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24章

两姐妹去前院接傅焕云,傅焕云身量长高了些,不过他畸形的身材越来越突显,肚子更大了,因为长个子抽条,身子更纤细了,活像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而且面色黯淡无光,听见可以出院子了眼中立刻露出贪婪的目光,就好像被关了几个月的恶狼逮到小肥羊一般。

傅焕云凶狠地看了眼傅凌云,不敢对傅凌云放肆。

傅家的家庙在城外山上,山是定南侯府的私有山庄。庙里也有几个尼姑陪着小林氏念经,但她们不过装装门面,堵外人的嘴,实际上小林氏被封死在了其中一间庙宇。

傅凌云站在小林氏房门外才知道封死是什么意思,这座大殿十分高,有两间屋子打通,一间是小林氏日常吃住的地方,一间是正殿,里面供奉如来神像,开天窗,四周的窗户被砖块封死,已经不可以称之为窗户了,里面除了一张床和一个蒲团,什么都没有,就连给小林氏送饭的饭碗碟子盘也是木制的,那小窗口只有两个手掌大。

小林氏是真正的插翅难飞。

傅凌云站在那个窗口前,室内靠两个天窗采光,有些昏暗,小林氏听见窗口响动,一下子奔跑过来,面上脏乱不堪,显见许久没有洗漱了,一双眸子幽幽发亮,神经有些不正常,脑袋上的头发被烧光一半后不见生长,半条胳膊由于被烧到的关系不自然地曲起,她兴高采烈地喊道:“吃饭了,吃饭了,快给本夫人饭吃!”

傅凌云骇得退后一步,难以将面前这个连疯子乞丐都不如的人与美丽端庄的小林氏相比。

没等她开口说话,小林氏突然狂躁地抱着脑袋拼命躲在墙角,吼得歇斯底里:“鬼啊,鬼啊!大姐姐救我,大姐姐救我!”

傅凌云皱了皱眉,对她这无厘头的嘶吼莫名其妙,她偏头看向旁边的婆子。

那婆子便腆着难看的笑脸说道:“大姑娘别吓着了,自从除夕那天放了鞭炮之后,侯夫人脑子便有些不正常,经常说些疯言疯语,奴婢们禀告了侯爷,侯爷不曾来看望,只让人传话说,随小林氏去吧。”

婆子边说边站在小窗子前,隔开傅凌云的视线,以免傅凌云被里面的狼哭鬼嚎吓着了,又伸手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表示小林氏的确是疯了。

傅凌云听着里面传来的“大姐姐救我”的嘶吼,她可不认为小林氏真疯了,她与大林氏长得非常相似,真疯的小林氏看见她不该叫“鬼”,而是该叫“大姐姐”,她躲开是怕傅凌云发现她装疯的真相。显然这是一招苦肉计,妄图勾起傅凌云对母亲的回忆继而怜悯她。

傅凌云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夫人如此,我也很心痛,既然有父亲的话,想必是为夫人好的,你们照做就是。”

婆子连连恭敬地答应。

傅凌云转身离开,让傅冉云和傅焕云进来,里面的嘶吼声一直未断。

片刻后,傅焕云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愤怒地大叫:“你们这群坏人,竟然把我母亲折磨成疯子了!我要去告诉父亲,治死你们这群恶毒的婆子!”

然后他上了马车,一路哭着回侯府。

傅凌云叹口气,傅焕云还算比傅冉云有些良心,对小林氏是妖怪的事半信半疑,仍旧念着那一份生养之恩,她回头看了眼家庙,朝扁豆点头示意,两人绕个弯走进大殿旁边的偏殿里,正好能把傅冉云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她这一趟来,也有试探的意思,她在家庙里安排了两个婆子,婆子们日夜盯守,没有发现小林氏突然消失或出现,也没见她拿出不属于家庙里的东西,好像自从那日火烧之后,小林氏身上的妖气被烧没了。这事着实诡异,她让傅冉云来,一是看看小林氏见到傅冉云是否能露出破绽,二是气气小林氏。

傅冉云支走旁边的婆子,紧张地扒着小窗口对不断嘶吼的小林氏关切地说道:“夫人,我是冉云啊,是你亲生女儿,你看看我,我来看望你了。”

小林氏的嘶吼一顿,傅冉云赶紧抓住机会说道:“夫人,她们不在,你别装了,先歇歇吧。”说着,她眼里流下晶莹的泪水,哀戚地接着说道:“自从夫人被送到家庙来,我和焕云听说后日夜不安,跑去将傅凌云打了一顿,谁知父亲和老侯爷又关我们禁闭,这次也是我千求万求才求来机会见夫人。”

傅凌云挑眉,扁豆撇嘴。

傅冉云继续哭道:“没了夫人,我和焕云才知道在府里有多艰难,老夫人不待见我们,下人偷懒虐待我们,二夫人和四夫人竟然纵容刁奴欺主,嘤嘤嘤,夫人,我好想你,好想你回来,我们一家四口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果然,小林氏停下嘶吼,眼中清明,拉着傅冉云的手低低哭泣。

傅凌云从门缝里望出去,看见傅冉云眼中闪过厌恶,一副极为忍耐呕吐的样子。

傅冉云银牙微咬,恨恨地说道:“夫人,大姐姐和飞云处处针对我和四弟弟,又设计害夫人落入如此困境,如果我手里有毒药,我真想毒死她算了!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傅凌云抿紧唇,半点没被傅冉云话里的恶毒所影响,她只是紧紧盯着小林氏的嘴巴和探出来的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有一只手的手背被烧得面目全非,十分骇人。

