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9章

安国公说到做到,第二日果然亲自到流萤酒楼点了个包厢,未到午时,张回峰便衣冠楚楚地带着一群书生前来论诗。江冬瑞从“江老板”化身“江掌柜”热情迎接,张回峰奇怪地看他两眼,但是听到江冬瑞的声音后眼中的疑虑消散。

张回峰在上流阶层是个被皇帝厌弃的落水狗,但在下层人眼中依旧是高高在上,毕竟他去过皇宫,见过皇帝,而且是高门贵婿,依然值得大家吹捧。

论诗小半个时辰后,张回峰似乎喝醉了,开始大放厥词讲述宫中之事,他认错的态度非常好,一个劲说自个儿对不起皇帝和皇后的信任,声称他和傅二姑娘的爱恋是发乎情止乎礼。

这个时段正是流萤酒楼生意最好的时段,宾客如云,三教九流皆有。张回峰悔恨的声音非常洪亮,响彻整栋流萤酒楼,便是那说书先生都自愧不如停下说书,听张回峰一曲三折的戏折子。

安国公端起酒盅一仰而尽,嘴角微微勾起,淡笑着望着楼下。

江冬瑞铁青着脸色上前劝导张回峰不要在他酒楼里闹事,他吩咐两个小二强行扶走张回峰,尚未出酒楼门口,就有两个彪形大汉接手带走张回峰。

江冬瑞亲自出面,着急忙慌地大喊:“你们是什么人?这位可是定南侯府未来的女婿!”

二楼栏杆处,毛六朝楼下喊:“江掌柜,他们两个是我安国公府的护院,国公爷在此!”

江冬瑞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二楼的安国公。

安国公冷冷淡淡地道:“张公子是我未来的连襟,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如此场合因醉失态。哼,真没想到,傅大姑娘是连皇上都称赞的贞静贤惠的女子,傅二姑娘竟是如此淫荡!真真是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虽是维护定南侯府的话,却是间接坐实了二姑娘傅冉云的淫名。

安国公下楼,冷冷地盯了一眼张回峰,眼神中满是鄙夷和不屑,登上马车,愤怒离开,安国公府的护院也强行带走张回峰。

江冬瑞瞪着带走张回峰的马车,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和一众不敢吭声的客人苍白无力地解释道:“张公子酒后胡言乱语,大家别当真,别当真,呵呵!”

有客人小声嘀嘀咕咕:“我看是酒后吐真言吧,那定南侯府的二姑娘恐怕是戏折子看多了,相信那才子佳人的鬼话,才敢胆大包天地在皇宫幽会张公子。”

“我瞧着比戏折子还精彩呐!”

“嘿嘿,你们都忘了?那铜锣巷的张公子可是和傅家三姑娘有婚约,这二姑娘不是来抢他妹夫吗?”

江冬瑞听着大家的窃窃私语,脸色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了,真是越描越黑。

不过两日,京城再次出现定南侯府的流言蜚语,街头巷尾津津乐道傅二姑娘和张回峰的风流韵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小林氏搂着傅冉云大哭一场,她内心充满绝望,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傅冉云的清白没了,京城里到处流传着张回峰描写傅冉云的情诗,傅冉云还想进宫?

傅冉云因此大病一场,傅凌云和姐妹们探病,眼见着她一日日消沉下去,大家只是干巴巴地劝慰几句,因为她,整个侯府现在跟缩头乌龟似的,还要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柄。

小林氏看着日渐憔悴下去的女儿,心揪成一团,眼泪汪汪地乞求傅冉云吃药吃饭,傅冉云无动于衷。

小林氏憋着眼泪,采用激将法:“这次本是设计傅凌云的,却被张回峰反咬一口。张回峰现在被安国公保护得严严实实,看来这件事少不得安国公在其中掺和,傅凌云也没少搞鬼破坏我们的计划。冉云,你要眼睁睁看着傅凌云和安国公狼狈为奸,执手逍遥快活一世,而你却冷冰冰地躺在地下,变成一抔黄土吗?”

傅冉云死灰的眸子燃起熊熊烈火,忽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抱住小林氏的脖子哽咽道:“夫人,我不甘心!从小我就比傅凌云乖巧得宠,凭什么她能做一品国公夫人,我却要被人指指点点骂一世?我不甘心啊!”

小林氏松口气,安抚地拍着傅冉云,等她哭声渐歇,这才滚着簌簌的泪珠子,劝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傅凌云有安国公撑腰,你却有我这个娘!我只要一天是定南侯夫人,就护你一天!我的女儿一定比那个克死亲娘的小贱人强百倍!”

小林氏端一碗冒着热气的血燕窝粥,里面加了冰糖和莲子,另外还有一份热腾腾的韭菜猪肉包子。

傅冉云惊喜地问道:“夫人,这是哪里来的?老侯爷肯原谅我了吗?”

小林氏面色微僵,低声说道:“别嚷嚷,这是我让海桐偷偷带进来的,你快吃吧,养好身子骨才有战斗力啊。”

傅冉云眼神微黯,闪过一丝浓烈的恨意,她大口大口地吃包子和血燕窝粥,吃完饭之后,又喝了一碗浓浓的草药汤,积极配合诊治。

张回峰这件事蹊跷,傅凌云察觉到了,不过她没多想,只以为是大表哥林魁玉的杰作,她最为愧疚的便是遭了池鱼之殃的四姑娘傅云丽,便写了封信给林魁玉,让他帮忙相看外地的人家。

林魁玉无法,只好厚着脸皮去求林老夫人,支支吾吾地道出他们干的“混帐事”。

林老夫人听闻林魁玉和安国公的壮举,哈哈大笑,大手一挥,便将这事给揽下了。

在林老夫人给傅云丽物色夫婿人选时,宫里皇后娘娘将调查结果暗地里透漏给定南侯府,与大家猜想的一样,皇后称是某个低阶宫妃嫉恨傅冉云得皇帝青眼,故意陷害她,过几日,果然宫里传出消息,有个宫妃被打入冷宫,同时,皇贵妃的表妹李婉容非常荣幸地伺候皇帝一夜,从此成为后宫中一员。

皇后说是误会一场,那纸条上没有指名道姓,被人随手丢在宫里,恰巧被张回峰和傅冉云捡走,才会有后来的误会。

理由虽然可笑,定南侯府仍旧恭恭敬敬接受了皇后送的压惊礼物。这件事明面上就这么揭过去了,至于民间怎么传闻傅冉云的绯闻,那都不关皇后的事。

自从傅凌云在林府解了滴水观音的毒,这日,薛大夫又给她请平安脉,傅凌云随口问起傅冉云的病情。

薛大夫摸了摸胡须,笑容满面地说道:“二姑娘的病真是奇迹啊!老朽是第一次见识生了褥疮的人还能痊愈的!”

傅凌云眉梢皱了皱:“真的吗?那说明是薛大夫的医术又精进了!”

薛大夫摇摇头,笑眯眯地说道:“非也,老朽的医术可达不到如此水平,是傅二姑娘有老天保佑。老朽曾经用同样的药和针灸之法医治生了褥疮的战士,唉,可惜他们没有二姑娘这么好运。”

薛大夫是跟随老侯爷多年的军医,多次上过战场。

傅凌云若有所思,小林氏手里有来历不明的草药,而且能不出定南侯府就能获得。

海棠观察数次,失望地禀报道:“姑娘,奴婢将永和院和菊蕊院搜查了个遍,侯夫人和二姑娘养的花都是普通的观赏花,没有种药材,也没有种有毒的药材。”

傅凌云颦起眉,纳闷地说道:“那就奇怪了,上次小林氏居然能配制出雪肌膏来,这些药材连皇宫里的太医都找不齐,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海棠震惊地问:“雪肌膏?雪肌膏里有一味雪山红莲,只有在终年积雪的火山口上生长,是可遇不可求的圣药。侯夫人若是能弄到雪山红莲,可真真是能通天了!”

傅凌云讽刺地笑道:“咱们侯夫人连快死的牡丹花都能起死回生,弄到雪山红莲算什么?”

