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后院的勾心斗角,前院的定南侯一概不知,而且他也不会去关心一个丫鬟的心情,定南侯此刻正在接见未来大女婿安国公。
安国公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次求见侯爷,是因为有事需要贵府的侯夫人帮忙。”
定南侯端起的茶盏放了下去,挑眉奇怪地问道:“哦?有什么需要我夫人帮忙的?”
安国公苦涩一笑,说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小婿受太子邀请,要送一盆姚黄牡丹去太子府上,不成想,我前脚许诺送花,后脚回到府里,那盆姚黄居然渐有枯萎之相。这两天花匠百般呵护,依旧不见起色。眼看约定日期将近,如今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侯夫人能伸出援手,救我这姚黄牡丹一救。”
定南侯吸了口气,为难地说:“我夫人虽然有侍花神者一说,不过是夸大之词,她向来不怎么种花的,养活恪亲王府那些花也只是偶然罢了。况且如今是寒冬,我们府里又没有暖房,这个忙,恐怕难帮。”
安国公剑眉深深皱成“川”字,失望地叹口气:“那我只能失信于太子和一众朋友了。”
定南侯凝视着安国公失望的神色,他于心不忍,又想,安国公的朋友非富即贵,若是他在朋友面前丢了脸,恐怕会成为贵族子弟的笑柄,不管是为傅凌云,还是为女婿,定南侯有心帮忙,不过小林氏的斤两他非常清楚,她根本就没学过什么养花。
他不敢贸然答应安国公,怕答应之后,万一没成事,安国公更难堪。
安国公察言观色,看出定南侯的不忍,接着重重地叹口气:“侯爷,真的没有丝毫办法吗?我知道此事令侯爷和侯夫人为难,本来也是存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能养活就养活,养不活也罢了,小婿断不敢有怨言,反正花匠已经给牡丹花下了死亡通知,小婿实在是没办法了。”
定南侯望着安国公殷切的眼神,于是无奈道:“既然如此,那也罢,就让内子试试看,养活养不活,尽力就是。”
安国公惊喜,起身拱手作揖:“小婿这厢多谢泰山!”
定南侯哈哈大笑:“你既然叫我一声泰山,我更没有不帮的道理!先说好,若是没养活,你可不许怪我这个泰山!”
安国公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当即,安国公叫人送那盆姚黄进来,那花装在个笼子里,笼子里垫了一层又一层烘暖的棉布,生怕冻着这位娇客。
定南侯顿时觉得牙根疼:“我是个粗人,这盆你们赞美的姚黄,在我眼里也不过就是一朵漂亮点的花罢了。大冬天的,骤然看见一盆娇嫩的花,我真不敢碰。”
安国公唇角勾起,实则心里笑翻了:“我也不大能欣赏这些花啊朵啊,都是太子他们喜欢,那些文人士子更喜欢赏花作诗。连带着燕京的风气如此,连我们这些簪缨之家的子弟都要懂些姚黄魏紫之类的花。”
定南侯觉得两个大男人讨论花朵实在诡异,忙打住,问道:“中午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安国公推辞:“近来贤妃姑妈请了个大儒教小婿学兵法,小婿不敢缺他的课,中午这会儿才抽空来贵府求助。”
定南侯惊讶:“大儒教你兵法?我没听错吧?”
安国公苦笑:“贤妃姑妈说大儒知识渊博,听他讲兵法,能听到些不同的东西。嘿,小婿至今也没搞懂哪里不同了。”
定南侯再次哈哈大笑,拍拍安国公的肩膀:“哪日你再来定南侯府,跟我们老侯爷谈几局,你就懂得什么是兵法了!”
安国公连忙拱手:“求之不得。”
安国公离开后,定南侯捋着胡子满意地笑了笑,安国公是他最得意的女婿,身份高贵,人又谦虚,可以说是佳婿了。
转头看见姚黄,定南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他若有所思,安国公大冬天地跑来求救牡丹花,看来小林氏那个侍花神者的名头很是响亮。他也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小林氏一个不会养花的人就是能养活那么多花呢?
带着疑问,定南侯沉着脸让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牡丹花到永和院。
小林氏又惊又喜,她早该知道定南侯不会那么轻易厌恶她,看吧,傅老夫人不在府里,定南侯消了气,还是来找她了。
若非女婿有求,定南侯都懒得看小林氏那张虚伪的脸,坐下来后脸色没多好看,指着下人搬来的花盆说道:“我的朋友来求帮忙救花,你瞧瞧能不能养活。”
小林氏一愣,等婆子揭开笼子,那盆半死不活的牡丹花便出现在眼前——这盆姚黄很明显就是要死了。
她有些沮丧,试探地问:“侯爷,是什么朋友?”
定南侯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说我能有什么朋友?”
他留了个心眼,怕小林氏知道是安国公来求,因傅凌云而迁怒安国公,不尽心,所以才模糊地说是个朋友。
定南侯有情绪,小林氏反而开心,总比面无表情好,定南侯的回答让她下意识地认为是他手下的部将。
她温柔地笑道:“侯爷的朋友有求,妾身当然义不容辞地帮忙。侯爷,午饭可是跟朋友吃?”
定南侯为了安国公只好答应跟小林氏吃。
而在小林氏看来,定南侯这是犯了别扭,借口救花,来跟她和好的。
定南侯没喝酒,只是吃了些菜,饭毕,小林氏命人将牡丹花送到她房间里去:“妾身房间里更暖和。”
定南侯还有话问小林氏,便跟着进了厢房:“你确定能救活吗?”
小林氏脱了外面的罩衫,让海桐拎了热水进来,倒在花洒里,亲手给花浇水,一面浇水,一面垂眉道:“我不敢打包票,不过妾身会尽力的。”顿了下,她回头,眉眼带笑地说道:“说来奇怪,妾身只是看过几本养花的书籍,也没怎么亲手打理花园子,那些花在妾身手里莫名其妙地就活了。妾身也很是纳闷呢。”
定南侯说道:“说不准,你真是侍花神者投胎的。”
他心里极为讽刺,小林氏回头一笑,真有种回头一笑百媚生的惊艳感。
小林氏以为定南侯是在夸她,笑得更加风情万种。
定南侯盯着小林氏嫣红丰满的唇,衬着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仿佛冬雪里凌寒独自开的梅花一般楚楚可怜。他的目光不禁下移,那截白腻的脖子细长细长,优雅得像松树上的白鹤,还有那下面的起伏,曲线玲珑。
定南侯根本没再管小林氏嘴里说什么,一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就抛到暖烘烘的炕上去,一个翻身将小林氏压住。
小林氏低低地惊呼一声,葱嫩的手搂住定南侯的脖子,剪水秋眸似嗔似恼地瞪他一眼,娇滴滴地轻哼:“侯爷,你弄疼妾身了,现在是白天……唔……”
海桐听见屋里的动静,脸红了一片,悄声吩咐小丫鬟去准备热水。
安祖大咧咧地提了壶热茶来,正准备进去,海桐忙拦阻:“别,侯爷在里面呢。”
安祖说道:“我知道啊,夫人刚才吩咐我去煮茶。”
海桐红着脸解释:“侯爷和夫人现在不方便见客。”
安祖听见小林氏低低的亢奋的吟唱,瞬间脸红,唯唯诺诺地说:“哦,我知道了。”小林氏居然如此恬不知耻,白日宣淫。
安祖低声和海桐说:“海桐姐姐,王婆子又来找你了吗?”
海桐皱眉,摇摇头。
安祖便松口气道:“哎,我今儿看见她在院子外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找什么人,大概看见侯爷来了,她拔腿就跑了。我顾着禀报侯爷来了,没跟她一般见识,幸好她后来没来闹,否则侯爷在这里,她来闹,看侯爷不赏她大耳刮子!”
好像有侯爷在,什么难解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一样。
海桐思及王婆子那句“破鞋”,再想想定南侯的威武霸气,每次定南侯都弄得小林氏要死要活。现在定南侯还是年富力强呢。
等了小半个时辰,定南侯还没完事。
海桐便道:“你先回房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安祖点头,趁机溜走。
定南侯折腾两个时辰,小林氏长久没承受雨露,直接晕了。定南侯身体里的冲动渐渐平息,他反身躺下,胸口一起一伏,推了推小林氏。小林氏嘟囔一句,翻个身又睡了。
定南侯望着帐顶,天色渐黑,一冷静下来,他越想越不对劲。
定南侯奇怪的是,他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控制不住自个儿的冲动和一时兴起,怎么今儿就拉着小林氏办了这事呢?他明明是厌恶小林氏的。
越想,定南侯的脑子越冷静,心里的怒气渐渐上升。小林氏竟然对他下药!他不知道小林氏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可能在茶里,也可能在菜里,但是他中了小林氏的招数是事实。
定南侯一脚朝小林氏踹过去,这个女人还能再无耻些吗?
“侯爷,夫人,要水吗?奴婢能进来吗?”