小林氏握得更紧了,浑浊的泪水缓缓而下,哀声道:“我可怜的女儿,今后你可怎么办啊?我现在装疯卖傻,也是为了能获得侯爷的一丝怜惜和愧疚,哪天我出去了,要手刃傅凌云那贱蹄子!好孩子,娘知道你的孝心,你千万别冲动,你现在要跟傅凌云那贱蹄子面上交好,取得老夫人和侯爷的信任……”

傅冉云蓦然打断她的忠告,依旧是咬牙切齿的郁气:“不!夫人,我恨得想把傅凌云拨皮拆骨!我等不了那么久了,现在正好有个机会,傅凌云得罪了流云姐姐,我只要在其间挑拨,下毒杀死傅凌云,就能顺理成章地推到赵流云身上。夫人,我即便出府也无法买到毒药,你可还有毒药?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以后难有除掉傅凌云的机会。”

她殷切地凝视着小林氏,眼神充满希冀。

小林氏心中一痛,无奈地说道:“我困在这里,当初来的时候,你父亲连头发里的别针都不给我留,我哪里有毒药给你啊?”

傅冉云着急了:“可是你有法术啊!我记得你是有毒药的,否则的话,当年你毒死大林氏的药是从哪里来的?夫人,娘,我是你亲生的,你还能不信我?等我杀了傅凌云,再在父亲面前殷勤些,说些好话,父亲就能放你出来了。”

傅冉云没有注意到小林氏握她的手松了些,小林氏不动神色地问:“呵,冉云,除了毒药,你还想要什么?”

傅冉云以为小林氏答应了,不好意思地说:“自从娘亲来了这里,我就没有千年何首乌洗发,头发干枯不少,那些胭脂水粉也不如娘亲以前给我的好用,我肌肤也不如原来水嫩了,夫人,这些保养的东西女儿不能少,只要女儿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有了能力,以后侯府众人谁敢欺凌于我,父亲也不敢对娘亲如何……”

话音未落,小林氏使劲推开傅冉云,不敢置信地疯狂大笑道:“呵呵,呵呵,这就是我的好女儿!傅凌云那贱蹄子污蔑我就罢了,竟连你也认为我是个妖怪!我是你亲娘啊,你就不想想,我若是妖怪,你难道就是个人了!”

傅冉云被戳到痛处,急了,怒道:“你别骗我了,谁知道我娘什么时候被你吃了,我当你是我娘,还想着救你,是还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你别不识好歹,没有我,你永远也别想走出这座家庙!还有,你当年拿给我的那些东西,不说定南侯府买不到,就是外面也没有卖的,不是你变出来的,还能是从哪里出来的?”

小林氏倏然探出两条手臂,恶狠狠地抓住傅冉云,面目狰狞地说道:“我掐死你个没良心的小孽种!跟你那绝情爹一样无耻无情!”

傅冉云尖叫,使劲拍打小林氏的手,甚至狠心地将她的手腕折在窗口沿上,一下子就磨出几条血印子,红色的血迹一点点沾染到她袖子上。小林氏吃痛,她这才将双手从小林氏的手里解救出来。

小林氏痛恨地瞪着她,捂着手腕大哭,痛恨地说道:“我真后悔生下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儿!”

傅冉云抱头尖叫:“我不是你生的,你是妖怪,我不是妖怪!我娘被你这个妖怪吃了!”

小林氏跌坐在地上,疯狂大笑,跟真疯了一样。

傅冉云恢复一些神智之后,厌恶地抽帕子擦了擦袖口的血迹,当发现她最新的衣服脏的没法子擦干净之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灾星!妖孽!你还敢说你生了我,宋姨娘跌倒那件事,明明是你吩咐我和嬷嬷她们做的,最后却让我背黑锅,害我被父亲和老侯爷禁足!有你这样的亲娘吗?你一个冷血冷情的妖怪,活该被烧!真是老天不长眼,你要烧死死干净了,哪里还有这么多事,我也不会被人怀疑是妖怪的女儿了!”

小林氏疯笑一顿,不可思议地瞪着傅冉云,傅冉云眼中恨不得她去死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她,一直刺到她心窝子里,令她肝肠寸断,她哈哈大笑,哭到流泪:“真是报应,报应啊!”

傅冉云见她笑得张狂,蓦地觉得那笑声有些寒碜,背脊一阵发凉,她怕被小林氏施了什么法术,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警惕地瞪着小林氏。

小林氏自嘲地笑了笑,傅冉云的警惕和言语如一根根锥子扎在她心脏上,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有两个,一个是取代林照月(大林氏)成为定南侯夫人,一个是让女儿傅冉云取代傅凌云成为安国公夫人,甚至连儿子傅焕云的前程都被她排到后面去了,可惜她生养的亲女儿跟她一样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眼狼。

可是,她不后悔毒死了林照月,但是她仍然不甘心一生这般失败,冷静地说道:“你想要那些养颜圣品和毒药不是不可以。”

傅冉云浑身一松,戒备少了两分,转而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只要你给我了,我就想办法放你出去,我们知根知底,还是别假惺惺地表现母女情深。”

小林氏冷漠地勾唇道:“我怎么知道我给了你东西,你会想办法放我出去?”

傅冉云一听有门,小林氏这话的意思表明她的确是会法术的,忍着惊骇和惊慌,忙道:“那你想如何?”