海棠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晌后平复激动的情绪,说道:“若是能拿到二姑娘的药汁,或者药渣,或许我能够从中看出端倪。”

傅凌云欣喜不已,立刻吩咐扁豆去查一查傅冉云煎完药的药渣扔到哪里了。

扁豆打听后回复道:“侯夫人每天在永和院亲自为二姑娘煎药,即便走不开也是让海桐代劳,从不假他人之手。奴婢打听过了,药渣都是侯夫人亲自处理的,没人看见侯夫人怎么处理的,永和院的丫鬟婆子们竟不知道。”

傅凌云觉得事情越来越往诡异的方向发展,傅冉云吃了那么久的药,居然大家连药渣被扔或者埋在哪里都不知道,那么多的药渣,即便埋在地底下,也会散发出药味啊。

怀揣着这些疑点,傅凌云更加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急于找到个突破口。

翌日,她去看望傅冉云:“二妹妹,昨儿老夫人教导我们姐妹要相亲相爱,以后出了侯府,咱们除了能靠娘家,靠的便是姐妹间的互相扶持。我觉得老夫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想想咱们原本并没仇怨,只是些争风吃醋的小把戏,拿不上台面,咱们不如一笑泯恩仇吧,免得伤了姐妹间的和气。”

傅冉云这次士气大大受挫,整个人变得沉静许多。闻言,她意外地抬头,旋即讽刺地笑道:“大姐姐,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你被关祠堂紧闭的那段日子,加上最近养伤的这段日子,功课落下许多。二妹妹向来是夫子眼中最为上进的学生,所以,我想给二妹妹补习功课。”

傅冉云哼笑:“反正我无聊,你就念书给我听。”

傅凌云不以为意,认真地给傅冉云念书,说到艰涩难懂的地方,她细细地讲解。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傅凌云的嗓音略显沙哑,而傅冉云却昏昏欲睡,很是不耐烦,恰好小林氏送药过来,她身后的大丫鬟海桐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瓷药碗。

傅冉云如蒙大赦,带着一点炫耀:“夫人辛苦了,又亲自给我送药。”

小林氏见傅凌云仍在菊蕊院,眉梢便是一皱:“凌丫头怎么在这里?”

傅凌云站起身福礼:“我怕二妹妹无聊,又怕她落下的功课太多,在跟二妹妹念书呢。夫人,还是我来喂二妹妹喝药吧,作为长姐,我这么久没好好陪二妹妹,心里常常过意不去,赶巧,今儿是休沐。”

说着,不等小林氏反对,她笑着便去接海桐手里的药碗,海桐一犹豫不肯脱手,傅凌云使了巧劲,那药碗一下子打翻了,瓷碗破碎在青石地板上的声响十分尖锐刺耳。

海桐惊愣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小林氏眉头皱得更深,她倒没以为傅凌云是故意的,毕竟那药汁是刚出炉的,烫在身上留个疤不成问题。

扁豆忙问:“姑娘烫到哪里了?”

傅凌云早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药汁只是洒在裙摆上,并未烫到皮肤,但她眼里迅速凝聚起泪水:“浸到腿上了……”

扁豆气愤地说道:“姑娘,我们回院子去,咱们药箱里备用的烫伤药多的是。”

傅冉云见她们要走,冷声道:“哼,大姐姐今儿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心里门儿清,那日在宫里我是代大姐姐受过,那纸条分明是给大姐姐的,怎么来我手上的,和大姐姐脱不了干系吧?说不定,整件事就是你设计的!”

傅凌云震惊道:“二妹妹,你在说什么?”

傅冉云怨恨地厉声道:“你别不承认!我手里没证据,若是有证据,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

傅凌云抹了“疼”出来的眼泪,抿紧唇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跟那件事毫无关系。那日你出尽风头,惹来宫里不少嫔妃嫉恨,我听说,二妹妹曾去求见皇贵妃,可皇贵妃拒绝见你,二妹妹这么聪明,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你少挑拨我跟皇贵妃的关系!”

傅凌云道:“我哪里敢挑拨你和皇贵妃的关系!这件事皇后娘娘给的真相便是一场误会。我提醒妹妹一句,连私下相见未婚夫都是不合礼数的,妹妹怎能凭借纸条上不详不实的三言两句轻易赴约!我,我……我真是羞于启齿!”

言罢,傅凌云掩面泪奔,提着裙摆跑出菊蕊院。

傅冉云的脸狰狞地扭曲在一起,她的手毫无章法地使劲捶打床褥,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道:“夫人,不管怎样,我要在老夫人面前拆穿傅凌云的真面目!”

小林氏忧伤地抚上傅冉云的脸:“冉云啊,老夫人看我们不顺眼,你没有真凭实据,老夫人压根不会理睬你。我们在府里怎样都成,可想在宫里拿到证据,太难了!唉,这也是我没去老夫人面前揭发她的原因,否则的话,我定然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傅冉云喃喃地说道:“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傅凌云得意吗?”

小林氏不语,她没法回答傅冉云的话。

傅凌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梨蕊院,将裙子脱下,浸在少量的水中,裙摆上散发的药味十分浓郁,浸出的水保留着淡淡的黑褐色。小林氏一定想不到,海棠是杏林高手。

一炷香的工夫后,海棠端着稀释的药碗到傅凌云面前,神色凝重:“姑娘,这药的确是薛大夫开的药方,但是,药材却全是百年以上的,其中有三味药的年份在五百年以上,药性比寻常药性加强很多。我想,药材的年份才是治好二姑娘褥疮的关键。”

傅凌云惊异得无以复加:“便是药堂里的药材,也不可能每一份都达到百年以上啊?”

傅凌云只觉得一团疑云笼罩住她,怎么也想不通小林氏的药材是从哪里得到的,她有预感,她若是能找到答案,那么,有很多问题便可以得到解释,包括她母亲大林氏死亡的真相。

她迅速写了封信:“扁豆,将这封信送给林府大少爷,就说代我给外祖母请安。”

扁豆大气不敢喘,双手接过信件:“是,姑娘。”

林魁玉接到傅凌云的信,道:“这小林氏,不会是深山老妖投胎的吧?浑身一股子妖气。”

他让人查出张回峰买醉的酒馆,谁知刚走到酒馆门口就看见安国公从对面而来,他无奈地笑着拱手说道:“国公爷当真清闲。”

安国公笑了笑:“我是带兵打仗的将帅,我清闲,说明咱们处在太平盛世啊!”他是听毛六禀告林魁玉着人调查张回峰的位置,才会跟上来凑热闹。

林魁玉想着张回峰控制在安国公手上,便道:“你送给傅表妹的海棠姑娘,查出侯夫人给傅二姑娘使用的药材全是百年以上的,有几味甚至是五百年往上的。我这些日子时刻注意侯府的动静,除了抓药的婆子,没人去过药堂。那药堂里是我家的,我再了解不过,除了人参鹿茸,哪里有百年往上的药材。”

安国公神色凝重,帅气地拢起折扇,问道:“那么,林大少爷想怎么做?”

林魁玉说道:“侯夫人既然能有这处酒楼,有钟灵毓秀坞,还能随手拿出二千两的银子来,说明她手里的产业不少。我想看看她的产业到底有多少。”

安国公一挑眉:“所以?”

林魁玉的笑容变得十分邪恶:“让张回峰敲诈江冬瑞!”

张回峰第二次到流萤酒楼,时时观察江冬瑞。江冬瑞本就心虚,见张回峰鬼鬼祟祟地打量自个儿,心中更是忐忑,笑脸却更加亲切可亲。

张回峰上次在流萤酒楼大放厥词,本来名气不高的流萤酒楼名声大震,流言最盛的那几日宾客如织。京城的人可能不认识皇帝的脸,却不会不认识张回峰的脸。因此,张回峰一到流萤酒楼,大家纷纷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的嘴巴,希望他能爆料些猛料。

哪知张回峰只是喝酒吃菜,半晌后终于开口,却是皱着眉说道:“小二,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小二不敢得罪“名嘴”张回峰,点头哈腰请来江冬瑞。

张回峰老神在在地说道:“江掌柜,楼上还有包间吗?”

江冬瑞轻轻舒口气,悄悄抹去额头的冷汗,热情地说道:“张公子请跟我来。”

一进门,张回峰忽地关上包间门,将安国公送给他的两个护卫关在门外。

江冬瑞一惊:“张公子这是何意?”

张回峰双手环胸冷笑:“江老板,别来无恙啊!”

江冬瑞眼神依旧震惊,装傻充愣:“张公子此言差矣,我只是流萤酒楼的掌柜罢了。”

张回峰环顾一圈酒楼的装修,冷笑连连,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江老板两次到我府上做客,虽然声音不同,可是江老板的身影我却是认得,而且江老板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我一夜都不敢忘!江老板随手能拿出两千两银子,怎么会只是掌柜呢?”

