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等两人到达定南侯府时,看到的便是全府戒备,整个侯府一片肃静。
傅凌云和杜鹃扶着傅老夫人到寿安堂,尚未进门便听见小林氏悲痛欲绝的哭诉:“侯爷,你我夫妻一体,为什么你会相信一个老婆子和一个私逃奴婢的话,而不信我的话呢!妾身真的没有伤害过大姐姐,当年的事,侯爷亲身经历,亲眼看着,妾身也才十几岁而已,哪有那个胆子害人,妾身这辈子最尊敬的人便是大姐姐,妾身怎么会害她!”
定南侯冷冰冰地怒视着她,深恶痛绝地说道:“跟我夫妻一体的人始终只有照月(林照月,大林氏),你,不配!你才十几岁就这般恶毒,我和照月都看错了你……”
傅凌云刚转过屏风便听到定南侯的慷慨陈词,不由得心神一震,她猜得没错,定南侯是真的对大林氏情深义厚,可惜啊可惜,亲手将大林氏推向死亡之路的人也有定南侯。
想必定南侯现在杀了小林氏的心都有了,是小林氏让他生生成了杀害爱人的刽子手!
定南侯将小林氏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骂到后来竟然失态地落泪,他背转身拭去泪痕,脸上的痛苦却没少半分。
堂上,从长房到四房全到齐了,各房十岁以上的男丁都在座,因为主要是长房的事情,傅飞云和傅丹云也在座,唯独傅焕云和傅冉云没来——小林氏古里古怪,还是不要让他们看到生母的丑态为好。傅凌云将傅老夫人扶坐到老侯爷身边,然后挨着傅飞云坐在定南侯身后。
定南侯窘迫地擦干泪痕,朝傅凌云点点头。
傅飞云神色肃穆,趁人不注意,悄声附耳道:“大姐姐,刚才父亲让以前小林氏在府外的人手作证曾意图谋害你,小林氏嘴上不承认,却没办法为自个儿开罪,她谋害你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了。现在杨嬷嬷出面指认小林氏用毒谋害……谋害我们母亲。”
傅飞云心口一疼,他还没来及记住大林氏的脸,大林氏便去世了,长大些便去了南疆,他从来不知道母爱是个什么东西。
傅凌云朝傅飞云点点头,无声地拍拍他的肩膀,又想,怪不得刚才定南侯朝她点头示意时眼神里满是愧疚,原来是因为又牵扯出了小林氏数次意欲谋害她的事来。
这时候,傅丹云蓦地伸出手握住傅凌云的手。
傅凌云扭头,姐妹两个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傅凌云心底流动着一股暖流,想来傅丹云是因为听到大林氏的死因才会安慰她。
傅凌云不敢脸上表现得太平静,以免让人看出端倪,因此,她在听完傅飞云的话后脸上适当地露出愤怒之色。定南侯见此,更加心疼了。
正在此时,坐在上首的老侯爷冷声道:“小林氏,你先别急着撇清自个儿。杨嬷嬷,你再说说,小林氏是怎么毒害刘姨娘的。”
傅老夫人的手猛地抓住椅子上的扶手,她全身再次僵硬,但因为在马车上时已经沉淀下心思,今儿她坚持回府,便是来做了断的。所以,她在最初的紧张过去后,便全身松懈下来。
杨嬷嬷还未张口,惊呆的小林氏立刻反应过来,狠狠地盯着傅老夫人,傅老夫人淡淡地回视她,但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
小林氏见傅老夫人如此沉得住气,更加惊慌了,她先发制人地喊道:“老侯爷,刘姨娘的死跟媳妇没关系!你们不能把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刘姨娘怎么死的,没有人比老夫人更清楚了!”她冷冷地嘲讽地看着傅老夫人:“老夫人,你说是不是?你这些年信佛,就是因为刘姨娘是你杀的,你心里有鬼!”
傅老夫人手里的珠子承受不住飞快的转动,一下子散落在地,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小林氏恶毒地盯着她,她走到今儿这地步,都是因为傅老夫人挡了她的路,她应该早早杀了这个老虔婆。
小林氏深觉后悔,她嘴里喋喋不休地继续说道:“老夫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害死了刘姨娘,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愧疚吗?你梦里就从来没有梦见刘姨娘跟你索命吗?”
她又扭头朝浑身僵硬的傅三老爷喊道:“三叔,你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嫡母!她害死了你的生母,你竟然认贼作母这么多年,刘姨娘泉下有知,不知道有多悔恨生下你这般不孝的儿子……”
话还未说完,激动的定南侯就一巴掌甩向小林氏的脸。
小林氏吃惊地仰视着定南侯,他从来不打女人的。
老侯爷没去管脸色煞白的傅老夫人和如坐针毡的傅三老爷,而是朝杨嬷嬷点点头。
杨嬷嬷便开口道:“当年,二少爷(傅云梓)被小林氏吓到,刘姨娘认识灵雪观的李道婆,便当笑话告诉李道婆,李道婆就私自在刘姨娘院子里做法,得出侯夫人是妖孽的结论,并建议刘姨娘转告二夫人朝侯夫人院子里泼狗血,逼侯夫人现出原形,二夫人果然照做。事后,侯夫人得知系刘姨娘主谋,就不许李道婆再来侯府,并在除夕夜上故意误导老侯爷去了刘姨娘院子,刘姨娘并未推拒老侯爷。此事初一早上就被侯夫人借丫鬟的嘴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十分气愤,派了婆子询问,确实属实……”
杨嬷嬷上午已经招供一遍,因此她说的十分流利,越到后面说的越快,完全不管小林氏铁青的脸色,她心里只有报复的快感:“……刘姨娘心虚,不敢见老夫人,老夫人更生气,侯夫人在老夫人面前点明老侯爷未曾因除夕之夜惩罚刘姨娘,又在刘姨娘面前奉承她能在除夕之夜留住老侯爷,导致两人嫌隙越来越深。刘姨娘自此便扬眉吐气,屡屡触犯老夫人,反正老夫人年纪大了,侯爷和二老爷、四老爷都在朝为官,为名声着想,便是她与老夫人分庭抗礼,老夫人也不能耐她如何。”
听到此处,傅三老爷神色复杂难辨,他实在难以相信,他生母刘姨娘是这般不堪的人。以前,他从不怀疑傅老夫人有狠辣的手段治死刘姨娘,毕竟傅老夫人在他面前向来威严,不假辞色,现在看来,倒是他的认知本来就有错误。
他忍不住看向老侯爷,老侯爷偶尔会在他面前念叨刘姨娘,说的都是刘姨娘如何如何温柔似水,刘姨娘给他做了鞋子衣服什么的——傅三老爷不是刘姨娘教养长大的,傅老夫人也不愿意教养他,所以他从三岁起便住在前院,由奶嬷嬷教导抚育。他一个外男很少见到刘姨娘,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在姨娘桌上见几面,为避嫌的缘故,根本不能说上话,而且傅老夫人从来不让刘姨娘立规矩,他在寿安堂也是见不着人的。
原来,别人眼里的刘姨娘,跟老侯爷嘴里的刘姨娘是如此不同。
而老侯爷只会比傅三老爷更尴尬,杨嬷嬷嘴里那个不堪的女人是他宠上天的女人,经过别人的嘴说出来,他突然觉得刘姨娘的人品竟不是他心目中那么美好。
杨嬷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接着说道:“其实,自从侯夫人捧高刘姨娘时,便开始给刘姨娘下药了,药就下在每天的膳食里。刘姨娘跟老夫人针锋相对时便开始突显症状,看起来倒像是刘姨娘受了老夫人的气而郁郁寡欢。后来,老夫人实在受不了刘姨娘的嚣张,便命大丫鬟报春出府买药准备毒死刘姨娘,恰恰侯夫人当时的大丫鬟出府碰到报春,侯夫人便将计就计,加大蒲霜草的药量……”
话到此处,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刘姨娘到底是谁毒死的?是小林氏,还是傅老夫人?
不过,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落在小林氏的身上,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泪流满面的傅老夫人。不仅因为傅老夫人是长辈,在这件事里也算个受害者,还因为杨嬷嬷的话里明显有偏颇,话锋指的就是小林氏。
在千钧一发、谜底即将揭晓的时刻,小林氏忽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扎向杨嬷嬷的脖子,面色狰狞,声音尖利刺耳:“你胡说!不是我,是老夫人毒死刘姨娘的,你个背叛主子、颠倒是非的贱人,你去死!”
堂上的女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定南侯立刻冲上前夺下小林氏手里的簪子,尖利的簪子划破小林氏的手掌。
“啪”!
又是一个狠狠的耳光,她摔倒在地。
小林氏两边脸便对称地肿了起来:“侯爷,我才是你的妻子!老夫人收买了海桐和杨嬷嬷,你想想,先前宋姨娘在梨蕊院滑倒,本来就指向梨蕊院的韩嬷嬷,最后却成了冉云院子里的人作案,分明就是海桐和老夫人、大姑娘联合算计我啊!侯爷,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你要相信她们,却不肯信我半句?”
定南侯别过脸,冷漠地道:“小林氏,我只信我看到的事实。你是我的妻子,他们也是我父母、儿女,你让我信你,那你让我置这些至亲于何地?”
小林氏大哭,至亲至疏是夫妻,她今儿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相安无事的时候,男人当你是最亲的人,甚至把一家老小交到你手上照顾,可一旦事发,男人心里最亲的人便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她这个妻子就得靠边站,成了最不可信的人。
老侯爷招手唤来两个婆子,冷淡地说道:“侯夫人太激动,出手伤人,你们将她带到隔壁房屋里去,以免干扰杨嬷嬷招供。”
小林氏大惊失色,挥舞着手臂疯狂地大喊:“不!老侯爷,我不走,侯爷,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诬陷我而我什么都不能做……”
定南侯想当初大林氏是不是也是这般无奈,明明有放不下的儿女,有放不下的丈夫和家,却偏偏虚弱地离开人世。他眼角沁出一滴泪水,更加不理会小林氏的狼哭鬼嚎。
小林氏被关押在隔壁房间里,定在椅子上,有两个婆子摁住她的肩膀,还有两个婆子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林氏不肯屈服,失去发言权,最后失去的可能就是性命!