小林氏淡声道:“我给你一颗毒丸,你吃下,等我出去那日,就是给你解药的日子。”

傅冉云眉峰狠狠蹙起,犹豫半晌,咬牙说道:“好。”

小林氏嘴角的冷嘲加深两分,心中无比苦涩,随手在怀里摸了摸,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今儿身上没带毒药。而且我在此地睡不好,吃不饱,穿不暖,法术受限制,若是你能取来古玉,我便能充足法力给你施法,不需要用那些药材就可以把你变漂亮。你别怀疑我的话,我的姨娘是个村姑你该知道的,若非我有法术,我现在也不过是个干瘦黑枯的村姑罢了。”

傅冉云恶心欲呕,现在的小林氏就是个乞丐,竟然还臭美幻想自个儿是个美人,当然,小林氏这话的确有几分可信度,她再次蹙眉道:“你说的古玉,我可没有,而且若是我能弄来古玉,难道还买不来养颜圣品吗?”

“世间的养颜圣品怎能与我的法术相比?若我有法术,你定能成为燕京第一美人,不怕没有王侯将相上门求娶。那古玉也不是没有,你们定南侯府就有,就在傅凌云身上,那块滴血玛瑙戒指便是,我今儿看见她戴了。”

傅冉云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傅凌云手上戴的那枚戒指?”

小林氏点头,叮嘱道:“你记住,不可损毁那戒指,否则便不能为我凝聚法力了。”

傅冉云思虑半晌,小林氏的法术她倒是了解一点,能弄到各种各样的草药,包括毒药和养颜的药品,也许真的也能像二少爷傅云梓看见的那般原地消失,但是她绝对没有穿墙遁地之术,所以,等她拿到滴血玛瑙戒指,小林氏即便有法力还是捏在她手心里,因此,她颔首成交。

小林氏寒透了心,当即转身去了炕上,不再理会傅冉云。

傅冉云闹个没趣,而且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环目四顾没有人偷听,悄悄拍了拍胸口,出去唤了婆子来,楚楚可怜地说道:“……劳烦大娘多照顾照顾我夫人。”

塞了几两银子过去。

守门的婆子忙不迭地答应。

上马车的时候,傅冉云盯了一眼傅凌云手上的滴血玛瑙戒指,眼中闪过贪、婪,想要跟傅凌云一起坐马车,谁知傅凌云上了马车,扁豆飞快地喊启程,让她没了机会。

扁豆喝了几口水,才压下呕吐的感觉,她掐着脖子说道:“姑娘,那母女俩真够恶心的,一个无情,一个无义,倒是绝配啊!真不愧是母女。”

傅凌云兀自沉思,转着手上的滴血玛瑙戒指,闻言便道:“二姑娘厌恶小林氏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心里还想着问小林氏要毒药想毒死我,又想着变成美人进宫。”

傅冉云那话里的意思就是进宫,只有进宫才能压制定南侯府,让她扬眉吐气。

扁豆撇嘴道:“愚蠢!”又看着傅凌云手上的滴血玛瑙戒指说道:“姑娘,你说小林氏怎么还是惦记着这枚戒指啊?不会这枚戒指真的能给她带去法力吧?”

傅凌云也想不通,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知道,但是看样子,小林氏是不会法术的。今儿她那般落魄,要是会法术,早穿墙遁地跑了。这戒指更不能到她们手上,而且这戒指是没问题的,听外祖母说传了这么多代,有问题的话早就发现了,那什么补充法力更是无稽之谈。”

扁豆点头:“姑娘说得是,不管怎样,小林氏想得到的,我们偏不让她得到。对了,姑娘,二姑娘还提到挑拨您和赵家表姑娘……?”

傅凌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许她真挑拨了什么,也许是她胡诌。赵姑娘不喜欢我倒是真的,索性我也不喜欢她,管她是否挑拨,我不理就是了。”

扁豆有些着急:“可是老夫人最喜欢赵姑娘,若是赵姑娘在老夫人面前说姑娘的坏话,那可怎么好?”

傅凌云低头又摸戒指上的红莲,轻声道:“老夫人最明事理,我是她亲孙女,那个是侄孙女,谁亲谁疏,老夫人心里有数呢。”

扁豆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对傅冉云和赵流云都提防起来。

回了侯府,傅冉云故作亲热地拉着傅凌云,摸到傅凌云手上的滴血玛瑙戒指,心中一阵阵发热,亲昵地说道:“哟,大姐姐,你手上什么时候戴了戒指?真好看,能给我看看吗?”

傅凌云淡淡地收回手:“二妹妹,四弟弟向来是冲动性子,我们还是走快些去寿安堂请安,顺便瞧瞧四弟弟,若是他冲撞了老夫人,说不得又是一顿罚。这戒指,什么时候看都是可以的。”

傅冉云脸上的笑容一顿,继而讪讪的,傅凌云这话明显是指责她只顾看戒指,而忽略了亲弟弟傅焕云。

到寿安堂请安,就听徐嬷嬷道,傅焕云一回到侯府就跑到寿安堂大闹,哭喊着长辈们冷心绝情,生生把他生母逼成疯子。傅老夫人气得让人把他拖到寿安堂外,任由他在外面大喊大叫,定南侯再次把傅焕云禁足,而且明令他再也不许看望小林氏,除此之外,还罚他两天不许吃饭。

傅焕云是个吃货,两天不吃饭相当于要了他的命,这个惩罚已经很重了。

傅凌云听了一阵唏嘘,安慰傅老夫人几句,留在寿安堂用饭,傅老夫人厌烦傅焕云,连带现在看见傅冉云也心浮气躁,直接下了逐客令:“二丫头的饭直接摆到菊蕊院。”

傅冉云捏紧拳头,众目睽睽下面红耳赤,代替弟弟向傅老夫人诚恳地道歉。

傅老夫人轻掀了掀眼皮:“哪天他真长记性了,知道错了,那肯定是我们傅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傅冉云面上更加惭愧,讪讪离开寿安堂,一路上都在落泪,没有半分不满傅老夫人的神色——她身边的丫鬟都是傅二夫人的人。