海桐清脆如莺的声音传了进来。
明明是再清脆自然不过的声音,却仿若带了勾子似的。
定南侯感觉身子又硬了,他更加确定自个儿是中了小林氏的药,念头一转,将挨到小林氏腰上的脚收了回来,他扬声道:“进来吧。”
海桐等了一瞬,没听见小林氏的声音,她身子一凛,双手攥成拳头,掌心捏了一把汗。
海桐在门口站了一瞬,等眼睛适应室内的昏暗,这才稳稳地进去,把热水放在炕头的洗脸架上,没敢朝炕上瞅,然后去点灯,举着美人宫灯放在炕头柜子上,她举灯的角度很有技巧,将将照清她的脸。海桐知道这个高度能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加温柔如水,脸庞如玉,那一层暖色的光像是从她毛孔里散发出来的。
她能感觉到定南侯的目光渐渐粘在她身上。
海桐更紧张了,身子微弯,勾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放好灯,垂头一看,瞬间脸红如霞,原来定南侯竟然四肢大张、不着寸缕地躺在炕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海桐心跳如雷,僵硬地立在原地,傻掉了。
定南侯从来不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丫鬟面前。
定南侯磁性的声音闷闷地笑谑道:“海桐,你傻站着干什么?扶我去洗漱。”
海桐呆呆地答了一声:“啊?”她存了心勾引定南侯,却没料到眼前的情况。
定南侯懒得再重复自个儿的话,直直从炕上站起,越过小林氏,一把拉住傻掉的海桐朝净房去,背过去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冷笑,他当这主仆俩有多主仆情深,原来各有各的心思。
当然,他也没有安好心,本想强硬地收用海桐惩罚小林氏,破坏她们的主仆情深,给小林氏长个记性。既然海桐有心勾引他,那正好,他本来就不喜欢用强。
海桐全程处在迷蒙的状态,当体内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时,她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咬住唇默默忍受疼痛,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子,到后来她迷迷糊糊的,渐渐也得了趣,这才知道小林氏为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舒服地叫。
安祖饱饱地睡了一觉起来,打着呵欠到正房,看见黄婵立马规矩地站好,轻笑着问:“黄婵姐姐,要摆饭吗?咦?海桐姐姐呢?”
黄婵脸色铁青,瞪了安祖一眼:“还海桐姐姐呢?过了今儿,就该叫杨姨娘了。”
安祖迷茫地说:“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心中却暗喜,看来海桐已经成事了。
黄婵冷哼一声:“白痴!”
安祖撅嘴,靠近正房,从帘子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女音,这绝对不是小林氏那魅惑的声音,却更让人心里痒痒,好像发出声音的人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让人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想听得更清楚。
安祖眼底闪过笑意,转过脸时面对黄婵却是又红又白。
小林氏在事后为定南侯收拾已经养成十几年来的习惯,所以她即便睡得沉,梦里还记得这事呢,小半个时辰后,她就醒了过来,一阵惺忪之后,她渐渐听清梦里那令人不安的声音不是梦里的,而是从净房里传来的。
男人的粗喘,女人的隐忍。
小林氏腾的脑子一片空白,电光火石间,她明了一墙之隔的净房在上演什么剧目,强烈的怒火和妒火瞬间侵占了她的理智。
她随手抓件衣服披在身上,蹬蹬蹬冲进净房,一眼看见两人神情迷醉,不知今夕何夕。小林氏气血上涌,一口血堵在喉咙口。
定南侯其实身心疲惫,要不是为这场好戏,他才不会让自个儿受这个罪。
他冷眼看着小林氏发疯地抽打海桐。海桐从神魂颠倒中恢复一点神智,但因为是第一次,躲了几下,就只能任由小林氏打骂了。
定南侯不紧不慢地挑了件长袍套在身上,一把握住小林氏的手腕,不悦地皱眉道:“夫人,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个丫鬟,你却如此不顾体面!”
小林氏理智被烧成渣,见定南侯还维护海桐,大吼出声:“侯爷!这个狐狸精、贱蹄子勾引你,你还维护她!我就是打死她,也是她活该!”
定南侯浓眉皱得更深:“什么狐狸精,什么贱蹄子!是我喜欢她,忍不住收用了她,她不是你的大丫鬟么,给我做通房丫鬟顺理成章。”
定南侯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小林氏的肺都气炸了,她更不能忍受定南侯对海桐的维护,小林氏感觉自个儿快崩溃了,她不过太累睡了一会儿,醒来后世界就全变了,她的丈夫和她的大丫鬟双双背叛了她!
这个世界上,她以为最不可能背叛她的就是海桐。
这个世界上,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定南侯的背叛。
小林氏眼中盛满失望,痛心疾首地喊道:“侯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是她勾引你!你不要为她开脱!我今儿非打死她不行!”
定南侯狠狠甩开小林氏的手腕:“我从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妒妇!我不过睡了个丫鬟罢了,你就摆出这副疯婆子的样子给我看,你侯夫人的端庄大度呢?”
小林氏被他严厉的神色一吓,抛到九霄云外的理智被吓了回来,胸口剧烈起伏,心口疼得缩成一团,她脑子急转,今儿她和定南侯的气氛很好,定南侯为什么又收用了海桐?他们做到天黑,这个男人哪还有精力应付海桐,不会是她药下得太重了吧?
小林氏又痛又悔,思及自个儿如今的处境,是再不能得罪定南侯的,而且看定南侯正对海桐新鲜,若是他带走海桐,她损失就更大了,于是忍着揪痛,含泪楚楚可怜地说道:“侯爷,是妾身冲动了,妾身只是没想到海桐会趁妾身睡着做出这种事。府上有规矩,奴婢勾引主子要乱棍打死,既然是侯爷喜欢她,那是她的造化。”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她觉得她从来没这么失败过,就是她算计傅凌云被反算计时也没这般狼狈。
定南侯的神色这才缓了缓:“海桐本来就听话,我看你累得太狠了,我身上火还没泄,又想着海桐是你最信任的,海桐也是在为你分忧。好了,你们都收拾收拾,误会解开就握手言和吧,可不能因为我就伤了你们的情分。”
这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不过,小林氏不敢再闹,闹下去吃亏的是她。
她嘴角牵强地扯出一丝笑,继而忧心道:“侯爷,还有件事妾身不得不说,前儿个说给老夫人冲喜,二弟妹和四弟妹将海桐配给王和家的王二,您看?”
定南侯一愣:“我差点忘了这个。”旋即笑道:“这好说,我让人从外面买个丫鬟给他儿子当媳妇就是,海桐明儿个给你敬茶,这话一传出去,那王和一家肯定明白怎么回事。”
“可……”
定南侯瞪眼:“他一个奴才还敢跟主子抢女人不成?”
小林氏气得肝疼:“他哪敢。”
小林氏的气恼总算让定南侯好过了一些,他恩赐般地说:“让海桐去穿件衣服吧,这个样子让丫鬟看见,以为你吃醋呢。夫人,伺候我洗漱吧。”
小林氏扬声让丫鬟们送水进来,趁定南侯不注意轻踢了海桐一脚,然后服侍定南侯泡澡。
当晚,定南侯跟海桐睡在暖阁里,就当入洞房了。后半夜,海桐等定南侯睡着了,按照规矩出了暖阁,依旧给小林氏上夜。
小林氏则一夜未眠,磨一夜牙,牙根都磨出血了。
翌日,海桐给小林氏敬茶。
小林氏皮笑肉不笑地赏了一支金钗:“从今儿起你就是侯爷的通房丫鬟,等你为侯爷开枝散叶,就提升你做姨娘。”
海桐双手接了金钗,心头大石总算落下,诚恳地看着小林氏说道:“奴婢定会尽心尽力服侍侯爷和夫人,为侯爷和夫人排忧解难。”
定南侯看着妻妾和睦,甚是开心,临走前不忘提醒小林氏:“夫人记得多照顾照顾那盆牡丹花。”
小林氏应诺,笑脸送走定南侯,回头就沉下脸,阴森森地盯着海桐,把海桐拖进厢房,不停用针在她身上扎,边扎边低低地恨声骂道:“你个小贱人,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鬼,你就那么缺男人……”
海桐身上本就疼得厉害,紧紧蜷缩着身子,边躲边哭道:“夫人,奴婢是被逼的!奴婢挣扎了,可侯爷不松手,奴婢也没办法啊!夫人饶命啊,奴婢保证心里眼里只有夫人一个主子,不会跟夫人争宠的……”
海桐咬唇更不敢说话,多说多错,反正她现在不用嫁给王二赖子了,小林氏暂时没有可用的人,不会轻易舍弃她,可哪天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是她的死期,所以她得趁侯爷去南疆前怀上孩子,这样升了姨娘就会有自个儿的院子。
这一时的苦和疼,得忍。
当天下午,傅凌云接到苍耳来报的消息,其中安祖观察所得的分析引起傅凌云的高度关注,傅凌云凝眉,寻思半晌后,在苍耳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苍耳凝重地点点头,回去后让安祖商量梅婆子。
梅婆子打听清楚这一晚定南侯不歇在永和院,半夜拉着康婆子作伴去茅房,听到正房传来些微响动,两个婆子凑近正房查看动静,刚朝窗户那里瞧了一眼,海桐就惊醒问:“谁?谁在外面?”
