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23章

到了内室,傅凌云看了看扶郎,扶郎会意,在傅冉云和傅焕云的膝盖窝踢了下,姐弟俩便齐刷刷地跪在傅凌云面前。傅冉云屈辱地瞪着傅凌云,今儿的屈辱,来日她一定会报复回来!

傅凌云坐在他们面前,像是闲聊似的,风轻云淡地说道:“你们说我害死了你们娘,小林氏。我就来给你们讲讲,你们娘到底为什么被关进家庙。十几年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小林氏定了一家商户的亲事,她嫌弃人家地位不够,又自命天高,便在来侯府的时候偷爬父亲的床。之后,她嫉妒我生母,害死我生母,顺利取代我母亲成为定南侯夫人,又害死老侯爷房里的刘姨娘,用的是一种世上早已绝迹的毒药。数年前,二少爷看见你们娘从原地消失,她给皇贵妃、恪亲王府养活别人都养不活的名贵娇花,海桐看见她半夜从炕上下来浑身湿淋淋的,还有,她扛着海桐把海桐毒死后扔到井里。你们说,你们娘到底是鬼,还是妖呢?”

傅冉云和傅焕云惊骇地瞪圆眼睛,傅焕云吓得浑身颤抖,嘴唇哆嗦,傅冉云额头冒冷汗,她比傅焕云更害怕,因为她知道小林氏的确有别人所没有的一些药,还有一些特别隐秘的事,她察觉到了,却只当那是她娘厉害,却没想到从傅凌云说出来那么诡异,而且傅凌云那般笃定,根本不像随口瞎说的。

“你骗人!你骗人!你娘才是妖怪,你娘才是鬼!”

傅冉云越想越害怕,疯狂地大叫。

傅凌云冷哼一声,抬眼示意韩嬷嬷。

韩嬷嬷伸手给了傅冉云一嘴巴,肃然地说道:“对嫡母不敬,掌嘴。”

傅冉云抬手要反抗,却被身后的苍耳死死摁住肩膀捆住双手,她只能做无谓的挣扎,嘴里还在叫:“你骗我,我娘不是妖怪!”

却不敢再骂大林氏了。

傅凌云冷笑地看着她:“那天,老侯爷和父亲要烧死小林氏,我怕此事传出去,人人得知她是妖孽,好容易说服二夫人劝服老侯爷和父亲,否则的话,今儿你们姐弟俩是妖孽所生子女的事早已传遍燕京了!小林氏自作孽不可活,跟我丝毫没关系,即便有关系,我也是被她害的那个受害者!所以,你们别以为自个儿受了多大的委屈!”

傅冉云狠命摇头,她喃喃地说:“不是这样的,我娘不是妖怪……”突然,她抬头,双目猩红地喊道:“是你,你想推卸责任故意这样说的对不对?”

傅凌云见她依旧执迷不悟,也不指望她对自己有任何好感,故而冷声说:“傅冉云,若是你拿那毒妇的事跟我或者飞云胡搅蛮缠,我也不怕你,你尽管缠,那毒妇的事我可保不准哪天我没耐心跟你周旋,便不小心说漏嘴。你说,你娘是妖怪,你是什么?燕京人又会怎样看你?你想想你和傅焕云的下场!”

这一刻,傅凌云再也不掩饰眼中的厌恶,目光扫过他们,朝韩嬷嬷等人示意,韩嬷嬷便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把傅冉云和傅焕云扭送到傅二夫人的院子,而傅冉云带的那些婆子们则关押在梨蕊院的柴房里。傅二夫人匆忙而至,把那些不听话怂恿主子的奴才们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又来安慰傅凌云,最终这些婆子有的被发卖,有些被指到别处做苦力活,换去的新人都不敢听傅冉云和傅焕云的怂恿,傅冉云也着实老老实实了一阵子。

傅凌云颇清闲了段日子。

年关将至,定南侯府想清净也不成,迎来送往,还有傅家本族和傅家儿媳妇们的娘家、娘家亲戚等在外地的都派人来送年节礼,给傅老夫人请安。

傅老夫人只好出来见客,大家见她红光满面,一点病容没有,纷纷称奇,个个恭喜傅老夫人。

如此,傅家放丫鬟、小厮婚配积得善缘,大儿媳妇进家庙祈福,感天动地,定南侯老夫人神奇地病愈的事,渐渐在燕京流传开,就连宫里的太后都有一两句“定南侯夫人仁孝”的话传出来。

小林氏孝媳的名声便甚嚣尘上,名声更显。

傅凌云听闻后,暗叹,老天爷似乎特别厚待小林氏,这次甚至被太后赞扬。所以呢,她明年出嫁后,为了这个孝媳的名声,定南侯府也不能杀了小林氏。

有人赞小林氏,也有少部分夫人们私下里看出些猫腻,认为傅老夫人的病跟小林氏有关,否则的话,为什么小林氏一出侯府,傅老夫人就病愈了呢?不过,有皇太后的金口玉言戳在那里,大家都只是暗暗嘀咕,并不敢张扬出来。

因此,回到燕京的赵老太爷一家一进寿安堂便恭喜傅老夫人得了个好媳妇。

傅凌云轻掩帕子,赵老夫人恨小林氏恨得牙根疼,她抓小林氏头发,挠她脸的时候可没这般客气。这位也算是见风使舵里的高手了。

傅老夫人暗暗翻个白眼,淡声说道:“老大媳妇还在家庙里祈福,没回来。”

赵老夫人惊讶地张大嘴:“啊?太后娘娘不是夸她了么,她怎么还在家庙里?”

她的意思是,即便小林氏有不对,可皇太后夸了小林氏,侯府还敢不把小林氏供起来?

傅老夫人冷笑一声,神色淡漠地说道:“正是太后娘娘夸了她,她才坚持留在家庙里念经祈福,我们家老大让侍卫抬轿子去接了三回,她说她在佛前发誓要祈福三年,不能半途而废,坚持不回来,让彬儿别再费心了。她如此诚心,我们也没办法。”

赵老夫人悻悻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她可真是孝心。”

傅老夫人知道赵老夫人是个大嘴巴,过不了两天关于小林氏祈福三年的事又会传满燕京,她不介意小林氏有个孝顺的贤名,反正小林氏越是孝贤,定南侯府的名声越是好听,而小林氏照样得被关在家庙里。

三年后再说三年后的事,她这辈子都别想走出家庙一步!

傅老夫人转移话题笑问道:“流云呢?今儿怎不见她来?”

赵老夫人的儿媳妇、赵流云的母亲赵夫人便恭敬地回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流云路上水土不服,老爷送她去了朋友家暂住,等身子骨好些再上路。”

傅老夫人紧张地问:“那过年前能争取赶回来吗?”

赵夫人沉吟道:“想是能赶回来的,可来往通信不便,又赶上年关,怕是……”

傅老夫人挥挥手道:“你把你们老爷那朋友的地址给我,我让我们老大派他贴身侍卫去接,安全又快速,一准能赶在年关前回京过年。说来,我有四年没见过她了。”

“那就多谢老夫人了,等流云回来,我让她多给老夫人磕几个头。”

年关降临,赵流云终究没有赶在除夕前回京,傅老夫人在除夕年夜饭上还念叨了赵流云两句,由此可见,傅老夫人真的是对赵流云这个侄孙女比对侯府里她的亲孙女还要挂念。

傅凌云反复琢磨,该用一种什么态度对待赵流云,还没等她琢磨好,定南侯的侍卫在初六这天快马跑回侯府,让二门上的小丫鬟传口信禀报傅老夫人:“赵姑娘路上生了场大病,勉强好了,初八抵京。”

傅老夫人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一天照着三餐问徐嬷嬷赵流云的情况,直到初八这天晚上听见赵流云平安抵京的消息才好好地用了碗粳米饭。

初九这天早上,傅老夫人急匆匆地赶到赵府看望赵流云,傅凌云、傅丹云、傅云丽随行,傅飞云和傅云梓护送。

傅凌云等人到时便看见赵流云正在丫鬟的搀扶下努力起身,想要下炕,傅老夫人见了,连忙心疼地快步过去阻拦,嗔责道:“别起身,你病了就好好养着,跟我还这般见外多礼?该打!”

赵流云脸颊潮红,捂着帕子咳嗽,眼中泛起水光,却是笑道:“流云跟老夫人见外是该打,可老夫人能不能饶过流云一回,等流云病好了再打啊?”

傅老夫人点着她额头笑道:“你个小妮子,跟我也开起玩笑来了!今个儿的话你姐妹们可都帮我记着呢,你早些养好病到府上领罚!”

