说起来真是误会,傅老夫人知道林老夫人不待见小林氏母子三个,便没提起小林氏的去向,谁知林老夫人会发难,拿大林氏的嫁妆说事,而且话说的那么难听,说得她无地自容。
林老夫人感到疑惑,老侯爷不许小林氏出门见客,更别说出府做客了,这事传遍了全燕京,小林氏去恪王府做什么?
“恪王府又有牡丹花需要小林氏出手相救?”
傅老夫人面皮紧绷,小林氏通过牡丹花与皇贵妃结缘,差点让傅家成为墙头草,她还被老侯爷骂了一通,此刻再提牡丹花,她膈应得很,口中说道:“不是牡丹花,这时候开的菊花。恪亲王妃有一盆绿衣红裳濒死,让老大媳妇去瞧瞧能不能救活。”
恪亲王是唯一留在燕京伴驾的王爷,可以不用去封地,皇帝对他的宠信显而易见。因此,傅老夫人的心情很复杂,既为小林氏攀上恪亲王妃而开心,又担心小林氏和傅冉云再出幺蛾子。
傅凌云眸光一黯,不得不说,小林氏和傅冉云的运气真不是盖的,频频有贵人相助,她破坏了小林氏和皇贵妃的缘分,小林氏就攀上恪亲王。
林老夫人皱皱眉,泼傅老夫人一盆冷水:“不是我说你,京中规矩多,女婿常年在外征战戍边,家里的娘们少出去抛头露面。恪王府里喜欢养花的是恪亲王,可不是恪王妃。要是传出些不好听的来,哭都来不及。”
傅老夫人复杂的表情瞬间凝固成猪肝色,她可不想儿子被人指点戴绿帽,林老夫人跟吃了火药似的,句句带刺。
傅凌云面露尴尬,看来林老夫人是动了真怒了。
林老夫人直接问道:“亲家老夫人,我们不扯远了,我无心插手你们侯府的家事,不过凌丫头是我最疼爱的外孙女,我见不得她受委屈。若是你觉得不好从儿媳妇房里要东西,我去要。若是认为我逾矩,那些东西不要了,我心疼外孙女,我自个儿从我嫁妆里再添一份一模一样的便是。总归那时候凌丫头年幼,是‘心甘情愿’送给她姨娘和妹妹的,我也说不出二话来。”
傅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堪,忙说道:“这是老大媳妇不对,是我不周到,这些年不在侯府才让凌丫头受了委屈。这事啊,今儿我知道了,定会给凌丫头讨个公道,追讨回来便是。凌丫头,你快劝劝你外祖母,别气伤了身子。你夫人是个不懂事的,没得让你外祖母白白跟她置气。”
傅凌云从善如流地劝了几句:“怪我那时候年幼,心疼二妹妹是个可人疼的,没想到外祖母和祖母为我抱不平,都是我让两位老人家操心了。”
傅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暗道,她没看错,傅凌云的确是个不省心的孙女。又暗暗叹息,嫡长女就该硬气些,在夫家立得起来,将来才能多多帮衬侯府。一时,傅老夫人凝视着傅凌云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小林氏借着这次出府的机会将傅冉云和傅焕云接出来了,回府的半路上碰到永和院出来报信的婆子。
傅冉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变为乌云密布,拽着小林氏的衣袖说道:“夫人,那些东西是傅凌云心甘情愿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外祖母一句话就要还给她?”
傅焕云肥肥的脸在马车的颠簸下一颤一颤的,举起小拳头附和:“就是,我以前吃过大姐姐多少点心,难道要我拉出屎来还给她不成?”
小林氏要笑笑不出:“这事不得善了,老夫人是个耳根子软的,被人逼两句就没辙了。我们赶紧回去看看情况吧。”
小林氏脚步匆匆地赶往寿安堂,傅焕云拉住傅冉云的手,看似敦厚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二姐姐,我们去你院子里听消息,大姐姐有老夫人和外祖母撑腰,合起伙来欺负咱们,我们不能便宜了她!走!”
小林氏一到寿安堂,傅老夫人先声夺人,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个眼皮子浅的,忒没见识,看见好东西就往自个儿房里扒拉,若不是你嫡母今儿察觉不对劲,我还蒙在鼓里呢!赶紧的,你和二丫头拿了凌丫头什么东西,都送回去。”
小林氏被喷了一脸口水,也不敢去擦,强装笑脸地说道:“老夫人说的什么话,媳妇听不明白,媳妇拿了凌丫头什么东西,老夫人明说,媳妇还回去便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媳妇也是一头雾水呢。”
傅老夫人气结,这事提一回她就丢一回脸,她不客气地骂那出门报信的婆子:“侯府养你吃干饭的吗?传个话都传不明白,养你这张嘴简直是浪费米粮!”
那婆子明知傅老夫人指桑骂槐,唯唯诺诺地只管赔笑脸,心里却有股怨气。
林老夫人捂着芙蓉石红莲茶盏,眼风凌厉地盯着小林氏,口吻却淡淡地说:“凌丫头年幼不经事,被人哄骗去不少好东西,今儿我发觉少了许多她母亲的嫁妆。想着她不知道那些嫁妆的价值,你原是个庶女,不是我教养的,我少不得教教你怎么辨认金玉摆件的价值,免得你继续给侯府丢脸。传出去,知道的呢,当是凌丫头孝顺你,不知道的,当是你这个继母和姨娘贪恋原配夫人的嫁妆,这多不好听?”
小林氏的脸瞬间变得僵硬如石,林老夫人不愠不怒,却比傅老夫人的指桑骂槐更难听,合着她是多没见识的人,便讪讪笑道:“母亲说得是,我才明白两位老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原就想着将东西送回给大姑娘,毕竟这些年当家,见识长了不少,也知道了姐姐那些东西的价值。只是我又想,若是我送回去,外面爱嚼舌根的人少不得说三道四,以为凌丫头不敬我这个嫡母,送了的东西又要回去,于凌丫头的名声不好啊!”
傅凌云听到这里,简直要冷笑了,小林氏那张嘴生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她觉得寿安堂里过分安静,眸光一瞥,这才发现傅焕云和傅冉云没来。
傅家有规矩,出门的人出门前要来跟长辈报备告别,回来后要跟长辈请安、报平安,免得家中长辈担心。所以,傅焕云和傅冉云没来寿安堂是不合规矩的,他姐弟两个正在风口浪尖上,绝对不敢不来请安,那是什么更重要的事绊住了他们的步伐?
傅凌云思及傅焕云的蛮横和傅冉云的狡诈,一阵头疼,悄声对豌豆说道:“你使两个婆子去二姑娘和四少爷的院子瞧瞧他们在干什么。若是他们俩有异常,及时跟我禀告。”
豌豆抬眼瞅了下徐嬷嬷,忙应诺悄然退下,寿安堂的气氛剑拔弩张,她多待一刻都觉得头皮发麻。
傅老夫人听了小林氏的话,在一旁瞪着她不说话,暗自幸灾乐祸,瞧林老夫人教出的女儿多伶牙俐齿,现在遭报应了吧?
林老夫人恨不得将这个忤逆她的庶女掐死算了,她面上丝毫不动怒,不温不火地说道:“既然你也有这个心,那正好,我就成全你这片慈母心,就说你瞧着凌丫头房里摆设太过朴素,送她些摆件,既全了你的爱女之心,也成就了你母女两个的美名,岂不是两全其美?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
傅凌云猛地抬头,掩唇微笑。
小林氏目瞪口呆,期期艾艾地道:“这、这……不妥当吧?”