江冬瑞眼神变冷,依旧说道:“恕我听不懂张公子的话。”

张回峰阴戾地盯着他镇定的双眼:“江老板,你非要我将此事告诉安国公,让安国公来查吗?你知道的,外面那两个人是安国公派来护卫我的,也是监视我的,除非在出这道门之前,江老板有把握能杀了我,而且能顺利逃脱安国公的追捕,否则的话,还是承认你就是江老板吧。”

江冬瑞冷汗直流,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冰冷的眸子和张回峰对视,确定张回峰没有说谎,这才冷冷地道:“张公子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张回峰的笑容变得又阴又冷,仿若一条毒蛇缠住江冬瑞的脖子。若非江冬瑞威逼利诱,他只要明年考中进士,凭他的手段一定能在官途上越走越高,偏偏江冬瑞拉他蹚进这浑水,导致他现在受制于安国公,在皇帝面前的名声也坏了。所以,每看见一次太阳从东方升起,他心里对江冬瑞的恨意便增加一分。

“上次偶然听朋友建议来流萤酒楼,哼,没想到在这里看见跟江老板身形极为相似的人。其实,如果江老板刚才再坚持一下,我肯定真会以为自个儿看错了。毕竟,江掌柜的声音和口吻与江老板相比,可是大相径庭啊!”

江冬瑞差点把鼻子气歪了,没料到张回峰只是诈他而已:“那么,安国公已经知道我去找你的事了?”

张回峰顿了下,说道:“安国公倒没认出你,可是我总得保证自个儿的生命安全,江老板不在乎我的名声和死活,我可是惜命,所以我找上安国公。嘿嘿,安国公是个痴情种子,定南侯府名声烂成那般,他却对傅大姑娘不离不弃,这种人当然值得我合作。江老板以为呢?”

江冬瑞大怒:“你居然敢背叛我,你明明收了我的银子!”

张回峰桀桀冷笑:“银子?江老板给我银子,没打算留我的性命吧?”

“你……”

“江老板要骂我小人吗?嘘!小声些,安国公的护卫就在外面呢。”

江冬瑞瞬间冷静下来,他差点被张回峰牵着鼻子走,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回峰道:“我想干什么?正像江老板说的,我官途不顺,当然要重视‘钱途’,恰恰好,我知道江老板有很多银子。”

江冬瑞肺都气炸了:“上次让你办事你不按我说的去做,你竟还敢问我要银子!”

“若是江老板不肯给我银子花,哪天我想起今儿这茬,心里不舒服,嘴巴不痛快,就会跟安国公不吐不快。江老板的酒楼能否在朱雀街上开下去,包括江老板的命,嘿嘿,我就不敢保证了啊!”

江冬瑞冷眼瞧着张回峰的无赖样,胸口剧烈起伏,嘴边的小胡子吹得翘起来,他恶狠狠地看着张回峰:“你要多少?”

张回峰眉眼一抬,嘴角勾起,伸出一根指头,淡淡地说道:“一万两。”

江冬瑞白眼一翻几乎昏过去:“你打劫啊!”

事后,张回峰跪在安国公面前,讨好地笑道:“国公爷,那江冬瑞果然承认了,国公爷为我找到仇人,此等大恩大德,我张回峰没齿难忘!”

安国公淡淡而笑,抚弄着玉如意压手杯抿了口清淡的云雾茶,暗道这张回峰果然是个极尽拍马屁之能事的人,难怪能混到三皇子身边去,嘴里则说道:“既然如此,张公子就替我多敲诈几回江老板吧,谁让他妄想泼傅大姑娘脏水呢?”

张回峰巴不得离安国公这种危险人物远远的,出口的话却是谄媚的:“国公爷怎么说,我怎么做。可是,国公爷,那流萤酒楼统共也就值个万儿把两银子,江老板肯答应吗?”

安国公轻笑,眼神隐在氤氲的茶雾里,如梦似幻,淡而喑哑的嗓音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张公子是个善良的人,果真是急江老板之所急啊!”

张回峰讪讪地笑说:“国公爷真会说笑。”

江冬瑞为张回峰的一万两银子焦头烂额,他暗中从卖掉钟灵毓秀坞的钱里挪用一部分,从酒楼账上支取一部分,却仍有五千两银子的漏洞,他想去找张回峰退让一部分银子,却又怕打草惊蛇,引起安国公的注意。万般无奈下,他硬着头皮派人去找小林氏。

小林氏独自生了一场闷气,把张回峰和无辜的傅丹云骂了无数遍,但是她也怕江冬瑞被安国公抓住,顺藤摸瓜摸到她头上来,便想尽办法让海桐找个理由出府,送了五千两银子给江冬瑞。

凡事有一便有二,“尝到甜头”的张回峰再次索要银子,这次狮子大开口要的是五万两。小林氏大发雷霆,她拼凑了三万两银子拿去先安抚张回峰,暗中却想着怎么除掉这个祸害。

前后收到四万两银子,不仅是张回峰,连安国公和林魁玉都意外了。

林魁玉眯着眼,讽刺地说道:“当初小林氏出嫁,我们老夫人送给她价值一千两银子的嫁妆,这才十几年时间,小林氏便把一千两银子变为远超四万两的银子,真是能耐啊!看来我得好好向这位姑母讨教经商之道了。”

安国公以拳抵唇轻笑,小林氏那一千两银子的嫁妆,起码有一半是无法变为现银的家具、布匹、首饰等,也就是说,小林氏用五百两银子在十几年里赚了远超四万两银子的数目:“那个叫海桐的丫鬟出府后,回了一趟家,她老子娘便送了一封信给另外一户姓辛的人家,辛家世代是屠户,祖上出过刽子手。辛老板以杀猪卖猪肉为生,却有个极为漂亮的妻子,人称猪肉西施。”

林魁玉“扑嗤”一声喷出一口茶来:“猪肉西施?一个杀猪的能护得住?”

安国公敏捷地躲开茶水袭击,笑道:“这也是奇怪的地方。那猪肉西施是个极伶俐聪敏的,手里掌控着多个铺子,其中便有流萤酒楼和钟灵毓秀坞的份子。若非我动用手段,真难查到猪肉西施的财产明细。”

林魁玉以扇托有规律地敲桌子:“怪不得傅冉云落水一事那么容易摆平。”

安国公给他一张纸:“这是跟这猪肉西施有关的铺子,有些记在她亲戚名下,有些直接记在她的名下。”

林魁玉嘀咕道:“猪肉西施这么能耐,怎么就跟了个杀猪的?”

安国公哈哈大笑:“林大少爷果然聪明灵透,料事如神!”

林魁玉惊讶地道:“不会这猪肉西施外面有姘头吧?”

“你瞧,她手下有一家勾栏所,从我调查到她头上那天起,到今儿,她一共去过五回勾栏所,五个夜晚,换了四个男人伺候。若非她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真要叹服世间竟有这等胆色,堪与男子比肩的女子!”

林魁玉细读完,眉头深深拧起:“凭我估算,这些铺子加起来有五十多万两,比我们想象的可多太多了。”

安国公敛起笑颜,郑重其事地解释道:“这些铺子里,有两家药铺的历史最长,是小林氏嫁入定南侯府后的第四年开始办起来的。还有一家花圃,前不久关门。我查过,小林氏经常光顾这几家花圃和药铺,她每次去过,药铺里的药材都会添些年份久远的珍稀药材压柜。花圃则更神奇,跟恪王府的牡丹花一般,不少难养的花马上起死回生。那花圃每年都能推出一到两个罕见的花卉。”

林魁玉敏感地抓住一些关键词:“那花圃什么时候关的?”

安国公瞥他一眼,道:“在傅家三老爷升迁宴席后的一天,那盆滴水观音的来处便是那家花圃,花圃的掌柜关掉花圃之后逃逸,至今杳无音讯。”

林魁玉愤怒地捶了一拳桌子:“真是她!就是她下毒害傅表妹!”

安国公深深吸了口气,想起滴水观音的毒性,他不禁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林魁玉平复下汹涌的恨意,问道:“安国公是否想为傅表妹出气?”