虽是责怪的话,有心人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在祝福赵流云早日康复。

赵流云轻轻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瞧着温婉动人:“好,老夫人金口玉言,流云莫敢不从。”

惹得傅老夫人呵呵笑。

傅凌云看着傅老夫人眉开眼笑的模样暗暗叹息,怪不得傅老夫人喜欢赵流云,侯府的孙女们把傅老夫人当作威严的长辈,谁敢跟傅老夫人这般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啊?若非前世的结,她也会喜欢上赵流云这般伶俐的性子。

傅凌云正走神的时候,赵流云笑着道:“表姐妹们也别站着啊?快请坐,我不方便下去招待你们,你们可别在我这里客气,让母亲知道了,又该怪我礼数不周到。”

傅凌云温和地笑道:“表妹言谈甚是有趣,我和妹妹们都听住了,好久没见老夫人这般开怀,我们还要多谢表妹呢。”

傅凌云几个按排行顺序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傅凌云年纪最大,就坐在炕边,和傅老夫人并排。

傅老夫人关心地询问赵流云的病,赵流云一一回答,没有丝毫不耐烦,回答得十分详细,一点也不隐藏:“……早两年我调皮的时候还练过剑法呢,夫人说我身子骨壮得跟牛一样,不许我练,几年都没生过病,却没想到这回在路上吹了点寒风,吃了些凉菜,就病倒了,耽搁两日,老爷怕耽搁回京过年,夫人呢又要回来打理庶务,老爷就托朋友把我放在外面养了段日子。人生地不熟的,我生怕老爷和夫人把我给忘了,日夜担心,连药都吃不下,可巧,老夫人就派了侯府的人来接我,这才安心调养。”

傅老夫人哈哈大笑,拍了她一下:“你呀你,你老爷夫人儿子不要,也不会不要你这姑娘,瞧瞧,他们就怕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跟眼珠子似的疼。”

赵流云腼腆地笑了笑:“那不是住在陌生人家里害怕嘛!”

傅老夫人和赵流云交谈愉快,芝麻大点的事也能谈半天,赵流云句句话总能说到傅老夫人心坎上。傅凌云竟和俩妹妹坐了一上午没插上半句话,直到中午,赵夫人的管事嬷嬷来请大家吃饭,大家才惊觉已经到中午了。

赵夫人一家子都外出做客,留下个管事嬷嬷招待她们。

吃午饭时,傅老夫人点了两个清淡的菜让管事嬷嬷给赵流云送去,傅飞云就问:“老夫人,赵姐姐身子骨好些了吗?”

那管事嬷嬷刚走出饭厅的步子一顿,回身瞅了傅飞云一眼。

傅凌云郁闷一上午,视线无意识地扫到这一幕,略觉奇怪,不过也没放心上。

傅老夫人叹口气,忧心地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且女孩子比男孩子娇贵得多,得好好将养着,唉。”

傅老夫人吃饭时心不在焉,她心疼赵流云,不想年后赵流云再跟去赵老太爷的任上吃苦,就琢磨给赵老太爷谋个京官呢。

可是,赵老太爷比老侯爷的年纪还要大,现在还在六品地方官上混,想做京官是无望的。傅老夫人的侄儿赵老爷从小斗鸡走狗惯了,是个纨绔子弟,在京城通过定南侯府的帮忙花钱买了个空头官衔。赵家的孙子们没有先辈读书的脑子,或者说吃苦的本事,除了赵大少爷赵世琪中举,其他几个都是不成器的。

赵老太爷这把年纪不肯致仕,就是因为家里没有个能顶门立户的子弟,他一旦致仕,除了赵老爷是个有名无实的官身,他的孙子们在仕途上可就没有长辈帮忙了,赵家也会慢慢衰落下去。

下午,赵流云和傅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倒是捎带上了傅凌云,可傅凌云却也看出来了,赵流云明面上是个玲珑人儿,实际上是个势利眼,远没有她表面上瞧着那般简单,单从她只跟傅老夫人和她说话,面对傅丹云和傅云丽时冷淡不少就知道了。

临到即将告辞时,赵流云突然问道:“老夫人,今儿怎么不见冉姐姐呢?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在老夫人房里玩抓石子、踢毽子呢。”

傅老夫人笑容就淡了些:“她近些日子身子不太舒服,在家里养身子呢。”

赵流云眉间拢了一抹轻愁,说道:“倒是不巧,这次我生病,她倒也生病了。”

傅老夫人安慰她:“若是你先病好了,就去府里探她,若是她先病好了,就来你们府里探你。好好养病吧,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们出府时,恰好碰到匆匆回府的赵家人,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亲自送傅老夫人上马车,盛情挽留,但傅老夫人是不可能在外面过夜的。

马车起驾,傅老夫人透过车窗看见赵老太爷头发里的白发,当年刘姨娘进府的时候,为她出头的唯有这个大哥。当初如果她娘家强势,她也不会忍辱负重眼睁睁看着刘姨娘受宠而什么都不敢做了,那时候她真有把刘姨娘拉到青楼里卖了的心。而现在她大哥白发苍苍,却还在为家族奔波,过年也不能安生,必须去上司家里拜访。

一回到府里,傅老夫人让傅凌云等人回院子,她换了身衣服出来吃饭,席间,主动给老侯爷布菜,令老侯爷受宠若惊,知道是傅老夫人看望了赵流云心情才变好的,因此饭毕,他就关心地询问探望结果。

傅老夫人一边给老侯爷脱下外套,一边叹着气说道:“就是水土不服,到京城养养就好了,我瞧着她今儿精神极好,陪我说了一天话呢,府里长辈们都出去走亲访友,难得她一个小姑娘招待我和凌丫头几个,而且礼数周到。”

老侯爷解腰带的手一顿,他问的是赵流云的健康,傅老夫人却说了这般多,他瞬间明白了,赵老太爷放下亲妹妹不招待,一家子人都出去做客,肯定是去拜访上司或者吏部的人,否则哪里能不在家里留个人,他终究觉得这些年对不起傅老夫人,便道:“大舅哥一大把年纪还在外面奔波,着实辛苦,我们作为亲家总得使些力。等回头我让老二和老四走动走动,看能不能留他在京城做官。”

傅老夫人眼中闪过惊喜,微扬唇角,脸色带着暖意:“嗯,外面的事老侯爷做主。”

老侯爷拍拍她的手,欣慰地笑了笑,心中更加内疚,他早些年若是能提拔下赵老太爷,赵老太爷也不会仍旧在六品外官上停步不前。

傅凌云一回到梨蕊院就细细思量开,傅老夫人在马车上的神色她看得清清楚楚,老侯爷对傅老夫人愧疚,肯定会一口答应傅老夫人为赵老太爷谋京官的事。可这里面却有些不妥。

她记得前世赵老太爷致仕是在两年后。当时他任期将满,下乡私访时突然昏倒,身子骨奔波不动了,他只能遗憾地上折子乞骸骨致仕。朝廷刚同意他致仕的请求,他人还在官位上,后脚就有人把他大孙子在当地书院读书时害死另外一个举人学子的事抖落出来,而且还有人证和物证。

大概是看赵大少爷赵世琪的祖父致仕,赵家又没人做官了,那举人学子的家人便想趁机将赵世琪绳之以法。安国公府和定南侯府联合出手期望能压下这件事,许诺给天价赔偿,那家人却不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当地学院的学子得知后,联合讨伐赵老太爷,声讨赵世琪。他们威胁赵老太爷不将赵世琪绳之以法就会到京城告御状,侯府和国公府出面安抚和压制,反而越压,反弹越厉害。

赵老太爷没办法,只好交出赵世琪,判了终身监禁。赵家出了个进牢狱的子弟,以后的子弟们往上数十八代祖宗,只要能数得着赵世琪就没法子做官,整个赵氏宗族的子弟都受到连累。赵老太爷晚节不保,狼狈回老家耕田,宗族里多是穷得叮当响的族亲,没哪个有志向读书,但赵老太爷一家还是被排挤得很厉害,说他们家毁了整个赵家的名声,害他们后辈做官无望,赵老太爷不到半年便郁郁而终。

而那时候赵流云还未能找到合适的亲事,一直留在傅老夫人身边,之后就委身到安国公府做妾。

傅凌云玩弄着发梢,恐怕傅老夫人选择让赵流云做安国公的妾,是看她人老实吧。唉,想多了都是泪,傅凌云甩甩头,她不记得当初赵世琪打死那名举人学子的具体时间,当务之急是派人去查这件事有没有发生,若是发生了,傅二老爷和傅四老爷又保举了赵老太爷为京官,那将来万一事发,定南侯府也会受到朝廷的责难,这跟拿银子帮赵家私了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赵老太爷是傅四老爷的亲舅舅加岳丈,他肯定会帮忙,怎么看,定南侯府都难以从中脱身。

隔日,傅凌云借着探望生病的二舅母的名头到林府,倒是令她二舅母受宠若惊,傅凌云可是林老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外孙女,她冷眼瞧着竟是比傅飞云都更得宠,又死了娘,林府孙女的定例都会额外送一份给傅凌云,生生把傅凌云当林家孙女来养的。

探完惊讶的二舅母,傅凌云也觉得好笑,难道是她平日太冷漠,才会来探病吓着了二舅母吗?