梅婆子赶忙和那婆子跑开。
谁知,梅婆子第二日就糊涂了,嘴里疯疯癫癫地嘟哝着什么,吓得康婆子面无人色,赶忙汇报寿安堂的龚嬷嬷。龚嬷嬷狠掐梅婆子的人中,梅婆子一清醒便惊骇地大哭,说在永和院看见鬼了。
龚嬷嬷当即给梅婆子封了口,把梅婆子送到庄子上去亲自和徐嬷嬷禀报。
徐嬷嬷听完后安慰梅婆子几句,急匆匆到正房,见了傅老夫人却犹豫了,真怕把傅老夫人给吓出个好歹来。
傅老夫人看她欲言又止的,便奇怪地问道:“徐嬷嬷,你有话还瞒着我吗?”
徐嬷嬷为难地道:“奴婢怕吓着老夫人。”
傅老夫人轻笑:“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说吧,别不是永和院又出了幺蛾子吧?”
徐嬷嬷陪笑道:“老夫人料事如神。刚才我们院子里的龚嬷嬷来报,在永和院看门的梅婆子突然疯癫了,好容易人清醒了,却说,她昨儿个半夜里和康婆子去茅房,听到正房有动静,去查看,却看见侯夫人浑身湿漉漉地从炕上下来,亵衣全在滴水,这一回去就惊了风。”
傅老夫人拧起苍眉:“梅婆子不会是在做梦吧?康婆子也看见了?”
徐嬷嬷给傅老夫人送上檀木佛珠,又将那白玉雕如来佛祖摆件从多宝阁上搬到傅老夫人手边,镇邪,这才敢继续说:“她们俩差点被海桐逮着,康婆子吓懵了,什么都没看清。我们都说梅婆子在说胡话呢。”
傅老夫人挑眉:“她若说的胡话,你们能火急火燎地报给我?”
徐嬷嬷讪讪地笑了。
傅老夫人将那串檀木佛珠扔给徐嬷嬷:“给梅婆子压压惊去,她只是吓得疯癫半天罢了,可见是个胆子大的,就让她回去歇几天再去当差吧。”
徐嬷嬷接了檀木佛珠,应诺退下。
傅老夫人扬声叫来杜鹃给她穿衣服,她没有表面上那般淡定,踩着积雪到田野里找到拔青菜的老侯爷,让傅凌云提菜篮子回去,就拉着老侯爷在一边嘀嘀咕咕。
傅凌云顺从地先行回庄子,瞅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两老,看来,给苍耳安排的事已经奏效了。
昨儿个晚上,安祖配合先藏在正房弄出些微动静,顺势将梅婆子和康婆子引过去。梅婆子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可她说自个儿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傅老夫人本来就怀疑小林氏是个妖怪,三分真七分假,也能听出七分真三分假来。
傅凌云选择这个时候告诉傅老夫人是因为,小林氏已经在对定南侯用药了。
果然,下午傅老夫人就派徐嬷嬷回府将定南侯接过来,并且让人严密监视小林氏的院子,不许放出永和院任何一个人,也不许傅焕云前去探望。傅老夫人也是有脑子的人,通过长期观察,知道小林氏就算是个妖怪,也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的话,她早死了不知多少次,小林氏有多恨她,她心里可是门清。
梅婆子也跟着徐嬷嬷回去了,她的说法是,她家里男人不挣钱,她不敢旷工。听得徐嬷嬷感慨了一路。
定南侯以为傅老夫人怎么着了,来了之后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傅老夫人在庄子上养了几天反而精神不少。
傅老夫人从徐嬷嬷口中得知定南侯又宿在永和院,和小林氏、海桐白日宣淫,又气又恨,却不能不管定南侯的死活,因此一见定南侯就没好气地说:“没见我死了,你很失望吧?”
定南侯忙一撩袍摆跪下:“老夫人言重,儿子若是有这等大不孝的心思,让老天爷劈了儿子!”
傅老夫人扑嗤一笑,嗔恼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晦气话!赶紧起来吧。”
气氛这才缓和,定南侯吃了晚饭,和傅老夫人聊天,就聊到安国公让小林氏帮忙救牡丹花的事。
傅老夫人低头沉思,半晌后抬眼,凝重地说道:“彬儿,难道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你媳妇能救活连花匠都救不活的花呢?还不是偶尔救活一次两次,而是次次都能救活。”
定南侯一怔:“老夫人何出此言?她不过是运气好些吧。”
傅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点他额头:“你傻啊!一个人运气能好十次八次,还能连续不断地好几十次不成?为这事,我和老侯爷担透了心,就怕恪亲王府怀疑上你媳妇会妖术,这才想法子换掉花盆里的土,十盆死九盆,他们家才没送花来了。否则的话,这燕京里已经满是关于你媳妇是‘仙女’的谣言了!”
傅老夫人讽刺地一笑。
定南侯没法子继续淡定下去了。
傅老夫人叹口气,任由定南侯继续想下去,又点出几个疑点来:“你媳妇以前有个花店,往我们府里送了一盆滴水观音,就是你们在南疆看到的狼毒,后来阴差阳错地竟然进了凌丫头的院子。再往前看,你侄儿云梓幼年时曾看到她凭空消失,从此就变成个老鼠胆子,唉。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定南侯摇摇头,他还在消化傅老夫人的话。
傅老夫人怜惜地望着定南侯:“你是我们府里最出息的孩子,我从来以你为傲,你四弟年纪最小,受我和你父亲的照顾不及你们年多,因此我才格外偏宠他。先不说他的资质,就算他再优秀,始终少你们三个兄长几年的阅历。我偏心他,你们兄弟谁都不多话,这我很欣慰,可不代表我就不疼你们兄弟两个。我今儿听说你和小林氏大白天地胡闹,正经妇道人家谁会这般不知廉耻!昨儿个半夜里又有人看见小林氏浑身湿漉漉地从炕上下来,我就担心她真是妖怪,吸光了你的精血可怎么办?”
说着,傅老夫人老泪纵横,不停地抹眼泪。
定南侯又羞又愧,更把小林氏给恨上了,而且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傅老夫人说心里话,十分感怀。他曾经也为傅老夫人的偏心而有芥蒂,可后来发现四弟的确资质平凡,又心疼他不成器,加上成家立业有了自个儿的孩子,那点子芥蒂渐渐就没放在心上。
此刻定南侯见老母年纪这般大还在为他担心,他心里十分惭愧,惭愧回府时质疑老父老母的话,偏信了虚伪的小林氏。
“老夫人,儿子知道错了,您别哭了,当心哭坏身子。儿子信您,之前儿子怀疑您,儿子给您道歉。”
傅老夫人渐渐止住眼泪,捶了两把定南侯:“我以为你是最省心的孩子,没想到你才是令人操心的!”
定南侯闻言更加羞愧了,默默地拎起帕子给傅老夫人擦眼泪。
傅老夫人擦干眼泪,哽咽道:“也怪不得你,你常年不在府里,她又装成个好人,会哄你们,以前连凌丫头都将她的话当圣旨。”
这番体贴的话让定南侯更加无地自容:“老夫人放心,儿子如今明白过来,再不会犯糊涂。”
傅老夫人见定南侯肯信她的话十分开心,她本来打算趁安国公送这盆牡丹花的机会让定南侯看清小林氏的真面目,并不知道定南侯因为被小林氏蒙骗而生了不可弥补的嫌隙,只当是傅凌云设的那个计策让定南侯清醒了,因此心中更觉得傅凌云亲近。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问把定南侯问住了。
傅老夫人又道:“这种事摸不到、看不到,没有证据,她不会承认的。要是能抓个现行就好了。我听说她夜里只要海桐上夜,别的丫鬟都不许上夜的,也不许别人在半夜里靠近正房。哼,你不知道的事多着,以前永和院莫名其妙死了两个丫鬟,都死在半夜里,查不出来是谁干的,我看,跟她脱不了关系!”
定南侯心底一寒,末了说道:“那儿子还是回侯府,晚上悄悄地过去,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这事,也不宜声张出来。”
傅老夫人心酸道:“所以我才干瞪眼,真的日日夜夜找人盯着她,惹毛了她,把消息传出去,我们整个侯府的人都得陪葬!”