安国公唇角勾起冷酷的弧度:“傅大姑娘将来是我的妻子,傅大姑娘受辱,我感同身受。我想,这件事,须得傅大姑娘亲自参与才会解气。”

林魁玉定定地看着安国公,这世上的男子多有心狠手辣的,却希望自个儿的妻子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子,林魁玉有这种心理,所以才会百般在安国公面前遮掩傅凌云的痕迹。

半晌后,他坚定地说道:“安国公有计划,不妨说来听听。”

这日,四少爷傅焕云终于被允许到永和院请安,母子抱头痛哭。

傅焕云没出息地赖在小林氏身上:“外院的炕不够软,夫人,我想回内院来住,半夜里那边有乌鸦叫,茴香那个小娘们偏偏说是喜鹊叫,吃的全是猪食,连冰糖银耳粥都没的吃,别说燕窝粥了……”

小林氏抚摸着傅焕云明显变瘦的脸,心疼得不得了。

“焕云,你已经搬出内院,按照府中规矩,是不能再搬回内院的。还有啊,你别跟那些嘴碎的婆子们学舌,多跟你五弟弟学学,他私底下嘴坏,在老夫人面前嘴上跟抹了蜜似的甜,你瞧老夫人多喜欢他。你多说两句好话,老夫人和老侯爷都会原谅你的……”

傅焕云不服气地撅嘴:“我才不要跟傅云靖学!我是哥哥,是定南侯的儿子,他跟我学还差不多!”

傅焕云待了一会儿,不得不离开,海桐迎上来,笑吟吟地说道:“见过四少爷。四少爷这就回去了吗?”

傅焕云翻个白眼,气哼哼地说道:“你别挡我的路,我去哪里,还要跟你个贱婢说不成?”

海桐紧随快走两步,和他走到更为偏僻的地方,说道:“四少爷可知道,为什么夫人被老夫人和老侯爷禁足吗?”

傅焕云不耐烦地说道:“老侯爷说了,是因为二姐姐在宫里犯了错,夫人领了管教不严的罪名。你这个奴婢怎么这么烦啊,大家都知道的事,非要来问我!”

海桐不以为意,神神秘秘地说道:“奴婢正是想跟四少爷说明真相,夫人和二姑娘有冤屈,奴婢瞧着心疼,不想四少爷跟别的不相干的人那般误会夫人和二姑娘,这才大着胆子告诉四少爷。”

傅焕云凝眉,问道:“有什么隐情?我母亲和二姐姐怎么被冤枉了?”

海桐道:“四少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姑娘那日在宫里接到的纸条本是给大姑娘的,大姑娘却在其中使坏,让二姑娘掉入陷阱。四少爷,这话是奴婢亲耳听夫人和二姑娘说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傅焕云脸上阴云密布,捏紧拳头:“大姐姐如此狠心!”

海桐感同身受地说道:“到底大姑娘跟二姑娘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所以才会这般心安理得地让二姑娘代为受过。”

傅焕云已是信了,他想到当初傅老夫人罚他进祠堂那件事,那件事里也有傅凌云的影子,于是他冷哼一声:“她能当二姐姐做傻子耍,难道会当我是亲兄弟?我不能让二姐姐白白受冤枉!”

傅焕云从来不是个理智的人,说着就要冲到梨蕊院讨说法,海桐赶忙拉住他:“唉,四少爷去质问大姑娘,大姑娘肯定不会承认,夫人和二姑娘也是因为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才会束手无策,白白背了黑锅。”

“海桐姐姐,你说的也是,那我该怎么办?”傅焕云被海桐一劝,行动上冷静下来,心里却更加焦灼。

海桐微微一笑,眼底的笑意几乎蔓延到眼角,低声说道:“大姑娘会和四少爷、二姑娘以及夫人生分,皆是因为大姑娘房里常常放着前头夫人大林氏的遗物,她常常看,便常常思念,越是把大林氏放在心里。四少爷只要搬走大林氏的遗物,说你喜欢,大姑娘最是个爱面子的,装作疼爱你,也不会给府里的人留个不爱护弟弟的话柄。只要大姑娘离了那些遗物,自不会再睹物思人,而会把四少爷和二姑娘当作同胞了。”

海桐语落,傅焕云连连拍手,称赞是个好主意,当即叫了自个儿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到梨蕊院。

扁豆看他们气势汹汹的,以为是来砸院子的,不等她关上院门,傅焕云已经若无其事热情地喊了声:“大姐姐,我来看你了!”一挥手,他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全部进了梨蕊院。

傅凌云正要歇晌,听到声响便穿上鞋到花厅里,温和地笑道:“四弟弟今儿怎地有空来我这里了?真是稀客啊!”

傅焕云目光在花厅里环视一圈,傅凌云曾经跟他说过哪些是大林氏留下的遗物,他嬉皮笑脸的笑容微顿,接着指着架子上的贵蓝缠枝莲花纹甜白釉花瓶,十分惊艳地说道:“大姐姐,这个花瓶好漂亮啊!我正得了两盆菊花,想插花却没合适的花瓶,好姐姐,就把它送给我吧!”

傅凌云眸光轻转,些微奇怪地看了一眼傅焕云,傅焕云喜欢在她房间翻箱倒柜找吃的,却很少会要陶瓷花瓶珍玉古玩这类东西,喜欢这些值钱玩意的一般是傅冉云。她不动声色地笑道:“焕云,我告诉过你,这个花瓶是我亲生母亲留下来的,不能随便送人的。”

傅焕云目光一冷,倔强地撒娇道:“大姐姐,给我嘛,给我嘛!我很喜欢啊,大姐姐的亲生母亲也是我的姨娘,我也想留个念想。”

傅凌云温柔地轻斥:“我亲生母亲也是你的嫡母,可不要再说是你姨娘了,否则的话,老夫人又该教训你不懂规矩!”

傅焕云嘟嘴,道:“不管是嫡母还是姨娘,我都要定了那个花瓶!”

言罢,傅焕云上前,不顾阻拦将花瓶抱走,递给身后的丫鬟,又冲到房间里,将有印象是大林氏遗物的东西统统抢走。

梨蕊院的丫鬟们赶忙上前阻拦。

傅焕云眼尖地看见傅凌云梳妆台上放着的凌云拥福簪,他一把夺过簪子,高高举起:“大姐姐!你怎么那么小气,我不过是要几个花瓶,几件玉器罢了,你就吝啬地不肯给我!我是你亲弟弟!”

傅凌云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捂着胸口盯着傅焕云手中的凌云拥福簪,一瞬间眼前浮现出前世她从庄子上回定南侯府待嫁前的一天。

那天,傅焕云亲自来接她,当着她的面将凌云拥福簪“不小心”摔在地上。结果第二天她回府后,父亲定南侯问她簪子去了哪里。她拿出那只摔坏的簪子,不忍父亲惩罚年幼的傅焕云,坚持说是自个儿摔坏的,父亲铁青失望的脸色她至今都记得。

这一世,傅焕云又要来摔坏她的簪子吗?

“焕云,有话好好说,你先把簪子放下来好不好?那些东西你拿走,你把簪子还给我。”

傅焕云微觉奇怪,这只簪子是海桐告诉他的,是傅凌云最宝贝的首饰,必要时可用这只簪子威胁她。他看了眼簪子上的“福”字,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大姐姐,这只簪子也是姨娘的吧?”

傅凌云明白过来,不由冷笑,肯定是小林氏暗地里教傅冉云和傅焕云唤大林氏为“姨娘”,真是不知羞耻!小林氏在母亲的牌位前执妾礼,只能靠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来贬低大林氏的地位,发泄心中的怒气!

傅凌云没空去揣摩小林氏的心思,她忙威胁似的回答傅焕云的话:“这是凌云拥福簪,是父亲和我母亲的定亲信物,你快给我,若是弄坏了,小心父亲打你!”

傅焕云不满地说道:“不过是根簪子罢了,父亲怎会因为个死物打我?我偏不信,大姐姐,等明儿个我送你十个八个。”

说完,他松开手,簪子从他头顶掉落,傅凌云心口狠狠一窒,奔上前去抢:“不——”

那簪子掉落的速度非常快,似乎只是眨眼之间便清脆地落在地上,那根寄予着父亲和母亲曾经甜蜜美好的簪子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傅凌云似乎能听见母亲心碎的声音。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傅凌云慢慢蹲下,捡起地上的簪子,七年前,小林氏为赶走韩嬷嬷,摔坏过一次凌云拥福簪,她好容易让外祖母找了最好的工匠修补好,七年后,傅焕云再次摔坏了它。

傅焕云瞧着呆呆傻傻的,却是和他娘一样血液里流动着恶劣的因子!

韩嬷嬷忆起往事,老眼含泪,举起手就要给傅焕云一巴掌。

傅焕云大叫:“你个贱奴才,你敢打我!”