她摇了摇头,让林翠玉帮忙找来大表哥林魁玉。

林魁玉弹了弹肩膀上落的雪,笑说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没事就从没见你想起过我。上次我和安国公喝酒,他跟我炫耀他腿上的护膝是你做的,你要是不给我做个东西,我今儿可什么都不敢答应你。”

傅凌云嗔瞪他一眼,羞恼道:“这话该让大表嫂听听,你戴我做的东西是个什么意思?你要真不怕大表嫂吃醋,我明儿个就做个来。”

“得,得,小丫头嘴巴太伶俐可不好。你真要做,连带着你大表嫂做一件,她可不是就不吃醋了吗?”

一句话就将傅凌云原意里的吃醋变了个味道,好像大表嫂有多希望能得她一件绣件似的。

傅凌云颇觉意外,平常瞧着林魁玉哪里有这般油嘴滑舌,等他走到桌边对坐,傅凌云才闻到他身上有些许酒味,原来是刚喝了酒回来,难怪这般多话,她便吩咐扁豆:“扁豆,你去大奶奶房里要碗醒酒汤来。”

林魁玉也不阻拦,不大一会儿,林大奶奶即林魁玉的妻子便亲自端了醒酒汤过来。傅凌云坐在对面捂嘴取笑。

林大奶奶等着林魁玉喝完醒酒汤,笑问:“傅表妹爱吃山茶花糕点吗?我去年年里才得了几个糕点方子,都是用山茶花做的,一时兴起,多做了几分,傅表妹可以尝尝看。”

傅凌云心中一动,忙点头。

糕点是丫鬟送来的,林大奶奶没有返回来。

傅凌云尝了两块觉得还不错,暗中想着怎么问林大奶奶要方子。

林魁玉暗笑,也不揭破傅凌云的小心思,感觉脑子清醒不少,便问:“醒酒汤也喝了,糕点也尝了,现在能说正事了吧?”

“大表哥,昨儿个我和我们家老夫人去探望赵表妹,老夫人有心想让我们家帮忙留赵老太爷做京官,但是呢,我昨儿个却听他们家底下有人悄悄议论大表哥打死人什么的,好像还是个举人学子。我怕这个事不靠谱,就来问你的意见。”

林魁玉凝眉道:“如果赵世琪真打死人,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侯府再请人保举赵老太爷,将来事发,赵老太爷固然受谴责,可你们府上请的保举人也是要在皇上面前记个大过的,到时可就不是得罪一个两个保举人那般简单了。”

一般保举人请的都是高官,官场上姻亲、师生关系错综复杂,得罪一两个保举人,就可能得罪一片人,将来傅二老爷和傅四老爷在仕途上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个道理。

傅凌云道:“大表哥,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查查,还得请口风紧的人去查。府里面都是长辈,我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晚辈,没有发言权,那次老侯爷要烧死小林氏,她才努力说服傅二夫人,而非亲自去跟老侯爷和定南侯说。在他们眼里,她是个早晚要嫁出去的姑娘,管府里的大事,就是多管闲事。

林魁玉神色严肃地点点头,将此事答应下来。

傅凌云见他答应,半分没有为难的神色,心思稍定。

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傅凌云便去跟外祖母告辞,临走时,林大奶奶在二门上等着她:“大爷说看表妹喜欢吃,让我给你送来。”

傅凌云脸红了一片,怕林大奶奶误会,窘迫地接过糕点方子,嘴里嗫喏地说道:“咳,大表嫂,其实是国公爷喜欢山茶花……”

刚说完,她就有些后悔。

林大奶奶好笑道:“大爷偶尔会跟安国公喝酒聊天,这我是知道的,大爷还特意交代,安国公喜欢山茶花,平常看到山茶花的物件还要留意,逢年过节送去当节礼。”

所以,她有了山茶花的糕点方子才特意送给傅凌云尝尝的。

傅凌云轻轻跺脚道:“大表嫂和大表哥都欺负我!”

言罢,羞愤地上了轿子。

林大奶奶回去后跟林魁玉学了遍,笑得直不起来腰。

林魁玉派去的人消息还没传来,老侯爷就在京里开始走动,安国公有心帮忙,老侯爷却推拒了。

他对傅老夫人怀着弥补的心理,想要靠侯府的力量成事,毕竟这也不是大难事,赵老太爷的年纪在那里摆着呢,皇上体恤老臣,看在他年纪的份上也会同意他不再留外任,就是赵老太爷的官职实在有些低,就怕万一皇上直接给他打发回原籍给个清闲职务,反而得不偿失。所以,这个保举人得找个靠谱的。

这样一来,事情反而拖延下来。

过了元宵节,赵老太爷该上任去了,但是他依着老侯爷的意思称旧病复发,请求休养,皇上特意让他留到二月二之后再启程。

期间,傅老夫人隔两天便带傅凌云几个姐妹去探望赵流云,赵流云每每在傅老夫人临走时便提到傅冉云。傅老夫人无法,元宵之后便带上傅冉云一同探望赵流云,提醒傅冉云不要乱说话。傅冉云好容易有个望风的机会,当然是满口应承。

赵流云见到傅冉云果然很开心,连傅凌云都被抛到一边去了。

赵流云和傅冉云大谈诗词,傅老夫人本来因为傅冉云进宫那次的抄袭出丑而对傅冉云不满,此时再见她言谈有物,不禁对她有些改观。

傅凌云不以为意,反正这俩人她都不喜欢。

这一天,傅冉云一句话都没说错,傅老夫人很是满意她的表现,给她解禁五日,当作观察期。

傅冉云满脸开心,比过去沉稳了些,却仍旧是激动得泪光闪闪,说道:“老夫人,孙女懂事了,以后不会再犯糊涂让您失望。”

傅老夫人态度好了些,仍然不待见傅冉云,淡淡地说道:“你真懂事就好了,多陪陪流云,他们家就她一个女孩,没个说知心话的人。如果让我知道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傅冉云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觍着笑脸忙不迭地点头。

从寿安堂出来,傅冉云亲热地凑在傅凌云身边,感激地说道:“大姐姐谢谢你,要不是你点醒我,我永远不可能出永和院了!我以前做错了,我不知道夫人她是那样的人,我受她蛊惑才会跟大姐姐不对付,大姐姐,你能原谅我吗?”

傅凌云不知该怎么评价傅冉云的无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二妹妹,你今年十四了,多懂些事,家里长辈也能少为你操些心,以后去了婆家也能得婆家人看重和喜欢。”

傅冉云目光微闪,羞涩地垂下头。侯府年纪最长的四个姐妹里,她排行老二,却只有她还未曾定下终身大事。小林氏当初就是想让傅凌云在成亲前一年里死掉,那么这样一来,情况紧急,但时间又不算太紧迫之下,傅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这个嫡女代嫁。

傅丹云和傅云丽看着她笑:“是啊,二姐姐也该定亲了。”

傅冉云一跺脚跑回菊蕊院,丫鬟问何时摆晚饭,她想了想,说道:“将我的份例拿到梨蕊院去,我和大姑娘一起吃晚饭。”

她跟小林氏撇清关系,自然得跟得傅老夫人喜欢的傅凌云打好关系。

傅冉云抄近道去梨蕊院,转过弯就看见傅凌云刚走到门口,原来傅凌云跟傅丹云、傅云丽说了会儿话,耽误了时间,这时才到院子门口。傅冉云挂起笑脸,正要喊傅凌云,就看见二门处的婆子送给傅凌云一封信:“大姑娘,是林家大爷的人送来的,送信的人说是从剑南道发来的。”

傅凌云点点头,示意扁豆收下信,打赏那婆子一两银子,婆子喜滋滋地走了。

傅冉云张开的嘴巴闭住,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剑南道?那不是流云的祖父任官的地方吗?傅凌云可没认识的人在剑南道啊!”

她觉得这事不同寻常,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外面转了两圈才去梨蕊院用晚饭。

饭后,送走过度热情的傅冉云,扁豆撇嘴说道:“姑娘,二姑娘在打什么主意啊?”