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说道:“侯夫人,老婆子劝你还是别做无用功,你再叫的话,老婆子便只能将您的嘴巴堵起来。”说着,她挥了挥手里肮脏的抹布。
小林氏霎时吓得闭紧嘴巴,哼哼唧唧地不敢再大叫。
她一安静下来就听见杨嬷嬷毫无情绪的声音从正堂里传了过来:“其实,当时报春将买来的药下在刘姨娘的补汤里,不知怎么回事,刘姨娘吃饭时,报春突然出现,打翻了刘姨娘的汤碗。不隔一日,刘姨娘就死了。报春以为刘姨娘已经吃了那补汤才死的,就吓得自个儿上吊死了。侯夫人自以为拿捏住了老夫人的把柄,老夫人便将管家权彻底放给侯夫人,后来老夫人便随四老爷去了任上。”
杨嬷嬷嘴里的版本跟甘菊嘴里的版本很是不同,傅凌云突然想听听傅老夫人嘴里的版本了。原来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的眼里会大相径庭。当初甘菊很肯定地告诉她,报春毒死刘姨娘,却因为被小林氏的丫鬟发现她买毒药而惶惶不安,怕傅老夫人被小林氏威胁,因此投缳自尽,可在杨嬷嬷嘴里,报春是以为刘姨娘被她失手害死才会自尽。
想来,甘菊当初的话也不过是她自个儿的推断。
杨嬷嬷为增加可信度,便吐露出一个足以令她死无葬身之地的真相:“老奴之所以知道得这般清楚,甚至连报春姑娘的举动都知道,是因为当时侯夫人管着大厨房,刘姨娘的病是老侯爷的心病,侯夫人便以此为由,日日让老奴监视刘姨娘将那些加了蒲霜草的膳食吃下去,还要劝刘姨娘多吃。报春姑娘那日来阻止刘姨娘喝补汤,全在老奴眼里,老奴由此判断报春姑娘的补汤里下了药,还将此事报给侯夫人,所以,第二日,刘姨娘便没了。”
老侯爷额头上青筋暴起,傅三老爷他极为激动地站起身,狠狠踹了一脚杨嬷嬷,扑通跪下道:“老侯爷,父亲!求您给姨娘做主,杀了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又双目猩红地扭头说:“大哥,做弟弟的不管你会怎么想,反正我是将小林氏当作仇人来看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定南侯不语,刘姨娘算傅三老爷哪门子的“母”,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杨嬷嬷嘴里吐出一口血,海桐膝行过去,搂住杨嬷嬷哭得不能自抑:“娘,娘,你怎么样?”
杨嬷嬷闭闭眼,自嘲地笑道:“海桐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反正是要死了,索性给他们个真相。侯夫人害我们母女俩这般凄惨,为娘的不忍心将那些真相带进棺材里啊!”
言罢,杨嬷嬷索性破罐子破摔,看向定南侯道:“想必侯爷也清楚当年侯夫人能嫁入侯府的真相了。呵呵,侯夫人一直嫉恨大夫人是嫡女,她偏偏不信命,在大夫人邀她进府时,趁着侯爷喝醉失去贞节,又在侯夫人面前寻短见,侯夫人许诺妾室之位她依然不满足,直到侯夫人许出平妻之位,她才作吧。大夫人的肚子争气,侯夫人更不服气,她想怀孕又不敢试探大夫人的底线,便使计让薛姨娘先怀孕,最好能气死大夫人,一尸两命。可惜大夫人挺过来了,也允许薛姨娘生下二姑娘,不,现在应该叫三姑娘了。之后,她又惺惺作态地教训薛姨娘,却自个儿怀了孩子。侯夫人敢败坏大姑娘的名声,在夫人们中间传说大姑娘打娘胎里病弱,就是因为侯夫人耍诈让大夫人在孕期生了两场病。”
公卿侯府历来讲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大林氏怀第一胎无法辨出男女的时候是不允许妾室先生庶长子的。小林氏不服气,就是想越过大林氏,生出定南侯府的长子。
杨嬷嬷幽深的目光瞥向震惊的傅丹云:“三姑娘,你的姨娘薛姨娘便是被侯夫人的手段吓死的。”
傅丹云双眸猛地瞪大,突然就昏了过去。
傅凌云颦眉斥责:“杨嬷嬷,你住口!”边说,边忙忙地扶住傅丹云,命丫鬟们将傅丹云送回她的院子里。
杨嬷嬷摇摇头,颇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奴婢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要杀要剐听凭老侯爷处置。”
老侯爷命人将杨嬷嬷带下去,然后侧头凝视着傅老夫人,问道:“老夫人就没有想说的吗?”
傅老夫人眼里的泪水滑落下来,她抿唇擦掉泪水,捂着揪痛的心口说道:“这件事放在我心里多年,如今总算是搬走我心上一块大石头。当然,我并非是为自个儿推脱,索性你们都是我的儿孙,说给你们听也不算丢人。当年,我的确恨死刘姨娘,抢走老侯爷的宠爱就算了,我还没有自甘下贱到跟个姨娘争宠,可那次除夕夜她竟然不顾规矩把老侯爷拉到她房里,此后屡次挑战我的威严,我在府里府外就是个笑话……”
老侯爷突然红了眼角,握住傅老夫人的手。
傅老夫人含泪笑看他一眼,却是推开他的手:“报春在刘姨娘的补汤里下了毒药,我就在房间里坐卧不宁。徐嬷嬷逗趣说,一个乡下老太太死了猫,坐在自家门口打小人,骂得整个庄子都听见了,诅咒人家上到祖宗十八代、下到儿孙十八代。我听了,死一只猫尚且诅咒这般狠,我杀的是个人啊!因此,报春一回来,我就让她去阻止刘姨娘喝下补汤。谁知道,还是晚了,刘姨娘就那么死了。报春因被小林氏的丫鬟发现买毒药而惶恐不安,又因未曾阻拦成刘姨娘而愧对于我,这才想不开投缳自尽。老侯爷怀疑我,不肯理我。我实在怕死了报应在儿孙身上,日日吃斋念佛,老侯爷可能因此更确定我心里有鬼吧。我也的确是心里有鬼……”
“别说了,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我虽然嘴上重视规矩,可心里却是不屑那些规矩束缚的。我以为只不过是在姨娘房里过一夜罢了,哪里会想到你们想的竟如此多。”
老侯爷是到上午杨嬷嬷道出事实时才知道,错的那个人不是傅老夫人,不是刘姨娘,而是他,他从未想到过女人的心思会细腻到这般地步,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就引爆了她们十多年来的矛盾,而且之后刘姨娘的嚣张,他不是没有耳闻,却因为刘姨娘总是生病,而娇纵着她,最终,他将刘姨娘推向了死路。
这一点上,他和定南侯可以说,真不愧是父子。
傅老夫人拭干眼泪,轻摇头道:“到今儿真相大白,我也释怀了。老侯爷,妾身实在累了,先行告退。”
说完,傅老夫人扶着杜鹃和徐嬷嬷的手进了内室。
老侯爷没有阻拦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因此事愧疚这么多年,今儿真相大白,她终于可以放下了。
这时候,早几日便接到老侯爷消息的傅二夫人摆出小林氏下毒谋害的傅老夫人的证据。原来,小林氏将蒲霜草制成的毒粉抹在龙舌兰香上,通过燃烧吸入人体。傅老夫人每每病情稍有起色便会去小佛堂念经祈福,而且为清净,她都是一个人呆在里面,徐嬷嬷等人在外面伺候。这就是傅老夫人的病情反反复复,而别人却没察觉到异常的根本原因。
惊闻此事,傅老夫人的三个儿子全呆了。傅老夫人想给小林氏最后一份体面,才将打理寿安堂的事务交给她,却没料到她不仅辜负傅老夫人的信任,而且还要夺取她的性命!
老侯爷将小林氏提溜到正堂,小林氏大喊冤枉,坚称是傅老夫人毒死刘姨娘,可惜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因为当初刘姨娘的身体确实跟傅老夫人以及大林氏死前的症状是相同的,小林氏给刘姨娘下药是事实。而傅老夫人被毒的事因为证据确凿,她却只字不提。
老侯爷瞪眼:“你要再扰乱大家视听,我虽然不会像官府那般打你板子,可堵你嘴,却是轻而易举!”
小林氏不甘心地闭上嘴巴,这么多证据让她百口莫辩,老侯爷等人认定是她做的,她就是不承认也没办法。
老侯爷眯了眯眼,沉声道:“之前我一直没搞懂老大媳妇给人下的药,以及她药铺里的名贵珍药是从哪里来的,最初我以为是有人暗中帮助老大媳妇,尤其是滴水观音的出现让我笃定了这一点,生怕她是南疆势力的傀儡,后来又有伺花神者一事,我才发觉事情不像我想的那般简单。海桐,将你那晚看到的事说出来吧。”
小林氏心慌,今儿上午她见没人发现海桐死在水井里,只好告知傅四夫人,让傅四夫人“发现”海桐死了,一来,她可以不用那口井的井水,二来,海桐的死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而谁都不会怀疑她这个最倚重海桐的主子会是杀害海桐的凶手。谁知,傅四夫人却发现海桐逃跑了!
从那以后,她就觉得这个世界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她不能相信海桐逃跑了,因为她明明给海桐喂了剧毒的毒药!海桐在她房间里就死了,她甚至试探过海桐的呼吸,她明明扔进井里的是海桐的尸体!
小林氏瞥眼看见海桐瞅着她的目光寒碜碜的,她心里打了个突儿,全身剧烈颤抖了下。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敢跟海桐对视,海桐临死前凶狠惊恐的目光依旧印在她脑海里。
杨嬷嬷胸口的伤经过粗略的包扎上药已经不流血了,现在又被傅三老爷踹了一脚,杨嬷嬷面色十分苍白,伤口崩裂,海桐吓得嘴唇哆嗦,听到老侯爷的问话便搂着杨嬷嬷,哽咽地说道:“昨儿个半夜子时,侯夫人房里传来尖叫,奴婢去查看,后来奴婢赶走咬伤侯夫人的大野猫,就看见侯夫人全身……地上的衣服湿淋淋的,侯夫人的头发也是湿的,奴婢心中起疑。奴婢明明记得昨儿个晚饭后给侯夫人绞干了头发的,除了桌上的茶水,房间里没有别的水源,奴婢吓呆了,侯夫人就给奴婢喂了一颗药丸,之后奴婢感觉全身僵硬使不上力气,昏倒过去……奴婢,奴婢醒来时,是在水井里,奴婢实在太害怕了,怕侯夫人追杀奴婢,就从井里爬上来,半夜偷偷逃走,打算带上老子娘私逃。”
海桐话刚说完,整个寿安堂的人面色忽然变得煞白,诡异的眼神盯着小林氏,个个惊疑不定,二少爷傅云梓甚至胆怯地扑进傅二夫人的怀里。
老侯爷早知这件事,镇定地问:“那装药丸的盒子放在哪里?”