傅凌云吸了吸鼻子,及时拦下韩嬷嬷的手臂,她轻声说:“嬷嬷,这件事我来解决。”

说完,傅凌云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傅焕云,启唇道:“焕云,你看错了,韩嬷嬷不是要打你,只是想帮你顺顺头发而已,你瞧你刚才着急忙慌的,头发都乱了。”

傅焕云轻哼一声,眸子里含着得意,恍惚间瞥到傅凌云眼中的晶莹,他敛起得意的神色,有些心虚地瑟缩起脖子。

傅凌云若有所思,柔声问道:“焕云,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支簪子?”

傅焕云下意识地想吐露真言,思及海桐的提醒,马上转口,吞吞吐吐地说道:“因为……因为它名字里有大姐姐的名字,所以我想是大姐姐最喜欢的……大姐姐,别担心,这支簪子摔坏了,我稍后让夫人给你买十支好不好?还有啊,这些东西刚才大姐姐说要给我的,大姐姐可不能食言,我就搬走了。茴香,快点,把这些东西都搬到我房里去,我喜欢得不得了呢。”

傅凌云举起手,猛然抽了他一巴掌,一个狠狠的,响亮的耳光。

一室寂静。傅焕云被打蒙了,反应过来后,捏紧拳头,红着眸子质问道:“大姐姐你就为了一支簪子打我?在你眼里,我难道比不上那支死物?还是大姐姐一心将死去的姨娘当作母亲,从未将夫人看做母亲,从未将我当作亲弟弟?”

纵使傅焕云再觉得侮辱,他心里仍然对傅凌云存着一丝亲近,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未忤逆过他的人只有傅凌云,对他予取予求的也只有傅凌云。所以他才敢明目张胆地到梨蕊院搬东西,而不敢立刻还手打傅凌云。当然,如果傅凌云不给个充足的理由,他一定会还手。

韩嬷嬷见状,立刻挡在傅凌云面前,梨蕊院的丫鬟们纷纷戒备地看着傅焕云。

傅凌云眸子一冷,这些话肯定是有人教给傅焕云的,可若是傅焕云自个儿没这种想法,别人便是教唆,他会来问她,而非像现在这样直接跑到她院子里砸东西、搬东西。

傅凌云顿了下,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可我对夫人、对你,甚至是对你二姐姐的心,这么多年,你应该看得清清楚楚。四弟弟,有些东西在你眼里是死物,在别人眼里却是宝物。你想想,我若是烧了你那支桃木剑,你会怎么样?”

“你敢!你敢烧我的桃木剑,我一定会烧了你的梨蕊院!”

提到桃木剑,傅焕云立刻炸毛,那是定南侯在他五周岁的时候回府,亲手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他一直当作宝贝疙瘩,平时轻易不许人碰。

傅凌云冷笑:“你那桃木剑也不过是死物,你不许人碰,我的簪子就活该被你摔坏吗?”

傅焕云语塞,强自嘴硬道:“我要将姨娘的东西全部弄走,这样你才不会认那个死人当母亲。我不管……”

话未说完,傅凌云听他一口一个“姨娘”,一口一个“死人”,早已怒不可遏,她反手再次抽了傅焕云一个耳光。

傅焕云气极,口不择言地大吼道:“你个贱人,你又打我,我今儿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傅凌云心里寒凉,她谦让傅焕云十年,比对一母同胞的弟弟傅飞云还要亲近,一次不如意,换来的却是傅焕云如此粗暴的对待。

看着傅焕云燃烧着怨愤和阴狠的眸子,傅凌云不再留恋那点姐弟之情,朝扁豆几个人喊道:“扁豆,你们别顾及我,四少爷疯了,你们保护好自个儿!”

打人打红眼的傅焕云闻言更加气怒,随手拿起多宝格里的瓷器和金玉古玩就朝人砸去,眸子里燃烧着疯狂:“傅凌云你敢打我,我就砸你东西,砸烂那个死人的东西,看你还敢不敢跟我作对!跟我作对的人都去死!”

扁豆等人投鼠忌器,不敢真打傅焕云,加上傅焕云那个牛犊似的身板,几个丫鬟没少吃苦头。傅凌云眼睁睁看着傅焕云将一个琉璃盏砸到扁豆额头上,她心里的怒火瞬间变成燎原之势,瞅准一个空子,一脚绊倒傅焕云。

傅焕云摔在他刚才砸碎的玉石和琉璃渣子上,顿时疼得哀叫。

傅凌云一脚踩在傅焕云的背上,嘴里大声喊:“去叫老夫人!”

傅焕云挣扎不过,他越是挣扎,碎渣子越是往他肉上扎,一会儿哀求,一会儿破口大骂。

傅凌云斜睨着他眼中的仇恨之火,不为所动,又有些想笑。

“海棠,给扁豆包扎一下,四少爷的那几个丫鬟,给我扔出去!一个个没眼力见的,居然撺掇起主子来了!”

傅焕云的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大姑娘连伺候自个儿好几年的贴身丫鬟都能眼不眨地杀了,何况是她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无计可施之下,纷纷跪地求饶。

傅焕云气得鼻子里吹出个鼻涕气泡:“你们这帮没出息的!”

茴香梗着脖子被反剪双手不肯屈服,却不敢挣扎,生怕琉璃渣子扎到自个儿,只嘴里干巴巴地叫:“大姑娘,你放了四少爷,若是老夫人知道大姑娘手足相残,定不会饶了大姑娘的!”

傅凌云轻蔑地看她一眼,旋即扭头,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会脏了眼睛。

傅焕云怔怔的,看着傅凌云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个人再也不是他心目中完美善良的大姐姐,而是个魔鬼,他抽抽噎噎地说道:“大姐姐,你变得太狠心了!”

傅凌云不语,她是变得狠心了,可小林氏母子三人是从来都对她狠心,甚至是冷酷残忍。

傅老夫人匆匆而来,傅焕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双手抹着眼泪哭道:“老夫人救我,大姐姐打我,欺负我!”

傅老夫人皱了皱眉,喘着气问:“凌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傅凌云没动,依旧踩着不老实的傅焕云,平心静气地说道:“老夫人恕罪,刚才四弟弟疯了似的,跑到我的院子里搬东西,搬的全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他说只有搬走‘姨娘’的遗物,我才会认夫人为母亲,甚至故意摔坏我的凌云拥福簪。我万般无奈下,出手教导疯狂的四弟弟,四弟弟不听我训诫,砸烂了我房里的珍玉古玩。我只好和丫鬟们一起制服四弟弟,等老夫人来裁夺。”

傅老夫人看着满地的玉器和琉璃碎片,心肝肺都是疼的,傅焕云根本不知道他砸掉的这些东西价值多少银子,有些甚至是银子都买不来的!一个顽劣不堪,烂泥扶不上墙,一个乖巧听话,等着她来裁夺,傅老夫人一眼看出事情发生的经过,心早就偏向傅凌云了。

“傅焕云!你个孽障,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暴怒的傅老夫人一拐杖敲在傅焕云的腿上。

傅焕云疼得大哭:“你个老太婆,没看见躺在地上的是我吗?是大姐姐欺负我,你凭什么打我?”

傅老夫人早就见识过傅焕云的蛮不讲理和粗俗无状,恨不得撕烂他的嘴巴子:“傅焕云,你不敬长辈,冲撞长姐,给我滚去祠堂跪着!屡教不改的破落户!”

傅焕云撒泼放赖:“我不去,我不去!要去你去!你个死虔婆,你自个儿陪着那群老鬼去死!我要找夫人,我要夫人!”

傅老夫人冷笑道:“去不去,由不得你。除非你不想做我定南侯府的子孙,否则,我活着一天,就能教训你一天!”

傅老夫人一抬手,几个粗壮的婆子走过来拎起挣扎不休的傅焕云熟门熟路地制服他,一路拎到祠堂里,远远还能听到傅焕云的咒骂。

傅老夫人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地坐下喝压惊茶。

傅凌云愧疚地说:“让老夫人为我来操心了,是孙女的不是。”

傅老夫人叹口气:“你的处境我知道。唉,焕云已经被教坏了,一个好性子的人要变坏很容易,可一个坏性子要扭过来却很难。焕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是不指望他将来光耀傅家的门楣。”

傅老夫人已经放弃傅焕云了,或者说,傅焕云对她积怨已深,傅老夫人光凭这个,都不可能让傅焕云将来有出头的一日。

傅凌云没有说话,老侯爷是想纠正傅焕云的爆碳脾气,让他学好,可有傅老夫人三天两头地找理由让傅焕云跪祠堂,傅焕云想学成如玉君子,那是痴心妄想!