回到梨蕊院后,傅凌云将今儿发生的事跟韩嬷嬷说了说,韩嬷嬷沉吟道:“赵姑娘在老夫人面前争宠是早就有的事,老奴记得二姑娘有一次去赵家探望赵姑娘,单独留下与赵姑娘说话,后来二姑娘还独自跟随赵老太爷去赵家。瞧着这两次探望,赵姑娘果然越来越不喜姑娘,想来二姑娘可能真的在她耳边挑拨离间。”

傅凌云微微点头,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傅老夫人病中还记挂着赵流云的病情,命她和傅冉云等姐妹四个去探望过两次赵流云,赵流云的差别待遇十分明显,跟傅冉云越来越亲近,跟她越来越疏离。而且本来两人就不亲近,她便没多想,现在想想,赵流云就算迁怒傅家,不会单单亲近傅冉云,韩嬷嬷这番话是很有道理的。

她叹气,无奈道:“索性咱们两看两相厌,我又非黄金白银,人见人爱,何苦去讨她喜欢?”

韩嬷嬷却不像傅凌云这般看得开,她早就看赵流云和傅冉云不顺眼了,她转眼就看见傅凌云从手上拔下滴血玛瑙戒指,她瞬间明白傅凌云的心思,赶忙找个精致的描金盒子来装,扁豆却不忿道:“姑娘,二姑娘要谋夺姑娘的戒指,咱们可不能让二姑娘小瞧了去!她想要,咱们偏偏戴着,让她看的着,摸不着,气死她!”

傅凌云扑嗤一笑,说道:“好了,二姑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戴着戒指,被她日日盯着,哪天她不耐烦,索性给我撞碎了,我哪里哭去?还是先藏起来,好刀要用在刀刃上,我什么时候想逗逗她,再拿出来戴不迟。”

傅凌云的脸映在晕黄的烛光下,温柔而朦胧,她小心地把戒指放在盒子里,盒子底铺了层金黄色的绒布,映衬得戒指更加古朴华贵。

翌日,傅凌云和傅二夫人、傅四夫人一起处理完庶务,跟傅丹云、傅云丽去陪伴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忧心赵流云的病情:“……才好了些,听闻她家里出了这等事,又吓得病了,这孩子真是可人怜,待会儿你们姐妹仨叫上二丫头一起去探望探望她……也不知剑南道那边怎样了。”

傅老夫人又笑呵呵地道:“希望她真能早日康复吧,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快启程,再晚就赶不上午饭了。”

傅凌云几个听了,配合地一笑,起身回院子换衣服出门。

傅老夫人目送走三个孙女,扭头叹口气,对徐嬷嬷说道:“姑娘们才十几岁,各有各的心思。”一回两回她没看出来,可她每隔几日便去探望赵流云,自然看出赵流云是在装病。

徐嬷嬷不敢多言,那是傅老夫人的孙女们和侄孙女,她只是个下人,笑道:“姑娘都长大了。”

傅老夫人恍然,是啊,十几岁的姑娘该嫁人了,都是大人了。

傅云丽在路上撅着嘴说道:“老夫人偏心大姐姐我是没二话的,谁让大姐姐这般招人疼,可偏心赵姐姐我就不可理解了,难道在老夫人心里我们这些孙女还不比侄孙女重要吗?”

傅凌云哂笑:“罢了,你有爹娘兄长疼,有我和丹云两个姐姐疼,还想怎么着?她生在那样的家里也是个可怜人,你瞧着老夫人疼爱她,她在乎的也只有老夫人的疼爱。”

傅老夫人只是推己及人,她自个儿高嫁没捞着好日子,深知赵家人的秉性,当然会可怜赵流云将来的命运,想多疼赵流云一些。

傅云丽恍然大悟,可不是嘛,赵流云虽然嘴上很是孝敬父母,可真看到赵夫人,哪里真是当赵夫人是个娘,怕是连奶娘都不如,她那样跋扈霸道的性子,也只在傅老夫人面前有所收敛,真是只巴结对她有利的人啊!况且,赵家把女儿当成联姻工具,一心往上爬,却丝毫不关心女儿在夫家是否会幸福,所以,她有什么好羡慕赵流云的?

“嘻嘻,大姐姐说的才是实话呢。”

傅云丽开朗一笑,欢欢喜喜地回去换衣服。

傅丹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傅凌云,垂眸不语,傅凌云温和地问道:“三妹妹怎么了?”

傅丹云羞涩地说道:“大姐姐真聪明,我就猜不到老夫人的心思,也没有大姐姐这样宽厚的胸怀。我要是能有大姐姐一半聪明就好了。”

傅丹云看着傅凌云的眼中满是崇拜。

傅凌云想起前世,甩甩头,笑着说道:“你也是个聪明的。凡事多看多想,总结规律,自然能总结出一个人的性子,看透事情的本质,不是我聪明,而是我看到的比你们多罢了。傻人有傻福,做聪明人有什么好的……”

话到此处,傅凌云顿住不语,她前世也以为自个儿是傻人有傻福,可最终她是蠢死的。世道将乱,还是聪明人更容易生存。

傅丹云见傅凌云话说到一半没有下文,她疑惑地扭头,就看见傅凌云眸中似喜似悲,她一下子愣住了,不敢再多说。

姐妹仨换好衣服到二门处,看见傅冉云正在二门里等她们。

傅冉云蹦到傅凌云身边,娇嗔道:“听老夫人说要去探望流云姐姐,我急急就赶来了。”

傅凌云朝前走了两步,本来站在她身边的傅丹云就被挤开了。

傅丹云沉默不语,上了马车。傅云丽撇嘴,暗道傅冉云这招“目中无人”跟赵流云学的真是炉火纯青,她更不喜欢赵流云了。

傅凌云淡淡地笑道:“要二妹妹久等了,我和三妹妹、四妹妹要跟着二夫人和四夫人学管家,去跟老夫人请安时才听老夫人让我们去探望赵妹妹,不知二妹妹等在二门。”

傅冉云笑容微顿,她自然听得出傅凌云话里的讥讽,但是她向来会装傻,面容不改,手拍上傅凌云的手,疑惑地说道:“我才来了一会儿罢了……咦?大姐姐,你常戴的玛瑙戒指呢?”