海桐道:“就在侯夫人卧房里的多宝格里,那只描金红漆嵌蓝宝石的檀木盒子便是。”
老侯爷吩咐婆子去搜。
小林氏到现在已经完全绝望了,她今儿是跑不掉的,但是她知道老侯爷所说的事,她绝对不可以承认,便斜睨着海桐冷笑道:“真是可笑!海桐,你勾引侯爷,妄想获得独宠,就编出这么一段故事来哗众取宠。我问你,你既然说是我将你投入水井里,你身上这身婆子的衣服是哪里来的?别告诉我,是老侯爷和老夫人让你换的!还有,你虽然是我房里的大丫鬟,却从未干过粗重的活计,平常连桶水都打不上来,你是怎么从那水井里爬出来的?嗯?”
海桐最了解小林氏,见小林氏不敢正眼看她,便知小林氏心虚了,海桐便阴森森地仰头盯着小林氏的眼睛,语气森冷:“那么,奴婢的好夫人,您要瞧瞧奴婢是怎么从水井里爬上来的吗?要不,奴婢现场给您做个示范?”
小林氏打个寒颤,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正要开口,那去搜查的婆子去而复返:“老侯爷,奴婢们未曾在侯夫人的卧房发现海桐姑娘所说的檀木盒子,奴婢自作主张搜查了侯夫人房间其他地方,也未曾发现。”
婆子说完,便恭敬地等着老侯爷的指示。
老侯爷浓眉一皱,强行让人从小林氏身上搜出库房钥匙,让她们去库房里搜查。
婆子领命,却没立刻走开,而是说道:“老侯爷,奴婢去搜查时,永和院守门的婆子梅婆子听闻侯夫人被传来问话,安祖得知海桐姑娘在寿安堂,她二人便想来堂上汇报一些事,跟侯夫人有关。”
老侯爷忙道:“快传她们进来。”
海桐身子一僵,浑身紧绷,看了看小林氏,嘴角忽然溢出一丝苦笑,她的一番苦心全白费了。安祖这个傻丫头,她知道了侯府最隐秘的事,事后,老侯爷怎么会放过她?
苦笑过后,她心底涌动着浓浓的感动。
梅婆子进来后,便畏畏缩缩地将去庄子上汇报的事再讲述一遍。
小林氏大惊,她狠狠地一瞪海桐,这个死丫头,有人靠近正房,她居然睡成死猪,半点没察觉到!真是该死!
小林氏被定南侯禁足后就完全失去外界的联系,她自然不知道梅婆子闹了那么一出。
这是小林氏第一次正眼看海桐,她的神情落在众人眼里,更加显得梅婆子的话可信。
安祖瞥了眼海桐,接着说道:“奴婢也有话说。昨儿个晚上,奴婢和黄婵姐姐听到夫人尖叫,便去了正房,夫人却说没事,有海桐在呢。因为奴婢是从梦中惊醒的,房间里又只有奴婢一个人,奴婢害怕,睡不着,便起身转转,却看见一个人影背着什么东西扔到井里,扔完后那人就飞速跑了,跑的方向是正房的方向,而正房里只有侯夫人和海桐两个……奴婢这才想起刚才被扔到井里的似乎是个人,奴婢第一个担心的是侯夫人,就悄悄叫了梅大娘来,我们两个合伙将井里的人救上来,谁知却是海桐姐姐。海桐姐姐身上的衣服就是梅婆子的衣服,老侯爷可以找守门的婆子来问。”
梅婆子附和安祖的话。她就是安祖话里的“梅大娘”。
老侯爷赶忙唤人去寻两个守门的婆子来。
安祖惭愧地说:“海桐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怕事后侯夫人报复梅大娘,就没告诉你梅大娘也救了你。”
海桐摇了摇头:“安祖妹妹,你和梅大娘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有责怪你们的心。”又对老侯爷道:“老侯爷恕罪,奴婢怕有人报复安祖才不敢道出安祖。”
她心中暗道,平常瞧着梅婆子是个势利眼,上次还帮那王二赖子的娘王婆子传话要赏钱,看来她也是个外冷心热的。
搜查库房的婆子没看见海桐所说的檀木盒子。
守门的两个婆子看了看海桐身上的棉袄,一眼认出是梅婆子的。
一失一得,小林氏的妖异之处更加确定了。
老侯爷命人将小林氏给安国公养的姚黄牡丹搬来,指着生机勃勃的牡丹花说道:“老大媳妇,这盆牡丹花就是证明。你还不快说,你到底是人是妖!”
小林氏攥紧拳头,冷笑道:“老侯爷,我若是妖怪,你们这般污蔑我,我早杀了你们所有人,又岂会在这里束手就擒,任由你们作践我!”
“她是鬼!夫人,父亲,祖父,她是鬼!我亲眼看见的,她从原地消失了!”
二少爷傅云梓躲在傅二夫人怀里,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小小的少年因为还未到变声期,声音显得格外尖利,他整张脸憋得通红,好像又看见那令他心惊胆寒的一幕。
傅二夫人心疼地落泪,安抚地拍着傅云梓的背:“别怕,她是鬼,是妖精,老侯爷捉了她去,你别怕啊!”
傅云梓抱着傅二夫人的腰大哭,看得傅二老爷一阵心酸。他们以前都以为是傅云梓魔怔了,说胡话。
小林氏蓦地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傅云梓,如困兽一般大声喊道:“我不是鬼!我也不是妖!”
杜鹃快步进来,附耳道:“老侯爷,道长们到了。”
老侯爷点头,拍拍手,就有几个道士从外面进来,他指着小林氏道:“我们家媳妇魔怔了,劳烦道长们做法驱邪。”
小林氏头皮发麻,那些道士围着她,手中摇动铜铃,嘴里念着不知名的经文,她想逃,可她身后的那两婆子身材魁梧,她无法动弹,这些经文念得她脑仁疼,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她的视线一一扫过去,昔日的丈夫、继女、继子、公公、妯娌、小叔子、侄儿侄女们一个个全部冷漠地看着她,她再也承受不住,大哭出声:“我不是妖怪!侯爷,求您让他们走开!”
定南侯负手站在一旁,凛然地说道:“你若真不是,道士做法就不会对你有影响。”
小林氏绝望地看着定南侯:“侯爷,你好狠的心,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你怎么就如此狠心!”
定南侯道:“若非你使计,就进不了侯府,若非你害死你姐姐,我们永远不会做夫妻。我情愿从未跟你做过夫妻。”
小林氏死死抿紧嘴巴。
半晌后,那些道士见小林氏除了精神萎靡,和之前没有多大的不同,倒是神色更加狠戾了,他们便道:“老侯爷,这位夫人被水妖缠身,恕我们道行浅薄,无法制服水妖……”
小林氏冷笑出声,她本就不是妖,这些道士怎么可能从她身上找到什么水妖,也就只有这群愚蠢的人才会相信。
可听了道士下半句话,她就笑不出来了,那道士摇头晃脑地说道:“要想制服水妖,唯有一途,就是烧死水妖所附的身体,让水妖无处藏身!”又扭头对小林氏和颜悦色地说道:“夫人,您别恼,您死后会再入轮回,彻底脱离苦海,不再受水妖辖制。”
小林氏惊骇地瞪大眼。
事情到这一步,小林氏再淡定不下去,她用最楚楚可怜的眼神凝望着定南侯,但是定南侯无动于衷,他听了道士的话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婆子们押着小林氏来到一处荒凉的院子,将她绑到早已搭建好的木台子上,这木台子就是戏班子唱戏的戏台,台子下面堆满干柴和稻草。小林氏恍然大悟,瞬间明了老侯爷的目的,原来老侯爷和定南侯早约定好了,故意吓她,逼她上演“原地消失”“消失后出现,衣服就是湿的”这样的戏码,以便她露出马脚,最好现出妖形,她冷笑不止,神色转而变得镇定。
老侯爷看了小林氏一眼,沉静自若,不怕小林氏看破他的心思。
傅凌云站在台子不远处,看看小林氏,再看看老侯爷,冷笑,难道小林氏还存着侥幸心理不成?小林氏谋害她和傅老夫人就算了,毕竟她和傅老夫人安然无恙地活在世上,可小林氏还杀了大林氏和刘姨娘,侯府身份最高贵的两个男主子的心爱之人,他们怎么可能轻易饶了小林氏!
老侯爷手里举着火把:“老大媳妇,如今我还这么称呼你,是想着你到底跟彬儿夫妻一场,你自个儿说出你的秘密吧,你若不说,我这火把就扔上去了,到时候尽管拿出你不说的本事来!”
小林氏讽刺地笑道:“老侯爷,你儿子跟你一样绝情,有了新人忘旧人。如果他意志坚定,当初又怎会在我脱了衣服将我当成大姐姐疼爱?又怎会在我大姐姐面前跟我做出一副缱绻情深的样子来?大姐姐死前最后悔的事,便是嫁给了这个当初承诺她不会纳妾让她受委屈的男人!还有老侯爷你,明明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偏因为爱面子,在妻子面前自惭形秽,转而去宠爱那不知哪个旮旯角落里出身的下贱之人!宠她,却没有给她妻子之位,老夫人轻易就能捏死她!你们两父子半斤八两,不要拿我做幌子,刘姨娘和大姐姐就是你们父子害死的!”
一番话说得老侯爷和定南侯面红耳赤,老侯爷隐藏在心底的自卑一下子被小林氏道破,他眯眼,将滔天怒火藏在眼底,冷哼说道:“老大媳妇,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你这招混淆视听对我们都没用!府里这么多人,别人不去害人,偏偏你害人,为的还是你自个儿的私欲,天下第一毒妇非你莫属!来人,浇油!”