傅老夫人重重惩罚了跟着傅焕云起哄的下人们。她一走,傅凌云脸上的平静蓦然消失不见,她握着凌云拥福簪怔怔地发呆,上一次凌云拥福簪的攒金丝底座坏了,这一次却是“福”字被摔得缺了一个角,和前世一模一样。“福”字坏了,有损福气,前世父亲就是这么跟她说的,而后她的命运也应验了是个没福气的人。就像是一句谶言,难道这一世她要重复上辈子的命运吗?

不!傅凌云摇摇头,想到上辈子的凄惨下场,想到这支簪子代表的母亲的情感,她心里涌起一股不服气,她一定会修好簪子,不再沉浸前世的梦靥里,要相信人定胜天,否则她的重生便没了意义。

除了傅凌云和定南侯,韩嬷嬷是对这支簪子最有感情的人,她蹲在傅凌云面前:“姑娘,我们找京城最好的工匠,一定可以修补好的。”

海棠知道这支簪子对傅凌云的意义,抿了抿唇角跟着安慰:“姑娘,为何不找安国公试试呢?宫里的贤妃娘娘能动用宫中工匠,是全大齐最好的工匠。”

思及安国公,傅凌云像是一下子找到主心骨,她轻呼出口气,脸上冰冷的表情解冻,勉强笑道:“海棠,嬷嬷,你们说得对。我们先去问问京城里可否有工匠能修好。”

当即,傅凌云刻不容缓地派豌豆去寿安堂请出府的对牌,傅老夫人没二话,那支簪子不仅傅凌云紧张,大儿子定南侯也是很紧张的。

永和院。

小林氏一早听见梨蕊院的方向吵吵嚷嚷,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傅焕云这阵子被老侯爷粗暴的教养方法打磨得脾气收敛许多,她不认为跟傅焕云有关系,只胡乱猜测是谁跟傅凌云爆发矛盾冲突,在那里幸灾乐祸。

海桐则一直特别注意着梨蕊院的动静,一听梨蕊院闹起来,赶紧使银子询问守门的婆子。

小林氏瞬间沉了脸,原来不是傅凌云倒霉,而是傅焕云不仅被打了,还被傅老夫人体罚,登时又气又怒,大声叫嚷要见傅老夫人,要冲出束缚她的永和院。

傅老夫人扶着杜鹃的手在花园子里散步,刚得了片刻安宁,又被小林氏吵得心烦,索性过来问道:“你又在闹什么?”

小林氏哭得楚楚可怜:“老夫人,您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焕云关起来了?”

傅老夫人怕小林氏又拿那件事威胁她,便皱眉不耐烦地解释道:“你是糊涂的,不代表我跟你一样拎不清。焕云跟个土匪似的跑到凌丫头的院子里抢东西,还摔坏凌云拥福簪,凌丫头心疼得不得了,正要火急火燎地出府补簪子。你瞧瞧你儿子干的好事!我还想问你,你怎么把我孙子教得这么上不得台面,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小林氏哭道:“他年纪小不懂事,被人怂恿才会干这种事。焕云是贪吃了些,可他向来不拿凌丫头的东西,老夫人饶他这一次吧。”

海桐眉心一跳,有些忐忑地悄悄望向小林氏,暗中祈祷傅焕云嘴巴紧一些,不要供出她。

傅老夫人哼道:“你敢保证他从未拿过照月的遗物?你若是敢保证他一件没拿过,我立刻就放了他!”

小林氏嘴一张就想辩驳,傅老夫人似知道她想说什么,冷笑着道:“上次搬家时,我可是听说焕云有一张八宝檀木书案,我若没老糊涂记错,当初你大姐姐的嫁妆单子里恰好有一件,原是想给飞云做书桌的,不知怎么跑到焕云的书房里去了。”

小林氏呐呐地心虚道:“那是大姑娘送的。”

傅老夫人懒得听她无力的狡辩,接着说道:“焕云辱骂人的脾性该好好磨磨,哪日在他祖父和父亲面前口无遮拦,你瞧老侯爷和大老爷不打死他!”

小林氏哭得颤颤巍巍,见傅老夫人要转身离开,不甘心地说道:“老夫人,不能让凌丫头出府!”

傅老夫人轻蔑地回头笑道:“你被老侯爷禁足,凌丫头为什么不能出府?”

言罢,傅老夫人扶上杜鹃的手,小林氏急了,忙大声说道:“老夫人就不怕凌丫头去林府告状吗?林老夫人若是上门来,老夫人的面子里子可就全没了。”

傅老夫人犹豫地站在原地,傅凌云受了委屈,的确比较喜欢找她外祖母做主,比如上次中毒的事,也是在林府治好的。而且今儿的事,她处置得有些不公,按照常理,她应该补偿傅凌云一些东西,但是这侯府将来全是她大儿子的,她得为小儿子想想。多给傅凌云一些东西,就意味着将来分家时分给小儿子的家产就会少一些。傅焕云砸掉的东西可足有上万两银子。

说到底,在她眼里,傅凌云是孙女,将来是要嫁出去的。思及此,傅老夫人心里对傅焕云的怨气更重。

小林氏见傅老夫人犹豫,心里一喜,暗中畅快,飞快地说道:“我嫡母若是来闹,肯定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到时候传出我们定南侯府骨肉不和,四姑娘的婚事不是更没希望了?”

其实小林氏十分担心傅凌云冲动之下真去找林老夫人做主,想想林老夫人整治她的手段,她瞬间觉得浑身发疼。林老夫人不会打人,却最会折磨人的精神,傅焕云挨不住林老夫人的摧人磋磨。

傅老夫人知道小林氏有多狡猾,可小林氏抓住了她的软肋,小林氏可以自私地不顾侯府的名声,而她不能,定南侯府是小林氏的庇护所,却是她的根:“你想怎么样?我已经同意凌丫头出府了。”

小林氏眼珠子一转,说道:“凌丫头明年便要出嫁,出府白白给人留话柄,她一直忙着功课,没空绣嫁妆,不如让凌丫头沉下心来绣嫁妆,多跟女工师傅们学学针线才是正经。”

傅老夫人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凌丫头不能出府,这个主意又是你出的,为安抚凌丫头,你就把你房里的那扇四季如意双面绣炕屏送给凌丫头当作补偿吧。总归,凌丫头是你女儿,她受了委屈,你这个做母亲的理该安抚她。”

小林氏眉头狠狠一皱,大林氏嫁妆里面的,那个炕屏是她最喜欢的绣屏,她当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傅凌云手中哄骗来,可面对傅老夫人不容置疑的眼神,她想着傅凌云无法修补好凌云拥福簪,便狠心咬牙同意。她一定要想办法拖到定南侯回府,让定南侯瞧瞧他的宝贝女儿到底是怎么糟蹋他和大林氏的感情的。

傅凌云刚坐上马车,寿安堂的大丫鬟杜鹃便跑来说,老侯爷发过话,侯府女眷近段日子不宜外出,等傅冉云的风声过去再说,而且傅凌云即将出嫁,更不宜出门抛头露面。

傅凌云攥紧簪子,心头的失望无以言表,她是一刻都看不得簪子破损的模样。

韩嬷嬷强装笑脸问道:“杜鹃姑娘,老夫人刚才可是见了什么人?”

杜鹃略略迟疑,微微笑道:“老夫人刚才在逛花园子,刚巧经过永和院。一会儿子回去,还有个惊喜等着大姑娘呢。奴婢还有事,先告辞了。”

韩嬷嬷气愤地:“姑娘,又是小林氏在使幺蛾子!”

傅凌云沉默地下了马车,朝寿安堂眺望一眼,敛下羽扇般的睫毛,淡淡说道:“韩嬷嬷,我们回去吧,不是说有惊喜等着我吗?”

等回到院子,傅凌云就看见那架四季如意双面绣炕屏,小巧精致,刺绣的工艺更是首屈一指的江南名绣:“这个炕屏不是在夫人房里吗?”