林老夫人不怒自威,威胁似的笑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抢占原配嫡女财产的名声好听吗?你别忘了,二丫头声名狼藉,想找个好人家难了,可焕云将来也是要娶媳妇的。若你落个这般名声,说亲的人家以为你喜欢强占媳妇的嫁妆,焕云别想说门好亲了。”
小林氏深呼吸数次,一口闷气憋得脸都红了,妥协地说道:“母亲向来周全,深谋远虑。”
傅老夫人不失时机地刺道:“你嫡母管理偌大的家业,整个京城的夫人比得上她的没几个,那手算盘拨得更是羡煞旁人。老大媳妇,你缺的就是深谋远虑,做世家夫人,不能只着眼于眼前的蝇头小利。”
小林氏面如土色,这两个老妖婆倚老卖老,一个个都来教训她。
林老夫人言她不能在侯府久待,得看着外孙女将东西归置好才行。当即拿着傅凌云给的单子去小林氏房里搬东西,每搬一样,就用毛笔在单子上勾一笔。
小林氏一边心头滴血,一边伸长脖子去瞧单子,杜鹃将单子护得紧紧的,半个字不让她看到。
傅凌云这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小林氏的房间,明面上小林氏并没添大件物品,除了从她那里拿走的东西,别的东西都是出自侯府库房每年统一的采购,唯一比较打眼的便是小林氏和傅冉云日常的穿戴,倒是比别的房里的姑娘夫人更华丽些,料子更精致昂贵,首饰更华美珍贵。
傅凌云能看出的问题,林老夫人兰心蕙质当然不会错过,便抖了抖单子,很自然地直接吩咐道:“单子上还有大半的物品没到位。挽月,你把库房打开吧。”
小林氏一僵:“库房?”
林老夫人笑道:“是啊,难不成你库房里放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样一说,小林氏就不得不打开库房了,库房里有两件大型的观赏花瓶摆件,被林老夫人毫不客气地搬走。
傅凌云扫了一眼,小林氏的库房一目了然,除了那些衣服料子比较值钱,药材只是很普通的药材,而且药材的种类也不多,只有些人参、燕窝、鹿茸之类的补品,一看就是年份不到两百年的。
她纳闷了,小林氏到底将治疗褥疮和配制雪肌膏的药材藏到哪里了?永和院很大,但药材的味道也很大,永和院的几间正房都没闻到药苦味。
小林氏将一丝得意藏在眼底,她不信林老夫人敢放下脸面去傅冉云的房间里搬东西,低眉顺目地道:“夫人,都在这里了。”
林老夫人将单子递给小林氏:“那肯定是你忘了放去了哪里,你细细想想,我这张单子给你当参考,你要想不起来,我帮你想。咱们一次性解决了,免得外面的人说三道四,为着几个摆件伤了你们母女的情分。”
小林氏接过单子一瞧,顿时愕然,单子上的东西全在傅冉云的房间里,看林老夫人的架势是不收齐这些东西就不走了,她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这些东西的去向,我实在不知道。”
林老夫人“咦”了一声:“这不都是你从梨蕊院借的吗?”
小林氏再度惊愕:“我从未在梨蕊院借过这些东西。”
林老夫人老神在在地说道:“那许是你借了太多东西不记得了,你再找找。我现在清闲,你若想不起来,我就在这里帮你想。年纪轻轻的,记性却不好,难怪总是做出丑态。”
小林氏恨得咬牙切齿,敢情林老夫人赖在她院子里不走了!
一直一言不发的傅凌云走上前为林老夫人捏肩膀,温和地对小林氏笑道:“夫人大概忘记了,二妹妹最是喜欢华丽的东西,从夫人这里讨要不少,前儿我还在二妹妹的房里看见不少母亲的嫁妆。原不该我多话,只是夫人是问我借的,如今外祖母和老夫人动怒,我少不得提醒夫人两句。咱们侯府哪里少了几个摆件了,总不能让林妹妹看笑话。”
把傅冉云夺走的那些嫁妆也转嫁到小林氏头上,她就是要把小林氏一点点掏空,让她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让她知道,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林老夫人赞许地捏了捏傅凌云放在肩头的小手。
林翠玉接话道:“我可不敢笑话侯夫人和二表姐,不过呢,我上次和大哥哥来探望二表姐,那个叫碧桃的丫鬟上茶用的是官窑出的脱胎填白盖碗,我看着眼熟,后来摸到碗底的‘林’字才恍然明白,原来我们家也有这样一套盖碗。问了老夫人才知道,当初唯独大姑母的陪嫁里有这样一套瓷器。”
傅老夫人如醍醐灌顶,又气又怒,原来是小林氏和傅冉云露了马脚,林老夫人和林翠玉是有备而来!
林老夫人微微而笑,看着小林氏还怎么狡辩。
小林氏死死咬住唇瓣,她能说什么?说那是傅凌云心甘情愿送给傅冉云的?那么,傅凌云马上就可以矢口否认,说那是傅冉云硬要拿走的,这个名声传出去,傅冉云刚刚在恪亲王妃面前建立起来的良善形象就会瞬间崩塌,她的苦心孤诣便会化作乌有。
半晌,小林氏将眼泪藏在眼底,平静地扯了扯嘴角说道:“看我记性太差了,竟忘了冉丫头那里。”
然后,小林氏带领大家去了菊蕊院。
刚刚走出永和院,豌豆着急地跑到傅凌云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傅凌云的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林老夫人眉心一蹙,问道:“凌丫头,怎么了?”
傅凌云瞥了眼小林氏,冷笑着说道:“我刚刚见二妹妹和四弟弟没跟着夫人来寿安堂请安,便暗中叫了两个婆子去看看。四弟弟拉着二妹妹去了菊蕊院,这会儿子不知道怎么了,四弟弟竟砸起东西来了!”
林老夫人还有些糊涂,傅老夫人的脸色却变得铁青,傅焕云砸东西在她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急匆匆地朝菊蕊院赶去,嘴里骂道:“这个孽障!我们傅家的孙子里就没见过这么顽劣不堪的,烂泥扶不上墙的货!”
傅凌云怕待会儿林老夫人见了那场面受不住,便轻声解释两句,给她个心理准备。
林老夫人登时大怒,林翠玉跺脚恨声道:“这得多恶劣啊,自个儿得不到就砸了也不还给你!我看他连烂泥都不如,一坨糊不上墙的狗屎!”
原来傅焕云和傅冉云在菊蕊院听消息,听说林老夫人和傅老夫人两位长辈威逼小林氏交还大林氏的嫁妆,而且还要收回傅冉云这边的嫁妆,傅焕云脑海里盘旋多时的恶毒的主意占了上风,他怂恿傅冉云将摆件全部砸了。
傅冉云对抓到手的东西从来不肯轻易放手,要将东西藏起来,奈何傅焕云已经开始砸了。但傅焕云这些年只知道吃,压根不知道哪些是傅凌云的,哪些是小林氏给女儿置办的,就专挑那些看着华美的摆件砸。
傅冉云大叫大嚷劝阻,傅焕云一律当作耳旁风,索性砸个干净。
林老夫人和傅老夫人赶到的时候,傅焕云正一把推倒傅冉云,傅冉云惊恐地尖叫倒地,脸上、手上、脖子上扎了无数的碎渣子,变成个花猫脸。
小林氏大声喝止疯狂的傅焕云,颤颤巍巍地抱起受伤的女儿。
傅老夫人站在门口望着一室琉璃瓷器碎渣,双目通红,狂躁地吼了声:“你个作死的孽障!傅家怎么养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傅凌云胸口的怒气渐渐凝聚,那些东西很多都是她母亲大林氏在世时的摆件,就这么被傅焕云给砸成碎渣子,再也没办法拼凑出完整的。她的心再次冷了,冷得滴血。
林翠玉担心地扶住脸色惨白的傅凌云:“傅表姐,你没事吧?”
林老夫人抚着扑通跳的心口,忧虑地望过来,见傅凌云满眼悲凉,泪珠子在眼眶里打滚,她重重叹口气:“凌丫头,外祖母一定给你找来一模一样的,别担心。”
傅凌云无比后悔,后悔她的愚蠢,她为什么不早点看出来小林氏的险恶用心?她为什么不相信傅焕云有一天会恶劣到这种地步?她想要守护的东西再次被小林氏母子三人毁得干干净净,毁得只剩下这片渣子。
林老夫人悲从中来,用素绢帕子擦去傅凌云脸上的泪水:“好孩子,外祖母一定会找来一模一样的,不哭了啊!”
傅凌云这才惊觉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了,抬起眼来,只见林老夫人心疼地看着她,傅老夫人震惊地望着她。
她抹了抹眼角泪水,脑袋埋在林老夫人怀里伤心地啜泣,低声说了一句:“外祖母,即便是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原来的了,不是母亲曾经用过的。就像小林氏,她是母亲的亲妹妹,是我的继母,却不是我的母亲啊!”
这句发自肺腑的话险些让林老夫人落下泪来,林老夫人拍着她的背,温声细语地劝道:“外祖母知道。凌丫头,今儿是我冲动了,那些碎掉的便罢了,咱们好好保护留下来的,珍惜你拥有的,好不好?”