傅凌云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说道:“那玛瑙戒指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乃为古玉,我怕丢了,因此收起来了。”

傅冉云眼中难掩失望:“哦,昨儿个大姐姐还说得空给我瞧瞧呢。”

“有机会吧。”

言罢,傅凌云登上马车,命扁豆启程。

傅冉云跺了跺脚,赶紧上了自个儿的马车,低低地恨声道:“不就是个戒指,我若得不到,我就给你敲碎了!”

傅凌云的马车里,扶郎低声转述傅冉云的自言自语,她习武之人耳力好。

傅凌云面沉如水,扁豆又气又恨,这个死二姑娘果真是这般恶毒的想法!

到了赵府,赵流云面色潮红,妆容未梳,眼窝里有丝丝猩红。傅凌云和傅云丽、傅丹云对视一眼,赵流云是真的病了。

傅云丽暗哼一声,弄假成真,活该!

傅冉云紧张地扑到病床前,夸张地嘘寒问暖。

傅凌云打个眼色,三姐妹照旧坐在桌边小声说话,嗑瓜子。她们可不想为了探望赵流云,还看赵流云的脸色闷到自个儿。

赵流云见此,心里跟针扎一样,不由自主地更加埋怨傅凌云,谁让傅凌云年长呢?她生病了,这些来探望她的人没有诚心就不要来啊,又不是她非要她们来的,一个个就知道巴结傅老夫人讨巧!

临到午饭时,赵流云咳嗽几声,娇喘吁吁地说道:“凌云姐姐,请留步。”

傅云丽闻言,怕赵流云欺负傅凌云,索性坐在桌边不走了。

傅凌云心暖,却仍旧推了她一把,做个“我能解决”的口型,傅云丽这才出去。

“赵妹妹叫住我可有什么事?”

赵流云盯了傅凌云一会儿,发现傅凌云竟然没有一点点愧疚之意,心中更冷,为难地开口说道:“凌云姐姐,妹妹有事求你。”

傅凌云坐在炕边上,赵流云爽朗伶俐,真正染了风寒的她却流露出几丝娇弱的气质来,比前些日子更加像个闺秀:“赵妹妹是赵家的掌上明珠,我们老夫人也对赵妹妹有求必应,岂能对我用一个求字。”

赵流云苦涩一笑:“我们老太爷求过姑老夫人,却是无疾而终,凌云姐姐是侯爷的嫡女,又得侯爷和老侯爷看重,所以我只能求凌云姐姐了……”

不等她说出后面的话,傅凌云气恼地打断道:“赵妹妹这话好没道理,我们老夫人是侯爷的母亲,是老侯爷的妻子,父亲孝顺,岂会做出不答应母亲却答应女儿的事来?老侯爷都不敢答应老夫人的事,我去求又能有什么用?况且,如今老侯爷不在京里,他去剑南道帮大表哥了。”

赵流云委屈落泪,她向来不是能屈能伸的性子,能拉下脸来对傅凌云说出一个“求”字,已是无奈之举,现在被傅凌云这般教训一顿,心中的委屈不可言说,忍不住露出本来面目,气冲冲地低吼道:“你别在我面前假作好人,要不是你跟老侯爷告密,我们老太爷早就是京官了,那曾家看我家是京官,他们敢告吗?你不过是嫉妒我在老夫人面前得宠,你才这般算计我,我实在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卑鄙小人!”

傅凌云气笑了,傅老夫人是她亲祖母,她怎么会去嫉妒傅老夫人分了一点点宠爱给赵流云这个可怜的侄孙女呢?

她颦眉,微微眯眼,低沉地说道:“卑鄙小人?谁是卑鄙小人谁心里清楚!我祖父为了赵老太爷留京,拉下脸跟人攀交情,明明提醒过赵家表哥的事,你祖父却隐瞒不报,诓骗老侯爷说妥善处置了,到头来却差点连累我们傅家,赵老太爷却埋怨老侯爷害了大表哥,若非大表哥自个儿行为不端,又岂能惹出这桩祸事来?归根结底,是大表哥的错儿,你别颠倒黑白,赖到我们家头上!”

提到赵世琪,赵流云心虚,一时不能辩驳,却气得大声喘息。

傅凌云缓了口气,问道:“你说告密的事是怎么回事?”

赵流云推了傅凌云一把:“你不愿帮我就算了,我赵家的人又不是死绝了!”

傅凌云一时不察,身子晃了晃,才稳住,看赵流云眼里的狠色,若非她正在病中,傅凌云毫不怀疑她是想将她推到地上去的。

站在门口的扶郎不忿,赶忙扶住摇晃的傅凌云,也推了赵流云一把,生生将赵流云从靠着的迎枕上推得翻个身趴在炕上,赵流云鼻子磕到炕头,疼得她好一会儿缓不过劲来。

扶郎气愤地说道:“亏我敬你是千金小姐,没想到这般粗鲁。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没念过书吗?”