她心情好了一点,小林氏可是最喜欢这架炕屏的,傅老夫人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补偿她。不过,这不够。小林氏和傅冉云这些年从她手里拿走的东西远远不止这架炕屏。

韩嬷嬷激动地抚摸着炕屏,双手使劲在身上擦了擦,生怕将炕屏弄脏了,摸了两下,又收回手:“姑娘,当年大夫人最喜欢的东西,除了凌云拥福簪,便是这架炕屏了。老奴记得,大夫人在世时,这架炕屏就摆在卧房里的炕上……”

傅凌云一阵伤感,关于亲生母亲的事,小林氏从来不告诉她,府里的老人也很少会提及,后来买进府的丫鬟婆子们压根只当小林氏是定南侯的原配。她只能靠着想象在梦里与母亲相见。

傍晚,杜鹃请傅凌云去寿安堂吃晚饭,傅老夫人若无其事地吩咐布菜的丫鬟将傅凌云喜欢吃的菜挪到她面前。

五少爷傅云靖嚷嚷着傅老夫人偏心。

傅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你大姐姐身子弱,我当然要吩咐丫鬟看着她多吃点啦。”

傅云靖听了,连忙把自个儿喜欢吃的东西都端到傅凌云面前:“大姐姐,红烧肉好吃,猪蹄好吃,多吃肉,才能长得壮壮的。”

傅云靖的一番童言稚语,终于让傅凌云展颜,她亲自用公筷给傅云靖夹了几块红肉:“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我慢慢养着,自然便胖起来了。五弟弟,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你该多吃些。”

看着这副姐弟和乐的景象,傅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傅凌云依旧是她几个孙女里最懂事体贴的。

晚饭后,傅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凌丫头啊,眼看你明年要出嫁了,嫁衣还没开始绣吧?趁着这段日子清静清静,早些把嫁衣绣起来,我今儿已经吩咐学堂里的师傅,每天专门空出半天教你刺绣。”

傅凌云一愣,傅老夫人的话听着是商量的语气,话里的意思却不容反驳。她点点头,脸色染上绯红说道:“孙女听老夫人的。”

看来,她在傅老夫人眼里亲近外祖母的印象是根深蒂固了。她犹自记得傅老夫人回府最初的那些日子,反感听到她常年住在外祖母家的话。

教导傅凌云的女工师傅本就对傅凌云很严厉,得了傅老夫人的令之后,每日加紧监督傅凌云学习刺绣,傅凌云不知是不是自个儿的错觉,这两位女师傅像是有意针对她,讲针法只讲一遍。她若是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师傅们便会笑笑说:“熟能生巧,大姑娘最是聪明伶俐的,多练练手便知道该怎么绣了。”半点不提在她面前演示的话。

傅凌云气结,她根本没听懂怎么绣,怎么去“熟能生巧”?几次之后,扎得她纤纤十指上满是针眼,师傅们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要求她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否则的话不许她吃午饭。

侯府的教育是这样的,学堂的夫子和女师傅们是长辈们千挑万选请来的,不是下人,傅家的子弟不许在长辈面前告状,不许毁谤他们、说他们的坏话、不许违逆师傅们。特殊情况下,师傅们采取非常手段譬如体罚之类,长辈们不可以擅自插手,更不能因此而责怪师傅们。所以,傅家的尊师重道在京城里是很有名的。

傅凌云不能跟傅老夫人告状,因为傅家家训里面有,但凡在长辈面前告状者,将永远逐出傅家学堂。

傅凌云即将出嫁,不在乎有没有师傅教导,但是她得在乎外面的名声,哪天这些师傅们出了定南侯府在外面说三道四,说她不尊重老师什么的,将来她嫁为人妇,就别想为自个儿的孩子请个好师傅。

傅凌云第一次被罚不许吃午饭,几个妹妹可怜她,四妹妹傅云丽塞了个面饼给她,气愤地说:“不然,我们去老夫人面前告状,看她们两个老虔婆还敢不敢饿着大姐姐!”

傅丹云和几个年幼的妹妹一人拿出一点私藏的菜,虽然是凉的,傅凌云的心却是热的。她缓慢地嚼着冷掉的面饼,微微笑道:“罢了,你们的底细我都知道,都是挨过罚的,今儿我算是真正跟你们同甘共苦过了。若是咱们集体告状,我无妨,要不要那些师傅都不要紧,却会连累你们从今往后难找到好师傅。”

傅丹云为傅凌云倒了一盏热茶:“大姐姐,文师傅和姜师傅明明是在为难你。难道要一直忍让下去吗?虽然俗语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大姐姐也该看得出来,她们是得寸进尺的。”

傅凌云撩了下耳边吹乱的发丝:“我没打算忍让下去,只是没想到好的解决法子。目前瞧来,她们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那一套。”

傅丹云小声说:“文师傅和姜师傅都是侯夫人从外面给我们请来的针线师傅。”

傅云丽接口说道:“我夫人说过,文、姜二人,出身京中有名的绣坊——钟粹坊。”

傅凌云点点头,以前她很少关心身外事,自然不知道学堂中女师傅们来自哪里,只以为全部是老侯爷请来的,却忘了一件事,刺绣、厨艺这类事一向是由内院掌管的,即小林氏掌管的,老侯爷当然不可能亲自上门去请女师傅来做西席。

傅丹云和傅云丽互看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小林氏母子三人和傅凌云势同水火,她们从小受傅凌云照顾,心里当然更偏向温柔可亲的傅凌云。

傅凌云沉吟不语,让她们先各自回去,她吃完东西,填饱肚子也回到课堂上。

文师傅掀了掀眼皮子,停下手中针线,沉声说道:“大姑娘吃东西去了?”

傅凌云笑容温和,没有一丝异样:“是的,两位师傅,我们是不是该上课了?”

姜师傅皱眉道:“大姑娘没完成任务,我和文师傅都说过不许大姑娘吃午饭,大姑娘是要忤逆老师吗?”

傅凌云大惊,惶恐解释:“师傅们误会了,我没吃午饭,只是吃下午的茶点罢了,我下午课间休息时常跟姐妹相聚,聊聊天,吃些茶水点心之类的,这……不算是违背师傅们不许吃午饭的惩罚吧?”

“你……”文师傅气结。

姜师傅扯了扯文师傅的袖子,面无异色地说道:“大姑娘伶牙俐齿,让我们佩服。不过,学习是一件刻苦的事,不能有半点投机取巧……”

接着,长篇大论地教训起傅凌云,说到口干舌燥饮茶时,傅凌云以为她会停止轰炸,文师傅却又接着教训她。

结果,这一天下午,傅凌云什么都没学到,直到课堂末尾时,姜师傅粗略地讲解了下一种新针法,挑花针,这种针法在傅凌云绣嫁衣时会用到。

傅凌云没有听懂姜师傅的课,但她神色丝毫不见惊慌,笑眯眯地听完,然后收拾桌椅下课。

一下学堂,傅凌云没有立刻回梨蕊院,而是在二门处溜达一圈,等到五少爷傅云靖回来,忙拉住他说道:“五弟弟,你能不能到前头老侯爷的书房里帮我找一本书,刺绣的书,里面有一种刺绣的针法,叫作挑花针?”

傅云靖些微奇怪,摸摸后脑勺,难为情地说道:“大姐姐,你直接问女工师傅不就好了?我一个男子汉,找那种书,老侯爷的书童肯定会笑话我的。”

傅凌云为这句“男子汉”而觉得好笑,表情却比他更难为情:“五弟弟,教我的两个师傅所讲的课我听不懂,而且明儿姜师傅就要检查我的功课,我若是交不出功课,中午就不许吃午饭。五弟弟,你忍心我饿肚子吗?还是你忍心你大姐姐在师傅们眼里是个笨蛋?”

这几日,傅老夫人莫名不畅快,便让傅凌云和傅云靖陪她吃晚饭,人多热闹些。傅凌云是日日见着傅老夫人却不能告状,心里很是憋屈。

傅老夫人放下手中账册,看了眼滴漏,问道:“你们俩今儿怎么回来晚了半个时辰?可是遇着什么事?”

傅凌云含笑道:“让老夫人久等了。我和五弟弟见这几日老夫人总看账册,怕扰了老夫人清静,才在外面逗留的。”

傅老夫人有些心烦意乱,“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傅凌云看了眼那垒得高高的账册本子,悄悄吐了吐舌头。傅老夫人年轻时喜欢诗词,嫁了人依然不改这个习惯,常常着人买最时新的诗集来看,自然会对满是数字的账册看不顺眼。

吃罢晚饭,傅凌云回去研究挑花针,傅云靖在傅老夫人的监督下写完大字,讲了学堂里的学生和夫子间的趣事,实在找不到新奇轶闻,便扯到傍晚遇见傅凌云的事:“……大姐姐煞有其事地说,若是没完成师傅的功课,师傅罚她不许吃午饭呢。我便顾不得真假,忙忙寻了来……”

傅老夫人反应过来:“你大姐姐真说了那针线师傅体罚她的话?”