旁边等待的下人立刻将从厨房里搬来的食用油泼到干柴上。
小林氏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内心仓皇,紧紧盯着老侯爷手里的火把,生怕一点火星飘到干柴上,她就要被烧死了。
老侯爷不再跟小林氏废话,将火把扔到干柴和稻草上,先是引燃稻草,接着火苗“哧溜”窜到干柴上的油上,空气中传来“毕毕剥剥”的干柴燃烧声,还有油被烧后发出的香气。
小林氏慌张地大叫,哭得撕心裂肺,大骂老侯爷没人性、定南侯绝情。
傅凌云颦眉,等了会儿,看老侯爷还没有救人的做法,就确定老侯爷和定南侯是真的想烧死小林氏的。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小林氏去死,却没想到是这么惨烈的方式,她不是不忍心,而是没有那种松口气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复杂。
这一刻,她回忆起前世的自个儿,她眼睁睁看着弟弟、丈夫、儿子、女儿前后被人害死,她死前还被人强暴,这些都有小林氏和傅冉云的手笔。傅冉云还未对她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未来也不太可能害到她,那么她所受的那些苦只有让杀了她生母的小林氏去承受。
所以,她没有松口气,是因为小林氏所受的苦不及她千分之一。
小林氏爱的丈夫是她父亲,她不可能去报复定南侯。小林氏的儿女以后会继续以侯府嫡子嫡女的尊贵身份活下去,而这一刻的小林氏会以为她的儿女幸福活在世上,除了她自个儿没了性命的愤怒,她在这个世上是没有遗憾的。
就是这份没有遗憾,让傅凌云觉得不舒服了,她突然舍不得小林氏这么死了。
念头转过万千,但也只不过才一瞬而已。
傅凌云心想,就当是自己是个蛇蝎心肠吧,自己是为怨气而重生,若是让小林氏这般轻易地死掉,她的重生就少了许多趣味。
她上前一步,轻声在傅二夫人耳边道:“二夫人,夫人虽然十恶不赦,就这么烧死她,传出去,对老侯爷和侯爷,甚至我们整个侯府的名声都不好听。咱们府里这般大的动静,说不定外面已经有人知道了。”
傅二夫人不想去管闲事,而且小林氏若死了,她才要拍手称快呢,但傅凌云找上她,她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转念想想傅凌云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凝眉道:“你祖父和你父亲正在气头上,铁了心要烧死她,恐怕他们现在连名声都顾不得了。”
傅凌云寻思,现在定南侯府早就被小林氏和傅冉云毁得名声差到极点,便是多上一条逼死儿媳的名声来,只要林府不追究,名声差些便差些,即便小林氏是诰命夫人,到时候报上一个病殁,风头过去就过去了,毕竟没有人会给小林氏报案喊冤。大概定南侯和老侯爷都是这种想法。
她脑中急转,轻声道:“二夫人,您看侄女明年要成婚,若是小林氏身亡,我便要为她守孝三年……”
傅凌云话停顿在这里,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傅二夫人如醍醐灌顶,小林氏若死了,她家的四姑娘傅云丽也会守孝,这两年里亲事就得耽搁了,那吴家的吴秋哲年纪可不小了,说不得亲事就此被小林氏这个贱坯子搅黄了,真是死都不让人安心啊!
她揶揄地低笑道:“大姑娘还愁嫁啊?呵呵,这倒是好法子。”
言罢,傅二夫人走到眉头打结的傅二老爷身边念了几句,傅二老爷便快步走到定南侯和老侯爷面前,将傅二夫人的话重复一遍,又低低地说道:“……大嫂这个事情但凡走漏风声,御史们又见小林氏真的死了,肯定会指责我们侯府装神弄鬼,届时若有人在皇上面前调三窝四,我们侯府的基业便要毁了。父亲,大哥,烧死小林氏要慎重啊!”
小林氏此时已经哭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又被烟熏火燎,因为剧烈挣扎发髻散乱,脑门顶上的“地中海”就露了出来,而且她胳膊上燃了火,半条胳膊发出烧焦的糊味,小林氏疼得撕心裂肺地哭喊。
这副模样已经不叫狼狈,而叫惊悚了。
此情此景,幸亏傅家其他孩子被夫人们送回院子没看见,否则夜里肯定会做恶梦,唯独傅凌云和傅飞云是没娘的孩子,三位婶娘劝了两句,见他们姐弟俩不听也就罢了。小林氏跟傅凌云、傅飞云有杀母之仇,他们姐弟俩旁观也未为不可。
小林氏面临死亡也没有使出她的法术,这令老侯爷和定南侯很是困惑,可她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是好事,这说明他们控制她就更容易。
定南侯和老侯爷商量:“不如就先送到家庙里去,我们家的家庙是智灵大师亲自诵经七七四十九天开过光的,镇得住她。”
智灵大师是先帝时期最负盛名的僧人,多次被先帝邀请做国师,都被智灵大师推拒了。他到侯府诵经开光,是因为那次老侯爷在南疆立了大功,智灵大师说他虽然造福了百姓,但是也造了杀孽,要请僧人诵经,福报才会更纯然。这个家庙就是那时候建的。
小林氏是第一个被赶去家庙的傅家人。
老侯爷也同意,总得等傅凌云嫁了再处置小林氏,小林氏害得傅凌云没了亲娘,再害她失去姻缘,那不是小林氏的错,而是他们长辈的错。安国公本就大傅凌云三岁,再等傅凌云三年,谁都料不准中间会否有变故。
那几个道长收了老侯爷的银子,道一声“无量寿尊”便离开定南侯府。
小林氏胳膊受伤严重,回到永和院先由丫鬟上药,然后收拾行李。此时已到傍晚,夜幕即将降临,定南侯竟是连一夜也不能忍受她呆在侯府,要连夜送她去家庙。
小林氏对这个男人完全失望,不指望他会发一丝一毫的善心。
傅凌云主动提出帮小林氏收拾行李,定南侯说道:“也好,看着她别藏了你娘的东西带走,还有,她是去家庙清修,不是去享福的,要尽量朴素。”
定南侯怕小林氏再使出诡诈的手段,跟着保护傅凌云。
傅飞云觑个空,悄声附耳问:“姐姐,你为什么要给小林氏那毒妇求情?让父亲烧死她,不是一了百了?”
傅凌云想了想,没有将真实的黑暗想法告诉傅飞云,而是换了个思路说道:“飞云,你相信我,我放她自有我的理由。而且,父亲不是寡情的人,如果哪天他后悔今儿所为,觉得对妻子太狠了,你猜他会怎么样?他会把这份愧疚转移到冉云和焕云身上,冉云和焕云又恨我害死他们生母,他们会利用父亲的仁慈对付我。只有小林氏活着,时时刻刻提醒父亲所受的痛苦,她欠父亲的这条命就会永远欠着,父亲永远不会对她产生愧疚的心。冉云和焕云但凡有不利我的举动,父亲才会站在我这一边,你明白吗?”
傅飞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什么叫兵不血刃他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姐姐,我觉得你说的比夫子讲的三十六计还要好。”
傅凌云亲昵地用食指点点他额头,抿唇笑道:“跟谁学的油嘴滑舌!我所言不过是人性罢了,人之初,性本善,别看父亲表面上有多狠,他心里也有柔软的一部分。兵家常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你在战场上充分了解你的对手,了解他的性格,就能大致猜到他对事情的反应。”
傅飞云煞有其事地颔首,引得傅凌云又是一阵好笑。
定南侯让两个年长的婆子进屋,不允许小林氏带走任何一件饰品,发髻里的簪子、固发针都不许留,耳环、戒指更不能有,这是为防止小林氏过不下去清修的生活吞金自裁。
傅凌云亲自监督,她忍着反胃的恶心感觉,把小林氏里里外外看个透,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她也疑惑了,到底小林氏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原地消失,或者藏起海桐说的那个药盒子呢?那些她随手拿出来的药,她又藏在什么地方呢?老侯爷的人把永和院翻个底朝天,都没看见那些东西藏在哪里。
小林氏忍着疼痛,邪媚地笑道:“可曾看见我的尾巴了?”
傅凌云颦眉,反正小林氏落在她手上,她有的是时间去研究,当下也就敛起好奇心,不理会小林氏的挑衅。
小林氏无趣地撇撇嘴,这一集中精力,胳膊上又疼得她犹如万箭穿心。
小林氏穿上素淡的袄子和袍子走出净房,仿若川剧变脸一般,泪盈盈地说道:“侯爷,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这世上真正对我好过的人只有姐姐一个!”
定南侯心痛难忍,恶声恶气地说:“可惜你大姐姐那么善良的人,竟被你这个毒妇害死了!你现在醒悟过来,想忏悔,晚了!”
小林氏在婆子猝不及防下,突然伸手揭开佛龛上的红布,哭道:“我很早就醒悟了,侯爷心里只有姐姐,从来没有我!姐姐,我后悔了,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只有你始终相信我,我对不起你,可是从今天开始我就再也不能给你奉香了!”
小林氏在佛龛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亮的头,抬起脑门时,额头上一片青紫。
傅凌云转头,就看见那佛龛里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大林氏的牌位!她颦眉,她很少到小林氏卧室里来,不知道这个牌位到底放了多久,是否,这又是小林氏打动定南侯的手段呢?
定南侯大痛,喃喃地说道:“你知道你还杀她……你自个儿作死!”
小林氏哭得眼睛肿成核桃,泪水涟涟地动情道:“侯爷!妾身不求别的,只有一个请求,我想带走大姐姐临死前送给我的玛瑙戒指,大姐姐说过,只要戴在无名指上,就能跟她心连心,这么多年,我不敢戴,现在,我知道我做错了,妾身求您让我留下大姐姐的最后一点念想。侯爷!……”
傅凌云狐疑地眯眼,小林氏的眼泪让她产生不了任何怜悯心,这个女人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一边算计你,一边哭,不是因为伤心而哭,而是为她能算计成功而喜极而泣。
眼泪是她的武器。
定南侯厌恶地皱眉,转而瞥见鲜血淋漓糊焦的胳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仍是冷声拒绝道:“不行,我说过,你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尤其是照月的东西,更不允许你玷污!”
傅凌云朝傅飞云使眼色,傅飞云微微叹气,果然给傅凌云猜中了。
定南侯眼中的那一丝不忍就是小林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痛哭流涕,抓住定南侯衣袍下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道:“侯爷,妾身一无所有,就只有大姐姐最后一个念想了,我知道我下半辈子只能待在家庙里度过,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是去给大姐姐恕罪的!求您了,侯爷,您就让我带走戒指吧!这是大姐姐临死前交给妾身的最后一件东西啊!侯爷,求您了!”