傅凌云笑说道:“她打什么主意,都不可能打到我身上来。”

之后几天,傅冉云和傅凌云同吃同行,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在傅凌云身边打转,当然除了去探望赵流云时,她会跟赵流云说话忘记傅凌云。傅凌云郁闷得不得了,傅冉云缠着她导致她没有时间去找老侯爷说赵世琪的事。

剑南道来的信上说,赵世琪学院里的确有个举人学子莫名其妙地死了,发生在去年端午节,他游湖时掉入湖中溺水而亡,而且这个学子前两年跟赵世琪有过节。人是否是赵世琪杀的,他们还没找到证据。

这个学子叫作曾子新。

看到曾子新的名字,傅凌云便知道她最坏的猜测成真了。

傅老夫人以前罚过傅冉云抄经书,到观察期的第五天,傅冉云将四箱子经书搬到寿安堂。

傅老夫人惊奇不已,随手挑了两本经书看,笔画工工整整,竟然没有一个错别字,她稍觉满意,傅冉云到底是她孙女,只要她没杀死人,无论什么错,这个家族都会原谅她。

傅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冉云啊,希望你以后能像经书中所表达的意思那样,看淡名利,孝悌长辈。”

傅冉云跪在地上,诚恳地说道:“老夫人,孙女知道以前错得很离谱,多谢老夫人给孙女赎罪的机会,从此以后,孙女希望能跟着老夫人一起念经,修身养性。”

她今儿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衣服,也没像原来那般化很细致的妆,倒真有些出尘的味道。

傅老夫人摆摆手:“念经倒不必,我念经是打发时间,你们小孩子家该活泼些,不必跟我学的老气横秋。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傅凌云看傅冉云装模作样,只觉得跟跳梁小丑一般,她也懒得理睬傅冉云。

傅冉云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谢老夫人教诲,以后孙女就按照老夫人要求的去做。”

傅老夫人想了想,她这些孙女里,赵流云只跟傅冉云谈得来,她们都有共同的爱好——吟诗作赋,她老是把傅冉云关着也不好,赵流云在燕京里没几个朋友,再者,傅冉云受的这个教训值得她记一辈子,便道:“你的经书也抄完了,近来也懂事不少,就解除禁足吧。以后多跟你大姐姐学学,等你大姐姐嫁了人,你可就是家里姑娘们的表率了。”

傅冉云抿抿唇,望了眼旁边正襟危坐的傅凌云,说道:“是,孙女谨记老夫人的教诲。”

这天早上,傅老夫人留了傅冉云吃早饭,也算是给她个脸面,让那些迎高踩低的奴才们看清傅冉云依旧是府里的主子。

饭毕,傅凌云见老侯爷要走,连忙笑说道:“老侯爷,孙女找您有些事。”再不说,等圣旨下来,可就晚了。

老侯爷意外地顿住脚步,侧头见傅凌云面上有一丝凝重,背了手说道:“跟我来吧。”

傅凌云赶忙点点头,没有长辈同意,她是出不来二门的,所以她才没机会跟老侯爷说上话。

傅冉云的目光依次扫过傅凌云和老侯爷的背影,脑子里又响起那日在梨蕊院外面听到的话“剑南道”,难道傅凌云所说的事会跟剑南道有关吗?

她笑眯眯地说道:“五弟弟,我送你去二门上学吧。”

傅云靖看不顺眼傅冉云,头一扭,傲娇地说道:“我才不要!”

傅冉云略显委屈地看着傅老夫人,傅老夫人连忙打圆场,宠爱地说道:“好了,你二姐姐也是关心你。我让徐嬷嬷送你可好?”

傅云靖轻蔑地看一眼傅冉云,点点头,临走时,头昂的高高,甚是得意。

傅冉云垂首,抓紧手中的帕子,跟傅老夫人告退。

一出寿安堂,她就支开贴身丫鬟,找到傅凌云和老侯爷已经走远的身影,两人去的是寿安堂后花园的方向,她四下打量了下,这个时辰主子们刚吃完早饭,下人们才去吃饭,花园里正是人少的时候,她快速追上傅凌云和老侯爷,借着树干和假山掩藏身影。

傅凌云忧心地问道:“老侯爷,听说您和四老爷这些日子在帮舅老太爷(赵老太爷)留京的事奔走,可有眉目了?”

老侯爷微微笑了笑,说道:“你就为这个愁眉不展啊?放心,你祖父我在京城还有几个认识的朋友。”

傅凌云说道:“老侯爷的朋友何止几个,孙女自然是不担心。孙女忧心的是别的事,老侯爷,孙女斗胆问一句,举荐舅老太爷留任的折子可递到吏部了?”

老侯爷皱眉,说道:“还没有,保举人才刚刚定下,凌丫头,你到底在忧心什么?”

傅凌云松口气,郑重地回答道:“老侯爷,孙女这些日子没少跟老夫人去赵府,偶然一次听他们家下人说,大表哥在舅老太爷任上管辖的地方书院里读书,那书院死了个举人学子,好像是姓曾,叫什么却不得知。听那下人的意思,这个曾举人曾跟大表哥有过节,而他的死貌似跟大表哥有关。孙女是不信大表哥那样读圣贤书的书生害人的,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可后来就听说老侯爷有意请保举人留舅老太爷任京官,孙女越想越不安,没个章法,只得如实告诉老侯爷,早早查出流言源头来,免得以后连累到舅老太爷和大表哥的官声。”

傅凌云话还未说完的时候,老侯爷便震惊了,等她说完,老侯爷微微眯眸,眉峰悄然蹙起。

藏在假山后的傅冉云惊讶地捂住嘴巴,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傅凌云,她疑惑地想,去探望赵流云的还有傅丹云、傅云丽和傅老夫人,怎么偏偏傅凌云一个人听到了?最令她惊讶的是,傅凌云所言赵世琪这桩没影的案子,似乎跟赵老太爷能不能任京官有关。

老侯爷沉默半晌,凝重地说道:“凌丫头,这事不可再跟别人提起。”

看来老侯爷是知道赵世琪品行的,傅凌云放下一半心,连忙说道:“孙女知道轻重,不会往外乱说。而且,这是孙女偶然听赵家小厮提起的,不知是不是他说胡话,是真是假,还待查证。”

老侯爷点点头,又叮嘱几句放傅凌云离开。他自个儿则在花园子里站了片刻,直到有婆子到花园子里来推雪,他才转身,脚步匆忙地去了前院。

翌日,逢上傅飞云和傅云梓休沐,傅老夫人又带孙子和孙女们去探望赵流云。

傅冉云见了赵流云便笑嘻嘻地说道:“流云姐姐,我们老夫人一直惦记着你,隔三岔五地来探望,竟是将你当作亲孙女看待的,我们这些孙女要退一射之地呢,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赵流云羞涩地笑了下:“妹妹又打趣我,我跟老夫人四年多没见,你们日日承欢在老夫人膝下,如今不过见了不到十面罢了,还没把那四年没见过的补回来,我还嫌不够呢!妹妹又何必吃醋。”

傅老夫人哈哈大笑,傅冉云和赵流云便围着傅老夫人凑趣。

炕边坐两人正好,傅凌云寻个借口出去了下,现在倒是乐得清静。

傅丹云还好,被冷落惯了,傅云丽稍微沉不住气,瘪嘴低声道:“她倒是成个正经孙女了,我们连她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当初大姐姐生病,老夫人可没这么着急忙慌地三天两头探望。”

傅凌云忙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傅老夫人就在旁边呢。傅冉云那句话就是挑拨她们跟傅老夫人的关系的,她们可不能中计。

傅云丽撅了撅嘴,她们每次跟来探病,都跟个木头人似的坐在旁边,生生坐一天当那锯嘴的葫芦。

傅凌云也觉得赵流云太过分了,傅老夫人不怎么重视她们俩,就再也不怎么热情地招呼她们了。

这时,不知她们祖孙三人说了什么,传来一阵大笑。傅云丽瞥了一眼赵流云,生气地悄声说:“流云姐姐哪里像生病的样子了!哼,就知道哗众取宠。”

傅凌云哭笑不得:“哗众取宠可不是这么用的。”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傅凌云朝赵流云看去,细细观察她的脸,分明故意把脸色化成病态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难道赵流云是故意装病以博取傅老夫人的怜惜,好让傅老夫人积极为赵老太爷留京官的事游说老侯爷吗?如果是真的,这赵流云欺骗傅老夫人这么久,可就太虚伪了,为了名利竟连最喜欢她的长辈都欺骗,真是利益熏心。

临到吃午饭时,傅冉云说有礼物送给赵流云留在最后面。

傅冉云朝赵流云使个眼色,赵流云把丫鬟们支出去,问道:“冉云妹妹,怎么了?你这副表情可把我吓住了。”

傅冉云神色肃穆地说道:“流云姐姐,我问你件事。大表哥在剑南道的学院里是不是有个学生死了,还是个举人,姓曾?”

赵流云错愕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傅冉云倒吸口气,还真给傅凌云说中了,她凝眉道:“是昨儿个我听大姐姐跟老侯爷说的,他们在寿安堂后花园说这事,我恰好路过,便听到这个,大姐姐还说这名举子的死跟大表哥有关。我听大姐姐的意思,一直跟老侯爷确定留舅老太爷在京的折子有没有递到吏部。并且,前几天,我去大姐姐院子里吃饭,还看到二门上的婆子送了大姐姐一封信,说是从剑南道来的。”

她这几句话里的时间前后顺序点的很清楚,傅凌云不确定的语气也被她说成肯定句,这样一来,在赵流云听来就是,傅凌云接到剑南道的信,查到曾举人的死跟赵世琪相关,于是告知老侯爷,劝老侯爷不要保举赵老太爷留京。

赵流云瞠目结舌,哆哆嗦嗦地说道:“那怎么可能呢?那个曾举人是端午游湖落水死掉的,当时我大哥虽然在船上,可那船上的人多了去了,大哥也有不在场的证人的,怎么可能是大哥杀的他!你大姐姐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为了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就怀疑我大哥真是太过分了!对了,你大姐姐为什么要查我大哥?”