傅凌云这时候则在研究针线,她能记得这本书也是有缘故的,这本书就是四姑娘傅云丽提到的钟粹坊送给侯府的,书本扉页有姜师傅的名字,姜师傅是合编者。她猜测,小林氏能成功推荐文师傅和姜师傅,靠的就是这本书。

前世,傅冉云便是拿这本书收服了爱刺绣的聂曼君,聂曼君用书里的针法给安国公做了许多衣服,可惜安国公从来不穿,后来聂曼君在安国公灵前亲手烧了书。所以,傅凌云对这本女工书的印象很深刻。

傅凌云亲手照着书本上的讲解演示几遍,确定会了,才合上书本。

扁豆叫了热水,一边给傅凌云擦背,一边碎碎念叨:“姑娘何必迁就文、姜二人,她们不要脸皮,姑娘给她们脸面做什么?直接打了出去便是,到时候瞧瞧老侯爷和老夫人会站在哪边。”

傅凌云浅浅地笑了笑:“做事可以做绝,但做人不能做绝。妹妹们爱护我,我不能自个儿出嫁了,让她们在老师眼里留个坏名声。姜师傅、文师傅就那两把刷子,等她们把所学的针法全部教给我,无技可教,自然也就消停了。罢了,现在我拿到了刺绣的书,她们想罚我不吃午饭是不能了。”

扁豆气闷,她就见不得傅凌云受委屈,忍让别人:“就是小林氏捣鬼嘛!一看就知道文、姜二人是她的人。”

傅凌云问道:“咱们的信还是递不出去吗?”

扁豆低声说道:“递不出去。姑娘,奴婢私下打听过,老夫人特意交代不许姑娘递信给林府,老夫人可能怕姑娘多想,也不许外面的信递进来给姑娘。”

傅凌云叹口气:“老夫人太小心了,真真是把小林氏的话给听进去了。”

次日,傅凌云早起到学堂刺绣,终于赶在午饭前将功课交上去。姜师傅面色惊异,惊疑不定地问:“大姑娘怎么学会的?”那怀疑的语气分明是在说,傅凌云的功课是找人代劳的。

傅凌云忍着怒气,理所当然地说道:“是昨儿个姜师傅教我的啊!姜师傅可以看看阵脚,是不是挑花针法。”

姜师傅一眼看出那的确是挑花针法,因为这是她的绝技,她所有的针法里,挑花针法最好,别的绣娘都不及她。

文师傅和姜师傅脸色都沉了下来,她们都纳闷傅凌云是怎么一夜之间学会的,姜师傅讲的课程明明语焉不详,难道这世上真有无师自通一说?

傅凌云无辜地问:“文师傅,姜师傅,你们不高兴我学会了新针法吗?”

姜师傅僵硬地笑了笑:“哪里,我们的职责便是教会大姑娘我们所会的所有针法。”

傅凌云笑得春光灿烂:“哦,谢谢两位师傅的‘悉心教导’。”

这之后,姜师傅和文师傅再难抓到傅凌云的小辫子,而定南侯府外的林魁玉和安国公却抓到了小林氏的小辫子。

小林氏深陷被张回峰勒索的困境里,她被禁足在永和院,却不代表可以当作没这回事,费了牛劲才将印信递出去,凑够五万两银子给张回峰,并且写了一封密信给江冬瑞。

林魁玉和安国公都看不懂这封信的意思,但信上的字力透纸背,可以看出写信的主人有多愤怒。安国公眯眼:“林大少爷,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信里弥漫着一股杀气?”

林魁玉浑身一凛:“杀谁?”

安国公抿唇:“杀张回峰,或者……”

林魁玉闻弦音知雅意,深吸口气,拍了把桌案:“她敢!”

安国公勾唇邪笑:“那就看江冬瑞要干什么了。我倒要瞧瞧,这位侯夫人有多大的能耐和胆子。”

林魁玉领着正经的差事,每天是很忙的,他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从张回峰勒索小林氏,小林氏动作密集开始,他很多时候都是顾头顾不上尾,因此,他对傅凌云深感愧疚,对清闲的安国公恨得牙根痒痒,却不得不承认,安国公对傅表妹是真心好,有他出手不啻于及时雨:“国公爷,实话告诉你,这些日子我的信件不能送到傅表妹的手上,傅表妹也不能递信给我。”

安国公讶异:“定南侯府又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以来,他都隐藏在林魁玉身后,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对傅凌云很关心,因此,跟傅凌云联系的人是林魁玉。

林魁玉气愤地答道:“不知道傅焕云那个莽撞的小孽种听谁挑拨,砸了傅表妹的凌云拥福簪。傅老夫人见过一回小林氏,竟不许傅表妹出府了。”

安国公皱眉:“你能探听到侯府里面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不能递信进去?”

林魁玉无奈道:“管得住手,却管不住嘴巴的多有人在。去侯府后街下人房外面听听壁角,就能知道侯府里面发生什么事。”

安国公有些不齿,但想想他手上的探子也是这么探听军情的,便觉得很容易接受了,转而问道:“小林氏和江冬瑞、猪肉西施联系的线人,你找到了吗?”

林魁玉这次有了点笑模样:“小林氏这次动作很大,我已经查清了她在侯府里安排的人手。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信。这是名单。”

安国公接过名单扫了一眼记在心上,其实他对定南侯府下人的印象只有傅凌云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其他的下人他从未注意过,看名单只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以及他们所对应的职位,嗯,都是看似不重要,实则少了他们,定南侯府可能会三餐不继的特殊位置。

安国公浅浅勾唇:“光看这份安排,小林氏不是个草包。”

林魁玉深以为然:“若她是个草包,定南侯府早败光了。她身份特殊,定南侯和老夫人这些年不在京城,权势全捏在她一人手里,只要绕过老侯爷,什么事做不成?手段虽然蠢了些,但只看结果的话,她的作为并非是个蠢妇。”

安国公颔首,认同他的话。

林魁玉接着冷笑一声:“但是看她遇到事情乱成这般,几乎把底子亮给我们,就知道她的心机手段也只能用在内宅妇人身上,想要躲过我的眼睛,她再投回胎比较快!”

安国公扑嗤一笑,将名单还给林魁玉。

林魁玉见他颇有些成竹在胸的样子,讶异安国公的记性竟然这般厉害,不愧是做兵马大元帅的人,他略停顿了下,提起前事:“上次在宫里的那件事,查到是谁针对傅表妹了吗?”

安国公笑容敛起,神色变得些微冰冷:“那个人藏得很深,我怀疑有太子妃的影子,但是太子妃没理由陷害大姑娘,我担心是别人故意栽赃在太子妃头上,扰乱我的视线。皇后娘娘专门叫太子妃去询问,太子妃的表现并无异常。大姑娘描述的那个宫女在宫里也找不到,竟成了无头公案。”

林魁玉轻笑:“没想到安国公的手伸到了皇后的宫里。”

林家不是明确的太子党,林魁玉对太子和三皇子的争夺战兴趣不高,所以,在他眼里,但凡有嫌疑的人都不能轻易摆脱嫌疑,太子妃是他头号怀疑的对象。

安国公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哪里敢往宫里安插人手,这些是我拜托贤妃娘娘打探到的,上次配合大姑娘的宫女也是贤妃派给我的。”

林魁玉缓了口气,安国公岔开话题道:“凌云拥福簪含了大姑娘的名字,是对大姑娘有特殊意义吗?”

“凌云拥福簪是我大姑母和定南侯的定亲信物,刚巧傅家这一代排到‘云’字辈,他们的长女便叫了这个名字,是傅表妹最喜欢的簪子。那次她要出府被傅老夫人拦下,便是想修补簪子。唉,现在傅表妹一定很伤心。你不知道,那支簪子当年摔坏过一次,小林氏诬陷是韩嬷嬷故意弄坏的,傅表妹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与韩嬷嬷多年的情分差点毁在这根簪子上。”

安国公眉心一蹙,他忽然感觉到心疼,似乎能感受到傅凌云眼睁睁看着簪子摔坏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半晌后,他沉吟道:“既然我们偷偷送信送不进去,何不光明正大地送呢?”

(本章完)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凤怒·凌云志(全三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凤怒·凌云志(全三册)
上一章下一章

第9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