定南侯神色凝重,点点头,起身就要回府,傅老夫人本是怕定南侯不知情,稀里糊涂遭了小林氏毒手,才把定南侯叫过来护住他安全,见他说走就走,连忙道:“不急这一天两天,天晚了,明儿个再回去也一样,大冬天的,走夜路多危险。”
定南侯心生暖意,坐下来陪傅老夫人说话,却有些心不在焉。
傅老夫人精神短,很快便犯困,定南侯让徐嬷嬷、杜鹃等人尽心服侍,出了西厢房,就看见老侯爷负手站在外面:“老大,你跟我来一趟。”
两人进了偏房,关门说话。
傅凌云得知老侯爷把定南侯叫走了,便知小林氏给傅老夫人、大林氏、刘姨娘下药的事瞒不住了,果然,不多久,偏房传来老侯爷的低斥,似乎父子俩还动手了。傅凌云不担心,老侯爷这样的人在知道刘姨娘死去的“真相”时都心痛得流泪,年轻十几二十岁的定南侯想必只会比老侯爷更激动。正如韩嬷嬷所言,傅凌云越回忆那日定南侯在辛嬷嬷的赃物里看见大林氏遗物时的脸色,就越觉得定南侯对大林氏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傅凌云偏头听了听,偏房恢复平静,想来定南侯安静下来了。
傅凌云扭头问韩嬷嬷:“嬷嬷,海棠应该到侯府了吧?”
韩嬷嬷神色紧绷,点点头:“海棠中午跟徐嬷嬷她们一起走的,下午就到了。”
那么这一夜,好戏还会继续上演。
定南侯府,永和院。
定南侯去庄子上侍疾,小林氏刚列了一大堆计划留下定南侯的人,这下子又全被傅老夫人给破坏了,她心里别提多气,看海桐尤其不顺眼,凶了海桐好几次。
海桐这几日不见王婆子来闹她,心思安定,被骂几句也不当回事,小林氏更生气,骂不管用,就动手。
安祖瞧着小林氏跟个疯子一样对海桐非打即骂,哪里是世家夫人的做派。而且,她觉得小林氏的脑子越来越不正常,成日家不知道在想什么,跟那些姨娘一样想用美色而不是贤惠来留住男人的心。
下午,安祖借口做针线活,在房间里睡了一觉,到晚上精神十足,半夜里又和梅婆子摸到正房,西厢房的滴漏滴滴答答响,清脆的落水声越显静谧。
亥时一到,里面传来些许动静。
梅婆子没真见过小林氏湿漉漉的样子,上一次光线昏暗,加上她没那种想法,当然不会着意观察,这一次她把小洞让给安祖先看,生怕看见小林氏化成厉鬼来朝她索命。
安祖瞪大眼,眉头渐渐颦起,打手势告诉梅婆子:没看见小林氏出来。
梅婆子在冰冷的手上哈了口热气,不相信,她明明听到声音了。她朝里一瞧,小林氏果真不在,可惜她们不敢在小林氏炕边上的那个窗户挖洞,不然就可以看看小林氏在炕上干什么了。
她到底是怎么把水弄得全身都是?
一老一小快冻成冰棍的时候,房间里再次传来声响,这时候过了子时一刻。
梅婆子定住身瞪大了眼睛,这次她着意观察,在昏暗的光线里清晰地看见小林氏身上的亵衣紧紧贴在身上,分明是因为有水才贴上去的!
梅婆子呼吸一窒,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
小林氏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她甚至没有擦身子,任由地龙烤干身上的水珠。这一次她的头发也是湿的,从头发上滴下的水沿着身上的曲线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地汇聚成一滩水渍。
安祖拍拍梅婆子,梅婆子惊得差点尖叫,她赶忙捂住嘴巴,让过身子。
安祖朝内瞧,她有心理准备,倒没像梅婆子那般被吓得大气不敢喘。
梅婆子佩服安祖的淡定,她摸了摸怀里的平安符,这是她家儿子在道观里给她求的符纸折叠成的。
安祖先行离开,梅婆子趁着小林氏陶醉的当口,飞快地从袋子里掏出一只大野猫,解开大野猫嘴上的绳子,然后把大野猫扔进安祖事先留的窗子里——那窗子安祖晚上伺候的时候故意没锁紧,轻轻一推就开了。
扔完大野猫,梅婆子沿着墙根拔腿就跑。
大野猫本就被吓到了,冻得瑟瑟发抖,这下子更是使劲往温暖的房间钻,叫声十分凄惨。
正在陶醉的小林氏“啊”地尖叫出声,海桐立刻惊醒,冲到门口,慌张地喊:“夫人,夫人!怎么了?”
小林氏气急:“谁许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海桐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只大野猫就朝小林氏扑过去,小林氏再次尖叫,声音凄厉:“走开,走开!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海桐也看见了那大野猫,因为室内没点灯,本就昏暗,加上大野猫跑得非常快,凄惨惨的叫声跟平常的猫子也不同,海桐怕是什么脏东西,哪里还记得小林氏的三令五申,又惊又惧地点亮美人灯,一转眼就看见一只大野猫挂在光溜溜的小林氏身上,小林氏叫的比那大野猫还惨,又蹦又跳。
海桐吃惊地瞪大眼,她怎么也想不到,小林氏半夜里会光着身子不躺在炕上,而是站在地板上!帮着小林氏赶走大野猫,关上冷风吹得呼呼响的窗子,海桐自个儿脸上也被猫爪子挠了一爪子,没顾上自个儿,而是说道:“夫人,奴婢去拿药膏,您先回炕上,别着凉了……”
小林氏被大野猫抓懵了,她白皙的身子上挠了好几爪子,她缩了缩身子,这才察觉自个儿处于什么状况。
海桐摸到小林氏湿淋淋的乌发,她整个人呈呆立状态。离小林氏洗完澡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而且睡前她亲手给小林氏擦干了头发,为什么小林氏的头发还在滴水?再说,洗澡水早倒没了,净房里是没有水的,只有桌子上的茶壶里有水,可也不能把小林氏那头长到膝盖窝的头发全部打湿啊?
她刚才进来时慌张得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这会儿感觉到脚底下湿湿的,凉凉的,她垂眸一瞧,这才看见地板上有水渍,顺着水迹瞧过去,小林氏随手扔在地上的亵衣肚兜全是湿的……
海桐指指小林氏的头发,指指地上的水迹,哆哆嗦嗦地舌头打结:“夫人……为什么,为什么是湿……的?”
小林氏阴冷的眸子盯着海桐,将海桐逼到墙根上直到无路可退:“海桐,我不许你进来,谁让你进来的?”
海桐还在震惊那些水是从哪里来的,闻言下意识地回答:“奴婢担心夫人有危险……”
说完这句,她才惊恐地瞪圆双眸,全身瘫软使不上一丝力气:“不,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求您饶了奴婢!”
海桐这才记起小林氏的禁忌,她犯了小林氏忌讳!她甚至猜到小林氏的忌讳跟那些水有关。
小林氏浑然不觉她的眼眸有多狠戾,她伸手从海桐身后的多宝阁里取出一个盒子,飞快地打开盒子,从盒子里取出一个药丸,在海桐惊讶地张大嘴时,塞进海桐嘴里,一抬她下巴就让海桐咽下去了。
海桐骇然地掐住脖子,使劲咳嗽,想要把药丸咳出来,带着哭腔问:“夫人,您给奴婢吃了什么?奴婢今儿晚上什么都没看到!奴婢什么话都不会说的,求您饶了奴婢!”
海桐从来没想过死,她也从来不知道小林氏亥时和子时在厢房里干什么,这几年来,一直平平顺顺过来了,为什么偏偏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再给她雪上加霜呢?
她不想死,她才十八岁呀!
小林氏冷笑,转身从炕上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
这时候,被她的尖叫声吵醒的黄婵在正房外面喊:“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安祖的声音也传了进来:“需要奴婢们进去帮忙吗?”
海桐感觉半个身子麻了,她无法站起身,张大嘴巴想要呼救,小林氏似看穿她的想法,飞快地蹲身捂住她嘴巴,贴着她耳朵森冷地说道:“你敢弄出一点动静,我就让你那个死鬼娘和老子跟你一起陪葬!”
海桐果然不敢再挣扎,眼角的泪水不住地流下,双眼绝望地瞪着小林氏。
小林氏别过眼,声音如常地扬声道:“就是个该死的野猫,我这里有海桐伺候就好了,你们回去吧。”
安祖便和黄婵离开正房,自始至终连正房的门都不敢进。
小林氏等她们走远了才放开海桐的嘴巴,双手嫌弃地在毛巾上擦了擦。她从来不亲自杀人,还是用药干净些。
海桐呼吸困难,最终不甘心地闭上双眼。
梅婆子悄悄把海棠放进来,着急地低声说:“海棠姑娘快些进来,再晚,那海桐姑娘都死透了!”