傅冉云摇头,故作迷茫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因为傅冉云的话,赵流云下午心不在焉的,傅老夫人以为她精神差,心疼她,没坐多久便离开了。

赵流云让丫鬟请赵夫人过来,一把抓住赵夫人的手,急声问道:“夫人,老太爷留京的折子呈上去了吗?”

赵夫人怜惜地拍拍她的手:“我的儿,你急成这个样做什么?有话慢慢说,别急,你祖父的事自有长辈们操心,你别担心了。”

赵夫人胸有成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老侯爷帮他们老太爷找的保举人是内阁里面的人,不过是去吏部打个招呼罢了。

赵流云急躁地推开赵夫人的手:“娘!女儿跟你说正经事呢,大哥那个事当初不是赔了许多银子给曾家,让他们闭嘴吗?现在都传到燕京来了,老侯爷已经知道了!”

“什么!”

赵夫人瞪大眼,跟着急起来:“谁告诉你的?”

赵流云重复问道:“别管谁告诉我的了,老太爷的事到底有没有定下来啊?”

赵夫人咬了咬唇道:“没有。怪不得呢,昨儿个那杨阁老本是要递折子的,老侯爷却说近日杨阁老忙着开春的事,让再等几天,看来老侯爷正是为了你大哥的事而犹豫,恐怕已经派人去剑南道上查探虚实了。”

赵流云咬着唇角,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大哥真是的,他这么大的人了,侄儿都生了俩,竟然还这般冲动!”

赵夫人讪讪地说道:“他终究是你大哥,将来你出嫁,能指望的人唯有他。”

赵流云无可奈何,赵夫人就是溺爱孩子,舍不得责难一句,真是慈母多败儿:“夫人啊,这事侯府不会是无缘无故知道的,一定是我们府里有人说漏了嘴。”

赵夫人连忙点头,自去敲打婢仆不提。

赵流云穿上绣鞋,走到窗户边上,新年刚过,雪还未融化完,窗外的柳树就有发芽的趋势了,赵流云却没有欣赏的心思,赵府苦心孤诣隐瞒的事,竟然就这般呈现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一旦老侯爷查出曾举人的死跟赵世琪有关,肯定不会再帮赵老太爷谋官职。

傅凌云啊傅凌云,你有怀疑,你怎么不来问我呢,也好让赵家做好准备,偏偏先告诉老侯爷,你这不是害我们赵家永远不得翻身吗?哼,你不让我好过,我哪里能让你好过!

赵流云手握成拳头在窗台上砸了一下,眼中闪过厉色。

傅凌云是不知道赵流云的心思,更不知道傅冉云在背后搞小动作,菊蕊院有她收买的人,那边的人没传来傅冉云有异常的消息,傅凌云才懒得跟这号人打交道,好在傅冉云自从解除禁足之后老实很多,平常就在府里四处转转,到学堂上课,也不来缠她了。

赵家那边一直没动静,傅凌云便知道老侯爷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不久,傅凌云收到林魁玉的信,老侯爷在傅家族亲里扒拉人,准备提拔两个进翰林院,也好跟傅四老爷有个臂膀。傅凌云立刻猜到,老侯爷是想做两手准备,如果赵世琪的事是道听途说,那么还把赵老太爷推荐给杨阁老,如果赵世琪那混小子真做下这等混账事,老侯爷未免得罪杨阁老,就把族人推荐给杨阁老。

傅凌云猜到的事也被赵老太爷猜到了,赵老太爷十分委婉地质问老侯爷是否要换掉他的名额,老侯爷把赵世琪的事捅破,问是不是有这回事。赵老太爷目瞪口呆,见瞒不过去,只好承认。

老侯爷气得大声喘气,要不是看在赵老太爷是他大舅子的份上,他早一脚踹上去了,气呼呼地说道:“你们府上出了这么大事,你竟然瞒着我!你可知道,万一得罪杨阁老,我们家老二和老四就别想在仕途上前进一步,以后还得面对杨阁老学生的为难!我问你,那事你们是怎么解决的,曾子新的家人可曾安抚好了?”

赵老太爷忙说:“安抚好了,安抚好了,老侯爷尽管放心,当初他们家人诬赖我们世琪推他掉进湖里,旁边没人证证明是世琪故意推进去的,只是看到世琪离他最近罢了。我们怕世琪没法子脱身,就赔了大笔银子,那家人本就是穷书生家,借了银子自然欢欢喜喜回家种地去了,保证不会说出来的。在外面就说,曾子新是我们世琪的同窗好友,是我们家可怜他们,送给他们的银子,谁也不会起疑。”

老侯爷蹙眉:“你真的没骗我?世琪真的没推曾子新?那家人保证不会旧事重提?”

赵老太爷觍着笑脸道:“真的,真的,我怎么敢骗老侯爷呢。原本没当这个事是个事,才没告诉老侯爷的。”

老侯爷叹口气,说道:“罢了,我姑且再信你一次,杨阁老的确有事,马上要春雷了,礼部主持天子春耕,这事是杨阁老安排去办的,他在城外皇庄上,过几天才回来,你且放心,等他回城,马上就上折子,让吏部的人把你的名字留下来。”

赵老太爷手心捏了把冷汗,眉开眼笑地拱手作揖说:“多谢老侯爷为我费心。”

老侯爷不苟言笑,说道:“你是我大舅哥,我为你费心是应该的,你们过得好,老夫人才安心。”

“是,是,老侯爷跟妹妹伉俪情深,我是知道的。”

老侯爷看他一大把年纪还要给自个儿作揖,也是心酸:“你也许久没见老夫人了,她念你念得紧,你去瞧瞧她吧。”

赵老太爷道谢着从书房出来,抹了抹脑门冷汗,朝寿安堂过去。

傅凌云刚和傅二夫人、傅四夫人处理完庶务,到傅老夫人这里来陪着说话,看见赵老太爷春风满面地过来,心下一紧,难道赵老太爷说服了老侯爷?前世那场祸事傅凌云并不了解经过,只是偶尔听安国公提一两句罢了,不知道赵家对这件事的处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依照这件事后续的轰动来看,赵家肯定没有善了,未能处理妥当。

傅凌云笑着上前给赵老太爷见礼:“凌云见过舅老太爷。”

赵老太爷分不清傅家的几个姑娘,听到她说自个儿是傅凌云,脸上的笑容立马冷淡下来,不咸不淡地说道:“免礼吧。”

傅凌云一头雾水,赵老太爷的脸色变化她当然看得到,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她哪里得罪过赵老太爷吗?此时傅凌云还没怀疑到赵老太爷已经知道是她跟老侯爷告密赵世琪的事上来。

赵老太爷不待见傅凌云,傅凌云只能识趣地告退。

傅凌云退出来时,瞥了眼赵老太爷,确定他脸上的欣喜是真诚的,这才慢慢踱出寿安堂,她寻思片刻,然后去了傅二夫人的院子,请求去一趟林府看望林老夫人:“……元宵节就让我过去,侄女想着,这是侄女在家中最后一次过元宵节,以后难得在这个日子团聚了,故而没敢答应外祖母,只说猜灯谜得了灯笼送过去。”

一席话说得傅二夫人跟着伤感起来,从傅凌云身上想到傅云丽身上,傅云丽跟云州吴家少爷的亲事定下来,这一年就还走礼了。定亲就相当于结亲,只是女方暂时不住在婆家罢了,很少有退亲的说法——当年小林氏任性退亲,林府虽然嫁了个族亲女孩过去,但也让商人重诺的林家蒙羞很长一段日子,并且林老太爷从那件事后彻底不再管小林氏的事,任由傅老夫人一千两银子就将她打发了,后来小林氏扶正,甚至没能重新办场婚礼,全是因为失信得罪林家人的缘故。

傅凌云甩甩头,怎么又想起了小林氏?她寻思着,傅冉云禁足出来,和赵流云联合分她在傅老夫人面前的宠,又日日跟在她身边借她的光讨好傅老夫人,别以为她没看出来!既然傅冉云还没长记性,那二月二踏青,她就求定南侯让傅冉云去见见小林氏好了。这俩母女的对手戏肯定很精彩。

说曹操曹操到,傅凌云正想到傅冉云,马车外就传来傅冉云的声音:“是大姐姐要出门吗?”

傅凌云只好撩起车窗帘子,浅笑道:“二妹妹,是我,我要去外祖母家。你这是去哪里?”