小林氏不自觉用上了敬语,她紧紧拽着定南侯的袍子下摆不松手,一边哭,一边给定南侯磕头,磕头的力道丝毫不输于刚才给大林氏磕得那三个头,砰砰砰的声音如重锤砸在人心上,不一会儿,额头上流出鲜红的血来,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看出小林氏是真的悔悟了。
不动心的人,是铁石心肠。
如果小林氏在净房里没说出那句尾巴的话,傅凌云可能也信她了,她确定那戒指肯定有什么猫腻。
这时,定南侯叹了口气,说道:“你一辈子说了很多谎话,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希望你真心悔过,若是你利用这枚戒指生出别的想头来,我会让冉云一辈子不得嫁人,让她去家庙里陪你。你有本事就带着她一起消失,遁地逃走。”
小林氏见定南侯答应了,不由得喜极而泣,松开定南侯的袍子,感激地说道:“多谢侯爷!妾身一定在家庙好好祈福,念经诵佛,为姐姐超度,为自个儿恕罪,为侯府祈福。”
定南侯又叹了声:“戒指在哪里?”
小林氏指了指多宝格上的梅英采胜簪:“就在那簪子下面的玉盒里。”
傅凌云目测小林氏离那多宝格的距离,她确信,小林氏若是跑去抢那盒子,肯定会半路被婆子拦下,但是佛龛就在进门靠东的位置,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揭开佛龛上的红布。她更加确定小林氏要那多宝格上的戒指有猫腻。
但是,当她看见定南侯落在那梅英采胜簪上的眼神满是复杂时,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小林氏是想通过这支簪子,让定南侯回忆起他们成亲时的幸福时光?
定南侯指了个婆子去拿玉盒,顺便把簪子也给了定南侯。小林氏看见簪子时又哭成泪人儿,只不过这次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哭得特别伤心。
定南侯把簪子递给丫鬟地锦拿着,他亲手打开玉盒,拿起那枚玛瑙戒指,这是一枚滴血玛瑙戒指,价值千金,而且是有价无市,所以定南侯对这枚戒指的印象很深刻,大林氏常戴这枚戒指,她去世的时候,就将这枚戒指亲手交给小林氏,其间的情意不言而喻,她对小林氏这个妹妹到死都是关心而爱护的。
同时,这枚戒指让定南侯更加生气了,大林氏对小林氏这么好,这个贱人眼也不眨地就杀了她!
小林氏察觉到定南侯突如其来高涨的怒气,心惊胆颤,她哽咽地对大林氏的牌位哭道:“大姐姐,妹妹对不起你,今后妹妹一定保护好这枚戒指,它陪着我,就像你陪在我身边一样。”
言罢,她伸出手来:“侯爷,请您给妾身吧。”
定南侯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检查完戒指并无异常之处,便要将戒指递给小林氏。
傅凌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深深颦眉,想要阻止,但是这么对长辈就太没有礼貌了,而且定南侯答应了小林氏,让定南侯失信也不太好。可是,她就是直觉地认为不应该将戒指给小林氏。
正在此时,韩嬷嬷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出声道:“侯爷!戒指不能给小林氏!”
匆忙之下,她忘了对小林氏用敬语,还伸出手挡了一下。
定南侯倏然缩回手,小林氏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去夺,定南侯后退几步,婆子拽住小林氏。
小林氏大哭:“侯爷,您答应了我的!我只有这枚戒指了。”
定南侯却不慌不忙地问韩嬷嬷:“韩嬷嬷,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把戒指给小林氏?”
韩嬷嬷忙说道:“侯爷,奴婢突然记起来,大少爷刚出生时,大夫人坐月子,侯夫人过来探望,大夫人思念大姑娘,不能相见,就让奴婢坐在屏风后面,免得过了病气给大姑娘。当时,大夫人摘下滴血玛瑙戒指对侯夫人说,这颗滴血玛瑙戒指将来要传给大姑娘,若是哪天她不在了,让侯夫人等大姑娘长大了,代为转交给大姑娘。奴婢起初没记起这茬来,毕竟也有许多年没见着了,看见戒指眼熟才想起来是叫滴血玛瑙,就是大夫人让侯夫人转交给大姑娘的那枚。”
小林氏神经质地大喊道:“你胡说!侯爷,当初大姐姐临终前将戒指给了我,您亲眼看见的!你分明是看出戒指是滴血玛瑙的,见财起意!”
翰嬷嬷淡淡地说道:“侯夫人,奴婢是否胡说侯爷自有分晓。侯爷,大夫人临终前将戒指交给侯夫人时可曾说过什么话?可曾说这枚戒指属于侯夫人?”
回忆大林氏的死,绝对是令定南侯最心痛的事,他却不得不去回忆一些细节,眉头渐渐皱起,说道:“我记得,我进去看照月最后一眼的时候,照月恰好将这戒指递给小林氏,照月嘴巴是张了下,还未曾说话,小林氏便站起身迎接我,接着小林氏又哭了很久,让照月不要死。照月便拉她的手放在我手里,让我答应娶小林氏为妻,直到我答应,她才咽气。从头到尾,我只听她说了一句话,就是那句让我娶小林氏的话。”
定南侯心痛地闭上眼。
韩嬷嬷淡定自若,便道:“这就是了,大夫人托侯夫人转交给大姑娘,侯夫人故意打岔不让大夫人在侯爷面前说出口,好把戒指据为己有。”
“你!韩嬷嬷,我好后悔,好后悔……”
小林氏捂住胸口,恶狠狠地瞪着韩嬷嬷,蓦地,她张嘴吐了一口血出来。
定南侯握着戒指,凌厉的目光射向小林氏:“原来这就是你‘醒悟’的目的,你知道这枚戒指价值连城,你想用这枚戒指东山再起,嗯?”
小林氏刚才用眼泪打动了定南侯,可现在她吐血都激不起这个男人的怜悯心了,她一边吐血一边哀求地说道:“不是,不是,侯爷,我真的悔悟了!不是韩嬷嬷说的那样,求您给我吧!”
傅凌云叹了口气,站出身,说道:“夫人,何必执着那枚戒指,您真的对我生母有愧,不如就带着她的牌位去家庙为我生母超度吧,这样的话,我生母在天之灵也能感觉到您的诚心。”
小林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定南侯颔首:“凌丫头说的是大实话,就这么着吧。来人,送侯夫人去家庙,立刻启程,你们把这牌位带上,小心,别弄坏了,弄坏一点,小心你们的脑袋!”
进来听命的婆子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小林氏被婆子押走,她哭喊要回她的戒指,指责韩嬷嬷和傅凌云见财起意诬陷她,等她出了永和院,就被婆子用抹布堵住嘴巴。
定南侯微微叹息,说道:“凌丫头,既然这是你母亲交代传给你的,就给你吧。”
傅凌云接过玛瑙戒指,只见戒指整体是一块乳白色,上面不规则地散布着红色,像是有血滴在上面一般,这就是滴血玛瑙的名字来历。而雕刻师傅十分有创意地将那些血滴雕刻成莲花,看起来就是一片莲花开在白玉池中。
傅凌云看得入迷,越看越喜欢,连定南侯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韩嬷嬷出声说道:“姑娘,这枚戒指全名叫作,瑶池红莲滴血玛瑙戒。”
傅凌云赞叹道:“这名字真是名符其实啊!”
她抬头,这才发现定南侯不在,便问:“侯爷呢?”
傅飞云说道:“父亲去吩咐侍卫护送小林氏了。”
傅凌云见他盯着玛瑙戒指,便将戒指递给他,笑问韩嬷嬷:“嬷嬷,刚才我也觉得小林氏对这戒指有种执着的偏执,我正想怎么解决呢,你就出手了。”
韩嬷嬷却严肃地说道:“不是,姑娘,奴婢所说的话全是实话,大夫人的确交代小林氏将戒指转交给您。”
傅凌云失笑,原来真是有这么回事的,又笑说道:“飞云,我看你很喜欢,就送给你吧。”
她及时发现了傅飞云的失落,想来大林氏没专门留给他东西,让他很失望。她做过母亲,早已过了依赖母爱的年纪,还不如给飞云更好。
傅飞云却释然地说道:“我是很喜欢,不过,我是男人,戴戒指会让人笑。”
“可以送给你未来的媳妇啊!”
傅飞云羞窘地摇了摇头:“这是母亲的东西,不能给别人戴。而且母亲交代给姐姐,自然有母亲的理由,我不能要。”
傅凌云和韩嬷嬷盯着那玛瑙戒指盯了几天,丝毫没觉察出异常。林府送来请帖,傅凌云便将那玛瑙戒指戴上去见外祖母,此时,定南侯府的侯夫人小林氏去家庙为患病的傅老夫人祈福之事已经传遍了京城,这么大动静,林老夫人不可能视而不见。
林老夫人见傅凌云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一遍,拉着她的手紧张地问:“那小林氏去家庙,可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傅凌云嫣然一笑,便将小林氏被送去家庙的经过简略地讲述一遍。
林老夫人气得抚着胸口直喘气,傅凌云就怕她听到大林氏去世真相的消息会受不住,才没敢第一时间来林府,她连忙给林老夫人揉胸口:“外祖母,祖父和父亲已经惩罚她了,您别生气啊!”
林老夫人目眦欲裂地说道:“这头白眼狼!我就知道当年你母亲的死没那么简单,可惜她做的不留痕迹,没被我抓到把柄。可怜我的月儿啊!”
说罢,林老夫人大哭,垂眸看见傅凌云手上戴的戒指,又是一通大哭。
傅凌云低声安慰:“外祖母,母亲在天有灵看到您为她这般操心,她会不安的。唉,小林氏如今是罪有应得,父亲把她住的那间庙宇封死了,里面只有个佛像陪伴她,开个小窗只够给她送吃送喝。她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
林老夫人稍感慰藉,恨声道:“难不成你父亲还对她余情未了,她害死你母亲,就该给你母亲偿命!”
傅凌云眼神一闪,偎依在林老夫人肩头,声音带着些微恨意,抿唇说道:“外祖母,小林氏欺骗我母亲十几年,我母亲对她那么好,她还害死我母亲,人死后万事不知,我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易地死去呢。而且,若她死了,我父亲对母亲的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说不定又会觉得对小林氏太狠,转而去宠冉云和焕云,那我和飞云下半辈子就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冉云和焕云的报复。”
林老夫人会意,赞同地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对,怎么能让她舒舒服服地死了!我女儿受的罪,她一死百了可还不起!更不能让她祸害你和飞云!”
最让人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傅凌云为林老夫人擦干眼泪,抚摸着瑶池红莲滴血玛瑙戒说道:“外祖母,这是母亲的戒指,听韩嬷嬷说,母亲生前常戴的,是吗?”