傅凌云听出林老夫人的愧疚,反而安慰起她来:“我很感激外祖母呢,若非外祖母今儿来为我讨回公道,怕是母亲的嫁妆全被他们糟践了去!我不瞒外祖母,我心里想的和傅焕云做的一样,便是砸了,也不留给他们,免得他们脏了母亲的嫁妆!”
林老夫人稍感安慰,又安抚两句,才转回头来沉着脸问傅老夫人:“亲家老夫人看,这事该怎么处置?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头回遇见这么野蛮的孩子,哪里有个贵族子弟的模样!便是纨绔子弟也不是这么败家的!哼,亲家老夫人总不会又要说,傅焕云没学好,是我们林家没教好吧?”
傅老夫人讪讪然,实在笑不起来,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傅焕云这么顽劣,这次的抱歉显得真诚很多:“老姐妹,焕云性子顽劣,连我们老侯爷都管不住的。这样吧,焕云砸了什么,我从我自个儿的嫁妆里赔给凌丫头。”
傅凌云在乎的不是嫁妆的多寡,而是母亲的遗物,便哽咽着道:“老夫人,孙女万万不敢要老夫人的一个‘赔’字,本就跟老夫人没半点干系。这是我们大房的事,还是大房来解决比较好。”
傅老夫人暗自点头,傅凌云起码知道她补偿大房,是对二房、三房、四房不公平,的确有当家主母的范儿。
她轻咳一声,对面色陡然沉下来的小林氏说道:“凌丫头是个明事理的,她说得对,我一碗水若是端不平,这侯府日后便没法子管理了。老大媳妇,这是你们房里的事,论起来是你和你大姐姐两房的事,现在你房里的焕云砸了凌丫头母亲的嫁妆,该你来赔。”
小林氏肺都气炸了,傅凌云就是天生来跟她作对的,她原本还高兴来着,岂知又是空欢喜一场,不由得对这个冲动的儿子也有了怒气,傅焕云砸掉的那些东西她看着也心疼啊!这个傻小子,难道不知道留着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吗?只要东西还在,他们早晚有一天能拿到手上。
“凌丫头,你真是这样想的吗?让我赔给你?我们可是一家人。”
傅凌云红着眼圈看着小林氏,不忍心地说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心疼夫人,毕竟当初夫人的嫁妆才一千两银子,光是焕云砸的那套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就价值二百两银子,别说千灯琉璃盏、黄地粉彩镂空干支象耳转心瓶、水晶双耳十角杯、金嵌红宝石美人烛台、三阳开泰和田玉壶、万寿龟镇纸等等,这些加起来价值足足过万两,让夫人赔偿我,实在是不厚道……”
小林氏光是听着傅凌云念出这一串串名词就头脑发晕,更为那个“嫁妆一千两”的字眼感觉到羞耻,大林氏生的不是女儿,而是讨债鬼!
傅凌云似没看见小林氏的恼羞成怒,接着说下去:“但是我也不能让夫人背个苛待原配嫡女的黑锅,让别人说夫人偏心。而且,母亲留下的嫁妆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一半是飞云的,我是夫人的女儿,我当然不在乎夫人赔不赔我,可飞云将来娶了媳妇对夫人不满可怎么办才好呢?所以为着夫人的名声着想,为着夫人和未来定南侯夫人的婆媳关系着想,也是为着四弟弟和飞云之间的兄弟情谊着想,少不得我厚着脸皮认下夫人的赔偿。”
林翠玉刚刚还在为傅凌云的眼泪担心,听了这番话忍俊不禁,她赶忙捂住嘴,若无其事地盯着地上的碎渣,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
林老夫人欣慰地看着傅凌云,越是逆境中的女人越是不能软弱,软弱就意味着被欺负,她的凌丫头是真的长大了,懂得怎么保护自个儿了。
傅老夫人则被傅凌云无赖的样子打败了。
小林氏气得尚未开口,傅焕云嘴快地嚷嚷道:“老夫人,夫人,你们别听大姐姐狡辩!夫人你不能赔大姐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砸的我来赔!”
小林氏虽知儿子不靠谱,依旧觉得心中熨帖。
傅老夫人不客气地戳破他的话:“你赔!你拿什么赔?拿你那身肥肉吗?”
傅焕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小林氏怕傅焕云再招傅老夫人恨,忙轻声斥责:“焕云!你小孩子家别多嘴!老夫人,您该知道媳妇的底细。我就那么点子嫁妆,怕是全赔给凌丫头都不够的。”
傅老夫人现在对小林氏母子失望透顶,敢做不敢当,有个说浑话敢当的却是个当不起的,她想了想,便说道:“有多少赔多少,这关系着焕云和飞云的兄弟情,你想让他们兄弟俩因为一点银子就反目成仇吗?嗯?我看你库房里这些年添置了不少布料和首饰,全部拿出来赔给凌丫头,不够的再从我这里添!”
“老夫人,不可以,那些首饰多是侯爷送给我的,我怎么能送给别人……”
“什么别人?那是你女儿!”
傅老夫人一锤定音,不顾小林氏的阻拦,硬是从她袖子里抢走库房的钥匙,将小林氏存的珠宝首饰和布匹全部搬出来,傅冉云房间里没被砸毁的摆件陆陆续续地搬回梨蕊院,比照丢失的那些,包括傅焕云砸的那些摆件一起算上,统共算下来,小林氏要赔偿傅凌云四万两银子。
小林氏手中的珠宝首饰抵不够,便拿傅冉云的首饰来抵偿。
傅老夫人眼睁睁瞧着小林氏和傅冉云库房里流水一样搬出的首饰,眸子越来越沉,她对大儿子了解得很,南疆过来的珠宝绝对值不了这个价。小林氏哪里来的银子打扮?
至于小林氏和傅冉云、傅焕云的哭泣哀求,傅老夫人早免疫了,就当一群养不熟的狗在吠。
傅凌云觑着傅老夫人的表情,擦干净所有泪水,她发誓,今儿的羞辱,她定然会在小林氏母子身上找回来!
傅凌云瞥了眼苦着脸装穷的小林氏,这个蠢妇竟没察觉到危机。
林翠玉也发觉了不对劲,朝傅凌云使个眼色。傅凌云轻轻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父亲送回来的宝石并不是京城流行的,成色虽好,价值却不高。”
林府本就是皇商世家,林老夫人也是个爱算术的,养的贴身丫鬟里有两个是算账高手,噼里啪啦一通算盘打下来,恭恭敬敬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地禀告道:“傅老夫人,傅二表姑娘和二姑太太的首饰和布匹价值三万零五百八十九两银子,还差九千四百一十一两白银。”
旁听的人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林老夫人眉心陡然一跳。
小林氏到此时才察觉到大家的面色不妥,她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傅老夫人却不想继续在林家人面前丢脸,板着面孔说道:“我说到做到,凌丫头,一会儿子到寿安堂来,我让徐嬷嬷给你取一万两的银票。”
赶来凑热闹的傅二夫人、傅四夫人立马垮了脸。
傅凌云上前行礼,细声细语地说道:“老夫人,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一笔写不成两个‘傅’字来,算那么清做什么?况且,夫人这些年来教养我不容易,我若是不适可而止,真要被人当作不孝女了!老夫人就当心疼孙女,剩下的银子留着给妹妹们添嫁妆好不好?”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微微松口气,看向傅凌云的眼神含着暖意。
傅凌云并不在乎几个婶娘的态度,但她得给弟弟飞云在这个府里留个后路,留份体面,正如她曾经说过,做事可以做绝,做人却不可以做绝。
傅老夫人这才有了些微笑意:“好,就卖你个好,留着给你们姐妹添嫁妆。”
话音刚落,她面色再次一变,冷飕飕的目光射向傅焕云冷笑:“焕云屡教不改,这顽劣的性子不仅没磨得稳重,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看来是祠堂里的日子太舒服,太安逸!既然如此,我会和老侯爷商量让你换个地方。我们傅家门户低,养不起你这等败家子!”