海棠无声地点头,脚步极快地来到永和院一处偏僻的屋子里。安祖正在用手搓海桐的身子,听见响动,警惕地抬头,见是海棠才安心,连忙让出位置:“海棠姑娘快看看海桐姐姐,我搓了半天,她嘴唇还是紫的。”
海棠没顾上跟安祖说话,先摸了摸海桐颈子上的动脉,摸到轻微的跳动,她才轻微地松口气,然后拿出银针,在火上烧热,扎了海桐几处穴道。
片刻后,海桐咳嗽一声,嘴巴里滚出一个化小的药丸,鼻子里也有水喷出来。
梅婆子和安祖不约而同地松口气,又擦擦额头冷汗。她们虽然算计海桐,但没想要海桐的命。说到底,海桐以前可恶,可后来却没怎么帮着小林氏干坏事,又被小林氏成日非打即骂,也很是可怜。
而且,海桐使坏的对象可不是她们俩。
海桐真死了,她们俩会一辈子不安。
海棠用镊子夹了那药丸放在碗里洗干净,这才垫着帕子拈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最后打开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十来个瓷瓶子,瓶子外形相同,不同的只是瓶子上贴着不一样的标签。
海棠就拿起一个瓶子,打开,倒出两颗小拇指甲大的灰色药丸塞进海桐嘴里:“拿些水来。”
安祖赶忙去倒水,梅婆子紧张地说道:“海桐姑娘人事不知,可怎么咽得下去啊?”
海棠抬眼瞅了瞅她,神色冷冷的带着一丝笑意,手指在海桐脖子上按了按,然后海桐就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安祖赶忙倒了些水在海桐嘴里,海棠再顺顺海桐的脖子,海桐就出现了吞咽反射。
梅婆子吃惊地张大嘴。
安祖崇拜地望着海棠,心想,真没看出来,海棠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当然,能找到海棠这样有本事的丫鬟,说明傅凌云更有本事。
梅婆子吃惊过后,双手合十念佛,感激地说道:“幸好海棠姑娘提前给了安祖一颗解毒的药,安祖又想尽法子给海桐吃,否则今儿海桐姑娘的命就交代在这里了!谢谢你啊,海棠姑娘。”
海棠奇怪地斜她一眼,她救了海桐,梅婆子谢她干什么?但她向来不多话,并没有问梅婆子。
之后,梅婆子和海棠去旁边的房间等待。
一盏茶的功夫后,海桐果然醒了过来,她迷迷蒙蒙地睁大眼,模糊的视线四下打量,看清是在永和院抱厦的一间不常用的房间里,房间里的地龙烧得并不旺,甚至有些冷,眼前只有安祖紧张地望着她。
“安祖妹妹,我……你……发生什么事了?”
海桐的嗓子又干又哑,些微疼痛。
安祖大大地松口气,给海桐掖了掖被角:“海桐姐姐,你可醒了!吓死我了。今儿晚上正房那般闹腾,我和黄婵姐姐问候夫人,夫人就让我们回来了。我回去后却怎么都睡不着,就披衣外出走走,谁知道看见有个人背着一个什么东西朝水井那里去!我吓了一跳,那人将背上的东西扔进水井里,我看清是个人影,就赶忙去打捞,谁知道是你啊!海桐姐姐,有人要杀你!”
安祖满面骇然,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海桐惊讶:“你一个人把我捞上来的?”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摸了摸头发,她身上是干的,头发没有水,却明显有潮气,看来安祖并没有骗她。
安祖挑起眉梢,自豪地说道:“是啊,看不出来吧,我很大力的,以前在地主家里做丫鬟,我天天砍柴呢。”
海桐忧心地垂下眸子,眼泪慢慢滑下,原来小林氏毒死她还不算,还要制造出她投井而亡的假象。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小林氏之前给她吃的只是蒙汗药,而不是毒药。
她哪里知道,安祖从海棠那里得了颗解毒丸,在晚饭时安祖将解毒丸亲手化在汤里给海桐喝了,否则的话,海桐不是被毒死了,就是在水井里被淹死和冻死了。
安祖畏畏缩缩地贴近炕,那里比别处暖和一些,在海桐看来就是胆子小害怕了。
海桐哽咽道:“安祖妹妹,你救我一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我贱命一条,这辈子恐怕没法子报答你了,只能来生再报。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你不在屋子里。”
安祖踟蹰道:“可有人要杀你,海桐姐姐,我回去了,你怎么办啊?”
海桐摇摇头,小林氏想杀她,她跑哪里都跑不掉的。
安祖建议道:“海桐姐姐,你老娘不是杨嬷嬷吗?要不,你回去找她?你的仇人发现你没死,肯定也不会放过你父母的,你还不如回去找杨嬷嬷。”
海桐心神一凛,苦笑道:“安祖妹妹,你看到是夫人杀我了吧?”
安祖局促地握紧双手,轻轻点头,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嗯,我在世上举目无亲,只有海桐姐姐一个愿意照顾我,我救姐姐是应该的。我们院子水渠那里有个洞,你可以从洞里爬出去,趁着天没亮,赶紧想办法逃出去才是正经。”
海桐叹口气,说道:“也只能这样了,我不能连累你。”
她若不明不白地死在永和院,她老娘杨嬷嬷总有一天会知道,小林氏为防止杨嬷嬷说出她的丑事,肯定会杀人灭口。
安祖给海桐找了些小林氏晚上吃剩的点心,海桐狼吞虎咽地吃完,就感觉身子轻省多了,她不敢穿自个儿的棉袄,怕少一件被小林氏察觉到她回过安祖的房间,安祖就找了一件婆子的棉袄给她穿。海桐乔装打扮一番,就扒开水渠里的积雪,逃出永和院。
至于后面的,有海棠、苍耳和梅婆子的布置,海桐竟然一路钻狗洞逃出了定南侯府。
翌日,安祖和黄婵两个去伺候小林氏起床。
黄婵前脚进去,安祖后脚进去,便直接问黄婵:“黄婵姐姐,怎么没看见海桐姐姐啊?”
黄婵四处张望了下,觑着小林氏的脸色,看来小林氏也是不知道的,她脸上的表情顺便变得很微妙,不肯放过这个抹黑海桐的机会:“我也不知道,一大早就没看见她。海桐姐姐是夫人眼跟前的第一人,她去哪里怎跟我交代。”
海桐出去不跟黄婵交代是自然,可也不跟小林氏交代就是不敬之罪了。黄婵明显在给海桐上眼药。
小林氏坐在铜镜前梳头,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却没开口。
黄婵请小林氏去洗漱,小林氏瞅了眼那铜盆里的水,一阵犯恶心,“啪”地一声将簪子拍在梳妆台上:“海桐呢!把她给我叫来,你们瞧瞧你们梳头发都没个轻重,好好跟海桐学学!”
安祖撇嘴,小林氏居然这般淡定,若无其事,好像她杀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只阿猫阿狗。真是可怕的女人!
黄婵被训斥了,非常不开心,低低地应诺,跑出去找海桐,找了一圈没找见,她也火了,揪着院子里的小丫鬟责骂。
等到天光大亮,依旧没人找着海桐。
安祖又请小林氏洗漱,小林氏坐不住了,这会儿早该有人发现海桐死在井里了才对,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呢?她不敢用这个水洗脸,便指着外面的雪说:“雪比这个水干净,化些雪水给我洗脸吧。”
安祖忍住笑,原来小林氏也会心虚,她要真敢用井水洗脸,安祖才佩服她呢。
这一个上午都没有海桐的消息,小林氏又不好亲自去水井里寻海桐,就将海桐失踪的事报给看守院门的婆子。
傅四夫人幸灾乐祸地过来处理:“侯爷说了,不许你们院子里的人出入,海桐好端端不见了,不会是逃跑了吧?”
小林氏烦躁地说道:“她逃没逃跑,我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找你来查的。别是谁把我的海桐藏起来了。”
傅四夫人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哪是你的海桐,是侯爷的海桐姑娘才对。”
小林氏心里一堵,恨恨地想,海桐那个死丫头死得一点不冤枉。本来她还舍不得数年的主仆情谊,听了这话,就连那点子不舍也没了。
傅四夫人嘲讽归嘲讽,正事还得办,命人将永和院角角落落搜查个遍,海桐没找着,倒是有婆子报告说:“通往外面的水渠积雪被扒开了,上面留的痕迹,好像是有人爬出去了。”
傅四夫人淡定不再,皱眉问:“爬出去了?”扭头道:“哼,大嫂,你院子里的丫鬟有当奸细的能力啊!给我查,看看她能逃哪里去!”
连续两天没下雪,院子里到处是积雪,而海桐出去后没有刻意掩饰踪迹,搜查的婆子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查到海桐钻狗洞逃出了定南侯府。
傅四夫人大怒,傅老夫人和定南侯都严令小林氏的人不许出入永和院,现在傅老夫人和定南侯都不在府里,奴婢私逃出府的责任自然就落在傅四夫人和傅二夫人两位管家夫人身上。傅四夫人狠狠地嘲笑了一通小林氏的人是“走狗”,马上着人去查海桐的去向,其中海桐的老娘杨嬷嬷所在的庄子是重点搜查对象。
再说海桐,她出府的次数不少,自然认识路,她先躲在一处墙角里,等宵禁过去,没有兵丁巡逻就立马出城。谁知,刚出城就遇到外出打猎的安国公一行人。
安国公当然是听到毛六传的消息后,故意出城拦截海桐的。
毛六的马经过乔装打扮的海桐时,带起的风“不小心”将海桐掀翻在路边。
队伍立刻停下,安国公马上调转马头,停在摔倒在地的海桐身边,威严地呵斥毛六:“毛六,我出府时便叮嘱你们骑马小心,你怎么如此不经意,若是惊扰、弄伤了百姓可如何是好?还快下马去瞧瞧,别把人撞坏了!”