林老夫人眼神带着沉痛的怀念,说道:“是的,你母亲不爱戴戒指,说是像炫富似的,后来我给了她这枚戒指,她竟一眼喜欢上了,戴上就不肯摘下。看你这么喜欢,跟你母亲看它的眼神一样。”
傅凌云微笑道:“我也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外祖母,这枚戒指是您传给母亲的,有什么来历吗?”
林老夫人温柔地摸了摸玛瑙戒指,说道:“来历我不清楚,总之是传了很多代的,代代传女不传男,若是哪一代没有女儿,就上溯几代,传给姐妹的女儿。正好就传到我这一代了,当年我拼命想要个女儿,一是喜欢女儿,二是想把这枚戒指传下去。据说,得到戒指的人会得到祝福。对了,当初你母亲去世时,我曾问过那小林氏,那贱人竟说戒指随你母亲下葬了!没想到她竟然欺骗我!这枚戒指世上绝无仅有了,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难怪她使尽法子据为己有。”
傅凌云点点头,看来小林氏这般紧张这枚戒指,只是因为戒指的价值小林氏仍旧贼心不死啊!
放下对戒指的疑虑,傅凌云转而说道:“外祖母,还有一事得您帮忙,当初方神医把海棠放我这里,这会儿方神医回来了,海棠也要回到她祖父身边了,所以,您得再赏我个丫鬟,外祖母可不能舍不得哦!”
林老夫人揪着嘴说:“我说呢,我一下帖子你就来了,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看我是顺便,送海棠讨丫鬟才是你的目的吧?”
“哪里啊,我就是来看望外祖母的!”
说说笑笑间,方神医上门拜访,顺便给林老夫人把了平安脉。
海棠冰冷的小脸上带了点笑容,认真地给傅凌云屈膝行礼:“承蒙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
傅凌云赶忙扶起她:“何须多礼,是你照顾我比较多。海棠,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奴婢,不需要再叫我姑娘,若是你不嫌弃,叫我一声凌云姐姐吧,我就叫你海棠妹妹。我还要谢谢你,没有你的药我就死在夜来香里了,还有海桐那晚的事,没你的解药,海桐死了,我母亲去世的真相可能就永远掩埋在尘埃里。”
说着,傅凌云觉得自个儿真欠了海棠良多,她眼眶发酸,起身朝海棠行了一礼:“海棠妹妹,谢谢你。”
海棠手足无措地扶起傅凌云:“姑娘……”
“嗯?你还叫我姑娘?”
海棠羞窘地改了口:“凌云姐姐,是我心甘情愿帮您……你,姐姐不用向我道谢。姐姐收留我,我帮姐姐是应该的。”
傅凌云携了她的手,笑道:“这就对了。好了,咱们以后就姐妹相称,妹妹得了空便来找我玩耍。”
海棠抿唇,嘴角微微带笑:“那恐怕得等到凌云姐姐嫁到安国公府,我才敢去找姐姐。”
一席话,说得傅凌云脸红,扁豆几个嘻嘻偷笑。
中午,方神医被林家养的大夫们拉走去讨论医术,海棠第一次跟傅凌云、傅老夫人以及林翠玉同席。
饭毕,大家说了一会儿话,方神医便来接走海棠,又是和傅凌云互相道谢,傅凌云还得到海棠承诺的几本药膳食谱,她十分欣喜能和海棠以及方神医建立友好的关系。
神医,无论到哪里,都是抢手货。
林老夫人招来一个小丫鬟对沉迷在书海里的傅凌云说道:“这个小丫鬟是你大舅舅在外面做生意时偶然买下的,会些拳脚功夫。她虽然不像海棠那般懂得医术,不过,你若受人欺负,她一样可以保护你。”
傅凌云抬起头,无奈地说道:“外祖母,我又不是那易碎的瓷器,您别老担心我被人欺负好不好?我现在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我的份儿,谁欺负我,我十倍给他欺负回来!”
林老夫人哈哈大笑:“你有这种想法就对了!咱们又不是那没有半分还手之力的软包子,哪能任由人揉圆搓扁,凭你现在的身份和将来的身份,你想过什么生活,就过什么生活!”
傅凌云颔首微笑:“我可不怕,我有外祖母给我撑腰呢。”
林翠玉逗趣说:“我也给傅表姐撑腰!”
傍晚时分,傅凌云便带着那个叫作扶郎的小丫鬟回府,扶郎替补了海棠的位置,成为她的二等丫鬟。回府的路上,傅凌云在马车上问清了她的身世。
扶郎家住南方,家境贫寒,三个哥哥去当兵为家里省粮食。大哥和二哥当兵回来后合伙开了家武馆,她跟着学了些拳脚功夫,没成想,上半年大哥路见不平,招惹上当地赌馆打手,赌馆打手被打得落花流水,赌馆老板失了面子,带人砸了武馆,还把大哥和二哥都打成重伤。扶郎家里没银子为大哥和二哥疗伤,扶郎就把自个儿高价卖了。
签的是死契,走之前,她劝父母哥哥们搬家,之后她就被傅凌云的大舅舅也就是林大老爷带来京城,家里如何也就不知了。
傅凌云颦眉问:“那你三哥在哪里当兵呢?”如果是定南大军,或者是安远大军,她可以让飞云或者安国公帮扶郎找找看。
扶郎摇摇头:“当时官府招兵,奴婢一家子都不认字,只听说是招兵,也不知道被招到哪里去了,不过,奴婢大哥和二哥当时都被招到西北大军里。这几年来,也没有三哥的音信。”
回府后,傅凌云冷不丁换了个丫鬟,当然得报备给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喜笑颜开,竟然没有丝毫不满林老夫人插手傅凌云的贴身丫鬟,见扶郎果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便更开心了。
回房后,傅凌云笑问韩嬷嬷:“今儿府里可是有喜事?我看老夫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韩嬷嬷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回答说:“快过年了,上午赵府老夫人派人来问老夫人安,带话说,赵老爷今年回京过年。”
“原来是为这事。”
傅凌云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些。
说起赵家,赵家世代耕读,这个耕读是指,四代人一边耕地,一边读书,地里收成大部分花在子弟读书上,前三代的赵老爷都止步于秀才,到第四代也就是傅老夫人的爹赵父,祖坟终于冒青烟,青云直上,一路考到殿试,中了探花,当时不少人上门提亲,要赵父做乘龙快婿,可惜赵父早已在乡下娶亲,都推拒了。此举反而为赵父带去好名声,糟糠之妻不下堂,不少士子中了进士就成为陈世美遭世人唾弃,因此,赵父仕途一路平顺。
赵父未尝想憋屈的娶个无知村妇,但他的仕途平顺也有妻子的功劳,对妻子更是一心一意,从不纳妾。赵父亲自教养女儿即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年轻时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她最得意的是作诗,当然,她俘获老侯爷的是博弈,从此,赵家就与新贵定南侯联姻。
傅老夫人成功成为贵夫人,让赵家喜不自禁,傅老夫人的独苗哥哥读书不比他老子,背靠定南侯府这棵大树在仕途上磕磕绊绊,好歹是保住了官身,于是,赵老太爷就成日钻营着培养女儿,这不,他女儿又成了侯府的儿媳妇——傅四夫人。这导致赵家像是找到一条捷径似的,儿子马马虎虎就行了,女儿可得教育好,只要女儿嫁的好,不愁儿子的仕途。
傅凌云前世对赵家没什么感觉,而是因为赵老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独孙女——赵流云。前世,傅老夫人不知听了谁灌迷魂汤,把赵流云送到安国公府做姨娘,赵姨娘可没少坑她。
这事,傅凌云至今仍觉得膈应得慌,她可以理解傅老夫人拉拔娘家的想法,但是为拉拔娘家,就坑自家孙女,她特别不能接受。希望这一世疼爱她的傅老夫人不要再有那种想法了。
傅凌云轻声叹息,听说,当初赵流云出生时,傅老夫人亲自给赵流云起名,凌云,流云,丹云,冉云,瞧瞧,傅老夫人是将赵流云当亲孙女疼呢。
赵家还未回京,傅凌云先撩开手不去想赵流云,翌日就问起安祖和梅婆子等人的处置,傅老夫人苍眉微皱,说道:“老侯爷把安祖和梅婆子交到石嬷嬷手上调教,等过年的时候再放回来。至于,杨嬷嬷他们一家三口给发卖到矿场上去了,好了,你别担心,以后海桐她们碍不着你的眼就是了。”
傅凌云见傅老夫人脸色有些沉,偎近傅老夫人悄声问:“杨嬷嬷他们怎样我才不关心,恶有恶报罢了。老夫人,您昨儿个和老侯爷说话了吗?”
自从真相大白之后,傅老夫人大概是看开了,颇有些了却红尘的想法,不再事事关心老侯爷,天天念经,对府里的事也很少过问,对老侯爷更是冷淡。老侯爷反而不习惯傅老夫人的冷漠,起初不好意思跟傅老夫人亲近,之后好几天仍旧不见傅老夫人主动跟他说话,觉得大事不妙,日日找各种理由跟傅老夫人说话,傅老夫人却总是淡淡的,不接茬。
傅凌云还是希望能看到长辈和和睦睦的,相亲相爱地过活,不管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他们终究是相守到老的老伴。
傅老夫人脸上的神色一下子淡了,手中转动着紫檀佛珠说道:“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傅凌云揉了一把脸,争取把脸皮揉厚一点,嘻嘻笑道:“孙女见老侯爷怪郁闷的,成日围着老夫人打转,找机会跟老夫人说话,可您总是淡淡不睬他,孙女瞧着不忍心哪!老夫人,孙女可不希望您和老侯爷再生嫌隙,毕竟这么多年了,老侯爷也知道错了,您就原谅他一回呗!”
傅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凌丫头,你太年轻,有些事你还不懂。这些年,我争来争去只为争一口气,那口气争到了,却觉得没意思了。你啊……唉,你将来嫁人生子,就明白了。女人这一辈子就是靠忍,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可现在,我想法却不一样了,也许,不忍的话,心里会更平静。我老了,那些激烈的情绪不再适合我。”
傅老夫人突然有些哽咽,她阖眼,默默地捻佛珠。
傅凌云叹了声,说道:“不管怎么说,老夫人,孙女还是希望您能和老侯爷能安安乐乐,快快活活地过完下半辈子,我们一家人平安喜乐,每个人都要努力呀!”