在场的人除了小林氏和傅冉云,没一个人同情傅焕云,傅焕云当即被徐嬷嬷堵住嘴再次押到祠堂。
傅老夫人的目光转过来,不留情面地说道:“今儿是恪王府特意下帖子请,才例外准许你们母女出院子,既然回到侯府了,仍按规矩办事,你们继续闭门思过吧,等过去这三个月,老侯爷觉得满意了,再放你们出来。”
小林氏手里的帕子攥成一团乱,傅冉云差点气昏了,怨傅焕云是个惹祸精。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回到寿安堂,林老夫人显得很是疲惫,饮了半盏茶水便向傅老夫人告辞。
今儿的事情原本可以平平静静解决的,结果傅焕云又惹出了娄子,让定南侯府再次丢了大脸,傅老夫人已经没脸了,等林老夫人一离开,她便让大家散了,连四姑娘傅云丽的亲事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傅老夫人靠在软枕上抱怨:“这府里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徐嬷嬷,你说,小林氏的嫁妆怎么就从一千两变为三万多两呢?若说是老大送她的首饰,打死我都不相信!”
徐嬷嬷模棱两可地说道:“许是侯夫人持家有道。”
“这话也就骗骗孩子罢了。”
要说是小林氏挪用侯府产业添到自个儿嫁妆里,她有九成九的相信,但她绝对不相信一个后宅妇人能将一千两打理成三万两。
傅老夫人陷入沉思,她微微眯起眼,忆起多年前的旧事,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回忆起往事,每每思及小林氏的威胁,她夜里总会做噩梦。
沉思半晌,傅老夫人不再揪着这个话题,换成侧身的姿势,一手拄着脑袋,说道:“唉,咱们凌丫头的确是受委屈了,这事我在旁边看着都气,那个孽障,生生将凌丫头气哭了!前儿我让你打听学堂里的事怎么样了?”
徐嬷嬷回话说:“文师傅和姜师傅的确有一次罚大姑娘不许吃午饭,原因是大姑娘没完成功课。”
傅老夫人不相信地轻笑:“我十几个孙子孙女,就数凌丫头最乖巧,功课最为认真,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她被师傅罚。”
徐嬷嬷浅浅地笑了笑,语气温和:“是老夫人教导好,大姑娘是长姐,孝顺老夫人,底下的少爷姑娘都有样学样。不过,大姑娘没完成功课是有缘由的。”
“我就说凌丫头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逃避功课。快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怎么回事。”
“文、姜二位师傅讲课时只讲一遍,而且不亲手演示,也不给大姑娘正面的解答,大姑娘不明就里,当然不能完成功课。好在大姑娘聪明,找到姜师傅曾经出过的一本刺绣书,按照书本上的摸索,文、姜二人便找不出茬儿了。”
傅老夫人捂嘴呵呵笑:“这我知道,这俩老货竟敢这么埋汰我们凌丫头!”
徐嬷嬷也笑了:“老夫人说得是,她们也不瞧瞧大姑娘是谁的孙女,岂是能让人白白欺负的。不过,大姑娘并未报复文师傅和姜师傅,私底下曾劝过几位姑娘别冲动,说是不想因为自个儿的缘故连累家中姊妹们。”
傅老夫人叹口气:“凌丫头就是懂事识大体。罢了,原本我就觉得学堂里的师傅是小林氏请来的会委屈了她,今儿又惹她哭一场,连我那一万两银子也眼不眨地不要了,我做祖母的也不能光让孙女吃闷亏。那叠子账册我看着头晕,你们四夫人倒是想看,却是个拎不清的,便从明儿个起,让凌丫头来寿安堂帮我点账吧。学堂那边你去交代,凌丫头上午跟我学管账,下午学刺绣,功课做不做无所谓,留出时间给她绣嫁衣。”
经过这件事,傅凌云不仅追回大林氏的嫁妆,在傅老夫人面前的地位更加稳固,小林氏更遭傅老夫人的嫌弃。
傅凌云盯着丫鬟们轻拿轻放,将追回来的嫁妆全部放进库房里。以前她年幼不懂事,直到经历过两世生死,才明白亲生母亲对儿女的疼爱是无私的,这些东西就显得更为珍贵,承载着母亲对她和飞云的爱,她要守护好这些嫁妆。
林老夫人离开时拿走那支摔坏的凌云拥福簪,答应修补成原样。
晚饭时,傅凌云听完徐嬷嬷的交代,傅老夫人已经知道女师傅在学堂为难她的事了,傅凌云心里好受了些,不管傅老夫人怎么偏心,她的关爱分割成多少份给孙子孙女,血浓于水,她终究是傅老夫人的亲孙女。
掌灯后,傅凌云便开始细细读林翠玉交给她的信,当她看到安国公也参与时,不禁忐忑难安,安国公知道她的狠毒了吗?会怎么看她?
傅凌云陷入胡思乱想中,烛芯乍然爆开拉回她的神智,她微微摇头,罢了,反正她这辈子跟小林氏母子三人杠上了,安国公已经跟她定亲,管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辈子都是她一个人的丈夫!
霸气地想完这些,傅凌云接着读信,安国公和大表哥林魁玉查到的事验证了她的猜想,最大的疑团便是,小林氏的药材是从哪里来的?总不会真像林魁玉所言,小林氏是个深山老妖,会变法术?
傅凌云沉吟,不管怎样,小林氏是个有钱人这一点没错。
小林氏的银子越多,当她失去的时候便越心痛!
从第二日起,傅凌云便开始跟着傅老夫人学管账。消息不消片刻便传遍了侯府上下,梨蕊院的丫鬟们出去个个抬头挺胸,别提多有面子了。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蠢蠢欲动,中午吃饭时殷勤地来上房伺候,争着为傅老夫人布菜。
傅四夫人见小辈走了,这才厚着脸皮开口:“老夫人,凌丫头十几岁的孩子能看什么账?况且侯府这么大,万一她看错个数字,岂不是做白功?媳妇好歹在四老爷任上管了几年账,经验是有的,不如让媳妇代劳,凌丫头该好好绣嫁妆才是正经。”
傅二夫人想说话,却被傅四夫人挤到后面去了。
傅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掀起眼皮子看着傅四夫人:“经验是做了才会有的。况且凌丫头年纪不算小了,明年就出嫁。女孩子早该在十岁上便将管家学起来,偏老大媳妇没教她,少不得我手把手教了。”
傅二夫人赶忙接话道:“老夫人说得是,大嫂成日让姑娘们学刺绣,学诗词,正经的管家不给教,媳妇心里也着急呢,这不,四丫头也是过了十岁的,媳妇就想着能不能在老夫人指导凌丫头的时候,顺便也教教我们四丫头?”
傅老夫人撂了茶盏,眉心皱得更紧:“你们当娘的不教,怎么反倒让我来教?老二媳妇,你领着差事就该趁机教教四丫头怎么管库房,这还用我说吗?”
傅二夫人被堵了话,面上讪讪的,心里却在想,管库房能和管账册相提并论吗?管账册可是能看到整个侯府的产业呀!
碰了一鼻子灰,傅二夫人不服气,傅老夫人偏心四房就算了,现在又偏心傅凌云,二房难道天生就是当草的命?
傅四夫人不甘心,谁再敢说傅老夫人偏心四房,她跟谁急!
两妯娌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现在则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傅四夫人抱怨:“原瞧着凌丫头是个好的,没想到竟冷不丁地插手侯府事务,这把笼络手段,我这个当婶娘的都自愧不如呢。”
傅二夫人也有不满:“姑娘家是娇客,娇贵地养在深闺里便是了,早晚要嫁出去,咱们妯娌又不是死人,老夫人抬举大姑娘我没二话,毕竟大姑娘的品行谁听了都会竖个大拇指,可是让她管账册,这不是打咱们妯娌的脸吗?从来没有未嫁的姑娘管账的先例。”
傅四夫人连声附和,她不服傅凌云管账册,但不能像傅二夫人那般讲出道理来。
正在两妯娌联合讨伐傅凌云时,傅凌云突然从假山后走出来,两人脸上挂不住,讪讪地笑道:“是凌丫头啊!你怎么没去学堂上课?”