赵流云本就体虚,这一下摔得半天没爬起来,闻言更加恼羞成怒:“哪里来的贱丫头!来人……”

扶郎跟没听到似的,兀自扶着傅凌云的手说道:“姑娘,咱们老侯爷在外为这家子奔走,他们却不领情,帮了人,还嫌咱们帮得不够到底,没有送佛送到西,这般狗咬吕洞宾的人,理他作甚!”

傅凌云忍住笑,扶着扶郎的手不紧不慢地走了,临到门口时转回头来说:“要说告密,是你们赵家的人嘴巴不严走漏风声,我才私下找了老侯爷说这事,又是你们赵家做事太绝,人家曾家才会状告你们。说来你还得感激我,若非我及时拦下老侯爷,杨阁老若是举荐了赵老太爷,曾家的事曝光,你要知道,杨阁老的门生遍布朝野,有那么一个两个报复的,你们赵家什么平安都别想。”

言罢,傅凌云径直走掉了,也不去看赵流云脸色。既然赵家不义,别怪她不仁,就让赵家闹个鸡飞狗跳去找那个走漏风声的人吧。

赵流云狠狠地捶了两把炕,她最讨厌别人教训她,尤其是那般高高在上地教训她!傅凌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她?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竟敢这般羞辱她,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一雪前耻。

赵流云骄傲地想,她是天之骄女,她将来是要做侯夫人、国公夫人的,她一定会把傅凌云这个没娘教的踩到脚底下!

傅凌云走开后,小丫鬟们是半晌没听见赵流云的动静,等进去时发现赵流云不知在炕边上趴了多久,手忙脚乱地翻开赵流云,却发现赵流云满脸泪痕。小丫鬟们惊呆了,赵流云哭什么?

赵流云抬袖子随便抹了两把泪,恶声恶气地说道:“你们都滚开!看什么看!”

小丫鬟们战战兢兢,有机灵的赶忙去请赵夫人,悄悄说:“姑娘刚留了傅家大姑娘单独说话,傅家大姑娘走后,姑娘便哭了。”她没敢说她们半天没进去伺候,让赵流云在炕上趴了不知多久。

赵夫人心疼极了,搂住眼睛红红的赵流云,一叠声地询问她怎么了。

赵流云靠在赵夫人怀里,委屈地说道:“大表姐欺负我,不肯帮我们家忙。”

赵夫人就叹了口气:“他们家老侯爷已经亲自赶去剑南道了,要是放在以前,老侯爷哪里肯为我们家奔走。”

赵流云撇嘴:“还不是怕大哥的事牵连到他们傅家。”

赵夫人该劝的话都劝了,人家定南侯府凭什么拿自家的前程帮他们家?能帮他们一把就不错了。奈何赵流云一直不听劝。

赵夫人关心的是:“流云,娘亲交代你多少次,你别得罪大姑娘,大姑娘是傅老夫人的亲孙女,又得宠,她在傅老夫人面前上两回眼药,你想嫁到傅家当侯府主母的梦可就碎了。”

赵流云扭头道:“夫人,你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我就不信,我嫁不了傅家,就没人娶我了!”

赵夫人心中苦涩,奈何她向来不会发脾气,仍是温声细语地劝解说道:“唉,流云,咱们家今时不同往日,别说你大哥读书不如你祖父,就说如今你大哥的案子还不知道会怎样,若是最后逃不过,咱们家就只能靠着傅家了。你不嫁,赵家怕是连官家都不好找啊!”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即便找官家的婆家,人家说不得看的还是定南侯府的面子呢。

赵流云沉默不语,陷入沉思。

吃饭时,赵夫人和赵老夫人相陪,赵夫人半句话没提到傅凌云欺负赵流云的事,笑眯眯地给傅凌云姐妹布菜,不偏不倚。赵老夫人就简单得多了,她虽然气愤定南侯府的插手让她大孙子吃官司,却是个能屈能伸的,忍着气讨好巴结傅家姐妹,就指望傅家姐妹回去多跟傅老夫人说好话。

下午,傅云丽不知从哪里得知傅凌云被赵流云羞辱的事,大夫来给赵流云看诊,她站在屏风后声音不大不小地问:“老夫人啊,赵姐姐的病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这几日眼见着更严重了,可别是瘟疫吧?”

赵老夫人跳脚,恨不得扇她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道:“四姑娘别乱说话,不过是普通的风寒罢了,大夫都说是风寒,小孩子家别咋咋呼呼。”

傅云丽声音委屈,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哦,我也只是关心赵姐姐,老夫人别怪我童言无忌。”

赵老夫人嘴角一抽,傅云丽都定亲了,竟有脸说自个儿“童言无忌”!

傅云丽朝傅凌云眨眨眼,傅凌云无声地勾起唇角。

那大夫当场诊断为风寒,但是等撤走屏风,傅云丽依旧不停地拿怀疑的目光扫视赵流云,轻易不肯去炕边。

赵老夫人和赵夫人称担心过了病气为由将傅家姐妹打发走了。

傅冉云想留下来再挑拨几句,但赵夫人守在赵流云炕边,她寻思了下,还是跟着姐妹们离开。

傅云丽和傅丹云上了傅凌云的马车,把最后出来的傅冉云撇到一边。

傅云丽嘻嘻笑道:“大姐姐,我们逃出来了吧?你怎么奖励我?”