傅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光,像是想开了什么,叹息般地笑道:“你这话倒是实在……”
她来不及表达更多内心的想法,杜鹃的声音从帘子外面传进来:“老夫人,安国公拜访,求见老夫人。”
傅老夫人看了眼傅凌云,丢了刚才的话,揶揄地笑道:“安国公不求见老侯爷,倒是来求见我,也不知他想见的到底是谁。”
傅凌云脸红到脖子根:“他来见老夫人是礼数嘛!老夫人干嘛那样看我?”
傅老夫人哈哈大笑,让杜鹃请安国公进来。
安国公先拜见傅老夫人,又和傅凌云互相见过,他有些意外傅凌云正好在陪傅老夫人,眼中闪过惊喜,面上却稳重地说道:“前些日子晚辈送来一盆姚黄牡丹求救,不想,这些日子事忙差点把这盆花给忘了,今儿记起便来府上讨,老侯爷说牡丹在后院,侯夫人不在府里,故此,晚辈便来打搅老夫人了。”
傅老夫人嘴角噙着慈祥的笑意,目光在傅凌云身上一扫,一语双关地说道:“那你倒是来对了,这花还真在我这里。”吩咐徐嬷嬷去搬那盆牡丹花。
安国公顺着傅老夫人的视线目光落在傅凌云身上,只见傅凌云穿了一身家常的粉色袄子,外面罩了件半透明的淡青通袖衫,衫子上蜿蜿蜒蜒地绣了几朵大红牡丹,艳美俏丽,和傅凌云红彤彤的小脸相映成趣。
他心里微热,细细把这副美人图记在脑子里,这才不自在地转过目光,对上傅老夫人含笑的眼,他微微一笑:“倒是麻烦老夫人了。”
傅老夫人不喜小林氏,却不会迁怒到一盆花上,这盆花不知被小林氏弄过什么法术,自从小林氏走后,姚黄便被搬到她院子里等安国公来取,说来奇怪,她连水都没浇过,那花不枯不萎,开得更加艳丽了。
果然,安国公见到牡丹花面露喜色,故作不知侯府里事,笑微微地说道:“瞧着比原先开得更好了,侯夫人不愧是伺花神者。”
傅老夫人懒得谈任何有关小林氏的话题,转而问起安国公最近在做什么,读什么书等家常话,安国公都一一答了。
不多久便到了中午,老侯爷从前院回来吃午饭,安国公相陪。
傅老夫人不想当着安国公给老侯爷没脸,稍微比前些日子脸色好了些,老侯爷松了口气,总算是将气氛给缓和过来了,虽然是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好歹傅老夫人正眼看他了。由此,老侯爷对安国公看得更顺眼了。
祖孙四人用餐愉快。
饭毕,傅老夫人去歇晌,傅凌云悄声附耳道:“老侯爷,老夫人成日呆在小佛堂里,这几日身上懒懒的,我怕对她身子不好,您若得空,不如等老夫人歇晌起床,摆好了棋盘和老夫人手谈一局,老夫人精神好了,自然身子就好了。”
老侯爷又喜又囧,喜的是,当年他和傅老夫人初次在皇宫里见面时,便是因傅老夫人那手棋艺一见钟情,两日后便去赵家提亲,这算是他们夫妻之间最浪漫的事了,后来他有了刘姨娘,刘姨娘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下棋了,他手把手地教过,奈何她不开窍,再后来夫妻俩相敬如宾,他只跟那些门客相公们以及访客们博弈。囧的是,老夫老妻的,还需要孙女在两人中间调解,怎令他不难堪?
老侯爷轻咳一声,老脸微红地说道:“你说的是,念佛能修心养性,可也不能真把心思全放在念经上了。”
傅凌云见老侯爷开窍,只轻笑了笑,不敢点破,便告退了。
出来正房,就见安国公站在抄手游廊尽头等着她,傅凌云快走几步,请安国公到旁边的暖阁里坐——毕竟是在傅家,还有长辈在堂,她是不能请安国公去梨蕊院的。
安国公笑问:“我刚看你和老侯爷说悄悄话?”
傅凌云倒不方便将定南侯府里发生的所有事都跟安国公说,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原本下午要陪老夫人下棋的,刚才是请老侯爷帮忙去了。”
安国公眸光一闪,含笑道:“哦,大姑娘原本是要陪老夫人,那现在呢?”
现在不是在陪他吗?
傅凌云这才发觉她无意中说了句暧昧的傻话,她微微愣住,脸上火烧火燎的,嗔了他一眼,转而问道:“国公爷的牡丹花呢?”
安国公便想起傅老夫人那句一语双关的话,他很想说,他的牡丹花就在眼前呢,但是想到刚才傅凌云那个嗔视的眼神,他抿唇笑了笑并未调侃出口,说道:“我让人先行送回去了。”
傅凌云想了想,略颦眉,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听侯爷说,国公爷这盆牡丹花是准备送给太子的?”
安国公端起茶盏,摩挲着杯子上的纹路,回答道:“嗯,太子近来结交了一批文人士子,日日吟诗作赋,说实话,大姑娘别笑我,我可是不会作诗的。”
傅凌云抿唇暗乐,安国公从小读书,对五言七律熟得不能再熟,可要正经写首诗,他肯定比不上那些以吟诗作赋吃饭的书生们,但是安国公并非没有文采,她可是记得他的折子上达天听,连皇帝都被说服出兵,他的文采只是没有体现在华美的诗词上罢了。
“我听人说,太子妃常常陪同太子参加士子们的聚会,帮着太子挑选人才,不知真假?”
安国公抿了口茶,闻言轻笑:“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傅凌云有些不乐意,安国公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明显是在回避,她总不能说自从上次从宫里参加庆功宴回来,她对太子妃一直存着芥蒂之心吧?
安国公似看出她的想法,没等傅凌云回答,见丫鬟嬷嬷们都不在身边,接着凝眉叹息说道:“唉,太子的性子你可能不太了解,常常举棋不定,又不喜欢得罪人,想要面面俱到,但哪是那么容易的。读书人脾气比我们武将敏感,曾经太子因为想要两全而得罪对立的两个读书人,那俩读书人情愿不做官,也不给太子当门客,如此,太子妃只好出面,帮太子周旋。太子将来可做仁君。”
安国公虽然不是在说太子的坏话,但是傅凌云听得出来安国公心里对太子很是不满,太子为人没有魄力,事事不愿强出头,想要息事宁人,从傅冉云进宫在栖霞宫和张回峰“约会”,傅凌云便看出了太子的性子。而且前世,这位“仁君”太子建立南齐后,乐不思蜀,一点没有收复失地的念头,情愿被人指着鼻子骂龟缩一隅。
难道太子和太子妃将会是翻版的皇帝和皇后?看来,皇后知道她儿子的性子,特意挑了极有主见的邱紫苏做太子妃。
傅凌云看着安国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邱紫苏。
安国公望过来,深深凝视着傅凌云,最终摇摇头道:“明年春试,太子妃是帮太子拉拢人才的,我不会作诗,太子十次邀约,我九次不去,这是第十次,总得去一次吧?否则就太不给太子面子了。我知道太子妃可能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以后你少和她见面也就是了。”
傅凌云羞恼地垂眸:“我可没有胡思乱想。”
安国公嘴角噙笑,他特别喜欢傅凌云紧张他的样子,让他心里痒痒的:“是,是,是,大姑娘没有胡思乱想,是我胡思乱想。”
傅凌云闻言,更恼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说着话,脚程快的扶郎匆匆而至,微微喘着气说:“姑娘,奴婢把东西送来了。”
傅凌云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对白狐狸毛护膝,递给安国公:“你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改。”
安国公脸上的表情绝对称得上惊喜:“给我做的?”
傅凌云轻点头,安国公喜不自禁地接过来,绑在腿上起身走了两步:“刚好合适。”就像傅凌云量过他的尺寸一般,他真是又喜悦,又得意。
傅凌云松口气:“那就好。”她是按照两人刚成婚那会儿的尺寸做的,那是半年后。
安国公“咦”一声:“这狐狸毛瞧着眼熟。”
傅凌云微侧头,“嗯”了声:“就是你上次打的三只白狐狸,我冬天的衣服都有外祖母帮忙置办,府里定例也有,还有舅舅外出归来送的,零零总总,不知多少,我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好,就给你做了护膝,你喜欢就好。”
安国公喜欢,她也很开心。
安国公则略不高兴地说道:“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跟你外祖母、舅舅送的怎么一样?”
旁边的扶郎就捂嘴悄悄笑了。
傅凌云嗔他一眼,不过,这事她倒是真没注意,在她潜意识里,安国公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安国公的,给谁做都一样。
安国公也反应过来,他有些过激了,不好意思地掩饰咳了声,正正经经地作揖道谢:“多谢大姑娘费心。”
这一低头就看见傅凌云脖子里戴着他送的金锁,顿时,那点不开心灰飞烟灭。
傅凌云侧身避开,不咸不淡地和安国公聊了几句,定南侯从友人家回来,听说安国公来了,还在侯府吃了午饭,便知他这一天都是没事的,不用去听那大儒讲兵法了,于是派人叫走安国公,和他练了一下午的拳。
安国公没机会再跟傅凌云说上话,临走前派人来告诉傅凌云,他过段日子会专门去打猎给她捉个白狐狸来玩。
过了两天,剪秋抱着一只火红的小狐狸给傅凌云,笑着说:“大姑娘,这是国公府庄子上一个少年送来的狐狸,国公爷一看就喜欢,特意送来给姑娘,交代奴婢告诉大姑娘,那少年当时捉了一对公母狐狸,公狐狸被射死了,母狐狸产下一窝小狐狸也死了,那一窝有四个,唯独这个活了下来,是个生命力强悍的。而且它从小跟人熟,不怕人,野性没有外面野生的大,不会咬人,有灵性。国公爷还说,如果大姑娘不喜欢火狐狸,他赶明儿个再去猎只白狐狸,调教好了,再给大姑娘送来。”
傅凌云一瞧,那火狐狸圆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十分灵活,小爪子在剪秋身上这抓抓,那挠挠,她心里顿生喜意,忙接了过来,搂在怀里,软软的,让她声音都软了下来,说道:“这只就很好,我很喜欢,不用再去猎白狐狸了。”
她顺了顺火狐狸的毛,光滑如缎,而且反射着金属光泽,是那种带着红光的皮毛,全身没有一根杂毛,温温顺顺地蜷缩在她怀里,小巧的鼻子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眼珠子四下打量她的房间,十分惹人怜爱。
傅凌云更加喜欢了。
剪秋见傅凌云是真心喜欢,便笑道:“那大姑娘给狐狸起个名字吧,奴婢也好回去禀报国公爷。”
傅凌云好笑,看来是安国公怕她不喜欢,特意让她起个名字表示她是真的喜欢,她偏头想了想,为难地皱眉说道:“我最头疼起名字,就叫小火吧。”
小火轻轻挠了下傅凌云的衣服,似乎在表示不满。
傅凌云眉眼初绽,握握小火的爪子:“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怎么办,我不会起名啊!要不,你告诉我,你想叫什么名字吧?”