毛六瘪瘪嘴,利落地下马,扶起海桐,看清海桐的脸时露出些微讶然的神色:“姑娘,你没事吧?”
他惊讶当然不是因为认识海桐,而是因为海桐穿着老媪的袄子,脸却是年轻姑娘的脸,这份惊讶恰到好处。
海桐些微懊恼,她脸上的围巾被吹跑了,露出真颜,又好死不死地听见安国公的声音,更加紧张害怕了,只能低着头,轻声答:“我没事,不用管我。”
毛六暗笑一声,固执地说道:“我们国公爷最是体贴民心,姑娘若没事,还是到我们国公爷面前说一声,不然的话,国公爷以为我故意威胁你呢。”
海桐不从,安国公以前多次进府探望生病的傅凌云,每次小林氏都来接待,所以安国公当然认得她,她自然不敢过去。
没想到毛六的力气不小,生拉硬拽地就将她拽到安国公面前。
安国公垂眸一瞧,“惊讶”地挑眉:“海桐姑娘?你不是定南侯府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吗?”
海桐又冷又怕,闻言,眼神中满是惊恐,她惶惶地给安国公见礼:“奴婢海桐见过国公爷。”
安国公清冷地看着她:“你怎么一大早跑到城外来了?”
海桐不知该怎么回答,再过不久永和院就会发现她私逃,杨嬷嬷那里是重点搜查对象,她必须赶在定南侯府的人查过去之前和父母逃走。
安国公见她不答话,也不恼,眼眸一眯,危险地说道:“海桐姑娘,你这副打扮,不会是私逃出来的吧?”
安国公一语道破她的心思,海桐面色煞白如纸,惊骇地抬眼,她脑子急转,连忙辩解道:“侯夫人交代奴婢去庄子上办点事,奴婢独身上路,怕不安全,因此才会作此打扮。呵,呵呵,奴婢怎么会私逃呢?”
安国公别过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也是,你一个大丫鬟私逃就说不过去了。既然路上遇到了,毛六又撞翻了你,就让毛六带你去庄子上吧。毛六,你送送海桐姑娘,回来时,也不用去猎场找我了,直接去老侯爷的庄子上,我今儿要跟老侯爷手谈几局。”
海桐面色更难看了,安国公话里的“老侯爷”定是定南侯府的老侯爷无疑,她想拒绝,但安国公已经抖动手中缰绳,和一众护卫绝尘而去,不到片刻,她的视线里就只剩下飞扬的雪花。
毛六笑微微地说道:“海桐姑娘请上马,我送你,看你冻成这般,坐我的马会快一些,你也少受些冻。”
这番话明明是安抚她的,海桐却觉得整个人如置冰窟一般难受,她拢了拢棉袄外面罩着的一件破烂的衣服,说道:“我自个儿去就是了。毛侍卫,我,我是我们侯爷的通房丫鬟,不能跟你同乘一骑。”
毛六眉头打结,暗道麻烦,上前便将海桐抱起送到马背上。
海桐惊呼,毛六抿着嘴角笑得很无害:“海桐姑娘,刚才我就扶起过你,也不差这点子规矩。看你嘴唇冻得发紫,真冻坏了,定南侯定会心疼的,事急从权嘛。”
言罢,毛六也没有上马背,问清海桐去什么庄子:“正好,我们国公爷就在那座庄子附近的树林里打猎。”
然后他只是牵着马往前走,行至一处小店歇脚,买了一匹小马给海桐骑,他骑着自个儿的马牵着海桐的小马,速度才快了点。
海桐无奈,毛六看着是个老实人,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等到了庄子上,海桐谢过毛六,马上去见杨嬷嬷,让杨嬷嬷和父亲杨庆赶忙收拾行李逃命。
杨嬷嬷和杨庆都觉得不可理解,忙忙地追问海桐怎么回事。
海桐一边打包贵重的行李,一边哽咽地哭道:“爹,娘,女儿得罪了夫人……夫人不让半夜里到她房间,女儿不小心犯了忌讳,夫人就要杀了女儿,将女儿迷昏、推到井里淹死。要不是有个小丫鬟受过我恩惠,救起我,我现在已经成了死鬼了!我连夜逃回来,就是想跟爹娘报信,夫人要杀我,肯定不会放过您二老。爹,娘,我们赶紧逃命吧!”
杨嬷嬷和杨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如兜头泼了盆凉水,从头顶到脚底都是冷的,杨嬷嬷哭着骂了海桐几句,又心疼海桐差点死了,她一辈子就海桐一个女儿,海桐真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海桐一家三人只简单收拾了行李,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人打招呼出庄子,还刚走三里地远,就被打猎的安国公堵上了。
安国公这次深深凝眉,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气,居高临下地说道:“海桐姑娘,你别告诉我,你和你父母三人带着行李是回城的吧?”
海桐大叹倒霉,慌乱无措地吞吞吐吐道:“国公爷,是,是我们夫人放了我们一家人出府,我和爹娘要去别的地方安置了,刚才没跟国公爷说清楚……”
安国公锐利的视线扫过杨嬷嬷和杨庆,杨庆膝盖一软跪了下来,杨嬷嬷暗骂丈夫不中用,不得不也跪了下来:“是,是,就是海桐说的……”
这时,安国公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箭尖指向面前的一家三口,“咻”地一声,那羽箭就裹挟着凌厉的风直直飞了出去!
海桐双目呆滞,杨嬷嬷吓得趴在地上,杨庆“啊”了一声,双手抱头尖叫:“国公爷饶命,我们是去逃命的!”
那羽箭越过杨家三口,从他们头顶飞过,一下子将一只狡猾的白狐狸钉死在雪地里,那白狐狸濒死挣扎。
安国公不顾杨家三口呆滞的眼神,淡淡然道:“追了半晌,追到这边来,可是给我逮着了。去,把那白狐狸给我捡回来。”
他心想,把这只白狐狸赶到小林氏的庄子附近更不容易。
等侍卫捡回死透的白狐狸,安国公这才垂首冷声道:“原来你们是定南侯府的逃奴,原本我不该管的,不过,定南侯府是我未来岳家,我不得不管。”接着,他挥挥手,声音一厉:“来人,把这三个奴仆抓起来,送到……嗯,就送到老侯爷那里吧,正好我要过去。”
海桐好像被人摁进水里,这会儿脑袋露出水面,又能喘气了,送到谁手上,都比送到小林氏手里强。
安国公说了句“扫兴”,就直接带着这三人去傅凌云所在的庄子。
到了庄子上,安国公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给老侯爷:“……出城时见这位海桐姑娘言辞闪烁,不过想着是侯府的事便没敢多问,谁知后来又碰到她一家三口背着行李逃窜,这才觉得不对劲,那杨庆被我一吓,说出事实,这才送来侯府上。”
老侯爷面上和安国公说着场面话,心里却奇怪小林氏的大丫鬟是怎么逃出侯府,又为什么逃出侯府,因此颇有些心不在焉。
安国公问道:“上次拜访泰山,泰山教导小婿,要是学兵法,就找老侯爷下棋,不知老侯爷现在可否有空?”
老侯爷现在没心思下棋,便笑道:“不行了,我老了,眼睛看不清,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今儿就不下了。”
安国公失望地道:“是小婿没事先打听好,等哪日老侯爷眼睛好了,咱们再下。我定会好好研习,今儿就不占老侯爷的便宜了。”
老侯爷哈哈笑道:“一定,一定!我大孙女也学过棋艺的,我叫她来和你下,你们年轻人切磋切磋。”
安国公惊喜地抱拳:“多谢老侯爷。”
老侯爷失笑地摇摇头,命人叫来傅凌云陪安国公,他自个儿则起身去审问海桐。
傅老夫人听到消息,也跟去审问,老夫妻俩一番雷霆手段,那杨庆先受不住,将海桐为何逃命的事抖了出来,杨嬷嬷和海桐无奈。傅老夫人逼问海桐,海桐没法子,受不住刑讯,加上心里恨小林氏,就将小林氏以前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又画了押。
傅老夫人又惊又喜,让人把半路上的定南侯叫回来,定南侯看了海桐的供状,又亲耳听到海桐交代小林氏这些年来对傅凌云的迫害,不由得惊怒交加,他捧着供纸,双手不住颤抖,脸色酱紫成猪肝色。
傅老夫人没料到定南侯反应这般大,心慌地唤了声:“彬儿——”
定南侯深深吸了两口气,双手握成拳,把供纸捏成一团,双目喷火地瞪着海桐,狠狠甩了海桐一巴掌:“你个贱人!竟然帮那蛇蝎妇人谋害我女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海桐捂住脸无声地哭泣,她身子给了定南侯之后就将定南侯当作自个儿的男人来看的,可定南侯再不复在侯府时对她的维护和喜欢。她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杨嬷嬷担心地扶起海桐,望着女儿绝望的脸,抱着她失声痛哭。
傅老夫人厌恶地看她母女一眼,正准备出去,被老侯爷一拉,抬眼就看见定南侯举着剑冲进来:“我要杀了你个蛇蝎之心的贱人!”