傅凌云:“你个促狭鬼,想着回去怎么跟老夫人解释吧,好歹赵老夫人是我们的长辈,赵姑娘又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傅云丽满不在乎地说道:“就说赵老夫人怕赵姑娘过了病气给我们呗,反正我在老夫人眼里可有可无,就算不喜欢我又能怎么样。”

傅凌云一瞬间心疼这个妹妹了,她觉得有必要让傅云丽看重自个儿,便耐心地说道:“老夫人怎么会不喜欢你?当初你跟云州吴家的亲事就是老夫人跟二夫人提的,又让老侯爷打听清楚了才定下来。在老夫人眼里,我们每个孙女都是珍贵的,只是老夫人常年念经,生性淡然,咱们才会觉得老夫人不看重我们……”

解释一通,傅云丽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而傅丹云也垂眸静静思索,半晌后,两人莞尔一笑,都释然了。

傅云丽和傅丹云只是假装傅凌云说的全是事实一般。事实上,傅老夫人是真的偏心啊!早些年偏心傅云靖,从去年又开始偏心傅凌云,一直以来都偏心赵流云。

傅凌云知道两个妹妹没往心里去,她很无奈,人心本来就是偏的,难得不偏心,但是她只想让她们不要妄自菲薄。

回府后,几个姐妹把情况一说,傅老夫人只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们舅老夫人心疼你们,那就等流云病好后,你们再去探望。”

傅凌云悄悄掩唇,赵流云一直装病,装过头了,现在真病了,傅老夫人却不肯相信她了。看来,还是傅云丽上午说的话在傅老夫人心里起了作用。

傅冉云嘴巴张了张,最终闭上嘴。傅老夫人对傅凌云姐妹三个的话毫不怀疑,看来对赵流云的宠爱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浓烈,反正赵流云跟傅凌云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她还是等着赵流云病愈后夺了宠再说吧。

现在,她得琢磨怎么把傅凌云的玛瑙戒指拿到手上,至于拿到玛瑙戒指怎么给小林氏,到时候她再想办法。

于是,傅冉云又展开缠人大战,天天缠着傅凌云,每每去了梨蕊院便拿目光四处扫描,明里暗里打听玛瑙戒指的下落,可惜傅凌云都没有再戴过玛瑙戒指。

这日,傅凌云被她缠得不耐烦了,索性说道:“二妹妹,你这两日老是提到玛瑙戒指,你要真喜欢,我送你一只好了。”

傅冉云惊喜,心中雀跃不已,嘴里却掌控好喜悦的程度,微笑说道:“姐姐那只玛瑙戒指让人见之忘俗,我梦里都梦到它,所以才会想看看。谢谢姐姐割爱。”

傅凌云温婉笑道:“一只戒指罢了,算不上割爱,韩嬷嬷,把玛瑙戒指拿来送给二姑娘。”

韩嬷嬷看了眼傅冉云,低声应诺,从多宝格里拿来一只精致描金匣子,双手奉给傅冉云,脸上的褶子笑成菊花:“二姑娘。”

傅冉云羞涩地接过,双眸晶亮地打开匣子,但是当她看到匣子里躺着一只雕莲花的红色玛瑙戒指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扁豆几个转身各干各的事,肩膀微微颤抖。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傅凌云在傅冉云手上吃过多少亏,她怎么可能还对傅冉云予取予求呢?傅冉云太自不量力了!

傅凌云若无其事地问道:“咦?二妹妹,你不喜欢吗?我这里还有两枚玛瑙戒指,你若不喜欢这枚,再看看另外两枚,不过那两枚的成色没有这枚好。”

傅冉云肺都气炸了:“不用了,大姐姐,我喜欢的是你戴的那一枚,我以为,我以为……”

傅凌云脸色一沉,教训道:“二妹妹,你怎么会以为是我戴的那枚戒指呢?我明明告诉过你,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很喜欢,准备以后常戴的。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个道理侯夫人从小就教过我们,现在侯夫人在家庙里为老夫人祈福,不能教导你,只能由我这个长姐教导你了……”

傅凌云可是记得清楚,傅冉云毁容那会儿没少骂她“有娘生,没娘教的破落户”。

傅冉云惊呆了,以前小林氏可以仗着母亲的身份教训傅凌云,现在傅凌云也可以仗着长姐的身份教训她,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傅凌云越骂,傅冉云越气,她想狠狠地将盒子摔在地上离开,可是她得巴结长姐傅凌云,才能伺机夺宠,把她狠狠地踩到脚底下,对她摇尾乞怜!

等傅凌云终于教训完了,傅冉云才默默地擦掉眼泪,像对待女夫子般,恭敬地行礼说道:“大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以后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傅凌云打算狠狠打掉她的气焰,傅冉云的手段太不入流了,却让她烦不胜烦,她得让傅冉云长记性,让傅冉云知道这般缠着她是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的,便冰冷着脸说道:“你记住什么了?不敢什么了?”

傅冉云往日嘴贱,骂过傅凌云,她从来不知道骂人也可以不带一个脏字,傅凌云从她母亲骂到她本人的品性,可从头到尾傅凌云义正言辞,她抓不到傅凌云话里的把柄。

傅冉云暗暗将傅凌云的手段记在心里,再次恭敬地开口:“妹妹记住以后谨守本分,不敢窥伺长姐以及他人的东西。”

傅凌云这才一笑,温婉地说道:“这就对了,你虽然性子有些拧,有些直,好好教还是能改过来的,今儿时辰不早了,明儿个早晨还要给老夫人请安,你早些回去歇息吧。还有这玛瑙戒指,你可喜欢?”

傅冉云牵强地露出一丝笑意:“妹妹非常喜欢,我就喜欢这样浓烈的颜色,还是大姐姐最懂我。”

傅凌云说道:“既然喜欢就戴在手上吧。我再教你一句,别人送的礼物要珍惜,爱惜,不可随便转送他人,这是对别人最基本的尊重。”

傅冉云心一颤,她应了声,咬了咬唇。

傅凌云看她吃瘪,心情大好,这才放她出了梨蕊院。

傅冉云一走,扁豆开怀大笑:“哈哈,姑娘,就该这般给二姑娘个教训,让她不敢再肖想您的财物!”