傅凌云神色无异,似乎并没听到她们的对话,恬淡地笑道:“哦,我忘了带绣花针,正要回寿安堂拿。”
傅四夫人脸色发红,她也不是成心想跟个小辈过不去,便涩涩地笑道:“那你赶紧回去吧,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傅凌云嬉笑自若,伸手拦了一下:“哎,我有事想和两位婶娘商量。”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对视一眼,笑容淡了些,猜着傅凌云听到了她们的抱怨:“有事你尽管说,你在府里的处境我们都知道,人心是肉长的,你对几个弟弟妹妹的心我们都看得到,只要能帮上你的,我们不会推辞。”
傅凌云看了看左右,说道:“这里正在风口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婶娘,咱们去前面亭子里说。”
傅二夫人无可无不可,想着傅凌云素来温柔可人,轻轻点头,傅四夫人不想去,但又肯在小辈面前落了面子,只好赶鸭子上架跟了上来。
三人在六角亭里落座,让丫鬟们守在外面,傅凌云亲手为两位夫人斟茶,恬静地笑道:“恕我无能,今儿头一回帮老夫人看账册,看得我头昏眼花,丝毫没有头绪。我又想着,我是要出嫁的女儿,看府里的账册总归不好,但是老夫人那里我又不敢拒绝,看着老夫人日日翻着账册,没个帮手,我心疼得慌,这才找两位婶娘求助。”
心中一喜,傅二夫人谦虚地捂住嘴笑道:“我们做婶娘的当然想帮你,可是老夫人不相信我们能帮上忙,还当我们是刚进门的媳妇,什么都不懂呢!我们想给老夫人分忧解难,可老夫人不相信我们能帮上忙啊……”
傅四夫人附和:“是啊,是啊,总不能让你将账册拿出来给我们看,呵呵……”
傅凌云视而不见傅四夫人的尴尬,笑说道:“让老夫人认可两位婶娘的能力,我这里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傅四夫人和傅二夫人不约而同地问道,虽是这么问,但她们不认为傅凌云能真有什么主意,更不相信傅凌云会将管账册的机会拱手相让,府里迎来送往,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可都记在了账册上,但凡哪个环节动了手脚,管账的人一查便知。
正因为如此,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虽然管着府中中馈,却只敢小小地占些便宜。这侯府将来全部是大房的,是定南侯和小林氏的,她们当然要趁着没分家的时候多占些便宜。
傅凌云低低地说道:“昨儿老夫人和外祖母开了永和院和菊蕊院的库房,二位婶娘也该看到了,不是我做女儿的毁谤我们夫人,可我也见不得对我推心置腹的婶娘们被蒙在鼓里,夫人那么多的财产,难道婶娘们就不怀疑吗?”
傅四夫人一时糊涂,傅二夫人却如醍醐灌顶,惊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查小林氏的嫁妆?”
傅凌云莞尔一笑:“两位婶娘慧眼如炬,兰心蕙质。不错,我们夫人的产业不仅婶娘们怀疑,便是连老夫人也心中存疑,毕竟夫人这么多年也不见她经营什么,谁都会认为她的产业来路不明,是从侯府的财产中挪为私用。”
傅凌云顿了顿,慢吞吞地饮了口茶,看着愤愤不平的两位夫人接着说道:“若果真是夫人从嫁妆里经营的那还罢了,咱们侯府的产业也会在这几年里被夫人打理得蒸蒸日上。若是从侯府产业里挪用的,两位婶娘,我是为你们感到委屈啊!本来爵位是我父亲的,侯府产业四房平分,夫人多占用一分,你们就少得一分,我们是骨肉至亲,我可舍不得婶娘们受委屈。更甚者,若是夫人打着侯府的名义做幌子,比如发印子钱什么的,被人抓住,咱们整个侯府都会被连累。沾染上这种事,抄家都是轻的。”
傅二夫人素来胆子小一些,听到“抄家”二字,不由得捏紧拳头。
傅四夫人就是个爆脾气,藏不住心思,立刻嚷嚷开了:“依着小林氏的糊涂性子,的确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你们瞧瞧,她做的哪件事是把自个儿当傅家人看待了,难怪老夫人不肯再将管家权交给她!这事,我们得查,肯定得查!凌丫头,幸亏你没被小林氏教养坏了,二丫头就跟她一般自私自利,完全不把家族利益放在眼里。”
傅凌云端起茶盏掩饰唇边笑意,她这几个婶娘没一个是真安分的,都等在暗处伺机而动呢。这府里有小林氏就平静不下来,先让婶娘们闹起来,等飞云娶了媳妇,长房长媳,接过管家权也就名正言顺了。现在最主要的是,不能让小林氏掌权。
傅二夫人理智些,冷静地问:“凌丫头,我们都是为侯府着想,可你也知道,小林氏的产业这多么年不显山不露水,府里竟没人察觉,要查出来并不容易。况且我和你四婶娘在府外没多少人手可用……”
傅二夫人算是看出来了,傅凌云怀疑小林氏的产业,想借她们的手查出来,可她怎么甘心白白给人当枪使呢?
傅凌云故作沉思,沉吟半晌,眸子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喜悦,说道:“我大表哥在京兆府里任职,也许能帮上忙。”
傅二夫人不确定地问:“林大少爷是京兆少尹,是大忙人,会管我们内宅妇人的事吗?”
傅凌云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瞒婶娘们,外祖母多次纠正夫人的性子,可惜没能成功,也很是懊恼,她最不希望夫人惹出乱子来。有外祖母出面,我大表哥必会义不容辞地帮忙。我今儿就写封信给外祖母。”
傅四夫人喜不自禁:“好,好,有林少尹帮忙,没有办不成的事。”
傅二夫人犹豫了下,到底舍不得这块肥肉,便满口答应下来。
傅凌云商量了些行事的细节,眼看时辰不早,急匆匆地告辞。
傅四夫人仿佛看见金光闪闪的金子银子落入怀里,两只眼睛美得冒泡。
傅二夫人不确定地问:“哎,四弟妹,你瞧着大姑娘能办成事吗?”
傅四夫人敛起脸上的喜气洋洋,说道:“昨儿林老夫人那副护犊子的架势你没瞧见?凌丫头说能成,便能成。若是联合林大少爷都查不出来,那我们更别想查到了。”
二人马上开始行动,调集自个儿的人监视小林氏的人,可是小林氏在侯府一人独大四年,势力盘根错节,两人看着谁都觉得有问题,弄得整个侯府人心惶惶的。
傅凌云将信件递了出去,到晚上便收到回信,第二日,她便借着查账的名义跟两个婶娘透个信——林魁玉答应帮忙。
这给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增添了无限信心,开始展开调查行动。
这边,小林氏察觉自个儿的财产暴露于人前,小动作收敛许多,她这边是没动作了,但是她先前给流萤酒楼的掌柜江冬瑞下达了追杀令。杀人这么大的事,江冬瑞不敢自作主张,时时私下传口信询问小林氏的决定,却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江冬瑞心怀忐忑,担心小林氏出事,加紧联系。
一来二去地传信,加上傅凌云和林魁玉里应外合引导破绽,阻止江冬瑞的消息递到小林氏面前,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很快查到蛛丝马迹,查到流萤酒楼头上。
与此同时,由于江冬瑞拿着小林氏的印信调集银子买凶,需要的银子多,江冬瑞的动作就大,林魁玉和安国公顺藤摸瓜,将小林氏私下置办的产业摸得清清楚楚,便开始收网,一点一点地透露给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直到二人完全查到小林氏所有的产业为止。
江冬瑞终于联系好杀手,挑了个夜黑风高日摸到铜锣巷张家,杀手正欲行凶杀掉张回峰,恰好被傅家两位夫人以及林魁玉派去蹲点的人逮个正着。
小林氏从昨儿半夜做了个噩梦之后,便一直睡不好,眼底青黑,早上起床后感觉脑袋发晕,有些胸闷气短。海桐服侍她洗脸时,她失手打翻铜盆,心烦气躁之下,使劲抽了海桐一巴掌,凶狠地说道:“你没长眼睛呀?”
海桐委屈地捂住脸,跪下道歉:“夫人,奴婢错了。”
“算了,看你那副自怜自哀的样子就惹我心烦!”
小林氏烦躁地转身离开卧房去吃饭,对着馒头加咸菜直皱眉。小林氏面色难看,海桐战战兢兢地伺候她吃早饭,不敢去换湿透的裙子,等小林氏如咽毒药一般吃完,她终于忍不住打个喷嚏。
小林氏正在神游,被这声天外飞来的喷嚏吓得手一个不稳,精致的睡莲印花瓷碗“嘭”跌落地上,她眼皮一跳,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加之早上的事对海桐更加看不顺眼,当即大发雷霆:“你个丧门星!一大早的给我寻晦气!”