剪秋忍俊不禁:“那奴婢就告诉国公爷叫小火了。”
傅凌云正带小火四处熟悉新家的环境,刚走到抱厦里,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守门的婆子“嘭”的一声将院门关上了,傅凌云疑惑地颦眉,吩咐跟随的扁豆:“扁豆,你去门外瞧瞧吵什么。”
扁豆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起来,神色肃穆,忙应诺,快步去门外,片刻后,她跑回来对抱着小火的傅凌云说道:“姑娘,二姑娘和四少爷来了。”
傅凌云不必问便知傅冉云和傅焕云的目的,无非是为小林氏,傅凌云冷笑道:“有本事,他们怎么不去找侯爷啊?连飞云都不敢找,倒是敢打上我的门,当我是软柿子任由他们揉捏呢。扁豆,叫扶郎来!”
扁豆搓了搓手,去叫来扶郎,那架势大有跟傅冉云和傅焕云拼一场的样子,扶郎来了,竟也挽了挽袖子,问道:“姑娘,什么时候打?”
傅凌云扶额,人家的丫鬟养得跟千金小姐一样,怎么她的丫鬟这般暴力呢?
“先跟我走吧,去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她无奈地朝外走去,她叫来扶郎不是打架的,而是壮声威的。若是傅冉云和傅焕云不长眼,那她就不拘束着扶郎了,请他们自求多福吧。
傅冉云在外面尖声叫骂:“傅凌云,你个乌龟!你出来,你害了我娘,就躲在梨蕊院当乌龟了是吧?你不出来,就别怪我一会儿让你想出都出不来!”
傅凌云示意婆子们退后,低声命令道:“扶郎,你去开门,小心点,别被他们伤着了。”
扶郎应是,上前打开门栓。
傅冉云还在叫骂,突然看见门打开,以为傅凌云耍诈,吓得拉着傅焕云退后好几步。
傅凌云轻蔑地说道:“开个门而已,你刚才不是骂得挺欢吗?二妹妹,父亲禁你足,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看守你的丫鬟婆子呢?”
许是傅冉云被禁足的次数多了,她听到这些话不像以前那样炸毛,觉得受辱,她现在生气是因为傅凌云轻蔑的表情,那表情刺眼极了。
傅冉云蹭蹭蹭上前几步,点着傅凌云的鼻子破口大骂:“傅凌云,你个奸诈的小人,你害我娘被关到家庙里去了,你竟还有脸在这里对我说教,你配吗?”
她使个眼色,她带的那些婆子起初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傅冉云狠狠一瞪眼,她们只好握紧手里的棍子,就朝梨蕊院的丫鬟婆子们身上打——当然是不敢打傅凌云的。
傅冉云声音哽咽,叫嚣地喊道:“傅凌云,我当你是我长姐,我不打你,可你院子里的人助纣为虐,我就从他们身上讨回点利息,等夫人回来,再好好整治她们!你们给我狠狠地打,打死的人命算我的!”
梨蕊院的仆妇自然不会站着不动等着被人打,纷纷反抗,傅冉云带了她和傅焕云两个院子里的人来,人数众多,但傅凌云这边虽然人少,但胜在占据地理优势,守住门,用东西挡着,就不会受伤。
扶郎要上前,傅凌云拉了她一把,轻声道:“现在还不到你上场的时候。”
然后对门外的傅冉云和傅焕云说道:“傅冉云,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就是有脸,够资格对你说教,谁叫我的母亲是林府的嫡女,是侯府的嫡夫人,你的母亲不过是庶女,是填房?而且我是你长姐,你说凭哪一点我不能对你说教?”
傅冉云炸毛,气得跺脚,推着傅焕云上前:“四弟弟,你去打她,下人们不敢打,我们打她脸,顶多不过再被父亲关几天禁闭罢了。”
傅焕云想想,他生母被赶到家庙里,在学堂里受尽人嘲笑,大哥傅飞云非但不帮他澄清,反而冷漠地看着他被人偷偷拖到树林里挨打,这些不满凝聚在一起,导致他今天不管不顾地冲进菊蕊院,把小林氏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傅冉云,姐弟俩不敢去讨伐傅飞云,便来傅凌云院子里找些甜头。
反正他不想去学堂了,关禁闭就关禁闭呗。
傅焕云没了娘,本来就没主见的人,对姐姐唯命是从,于是,他冲过婆子们,恶狠狠地说道:“大姐姐,我不想打你的,可是你害我母亲被关,我不能做不孝的人,只能为母亲讨回公道了!”
一边说,一个大巴掌就朝傅凌云扇过来。
傅凌云颇为好笑,傅焕云长进了,竟然知道名不顺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打她耳光前,先说明他打人的理由,可他忘了,他殴打长姐本来就是不对的,傅凌云就等他这一巴掌呢,只要他敢挥出来,她就有理由反击。
傅凌云站在原地不动,直直盯着那巴掌挥过来,傅焕云只当她惊呆了,及至看到傅凌云嘴角的冷笑时才觉得不对劲,可他来不及想更多,那只手腕就被掐住,恰恰停在傅凌云发髻旁边。
傅凌云冷漠地看着傅焕云,淡淡地说道:“四弟弟,没想到我给你们脸,你们自个儿不要脸,那我也不必再忍让你们,再忍让下去,倒是我纵容了你们的野蛮。扶郎,四少爷对长姐不敬,你帮我教训他,注意,别打脸,他不要脸,却终究是我弟弟,不能给我们傅家丢脸。”
“是,大姑娘!”
扶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家族渊源,她最喜欢惩治恶霸了,随手一掼,就将傅焕云掼到地上,傅焕云摔得半条魂飞出身体,只能捂着疼痛的胳膊轻声叫。扶郎将十指捏得咔嚓响,把傅焕云从地上提起来,屈起膝盖,狠狠地在他的大肚子上一顶,傅焕云这次疼的整个魂都不见了,除了疼什么都感觉不到,哦,他还能听到落在他身上一声比一声重的拳打脚踢。
傅冉云惊呆了,她打量着梨蕊院的人都是年轻丫鬟和婆子才敢来的,没想到傅凌云身边一眼生的小丫鬟就把傅焕云打得哭爹喊娘。
“住手!住手!死丫头,你再敢打四少爷,我让你全家死无全尸!”
傅凌云淡淡地说道:“哦,你弟弟被打,你就让人家全家死无全尸,你亲姐被打,你准备怎么惩罚那个人?让他死无全尸吗?”
傅冉云气结,说道:“你怎么样才肯放过焕云?”
“打够为止。”
傅冉云气疯了,想上前打傅凌云,扶郎在揍傅焕云的间隙朝她挥挥拳头,她惧怕地停下脚步,她想让人去救傅焕云,可傅焕云被拖进院子里,她的人根本不能踏进院门半步:“傅凌云,你早有预谋?”
傅凌云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你自个儿心里阴暗,也用阴暗的心理揣摩别人。我怎么会料到你今儿来我院子发疯呢?”侧目说道:“好了,扶郎,别玩了,放过四少爷吧。”
扶郎又在傅焕云肥肥的肚子上捶了一拳,这才将傅焕云提出梨蕊院,扔到院门外。
傅冉云唤了傅焕云几声,见傅焕云睁开眼,便发狠地抬头说:“你叫扶郎,你给我等着!”
扶郎屈膝:“是,奴婢扶郎遵命。”
傅冉云呕死了,狠狠盯她一眼,喊道:“我们走。”
傅凌云抬手示意,婆子们趁傅冉云的人撤退时迅速夺了她们手里的棍子,然后把她们围起来。
傅冉云指着傅凌云说道:“你已经把焕云打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占不到便宜就想开溜?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傅凌云闲庭鹤步上前,讥讽地盯着傅冉云。
傅冉云心生胆怯,她丝毫不占优势,傅焕云又受伤,气弱地说道:“你想怎么样?”
傅凌云淡笑:“我想怎么样?你上门来打我,我岂能不还手就让你走?”
言罢,傅凌云在傅冉云面前站定,扬起手,猝不及防地狠狠抽了傅冉云一巴掌。
傅冉云的脸猛地偏向一边,她捂住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傅凌云,傅凌云从来装模作样当淑女,很少会亲自动手打人,她恨极,抬手就想还回去。
傅凌云却抓住她的手腕,扔开,又甩了她一巴掌:“看来你没长记性,刚才那一巴掌是打你对我不敬,我刚打完,你又想对我不敬,我只好再教训你一次。二妹妹,你可长记性了?”
她怀里的小火全身炸毛,龇牙咧嘴地朝傅冉云低低叫了一声,伸出爪子,亮出爪子上尖利的指甲。
傅凌云蓦地笑了,这小家伙初来乍到,竟然知道护主了,她安抚地顺顺小火的毛,小火这才缩回她怀里,收起爪子。傅凌云再次抬头时,温柔如水的眼神很自然地转换成凌厉。
傅冉云骇然,但仍嘴硬地不肯说话。
傅凌云懒得继续跟她玩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的幼稚游戏,便道:“来人,把二姑娘和四少爷‘请’来我房里。”
扶郎亲手捉住傅冉云,至于傅焕云,已经被打成一条死狗,任由韩嬷嬷和扁豆拖走了。
傅冉云这才知道傅凌云是来真的,慌忙说道:“大姐姐,我长记性了,你放了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丈夫能屈能伸。
傅凌云欣慰地笑道:“孺子可教也,二妹妹,既然你这会儿记性好,我更得多多教导你,免得他日你在别的地方对我不敬。带走!”
傅冉云瞪大眼:“你个不讲信用的,你耍诈!”
傅凌云蔑视地斜睨着她:“我可曾说过,你长记性了,我就放你走?”
“你!你耍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