傅冉云站在马车下,仰头看她:“我去找四妹妹做针线。”

两姐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打个招呼,马车又启动了。

傅冉云望着马车驶出的方向,林家是否跟赵世琪有关呢?傅冉云暗自琢磨着,她该怎么将这把火烧得更旺,还不能引火烧身。

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傻,被人当枪使,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什么事都冲在前面。

傅冉云脚步一转去了寿安堂,在傅老夫人和赵老太爷面前称赞一番赵流云,然后哀求道:“说到流云妹妹,我就担心她的身子骨,这一天不见,我连饭都吃不下。这不,昨儿个我才做了一件春衫,正好托舅老太爷帮我带给流云妹妹。”

傅老夫人起初见傅冉云没眼色地跑来请安很是生气,此刻听了她的话,便叫她的贴身丫鬟进来。那丫鬟是跑回菊蕊院拿了那件春衫,把春衫呈了上去。

傅老夫人夸赞好针线。

傅冉云眼中闪过黯然,她的衣服大多是碧桃做的,碧桃的针线比她好得多,可惜碧桃死了,她再也无法穿到那么漂亮的衣服了。

赵老太爷索性说道:“她两姐妹说得来,不如就跟我去我们府上住两晚,正好陪流云说说话,流云的病也好得快些。”

傅老夫人笑容稍淡,沉吟道:“那二丫头你就去吧,记住,别给赵府添麻烦。”

傅冉云喜不自禁,连连说道:“孙女谨记老夫人的话,不敢忘。”

这样一来,傅冉云夹在衣服里的小纸条就失去了用武之地,对傅冉云来说却更好,她可以亲口跟赵流云说。

赵老太爷不到吃午饭就带着傅冉云上马车走了。

傅冉云让赵流云支开丫鬟嬷嬷们,低声说道:“流云姐姐,我回去后找了婆子打听,那日送给大姐姐剑南道信件的,就是我林府大表哥。今儿你们老太爷到寿安堂和我们老夫人说话,我大姐姐见了舅老太爷,竟然就连忙叫了马车去林府。我怕大姐姐又做出些什么事来,便亲自来告诉你。”

赵流云颦眉沉思,傅冉云喝着上好的碧螺春茶,惬意地轻轻舒口气,又迟疑地问道:“流云姐姐,你们府上得罪过大姐姐吗?大姐姐有林府做靠山,我们老夫人偏着她,将来又有安国公府做靠山,得罪她可不好。”

赵流云摇摇头:“不曾得罪过她,我听我们老夫人说,凌云表姐曾经还送过解药给我们老夫人,哪里像是对我们家有意见的样子。恐怕是怕我大哥连累你们家居多。”

傅冉云听到她提“解药”,略显尴尬地抿了抿唇角,仗着脸皮厚,说道:“流云姐姐,不是我想抹黑自家亲姐,可我们好了这么多年,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我大姐姐是个心胸狭窄的。”

她苦笑一声,接着说道:“你瞧,当初我在老夫人面前也算是得宠的,可大姐姐不经过我同意,私下把我写的诗词送给我三妹妹的未婚夫,还正好在皇上面前逮到了,丢了大脸,还好皇上英明,把场面圆过来了。从此我就在老夫人面前失宠,老夫人眼里就只看得到她一人了。唉,流云姐姐也有所察觉吧?”

赵流云惊讶地捂住嘴巴:“竟然还有这种事!我就说呢,你们家侯夫人在家庙里给老夫人祈福,连太后娘娘都称赞孝顺的,老夫人该对你更疼爱才是,怎么反倒去宠凌云表姐,原来是另有原因。”

傅冉云眼角渗出一丝委屈,说道:“这事,你打听下,是真的,我从不会骗你,不过,为侯府和安国公府的名声着想,流言里并没有大姐姐的影子。我看这几天老夫人来探望你,我们三个一起聊天说话,反倒把她和三妹妹、四妹妹冷落在一旁,难道是为这个大姐姐才惦记上你?”

赵流云不自在地微微偏头,她的确是故意在傅老夫人面前争宠,但是这种话她是不可能承认的,装作迟疑地说道:“不能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呀,我并非故意冷落谁,只是没了话说。若真是为了这么点子小事,让表姐故意为难我们家,那我亲自去找她赔罪去!”

说罢,赵流云就要起身下炕。

傅冉云连忙拉住她,急急说道:“你别急啊,你病还没好呢。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找我大姐姐,我大姐姐肯定不会承认的,她在老夫人面前一直是温良谦恭让,大度的很,老夫人对她向来是深信不疑。若是羞恼了她,说不得她把大表哥的事捅出去,到时候还没等查清真相,舅老太爷恐怕就得去剑南道上任了。”

赵流云也不是真要去找傅凌云辩解,赔罪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否则就是承认她争宠的小心思,她顺势停下下炕的动作,躺在炕上不断咳嗽,眼里浮起泪光,无助地问道:“那冉云妹妹,我得罪了凌云表姐,该怎么办啊?”

傅冉云无奈道:“这……老侯爷既然已经知道了,只能看老侯爷的态度了,你不如把这事告诉舅老太爷,让舅老太爷跟我们老夫人提个醒,解释清楚,老夫人自当会在老侯爷面前解释一二的。”

赵流云点点头,晚上赵夫人来陪她和傅冉云吃饭,傅冉云离开后,她就问赵夫人:“老太爷今儿去侯府,可曾跟老侯爷解释明白了?”

赵夫人满面笑意地说道:“解释明白了,还跟你姑老夫人也提了两句。老侯爷应承你祖父,等杨阁老回来就上折子。你大哥的事,我们处理得干净,老侯爷只是怕得罪内阁的杨阁老罢了。”

赵流云松口气,赵夫人问道:“流云,是侯府二姑娘跟你说的这事吧?你们老夫人跟二姑娘的娘不对付,倒是很喜欢大姑娘,你以后别光听她的一面之词,就去你祖父面前说大姑娘的坏话,连带你祖父也不待见大姑娘。老夫人说了,这二姑娘跟她娘一样鬼精鬼精的,心里小算盘可多着呢……”

赵流云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好了,夫人,我心里有数。我跟凌云表姐一直不亲近,她性子沉闷,谈论诗词,她更是一问三不知,还不如姑老夫人有趣呢。而我跟冉云妹妹书信来往这么多年,我们早已把对方当成知己,她不会骗我的。她娘是她娘,她是她,不能混为一谈。”

赵夫人叹口气,说道:“可是,大姑娘才是飞云一母同胞的姐姐啊!”

赵流云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在赵老太爷任上也是个个巴结着奉承着,偏偏傅凌云身份高贵不会巴结她,她心里自然就恼了傅凌云。

赵流云瞬间面红耳赤,羞窘地说道:“夫人,我大着飞云表弟一岁呢,您别瞎想了,就算凌云表姐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可冉云也是飞云表弟的亲姐姐啊,何况,飞云表弟一直在南疆,跟两个姐姐哪个都不是很亲吧……”

赵夫人怕赵流云对傅飞云心有芥蒂,便劝道:“俗话说,女大一,抱金鸡,大一岁刚刚好。我看飞云小小年纪沉稳有加,上次管事嬷嬷还说,他很关心你的病,希望你早日康复。”

赵流云扭过头去,小声嗫喏道:“客套罢了,夫人岂能当真。”

赵夫人见她模样不是恼了,而是羞了,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说道:“好了,我也不羞你了,你记着娘的话,多跟大姑娘亲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您不是还要去伺候父亲吗?赶紧去吧,不然父亲一会儿去了姨娘的院子,您又要后悔。”

赵夫人这才匆匆走了。

赵流云想着赵夫人的话,心里甜滋滋的,双手拄着下巴,望着一豆油灯发呆。因为傅赵夫人给了准话,她对傅凌云也不如刚听完傅冉云的话之后那般恼了。

傅凌云去了林府之后,请求林魁玉细细调查当初赵家是怎么处理曾子新的事的。

此事关系着侯府两位老爷未来的仕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姻亲的林府自然得重视,林魁玉说道:“那曾子新死后,曾家闹过一阵子,还去官府报案,有人看到曾子新落水时离他最近的人是赵世琪,后来曾家就没闹了,因为赵家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银子,外间都传说是赵世琪看在昔日同窗好友的份上送给曾家的银子,不仅事情解决了,赵家还博了个好名声。这事不了了之。”

傅凌云柳眉轻蹙,她在思考前世到底是什么促使曾家反口撕破脸皮跟赵家闹。

林魁玉摇摇头,笑道:“傅表妹,你太杞人忧天了,曾家收了银子,为他们自个儿家的名声着想也不会闹的,就算他们闹,曾氏宗族也不会同意他们把家族的名声搞臭了。曾氏宗族里的举子可不止曾子新一个人,他们还是很重视‘信用’二字的,也不会让人知道他们是收人钱财封口的。曾子新还有个弟弟呢,也在读书。”

傅凌云当然不会完全放心,说道:“大表哥,这事我还是不放心,我觉得曾子新的家人肯定还没有放弃为曾子新伸冤的想法,我们查不到证据,可不代表他们手里没有。而且,我总觉得赵老太爷一家办事不靠谱,最好再查一查。”

林魁玉满口答应,但是他心里却不以为意,自古民不与官斗,曾家是平民百姓,哪里敢跟赵家叫板,尽管赵老太爷的官职并不大。但是赵老太爷为人处事的确不靠谱,有读书人的天真,也有老官员的贪心,上任的时候除了他的老妻,整个家的人全部带到任上,当地没有几个官,赵世琪可不就张狂起来,当自个儿是猴大王了。