杨嬷嬷大惊失色,挺身拦在海桐面前,大喊道:“侯爷!您要杀就杀了我老婆子吧!求您饶了海桐一命,她是被夫人逼的!求您饶了她!”
定南侯眼睛瞪成铜铃:“哼,不着急,你们母女俩都跑不了!”
说完,他一剑刺向杨嬷嬷和海桐。
傅老夫人吓得不会说话了,老侯爷护好傅老夫人,他毫不怀疑,定南侯这一剑的力道能将杨嬷嬷和海桐刺个对穿!电光火石间,他迅速出手,握住定南侯执剑的手:“彬儿,冷静!海桐和杨嬷嬷还不能死,我还有话问她们,她们是证人。”
那剑尖差一点点就刺破杨嬷嬷的心口,她捂着涌血的胸口吓得直接失禁了。海桐抱住杨嬷嬷号啕大哭。
定南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眼眶瞬间红了,“哐啷”扔掉长剑,跪在傅老夫人和老侯爷面前:“父亲,母亲,是儿子的错,听信了那贱人的谗言。儿子愧对老侯爷和老夫人!”
说完,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老侯爷重重叹口气,扶起定南侯:“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下跪。我和老夫人都理解你的心情。彬儿,最受委屈的是凌丫头。”
定南侯神色更加愧疚,不过他接受的教育向来是父母是儿女的天,父母即便有错,儿女也不能指责,虽然愧对傅凌云,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拉下脸跟傅凌云道歉。他打定主意以后要多疼这个女儿。
老侯爷见定南侯平静了,便转身沉声问杨嬷嬷:“杨嬷嬷,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被逼的?”
杨嬷嬷一惊,脸上苍白地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侯夫人以奴婢和奴婢男人的性命威胁海桐为她办事。”
老侯爷冷哼:“那你说‘没有’又是什么意思?”
杨嬷嬷这才知道自个儿犯了口误,她一紧张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反而暴露出她的破绽。
老侯爷冷笑着说:“当年,前头大夫人大林氏怀上大少爷时,时常精神萎靡不振,生下大少爷不久就去世了。刘姨娘临死前也有很长一段日子精神不振,时常烦闷忧郁。这段时间,老夫人又连续病了数月,病症也是心情阴郁。大林氏是善妒,刘姨娘是惊惧我除夕夜在她房里过夜,老夫人则是为南疆之战担忧。这三个理由找的真好,可怎么就那么巧,我们侯府的女人心眼就比别府的女人心眼小,轻易就受刺激,死的死,病的病!杨嬷嬷,你是不是该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定南侯吃惊地看看老侯爷,继而怒火冲天地盯着杨嬷嬷。
傅老夫人也惊呆了,继而心虚地朝后退了一小步,幸亏老侯爷死盯着杨嬷嬷,才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同时,她脸上有震惊也有困惑,一则,她没想到自个儿也中毒了,二则,她给刘姨娘下的药是剧毒,根本不是她中的这种慢性毒。
此刻,傅老夫人也明白了当年刘姨娘的死可能另有隐情。
杨嬷嬷猛地抬头,呆呆地张大嘴巴,她实在没料到老侯爷已经觉察到大林氏和刘姨娘的死有蹊跷,又看看傅老夫人,原来傅老夫人也中过毒。
杨嬷嬷浑身颤抖,大林氏和刘姨娘的死她都有参与,一旦道出真相,她和海桐岂不是死的透透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念头闪过万千,惶恐地伏低身子,战战兢兢道:“奴婢不明白老侯爷的意思……”
老侯爷打断她的话,扬声道:“来人,杖责海桐二十大板,杖责杨庆三十大板!”
杨嬷嬷心痛得无以复加,她不顾自个儿身上的伤,起身想要阻拦,却被人死死按在原地,杨嬷嬷崩溃地大哭,涕泗横流。
老侯爷冷冷地盯着杨嬷嬷:“杨嬷嬷,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我想你在侯府这么多年该是比谁都了解。不管今儿你是说,还是不说,你和海桐的确谋害过主子,我就没有打算留下你们的命!”
杨嬷嬷气弱地伏在地上,哭道:“既然老侯爷认定奴婢害过主子,那就让奴婢和海桐死个痛快吧!求老侯爷杀了老婆子和海桐!”
老侯爷哼笑:“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人死容易,人活难啊!杨嬷嬷,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继续这样打你女儿和丈夫的板子。我的意思你该明白吧?对,我就是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你女儿死在你面前,而且死前还要遭受伤痛的折磨。”
杨嬷嬷明白了,老侯爷这是在报复她!当年刘姨娘一日一日消沉下去,病情反反复复的,却在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时候猝然辞世,老侯爷所受的煎熬跟她此刻的心情相同。
杨嬷嬷仰头,疯狂地大笑三声:“真是造孽啊!”喊完,她就往旁边的墙上撞去,可那两个婆子生生摁住了她,将她拖了回来。
海桐哭喊道:“娘,不要!我不要你死!”
杨嬷嬷心痛欲死,她不想死,可她没活路啊!
板子落在肉上沉闷的声响依旧在继续,杨嬷嬷看见海桐把自个儿的唇都咬破了,杨庆哇哇大叫。
海桐的二十板子打完后,老侯爷不紧不慢地问道:“杨嬷嬷,你说是不说?”
这时候傅老夫人突然出声,不忍心地道:“老侯爷,今儿先算了吧,他们三个都受了重伤,若是不救治,恐怕就没法子指认小林氏了。”
老侯爷扭头,直直看进傅老夫人的眼睛里。
傅老夫人更加心虚,揪住老侯爷袍子的手渐渐垂下,声音极弱地道:“我有些累了,我先回房。”
老侯爷伸手拦住她:“老夫人为什么不听听杨嬷嬷怎么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吗?”
傅老夫人不敢看老侯爷的眼睛:“老侯爷,妾身很累……”
老侯爷唤来人给傅老夫人搬了一把舒适的椅子:“那老夫人坐在旁边听吧。”
“你……”
傅老夫人气苦,她觉得老侯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见老侯爷始终冷着个脸,她只好忐忑不安地坐下,身子却如雕塑一般僵硬,浓浓的愧疚和惶惶的不安深深笼罩住她。
不管刘姨娘死于谁的手中,她的确是给刘姨娘下了毒。
杨嬷嬷眼中希冀的光亮逐渐泯灭。
老侯爷再次看向杨嬷嬷:“杨嬷嬷,你现在可以说了。说之前,你要想清楚,到底是谁让你一家子变成这般惨样的。你女儿明明可以拥有一个平凡幸福的人生,又是被谁逼着去做恶人,干尽丧尽天良的坏事的!”
杨嬷嬷眼珠子滚动,她本性老实忠厚,可当初在林府当了多年的差,再老实愚忠的人都会有点自个儿的私心。
当初小林氏为她挑了杨庆这样懦弱无能的夫婿,她就产生过些微不满,但那时候她想着小林氏是庶女,在府里说不上话也就释然了。后来进了定南侯府,随着年纪渐长,见识增多,她才看清楚,不是小林氏在她的亲事上说不上话,毕竟那时候小林氏跟大林氏的关系很好,随口在大林氏面前提一句,她也不会嫁给杨庆,而是因为小林氏让她嫁个才智平庸的男人,她才会把心思放在小林氏的身上,而不是男人的身上。
不是不能为,而是不愿为也。
杨嬷嬷这么多年来只生了海桐一个女儿,就是因为看不起杨庆的为人,耻于为他生儿育女,生怕再生个儿子跟杨庆一般懦弱无能。
而如今,轮到海桐身上,小林氏居然又不说话,任由王婆子算计海桐把海桐许配给王二赖子那样恶心的人,王二赖子甚至连杨庆都不如。那时候小林氏是庶女不作为,现在小林氏是定南侯夫人,却还不作为。在确定海桐婚配的对象是王二赖子后,杨嬷嬷心里凝聚的不满已经到临界点了,而小林氏要杀海桐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越过那个临界点,杨嬷嬷的忠心便出现一个突破口。
思及此,她眼中滑出两行清泪,面如死灰:“当初大夫人怀上大少爷不久,侯夫人借着给大夫人洗手作羹汤的机会,每日在大夫人的膳食中下毒,那毒草名叫蒲霜草。侯夫人一边给大夫人下毒,一边和侯爷亲近故意惹大夫人生气,大夫人果然和侯爷疏远,侯夫人趁机传出大夫人善妒的名声,不过流言被侯府和林府压了下来才没能传到府外去。大夫人生下大少爷不久之后,侯夫人加重毒草的药量,大夫人就去世了。”
旁听的定南侯双目赤红,狂怒之中捡起地上的长剑一剑砍向杨嬷嬷。
杨嬷嬷尖叫,却发现不过是砍掉了她一缕散乱的长发,立时她呆若木鸡。
定南侯捂着胸口,心脏像是有手在使劲绞紧,疼得他没办法呼吸,要不是留着杨嬷嬷还有用,刚才那一剑落的不是杨嬷嬷的头发,而是她的人头!