说着,她使劲拧了一把海桐的耳朵。
海桐哀哀叫,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小林氏,口中拼命求饶。以前小林氏优雅大方,从来不会动手打人。
小林氏骂够了,看海桐泪汪汪的,甚是可怜,忽然反应过来自个儿怎么会突然失控了,但她才不会向个丫鬟道歉,按捺下浮躁的心绪,敛了脸上略显狰狞的神色,松开手平静地说道:“你下去吧,让守门的婆子给你抓些药来吃,别着凉了。”
海桐如蒙大赦,顾不上看小林氏的脸色,心有余悸地一溜烟跑了。
永和院的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徐嬷嬷神色严肃地束手走进来,绷着脸恭恭敬敬地说道:“侯夫人大安。老夫人请侯夫人到寿安堂。”
徐嬷嬷带着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势汹汹,明显是来者不善。小林氏心里咯噔,问道:“徐嬷嬷,老夫人找我什么事?老侯爷不是让我禁足吗?”
徐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别为难奴婢,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如何能知道老夫人找夫人做什么?夫人,请吧。”
小林氏见徐嬷嬷身后的几个婆子凶神恶煞,只好抬步朝外走,褪了腕上的镯子偷偷塞到徐嬷嬷手里,低声说道:“我知道说话不方便,徐嬷嬷只需告诉我谁在寿安堂便可。”
徐嬷嬷犹豫一瞬,旋即心安理得地将缠枝莲花金镯子藏在袖子里,淡淡一笑说道:“是二夫人和四夫人伺候完老夫人便挥退奴婢们,不知和老夫人禀报了什么,老夫人发了雷霆之怒,吩咐奴婢来请夫人去寿安堂。”
小林氏百思不得其解,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告她的状?那她们可不会得逞,她在侯府当家这些年,账册从来没出漏子。
小林氏暗骂一句,抬头挺胸,心里大约有了谱,也就不怕傅老夫人的召唤。
及至走到寿安堂门口看见老侯爷阴沉着脸,她才察觉到事情也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寿安堂里鸦雀无声,掉根针都听得见。
小林氏行完礼抬头,看见傅凌云神色肃穆地站在傅老夫人身边,她眉心一皱,心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自从傅凌云与安国公见过一次面之后,她与傅凌云的较量往往是傅凌云占上风,所以,她直觉地认为,有傅凌云掺和的事,准没她的好事,心下不由得忐忑难安。
“老侯爷,老夫人,不知叫儿媳来有什么事?”
傅老夫人抿着唇缄默不语,老侯爷“嘭”地拍了把桌子,吹胡子瞪眼睛地问道:“老大媳妇,你是不是买凶谋杀张回峰?速速从实招来!”
小林氏一下子蒙了,谋杀张回峰?她不是传话让江冬瑞停手了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色惨白,过了会儿子才回神,矢口否认:“老侯爷说的话儿媳不明白!什么买凶谋杀,还杀的是三丫头的未来夫婿,我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老侯爷见小林氏死鸭子嘴硬不承认,更加气愤,“嘭嘭”连拍两把镂空雕八仙过海黄花梨桌案,桌子上的盖碗震得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给我将证人带上来!”
小林氏慌张不已,匆忙往身后看,寿安堂的丫鬟们迅速支起屏风,将一众女眷拦在屏风里,单单将老侯爷隔在屏风外。
傅凌云适时地为老侯爷上了一盏茶,柔和的嗓音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老侯爷,这是降火的茶,您喝一点,别气坏了身子骨。”
老侯爷点点头:“凌丫头,你先去屏风后呆着。”
傅凌云避开身,小林氏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现在两人撕破脸皮,表面工夫不消做,小林氏对她的恶意在人前也就不需要用良母的面具来掩饰。
傅凌云轻轻翘起唇角,挑衅地朝她一笑。
小林氏正要发作,就有侯府侍卫拖着五花大绑的几个男人进来,林府的大少爷林魁玉走在最后,朝老侯爷一拱手道:“老侯爷,人证都在这里了。”
那几个男人身上飘散出淡淡的血腥味,顷刻间弥漫在寿安堂里。
老侯爷沉声道:“魁玉,早上那个奴才传话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具体说明白!”
傅凌云朝小林氏瞥过去,果然看见小林氏强装的镇定不再,半掩在袖子里的双手不住发抖,嘴唇颤颤地抖动。
傅老夫人嫌恶地看她一眼,从鼻子发出一声哼响,她的眼底掩藏着莫名的情绪,小林氏连买凶杀人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是不是哪天小林氏看她不顺眼,会买凶杀了她呢?
一念至此,傅老夫人的心底陡然生了一丝忌惮。既然小林氏敢买凶杀人,那她就斩断小林氏的翅膀,让她一分银子没有,看她怎么买凶杀人!
不仅傅老夫人心生骇然,旁边的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也抹了把冷汗,这个小林氏实在太凶残了!
屏风外,林魁玉似在组织语言,然后朗声开口道:“老侯爷,我不敢相瞒。昨儿晚上我和兄弟们巡逻,忽然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溜进铜锣巷张家,想着那张家公子回峰即将是贵府的未来女婿,便跟了上去,正巧逮到他们正欲行凶。我心知不妥,连夜刑讯逼供,从刺客口中套出真相,原来是流萤酒楼的江冬瑞江掌柜出钱买他们杀张公子。我又连夜提审江冬瑞,江冬瑞死不承认,我从刺客身上搜到契约书,对比江冬瑞的手印刚好对上,又从江冬瑞家中搜到一张契纸,原来这流萤酒楼的掌柜,竟是贵府侯夫人的死契卖身奴仆!”
江冬瑞是小林氏的仆人,又是流萤酒楼的掌柜,由此推理,流萤酒楼就是小林氏的产业啊!
屏风内的傅老夫人等人倒吸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林氏。流萤酒楼经过张回峰散播流言一事而声名大噪,她们都不敢相信,小林氏居然能瞒着侯府置办下这么大一份产业,一座酒楼相当于有三四万两银子!小林氏有银子买凶杀人就说得通了。
小林氏抖着苍白如纸的嘴唇大喊一句:“林魁玉,你别胡说!我跟江冬瑞没关系!”
林魁玉微微怔了下,旋即平静地说道:“二姑母,得罪了,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我身在公堂上,须得实话实话,正是因为心存疑惑,这才将案子压下来,没有上报给京兆尹。老侯爷请看,这是江冬瑞的卖身契和画押买刺客的契书。”
小林氏气急败坏,大喊出声:“你别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有教唆江冬瑞买凶杀人!”
说着,小林氏就要从屏风后冲出去。
傅老夫人老脸通红,震怒地叫道:“老二媳妇,老四媳妇,给我拉住她!”
外面都是男人,小林氏却不顾男女大妨要冲出去,这气坏了重视规矩的傅老夫人。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赶忙上前紧紧拽住小林氏。
傅四夫人嬉皮笑脸地说道:“我的好大嫂啊,亏得你有个好侄儿,若是让别的人逮到你买凶杀人的证据,你说,你还能像今儿这般站在这里听林大少爷给你列举证据吗?”
小林氏面色狰狞,要去挠她的脸,傅四夫人狠狠地反扣住她的胳膊。
傅二夫人不遑多让,扭了小林氏另外一条胳膊,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让你也尝尝绝望的滋味!安分点!”接着在小林氏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小林氏叫出声,徐嬷嬷在傅老夫人的眼神示意下,有些踌躇地捡了块抹布塞进小林氏的嘴里。
林魁玉似没听见屏风后的动静,微微笑了下,又递上一张纸,对老侯爷说道:“江冬瑞在大牢里供认不讳,供词在这里,他承认是二姑母教唆他买凶杀人,并且详细地描述了他筹集资金的经过,他的资金是从二十几个店铺里分批筹集的。据他所说,这些店铺表面上写在别人的名下,实际上全是侯夫人的。他还提供了侯夫人命他买凶杀人的纸条,并说明纸条是怎么从侯夫人手上转移到他手里的。这些供词里都有详细提到,我就不多说了。”
老侯爷没说话,沉默地飞速浏览江冬瑞的供词,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黑。
林魁玉见目的达到,接着严肃地说道:“老侯爷,我觉得江冬瑞所言实在荒谬至极,我是半个字不信的,二十几家店铺,一家店铺平均三万两银子,一共是六十多万两银子,谁都知道我二姑母的嫁妆当初只有一千两,怎么都不可能在十几年里暴增到六十多万两。可是铁证如山,闹到京兆尹面前,我们两家都不好看,侯夫人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此事晚辈只好呈交给老侯爷定夺。”
老侯爷喘了几口粗气,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神如刀一般刮了眼地上跪着的江冬瑞。
江冬瑞圆圆胖胖的身材,一看就与那几个杀手区别出来了。此刻,他抖抖索索地蜷缩成一团,身上破了几个血口子,额头大滴的冷汗显示他正在忍受非人的折磨。
老侯爷叹口气,感激地看了眼林魁玉:“魁玉,好在你机灵,这事是否有误会我会查明真相,不该跑的,一个都跑不掉!”