傅凌云回去的时候有点泄气,翌日,安国公领皇命从京畿大营里考核武官武艺回来后,上门拜访老侯爷博弈,到下午才得空见傅凌云一面。

傅凌云见安国公出城几日后脸上消瘦不少,心里很是心疼,把中午做的山茶花糕点拿出来招待安国公,两人在寿安堂的八角亭里坐着,四周围了帷幔挡住料峭春寒。

安国公尝了一口糕点,眼角微弯,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眼中盛满了隐隐的情意,他再次想早些把傅凌云娶回家。等过了二月二,天子春祭过后,清闲下来,他就让聂姑妈商量婚事。

傅凌云不知安国公心中所想,见他吃完糕点后心情更好,她眼里也满是欢喜,正要寻个话题来说,就听安国公说道:“大姑娘,咳,我这次来顺带有件事请你帮忙。昨儿个甘菊托口信给我,侯夫人被关家庙,她想把春花带回去。”

傅凌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春花就是安祖,说道:“恐怕还得等等,老侯爷把春花和梅婆子交到石嬷嬷手上调教,石嬷嬷是老侯爷还未封侯的时候就在我们家的,对傅家很是忠心。老侯爷答应不杀春花和梅婆子,为防她们以后泄露侯府秘密,才交给石嬷嬷。等二月后,我把她俩要过来,到时候带到国公府,再把春花交还给甘菊不迟。国公爷让甘菊再耐心等等好不好?”

安国公点点头:“我就是这么一问,你既然早有安排,就听你的安排,反正这些后宅的事我也不大明白。甘菊那边不敢有二话,你肯为她表姐周旋,是她和春花的福气。”

傅凌云想笑,他以势压人竟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她记起安国公提过天子春祭,便问:“我听老侯爷说,春祭的事是杨阁老操办的,什么时候能办好?”

安国公略有疑惑,直言道:“那皇庄恰好在京畿大营旁边,我这次去京畿大营除了考核官员武艺,也有为皇上选春祭侍卫的意思,毕竟到时候会有很多老百姓参观。我见过两次杨阁老,杨阁老明儿个就回京了,想来今儿就能操办好。怎么,你想去看天子春祭?这简单,到时候我让人给你留个位置。”

傅凌云才没心思去瞧呢,她惊讶的是杨阁老明儿个就回京了,到时候老侯爷肯定会去拜访他,这离二月二没几天了,折子再不递上去,赵老太爷肯定得启程,不得留京了。

“这倒不用,人多,我不去凑这个热闹,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安国公便没再提这个话题。

傅凌云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到第二天早上二门上的婆子又送来一封信,傅凌云打开信件快速浏览一遍,随即,信纸失手飘落地上,她喃喃道:“真是阴差阳错,来不及了……”

傅凌云站在原地琢磨半晌,随后写了封信让苍耳送给林魁玉,送到京兆府去,又急匆匆换衣服,一边让扁豆梳妆,一边对韩嬷嬷说道:“嬷嬷,去二门上问问老侯爷在哪里,如果老侯爷在书房,就让婆子去禀告老侯爷,我有重要的事见老侯爷。”

韩嬷嬷见傅凌云着急,连忙应诺,等她回来时,傅凌云已经打扮完了,韩嬷嬷去拿了个帷帽给傅凌云戴上,说道:“老侯爷正和门客谈话,让姑娘去书房相见。”

傅凌云颔首,她早猜到了,否则不会换衣服。

傅凌云在书房外面等了一会儿,门客相公们从书房出来,纷纷作揖行礼,傅凌云退让到一边,蹲身还礼,从头到尾没多说一个字。

老侯爷见了很是满意,暗道这才是侯府千金该有的礼数,等她摘下帷帽,他敛起所有情绪,神情有些凝重地问:“凌丫头,今儿找到我这里可是有事?”他知道傅凌云从来不会小题大做,能让她亲自求到前院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

傅凌云深吸一口气,焦急地说道:“老侯爷,请恕孙女无状之罪,不过,孙女的确是有急事。外祖母家在剑南道有生意,刚刚孙女收到林家大表哥的信,有一家姓曾的状告舅老太爷家的赵大表哥谋害人命!孙女就想,这姓曾的是不是就是曾在赵府听到的那家。林大表哥说,我们三家是姻亲,故而写信告知孙女,让孙女转告老侯爷,也好商量出个对策来,以免影响舅老太爷的前程。”

老侯爷十分震惊,连忙问道:“消息可属实吗?你再细说说。”

老侯爷明显是相信了,傅凌云暗松口气,幸好她平日就不是个乱打诳语的人,否则还要花费心力让老侯爷信任她,说道:“信上说,那曾家久不见舅老太爷上任,又打听到舅老太爷大致不会回到剑南道任职,便击鼓鸣冤,闹得衙门内外皆知,县令劝解,民告官要谨慎,没有真凭实据将来要吃罪。曾家供出人证和物证,还去找当时随同赵大表哥与那曾举人一起游湖的书院学子,这事竟闹到书院里去了。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纸包不住火,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传到京城来。”

老侯爷浓眉紧皱,半晌后狠狠捶了下书桌,神色不怒自威,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他心中极恼赵老太爷对他的欺骗,赵世琪是否杀人先不说,明显就是赵家没能做好善后工作,导致曾家一见赵老太爷不上任就抓住机会状告赵世琪。

现在,这不仅仅是状告赵世琪了,还有赵家的包庇罪。

其实,这样的事也不少见,他知道不少地方都有以金银赎罪的惯例,当然,对官家来说,最好还是不把事情闹到公堂上为好,否则的话,金银虽可赎罪,但却会留个案底,对做官的亲属会有影响,直系亲属更是直接罢官免职。

傅凌云沉默,微微垂下头,傅老夫人的娘家人,她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便起身告退。

老侯爷迅速再命令人去剑南道查,杨阁老举荐之事自然不了了之,无限期推后。这时,小丫鬟禀告林家大爷林魁玉求见。

林魁玉自得了孩子便从大少爷升级为大爷。

老侯爷连忙让请,林魁玉拱手抱歉道:“原该早些上门告知老侯爷,但因京兆府有要事走不开,这才写信让傅表妹转告老侯爷……”

便把傅凌云的话重述一遍,老侯爷本还对傅凌云有些疑虑,毕竟傅凌云一个晚辈,找外家人监视调查傅老夫人的娘家,怎么也说不过去,此刻听了林魁玉的解释,心中那点芥蒂瞬间没有了,只当作是个偶然事件。老侯爷虽然头疼这件事闹到书院里去,但也很感激林家的消息,他刚刚就准备在门客们走后去找杨阁老的,幸亏一个错误还没铸成。

老侯爷去赵家责问的当口,傅凌云正在感激林魁玉,林魁玉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没两天,老侯爷第一批派到剑南道的人回来,满头大汗地将曾家状告赵世琪的事告知老侯爷,正好跟林魁玉说的一模一样,而且他们从剑南道回来时,曾家已经在学院学子们不畏强权的支持下摆出人证和物证,同时带回的还有曾家在拿到赵家赔偿金后为什么依旧状告赵家的缘故,显然,在曾家告状的这个当口,这个缘故已然不重要了。

老侯爷听完后,捶胸顿足,恨不得再去赵府将赵世琪和赵老太爷暴打一顿才好。

傅凌云在这天也得到了林魁玉传来的消息,原来正如她所料的那般,当初赵家并没有妥善安置曾家的事。

这件事要从前两年说起,赵家初到剑南道走马上任,赵老太爷新官上任三把火,已经考中举人的赵世琪靠着祖荫去了当地学院也放了三把火,不说他自恃身份将学院从饭食到衣着批评得一无是处,以及众目睽睽之下用歪理邪说将老夫子辩驳得张口结舌、七窍生烟,单说他挑战学院最有前途的举子曾子新不成,反在学业上被曾子新压制,经常明里暗里讥讽曾子新清高,偶尔干点弄坏人家桌子或者放条蛇在曾子新座位底下的幼稚事情,两人结怨越来越深。曾子新自知自家地位无法与赵家相比,经常避着赵世琪。找茬的赵世琪被人说刻薄恶毒,老实的曾子新反而得到宽厚的好名声,赵世琪更加不满,明面上与曾子新交好,说不打不相识,实则暗地里更恨曾子新。

赵世琪暗地里对曾子新的为难,除了曾子新的近亲好友,别人都不知道。

因此,去年端午游湖,曾子新落水溺死身亡,离曾子新最近的赵世琪成了头号怀疑目标,曾子新的弟弟和父母一张状纸将赵世琪告到衙门。

这事坏就坏在,赵老太爷没有直接跟曾子新的家人谈,而是跟曾氏族长谈,花费大量银子收买族长,让族长利用宗族权力以及他的官威恐吓、压制曾家,拿曾子新弟弟的前途做威胁。曾家在双重压力下,不敢吭声,这事就沉寂下来。