杨嬷嬷着实被吓住了,经历过第一次的惊险,她才发觉自个儿是怕死的,这一剑给她的恐惧比上一剑更甚。
老侯爷瞥了眼定南侯,厉声道:“杨嬷嬷,刘姨娘的死是怎么回事?”
杨嬷嬷抚抚心脏,斜眼看向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打了个哆嗦,终于,她实在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昏了过去。
徐嬷嬷知道傅老夫人的心事,也觉得老侯爷实在残忍,老侯爷前后的行为分明是猜出傅老夫人所为,却偏偏让傅老夫人在这里煎熬,看见傅老夫人昏过去,她骇了一跳,忙扶起差点摔到地上去的傅老夫人,乞求地说道:“老侯爷,让老奴送老夫人回房休息吧!老夫人病情才稍稍缓解,经受不住刺激。”
老侯爷叹了声,挥挥手道:“去吧。”
定南侯紧张地起身:“老侯爷,儿子不放心老夫人,也跟去看看,这里留给老侯爷审问。”
毕竟刘姨娘是他庶母,当初刘姨娘在世时跟傅老夫人不对盘,定南侯也不好窥视长辈隐私,正好趁机出去。而且,他还要平复这个消息带给他的打击。
原来,表面看起来贤惠美好的小林氏这般恶毒!
原来,他的妻子是被人害死的!
定南侯一出门,噙在眼眶里的泪水便滚滚而落,独自背着人哭了一会儿,才擦擦眼泪去瞧傅老夫人。傅老夫人突然昏倒,不知道跟刘姨娘的死是否有关联。
此时,真正窥视长辈隐秘的另有其人。
傅凌云和安国公没有下棋,而是让扁豆和韩嬷嬷装成他们俩在下棋的样子,两人悄悄来到后院,就躲在审问海桐一家三口房间的偏房里。傅凌云听闻生母大林氏的死果然是小林氏的毒手,无法遏止心中的悲痛,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掩住帕子无声地哭泣,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掩埋十几年的秘密终于捅破了。
而前世,大林氏死亡的真相就那么掩盖在时光的废墟里。
安国公微微叹息,他不敢弄出动静,怕老侯爷听见,没法子用语言安慰傅凌云,只好逾矩地圈住傅凌云的肩膀,让她靠在自个儿怀里,轻轻拍着傅凌云的背。
前世,安国公为她遮风挡雨,这一世,换她来守护他。
安国公似能感觉到傅凌云的心情,在她发顶吻了两下,圈住她肩膀的手换成搂着她的腰,有节奏地轻轻摇晃,跟在哄婴儿似的。傅凌云比他小几岁,在他眼里,她可不就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吗?
傅凌云察觉到的时候,顿时悲伤的情绪不翼而飞,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捶了他胸口一拳,嗔怪地抬头瞪他一眼。
安国公唇角勾起,抬袖子,轻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痕。经过泪水冲刷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雨后的天空那般澄澈干净,他情难自禁地俯首亲了亲她的眼角。
傅凌云的脸就红了,别过头,躲开他的唇。
安国公有些欢喜,又有些失落。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杨嬷嬷开始叙述当年刘姨娘死亡的真相。
傅凌云深深颦眉,觉得这世上的事果真如此玄妙,阴差阳错的,就成了傅老夫人杀害刘姨娘,而且她因此被小林氏捏了把柄,威胁了好几年。
侯爷审问杨嬷嬷一家三口的动静不小,安国公像没察觉到丝毫异常似的,在老侯爷审问完真相开始问细节时,便跟傅凌云离开后院,假装下完棋,两人若无其事,相携去挑猎物。
安国公拽出三只被射杀死的白狐狸,明朗地笑道:“这三只狐狸毛色一样,做锦裘不够,做个坎肩或者昭君套还是够的。”
傅凌云身子朝后退,捂着鼻子不忍心地说道:“这么可爱的动物,你就怎么就舍得一箭给射死了!”
安国公听了却觉得满心骄傲,他射杀的猎物当然是一箭射死的,这说明他弓箭之术厉害,他微微扬起头说道:“你喜欢白狐狸?那下次我捉一只来给你当宠物。这三只已经死了,还是做个昭君套吧,捂手暖和,我姑妈就做了一个给聂表妹,我看她很喜欢。”
傅凌云微愣,若是聂曼君喜欢的,她绝不会喜欢,于是道:“罢了,我有个红狐狸毛的昭君套,等我回去瞧瞧再做个什么好。”
安国公不甚在意,他就是那么一说:“嗯,行,随你喜欢就是。”
傅凌云却想着前世安国公在极北的边关戍守,每次班师回朝后,身上总有些小病痛,其中膝盖受寒一直折磨着他,就想着,把狐狸毛做个护膝吧。
两人正商量着拿猎物做些什么菜,老侯爷审问完杨嬷嬷,整理好心情过来找他们。
傅凌云指着一只野獾子笑说道:“老侯爷,我们中午做个烧烤吃吧,这只野獾子正好给老夫人煲一锅暖暖的汤。”
老侯爷神色如常地笑道:“你们有心了。”看了看安国公的猎物,满意地夸赞道:“看来安国公的骑射功夫又见长,才一早上而已,就打到这么多猎物。”
安国公倒是收起刚才在傅凌云面前的骄傲之色,谦虚地说道:“都是些小猎物,恐怕还入不了老侯爷的眼。老侯爷瞧瞧喜欢吃什么,若是没有,现在还未到午时,我再去打。”
老侯爷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这就够了,我别的不爱,就爱吃野狍子肉,肉粗,却合我们大老爷们的胃口!”
安国公爽朗一笑,连连道是,让身边跟的小厮去取那狍子。
傅凌云道:“那我去交代一声,让厨娘炒几个清淡的配菜。”
老侯爷摆手让她去,转而和安国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安国公虽然是武将,上过两次战场,但知识渊博,能文善武,这才是帅才。老侯爷甚觉安慰,总算是有一件事能让人开心,慢慢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饭毕,安国公便识相地告辞。
傅凌云相送,安国公站在马旁边,眸子里流动着暖意,温情地说道:“大姑娘就送到这里吧,若是有事,让人传个话给我。我想过了今儿,大姑娘从此可以睡安稳觉了。”
傅凌云心中有些不舍,相见时难别亦难,轻轻点头:“国公爷,多谢你多次出手帮我……”
安国公打断她的话:“别再说感谢的话,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大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
安国公翻身上马,垂眸凝视着傅凌云如玉的脸庞,还是有些舍不得走,但是他不得不走,他叹息似的说:“真想快些把大姑娘娶回家。”
言罢,他手一抖缰绳,马儿绝尘而去。
而傅凌云脸上跟火烧云似的,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扁豆提醒她起风了,她才回过神转身回了庄子。
老侯爷在安国公出了庄子后便命人收拾行李,押上杨嬷嬷一家子回城,傅凌云留下照顾傅老夫人。
谁知,老侯爷前脚走,傅老夫人后脚便醒了,说什么都要回府,傅凌云和徐嬷嬷无法,只能命人套上马车,随后慢悠悠地走。
傅老夫人靠在软枕上,踟蹰半晌,神色萎靡地问道:“凌丫头啊,你可知道你们老侯爷审问杨嬷嬷可问出什么了?”
傅凌云脑中急转,歉然道:“老夫人,那会儿老侯爷让孙女陪伴安国公,并不知道老侯爷是如何审问杨嬷嬷和海桐的。不过,孙女瞧着老侯爷刚才的脸色,似乎是对老夫人有愧意,可曾是老侯爷误会过老夫人?”
傅凌云暗想,傅老夫人这辈子先后碰上刘姨娘和小林氏,也是够倒霉的。不过,她实在不敢告诉傅老夫人她和安国公听墙根。
傅老夫人先是神情一松,继而露出失望,叹息一声:“许是你看错了。唉,这世上果真是有报应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捻动手里的佛珠,以此来平静内心。
傅凌云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傅老夫人,便沉默地闭嘴不语,等一会儿傅老夫人听了杨嬷嬷的招供,真相自然大白,现在却要让老人家多担一会儿心了。
马车一路沉闷地行驶,祖孙两似能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只闻马车轱辘碾压过冰雪的咯吱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