林魁玉勾起唇角,泰然自若地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我也是为我们两家的清誉着想。晚辈还有公事在身,先请告辞。”
林魁玉一走,老侯爷瞬间爆发,叫来下朝的儿子们,又将孙子孙女们叫来,当然少不了事件的受害者张回峰。儿孙们济济一堂,进了寿安堂,一看这阵势,立马噤若寒蝉,束手立在一旁不敢发出半个字,只有傅凌云、傅二夫人、傅四夫人三个人拨算盘的声响——老侯爷命她们三人查侯府十年往前的账册。
傅冉云和傅焕云挨到小林氏身边,怯怯地拽着神思不属的母亲。
五少爷傅云靖害怕地缩在傅老夫人怀里,看见傅凌云镇定自若的神情,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老侯爷面前的茶水换了四次,但他一口都喝不下去,见人到齐了,轻咳一声,沉重地说道:“这是我们定南侯府的大事,所以我让你们都来旁听。回峰,先从你来讲起。”
张回峰这时候不敢再摆风流公子的谱,折扇别在腰间,拱手施礼说道:“老侯爷,我昨儿晚上起夜听到响动便起身查看,谁知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唰地朝我脖子砍来,完全不给我反应时间。说时迟,那时快,林少尹及时出现,从刀下救了我,然后林少尹连夜审讯,我才知道,原来是未来岳母大人命流萤酒楼的江掌柜买凶杀我!岳母大人,小婿到底哪里不好,您说我改,但是要我性命,实在令人寒心哪!”
言罢,张回峰心有余悸地擦了擦眼角,堂堂七尺男儿竟伤心落泪。
老侯爷将手中的供词、卖身契、买凶契书等朝下发,等儿子们再次齐齐变了脸色,他才慢慢地开口道:“这是魁玉昨晚连夜审出来的,流萤酒楼江掌柜是你们大嫂私下买的奴仆,另外她这些年在府外私自置办了二十几家店铺,一共合约六十多万两银子。来人,让江掌柜说话!江掌柜,你供词上所言,是否属实?”
江冬瑞昨儿晚上被折磨得浑身没一块好肉,而且连夜逼供,他根本没休息好,一盆掺了盐粒的冰水兜头泼来,他打个激灵,睁开眼睛,听见老侯爷疾声厉色的问话,以为还在地牢里,反射性地开口回答:“大人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是定南侯夫人指使小人买刺客杀害张回峰灭口,所挪用的资金皆来自侯夫人的私人铺子,那些铺子的的确确是侯夫人的!小人若有一句不符合事实,甘愿遭受天打雷劈!”
小林氏面如土色,身子摇摇欲坠。
傅冉云担心地支撑住小林氏的身子,眸光闪烁,她娘真的悄没声息地置办下六十多万两银子的铺子吗?这可堪比大林氏的嫁妆了。当年大林氏的嫁妆堪称十里红妆,羡煞了燕京多少人的红眼,直到今日还有人津津乐道呢。据人预估,大林氏的嫁妆足有五十万两银子。
相比之下,小林氏一千两银子的嫁妆的确不能再寒酸了。
小林氏刚才被傅老夫人敲打一番,怕徐嬷嬷再堵她的嘴巴,忍着尖叫没破出喉咙。江冬瑞!这个奴才竟敢背叛她!她好恨!
老侯爷逮住江冬瑞嘴里的一个词不放:“灭口?侯夫人为什么要灭张回峰的口?”
张回峰瞪大眼,额头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江冬瑞迟疑了,听到耳边有人走动,以为又要给他上刑,急忙回答道:“因为张回峰没有按照侯夫人的吩咐污蔑侯府大姑娘,说那些诗是大姑娘私底下传给他的,也是大姑娘写纸条邀约他在宫里相见,反而,张回峰酒后证实与傅二姑娘有染,所以,侯夫人才买凶杀他!”
张回峰紧张的神色微微放松。
老侯爷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狠狠地咳嗽两声,见三个儿子担心地看着自己,老侯爷摆摆手,示意自个儿无事,继续问道:“侯夫人为什么要污蔑傅大姑娘?”
张回峰的手又捏紧了,手背上青筋凸显。他耳边回荡着安国公的话:老侯爷问什么你答什么,至于你会不会被老侯爷彻底厌弃,就看老天爷是不是帮你,就看江冬瑞那张狗嘴会说出什么话来!
江冬瑞眼前依旧是朦胧一片,回答得有气无力:“这……小人不知道,侯夫人一直针对傅大姑娘,当初还安排人在钟灵毓秀坞上准备淹死傅大姑娘,又让花圃的人找了盆滴水观音送到侯府。后来小人听说,傅大姑娘在傅四老爷的升迁喜宴上发现中了滴水观音的毒……”
一语惊起千层浪!老侯爷目眦欲裂,傅四老爷双目猩红,仇恨地瞪向屏风后小林氏的身影,当初他因为这个缘故成为燕京笑柄!御史差点在朝堂上参他一本治家不严。
忽然,屏风后传来模糊的哭声,紧接着便是傅老夫人细声安抚的嗓音:“凌丫头,别哭了,有祖母和祖父给你做主,这些年我不在府里,让你受委屈了。我苦命的孙女儿啊,你的命真苦!”
傅老夫人本来是安慰傅凌云的,自个儿忍不住也哭了。
小林氏一招失算大厦倾,她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是林魁玉和傅凌云安排的局,枉费她自作聪明,原来傅凌云早便怀疑上她,怪不得她在林老夫人抄检她的库房后及时让江冬瑞收手,江冬瑞却依然找了刺客去杀张回峰,肯定是傅凌云在其中捣鬼,让她的消息没能及时传递出去。
越想越绝望,小林氏可以想见,她辛辛苦苦十几年,冒着风险打拼下来的产业就这么没了!小林氏终于不敌心中魔魇,晕倒在地。
傅焕云吓得哇哇大哭,一边拉小林氏,一边骂傅凌云:“大姐姐,都是你个惹祸精,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就好了,夫人就不会被害成这样!”
傅凌云似不忍心扭过头去,轻轻抖着肩膀。
傅老夫人冷漠地说道:“出言不逊,掌嘴!掐侯夫人的人中,务必让侯夫人清醒地听完审讯!”
徐嬷嬷啪啪几声给了傅焕云几个耳光,傅焕云终于不敢再撒泼放“豪言壮语”,眼中的神采既畏惧,又充满仇视。
小林氏悠悠醒来,但她没力气站起身,屋内的下人只有徐嬷嬷和杜鹃,二人不去扶她,傅焕云和傅冉云又人小力微扶不动,便任由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屏风外的人自然都听到了屏风内的动静,傅二老爷有些不忍:“父亲,小林氏终究是我们大嫂,这事,不如等大哥回来再处置吧。”
傅冉云的眼中升起一丝希冀,但随后老侯爷冷漠的话打碎了她的希冀:“等你大哥回来?给你大侄女收尸吗?”