赵老太爷认为,曾家差点毁了他长孙的前途,对曾家恨得咬牙切齿,哪里会把赔偿银子给他们,他情愿给曾氏族长,让曾家连根毛都见不着。

曾家不仅没得到应有的赔偿或者公道,而且受两重压制,当然不是真的沉寂,打听到赵老太爷倚老卖老要赖在京城了,剑南道的官老爷们也不那么怕赵老太爷了,就赶紧见缝插针地报案,摆出人证物证,煽动学院书生们,意图扳倒杀人犯赵世琪。

赵老太爷竟糊涂到这个地步!赵家不衰败才怪了。

傅凌云感叹一声,不知道傅老夫人若是知道这个消息该有多伤心呢。赵家大势已去,事情跟前世一样,已成定局了。而且这一世赵世琪在燕京,不在剑南道,案子会变得更为复杂,谁让燕京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呢?那群言官御史可不是吃白饭的。

傅凌云最想不通的是,明明这件事两年后才发生,为什么会提前两年呢?她细细一想,她的重生的确改变了很多事,刘姨娘的死大白于天下,老侯爷愧疚傅老夫人,才会承诺在赵老太爷留京官的事上推一把,导致赵老太爷在燕京逗留到二月二,继而提前引爆这一场风波。

所以,傅凌云在看到林魁玉信件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便是,阴差阳错。

多想无益,现在事情的发展不在傅凌云的掌控内,只能听天由命,她庆幸的是,她阻拦了老侯爷向杨阁老推荐赵老太爷留京,这事至少不会牵连傅家了。

当天下午,她就听闻老侯爷拜访杨阁老,让杨阁老帮忙把傅家的两名族人推荐到翰林院。

赵老太爷大怒,跑到寿安堂跟傅老夫人哭诉,直说老侯爷坑苦了他,还跟傅老夫人道别,他二月二就要去剑南道继续上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可怜。

傅老夫人怒急攻心,一下子病倒了,不听老侯爷的解释,也不见老侯爷。

老侯爷苦涩一笑,没想到帮人竟帮出了冤家,老妻不见他,他却不能绝情,二月二没去参观皇帝朝臣春祭耕地,而是去为赵老太爷送行,当然他没给赵老太爷好脸色。

赵老太爷在剑南道有人,马跑得没有定南侯府和林府的马快,可得到消息也没晚几天,他了解了前因后果,像当年不承认曾子新是赵世琪杀的一样,也不承认是他自个儿做错了,而是将所有的过错推卸到老侯爷身上。

因此,赵老太爷见了老侯爷脸色更黑,那点人情世故不见了,恶声恶气地说道:“枉费我以为老侯爷对我妹妹真心了,原来只是表象。难怪老侯爷迟迟不为我请命留京,原来是等着世琪的事东窗事发,你就可以推卸得一干二净!呵,老侯爷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我赵安邦不敢高攀!老侯爷请回吧,何苦为我送行在我妹妹面前做样子!”

老侯爷脸色更黑,他算是知道什么叫作吃力不讨好了,他这一辈子除了在傅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过几次,就是皇帝面前腰板也是挺得直直的,何曾被人这般污蔑过,当即垮了脸没好气地说道:“大舅子,我要通过杨阁老为你请命留京是事实,可你呢?当初我问你世琪的事是否处理好了,你却这般处理受害者家属,难怪人家不忿,卧薪尝胆一年也要告你,你还在我面前打包票说妥善处置了!幸亏我留有后手,不然我傅家就要得罪杨阁老!我们家二小子和四小子的前途就毁在你手上了!”

赵老太爷火冒三丈:“当初若非你让我装病滞留燕京,我早早上任,那曾家敢告我?你这一留,我官没捞到,反而要赔上一家子的前程!”

赵老太爷怒极,当即不再理会“胡搅蛮缠”的老侯爷,喊车夫启程,那马车便绝尘而去,踢了老侯爷一脸灰。

老侯爷气笑了,望着赵家马车背影不停喘气:“我苦心为你谋划,竟然好心办坏事,坏了你们家的前程了!”

傅凌云知道现在傅老夫人听不进去劝,便只默默地坐在炕头伺候她吃药。赵老太爷处理事情的手段太过简单粗暴,没给曾家回旋的余地,而且,她认为赵世琪那样的性子的确做得出来推人家曾子新入湖水的事,她幼时亲眼目睹过赵世琪用鞭子将个年纪只有七八岁的小厮抽打得半死,那小孩子的脸生生被他打得毁容,就这样仍不罢休,他还命人往昏倒的小孩脸上泼了盆盐水,只因他下台阶时摔了一跤,那小孩子没扶住他让他丢了脸。赵流云正领着她们几个表姐妹游园,姑娘们吓着了,赵流云劝止他才罢手。

傅凌云喂完傅老夫人吃药,正要离开,傅老夫人流着泪抓住傅凌云的手,踟蹰不定地问道:“凌丫头啊,赵家如今可怎样了?”

傅凌云不忍心告诉她,只说道:“老夫人病着呢,不宜操心,先养好了病再说吧。”

傅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道:“虽是个不成器的,可我就这一个娘家兄弟。不知他们是否平安,我如何能安心养病,凌丫头,你跟我说吧,我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傅凌云见傅老夫人目光坚定,无奈地说道:“老夫人,想必老夫人也听说过赵家大表哥惹的事,还是场人命官司,具体的孙女也不是很清楚。舅老太爷(赵老太爷)回剑南道时没有带上大表哥,可是没几日,剑南道上地方衙门派了两名衙役请大表哥去剑南道协助调查,直接由大理寺出面,大表哥没办法,只能动身去剑南道了。老侯爷……老侯爷怕大表哥路途不便,和皇上请命也去剑南道了。老夫人放心,有老侯爷在,大表哥不会有事的。”

傅老夫人手指微颤,继而眼角又滑下一行泪来。

傅凌云怜惜地为她擦去泪痕,老侯爷作为告老在家的老元帅,是不能随意出京的,况且定南侯还领着定南大元帅的职务,他们这些侯府的家眷其实都是作为人质扣留在京,傅老夫人明白这一点,才会心疼老侯爷年迈进宫求出京的恩典。

傅老夫人心情很复杂,赵老太爷临走时来告别,或者说告状,话里话外指责老侯爷不为他谋官,答应的官位却便宜了傅家族人,指责老侯爷不讲信用,根本没提到赵世琪的事,所以她才一气之下病倒了。这几日她从丫鬟嬷嬷们嘴里听到只言片语,才知道老侯爷是因为赵世琪闯了祸,摊上人命官司,才会转而把机会让给傅家族人,她被亲兄长给骗了,又愧疚于老侯爷,没脸见老侯爷,自个儿也拉不下来脸去道歉。乍然听到老侯爷请命去剑南道,傅老夫人真是又愧疚又感动,又恨自个儿大哥不争气。

傅凌云见傅老夫人又流泪,知道傅老夫人想通了,这才敢说更多的话:“老夫人安心,老侯爷走时的行李是孙女和二夫人帮着收拾的,侍卫有五十人,路上出不了岔子,等大表哥的事安排妥当了,就会回京的。”

傅老夫人这才敢问:“凌丫头,你大表哥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傅凌云松口气,赶忙把赵世琪的事挑拣着说了,因怕傅老夫人再气病了,不敢道出事实,只敢尽量往轻了说:“……那人证物证隔了一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县老爷总能查个水落石出,还大表哥一个清白。”

傅老夫人经傅凌云一劝,重拾希望:“希望能早些结案,你舅老太爷也能早些安心。”在她心里,她的侄孙子是个老实人,不可能害人性命。

傅凌云不语,老侯爷也是不清楚背着长辈的赵世琪的真实性子,才会一再信任赵老太爷。

经傅凌云这么一劝,傅老夫人没了心病,大有起色,能下炕和傅凌云出去走动走动了。

傅凌云总算稍微安心,她本打算二月二那天和傅冉云一起去家庙“看望”小林氏,被傅老夫人的病耽搁了,眼看傅老夫人病愈,傅凌云旧事重提,跟定南侯说:“……总归母女一场,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也不是那般绝情,而且近日来老听二妹妹念叨夫人,我就想着一起去探望夫人。”

自从上次傅冉云和傅焕云突破禁足令,大闹到梨蕊院门上之后,傅冉云有赵流云求情放了出来,可傅焕云依旧被关在院子里,依照他那个死性子,肯定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的。

定南侯没有多犹豫,以前傅凌云把小林氏当作亲娘来对待,后来小林氏快被烧死时,也是傅凌云求情,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以为傅凌云心底某一块角落是真的把小林氏当作母亲的。他细细叮嘱傅凌云几句,便同意了。

傅冉云反而满心不情愿,嘟嘟哝哝道:“我才不想去看望那个妖怪呢!妖怪才不是我娘!”

定南侯皱眉问:“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要说就大声说出来!”

傅冉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忙甜甜地笑道:“父亲,女儿想问,父亲跟我和大姐姐、四弟弟一起去吗?”

定南侯思及小林氏的脸,一阵作呕,厌恶地说道:“你们去吧,为父还有要事处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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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怒·凌云志(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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