傅二老爷想想小林氏的手段,情不自禁地打个寒噤,不敢多置一词。
老侯爷接着审问江冬瑞几个细节,但江冬瑞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只说有些事他没参与,并不清楚明细,只提到当初推傅冉云下水的船娘本来是要推傅凌云下水的,最后小林氏怕有人顺着船娘查到她头上,便转手卖掉钟灵毓秀坞,而且买通刺客杀了那船娘。
她所买的刺客,便是这次刺杀张回峰的刺客。
老侯爷冷笑:“小林氏倒是这批刺客的老主顾了。”
江冬瑞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不是一直叫小林氏“侯夫人”吗?怎么又叫“小林氏”了?不过,不等他深想便陷入昏迷之中。
老侯爷没法子,又审问了那几个刺客,这些刺客便咬破牙齿里藏着的毒药自尽了。
老侯爷气吼吼的,命人将尸体拖下去,又叫来串通府外的那些家下仆人一一审问。
奴仆们不知小林氏大势已去,及至看到人事不省的江冬瑞,有几个线上的人惊慌之下露出破绽,才纷纷认罪,大喊冤枉,他们只是为侯夫人传话,其实根本不知道侯夫人干些什么。
老侯爷看着其中有不少府中旧仆,有些甚至在他面前是得用的老人儿,失望之极,只因为小林氏给的赏银丰厚,他们便里应外合起来将他这个家主玩弄在股掌之中。
老侯爷当即心一狠,将这批奴仆发卖到矿场上,他们胆敢帮着小林氏算计傅家的血脉,没要他们的命已是轻判了。
处置完侯府叛主的下人,老侯爷打发张回峰去客房,家丑不可外扬,若非张回峰是苦主,老侯爷根本不会让他旁听这场审讯。傅二老爷亲自送张回峰过去,在客房里对他进行一番威逼利诱。
张回峰擦了擦额角冷汗,唯唯诺诺地说道:“定南侯府是我张回峰的岳家,我将来的前途还要仰仗岳父和几位长辈,今儿的事我就吞进肚子里。”
事实则是,安国公派了两个侍卫日日看守他,他迈出家门一步都困难,更别说在外面传流言了,况且安国公威胁过他,但凡外面传出任何一句不利傅家的流言,都让张回峰立马人头落地!
傅二老爷交代完张回峰,满意颔首,重新回到寿安堂,这时候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算完账册,最后被请来的傅三夫人正在做整理,本来算账的傅凌云避嫌。
老侯爷命人撤掉屏风,阴沉着声音问道:“账目上是否有问题?”
傅老夫人眉心微拢:“老侯爷,总的账目是没问题的,但是细账上有记录,十年前,永和院翻修,老大媳妇从公银里拨走两万两银子,但是称病未能及时破土动工,那笔银子压在永和院直到大半年之后才有动作。想来老大媳妇便是靠着这笔银子在府外添置产业。”
老侯爷拧着眉头问:“老大媳妇,你十年前便开始利用侯府的银子置办私产?”
小林氏垂着的眸子闪过一到亮光,面色瞬间没那么苍白了,急忙抬头说道:“老侯爷明鉴,那笔银子归到永和院,便是属于媳妇的,我利用自个儿的银子置办私产,应该不算挪用公银吧?我后来赚了钱,是将这笔银子补上了的。”
傅四夫人插嘴道:“大嫂,是不是我们都能以翻修的名义从公银抽个两三万两出来,先置办私产,过个三年五载的,等赚了钱,再放回公银中翻修院子呢?”
老侯爷不满地瞥了眼傅四夫人,沉声道:“老四媳妇虽然话不中听,但是个理。你赚了钱能将私自挪走的银子再挪回来,将账面铺平,可若是你赔了呢?那是不是侯府给你填这个窟窿?况且,永和院可不是你的私产。不管怎么说,你当初欺骗你婆婆和我转走银子就是不对!再者,你瞒着府里置办私产,而且全是商铺,你敢说你没利用侯府的势力动半点手脚吗?嗯?”
小林氏冷汗直冒,忙忙地辩解道:“老侯爷,府里妯娌打理嫁妆,难道没打着侯府的旗号?”
她的意思很明确,侯府的媳妇焉能不利用侯府的势力打理嫁妆?若是不能依靠侯府势力获得荫蔽的话,那还讲什么门当户对?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仇恨地瞪着小林氏。
傅凌云平静的视线扫过理直气壮的小林氏。
老侯爷冷哼一声,冷冷地盯着小林氏:“老大媳妇,你倒是有胆量,敢顶撞、质疑我的话!若非没胆量,这么大的产业也置办不下来。我给你面子没有细查,一旦我查个清楚明白,你便只有死的份儿。别以为我是个只会打仗的大老粗,在朝堂上沉浮这么多年,我若是看不出你那些小伎俩,我便是白活这么大岁数!”
小林氏迎视着老侯爷凌厉的视线,渐渐败下阵来,有些气短。
老侯爷抿了抿唇,接着说道:“老二媳妇打理嫁妆铺子,遇到问题的确会找侯府做依靠,毕竟你们嫁到傅家,就是傅家的人,傅家的男人理该成为你们的荫蔽。可是,她们找的是她们的男人帮忙解决问题,我问你,你的铺子遇到问题,难不成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大帮你解决的?!”
傅四夫人再次忍不住嘴快:“怪不得你私下买了江冬瑞做奴仆!背着侯府,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是打着侯府的招牌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我们这一大家子可都被你连累惨了!”
燕京势力盘根错节,稍不注意就会得罪贵人,那些地痞流氓更难缠。小林氏开了那么多铺子,要说没仗着侯府的势清除障碍谁都不会信,至于怎么“清除障碍”,那就要看小林氏的手段了。从小林氏对付傅凌云的手段便可看出,她要是没做过一件伤人或者伤人性命的事,那才是奇怪了呢!
傅老夫人三缄其口,微微抿了口茶。
老侯爷轻轻看了眼傅四夫人,老四媳妇虽然嘴巴讨人嫌,但是她能说出他说不出的刻薄话。
小林氏的面色瞬间僵硬,梗着脖子没有底气地说道:“那就请老侯爷彻查好了。”
老侯爷微微眯眼,拍拍手,外院管事媳妇捧着册子进来,恭敬地说道:“老侯爷,这是清查侯夫人的铺子契约书,奴婢的男人刚从大理寺抄回来的。店铺里的人也都‘请’到外院,等着老侯爷审问。”
小林氏的脸惨白如纸,软塌塌的身子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徐嬷嬷见了,和杜鹃联手将小林氏扶到椅子上。
老侯爷瞥过眼,说道:“我就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夫人,这事牵扯的人比较多,我和儿子们去外院审问,哼,那江冬瑞的供词上竟说,老大媳妇前几年放过印子钱!谁知道她还干过什么拖累家族的事,早些察觉到,也能早些补漏,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哭都来不及!”
傅老夫人听到“印子钱”三个字无比吃惊,愧疚难堪地说道:“儿媳妇们本该由我来管教,结果我这么多年没看清老大媳妇的为人处世,只当她是个贤惠能干的……唉,这么能干的媳妇我也是消受不了啊!”
老侯爷拍拍傅老夫人放在案几上的手,感慨地说道:“夫人别自责了,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言罢,老侯爷带着儿子们去前院审问,时辰将近午时,孙子孙女们去吃饭,傅冉云仍旧送回菊蕊院,傅焕云一路叫骂着回到祠堂继续啃他的馒头。
傅老夫人冷笑着说道:“老大媳妇,你真是太争气了!真当这侯府是你一人的天下!”
小林氏也一改刚才在傅家兄弟面前的楚楚可怜,讽刺地笑说道:“老夫人不也是将老侯爷玩弄于股掌之中吗?想当年老侯爷与刘……”
“你给我闭嘴!”傅老夫人低吼一声,狠狠地将个茶杯砸到小林氏头上。
小林氏今儿受到连番惊吓,神经如紧绷的弦,生生受了一砸,额头立时冒出血来,却哈哈大笑,状若疯狂:“好,砸得好,倒是将我砸醒了!”
在傅老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时,她又面色狰狞地说道:“老夫人,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我若是被逼急了,不介意多拉几个人下水!”
傅老夫人心惊肉跳,忍着怒气劝道:“你何必闹个鱼死网破,对你有什么好?”
小林氏嘻嘻而笑,笑容有种诡异的温柔,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飘渺之感:“鱼死网破对老夫人也没好处,所以,老夫人,知道你该怎么做?”
“事情到这一步,你欺瞒侯府这么多人,利用侯府公银中饱私囊,下手杀害凌丫头和张回峰,人证物证俱在,我帮不了你!”
小林氏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傅老夫人面前,额头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她低低地说道:“那些产业是我经营多年的苦心,我死也不甘心放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至少要留一半给我!否则的话,哼,我宁愿拼个鱼死网破,反正我和冉云在这侯府里是过街老鼠,你们个个看不顺眼,冉云名声没了,我这辈子也没了指望。我还有什么顾忌呢?”
“你!”傅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小林氏笑嘻嘻地凝视傅老夫人,浑身似忽然充满了力气,笑意盎然地转身离开。
傅老夫人捂着抽疼的心口,扶着桌案,皱紧的眉头夹杂着一丝痛苦:“真是欺人太甚!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