苍耳、韩嬷嬷等人不禁莞尔。

傅凌云笑道:“她想讨好我,却又算计我,我当然不能给她好脸色。我们看清她的真面目,知道她的目的,这才能抓住她的痛脚。希望她消停些日子吧,我们也能安稳些。”

扁豆觉得这一仗打得大快人心,殷勤地给傅凌云捶肩膀捶腿,觍着笑脸说:“姑娘以后就该这般端着长姐的架子,狠狠教训她,把她以前骂姑娘的话都还回去!奴婢以后也跟姑娘学学,不带脏字的骂人,嘻嘻!”

傅凌云脸一肃,不肯承认她骂了傅冉云:“我可没骂她,我是教她做人。”

扁豆更加好笑,小肩膀一直颤抖,说出的话带着颤音:“是,是,是,姑娘是温婉如水的大家闺秀,怎会骂人呢?”

韩嬷嬷拍了她肩膀一巴掌:“没大没小!”

其他几个丫鬟都笑作一团。

傅凌云嫣然而笑,也许痛痛快快地骂人更有快意,可惜她张不开那个口。

傅冉云果然消停了一阵子,傅凌云也得到了剑南道那边的消息。

跟前世一样,学院学子闹事,要求官府给公道,曾家的证据难以让老侯爷和赵家翻案,赵世琪快被判刑了。

至于案子的真实性没有可怀疑的,前后两世都是一样的结果。

豪门世家里,打杀一两个奴仆能在官府掩盖过去,可杀的是平民百姓,只要有人敢告,还是很难掩盖的。当然,能在朝野里蛮横到横着走的,譬如皇贵妃的娘家洪家,又另当别论。所以,豪门世家都约束自家的子孙和亲族,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这日,安国公来府上探望病愈的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刚和傅凌云清点完即将送去剑南道的东西。老侯爷启程去剑南道时走得急,傅老夫人没能亲自打点老侯爷的行李,事后便想补偿,病刚好便开始操心了。老侯爷为她兄长家奔波辛苦,她不能侯府里拖老侯爷的后腿。

安国公细细询问傅老夫人的身体,得知傅老夫人是真的病愈才松口气,又聊了两句家常,才把话题转移到剑南道上,说道:“老夫人,剑南道上我淳于家也有认识的几个朋友,有些在军中,有些在官府,若是能用得上,老夫人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傅凌云心一提,前世这件事爆发在她与安国公成亲后,安国公便去了剑南道帮忙解决,有他周旋,傅家才没引火烧身,也没有将事态扩大到燕京来。傅家的根基浅,自然是不如淳于家的。

傅老夫人知道事情牵扯到学院学子上了,那帮学子为了出名再经人煽动,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闻言她十分感动,感激地说道:“有国公爷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老侯爷年纪大了,我实在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来。让他上阵杀敌,我不担心,就担心他嘴皮子磨不过那帮天天钻研八股文章的书生啊!”

明明是担心的话,安国公听着却有些喜感,顿时附和着说道:“老夫人说的是,我们打仗时,叫阵的人也是挑的那会读书的,那词儿一个接一个往外蹦,等对方沉不住气喊打,我们才痛快地喊杀,这士气就起来了。”

傅凌云掩了帕子,嗔了安国公一眼,他们讨论的是剑南道的杀人案,怎么就跟打仗骂阵挂上钩了?

傅老夫人闻言仍旧忍俊不禁,心情豁然开朗,笑道:“也是这个道理。”

安国公哄得傅老夫人开开心心才告辞。

傅老夫人见安国公本来一个不爱笑的人,为了哄她开心硬是说了半晌冷笑话,便道:“我身子乏了,让凌丫头送你。”

等两人前后脚出去,傅老夫人便和徐嬷嬷说道:“安国公倒是个孝顺的,可怜他父母都不在世了,要不然,有这般孝顺的儿子,一家和和乐乐的,该多美满。”

安国公抬高叫阵书生的地位实则是抬高傅家做文官的傅二老爷和傅四老爷的地位,总不能让安国公顺着她的话骂书生吧?

徐嬷嬷笑道:“国公爷孝顺老夫人就跟孝顺自个儿亲祖母似的,难得咱们大姑娘也是孝顺的,最有福气的是老夫人呢。”

傅老夫人笑了,扶了徐嬷嬷的手进去歇息,睡了个香甜的觉。安国公主动送上门答应出手相助,可见是有法子解决剑南道的困局的。她别的也不求,就只求老侯爷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至于兄长赵老太爷,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里还敢指望保官位。

寿安堂外,安国公和傅凌云缓慢地朝二门去,他的步子很慢,这样就可以多和傅凌云呆一会儿。

安国公低沉的声音问道:“大姑娘这些日子很担心吗?”

傅凌云还真是有些担心,毕竟两世不同,开头不同,过程不同,不知道结果会不会相同,所以她没接到有进展的消息,成日提心吊胆。她正犹豫是否请安国公出手呢,他就来了,不由得暗喜两人真是心有灵犀。

傅凌云抿着唇角浅笑,诚实地回答:“的确很担心,现在不担心了。我代赵家多谢国公爷出手相助。”

言罢,傅凌云抬眼凝视着安国公,双眸里满是信任。

安国公本来有些不高兴傅凌云遇到事不告诉他,不向他求助,反而去求林魁玉。这几天他一直等着傅凌云的求助,偏偏这小妮子没动静,最后没辙,他实在想见她一面,这才上门自动提供帮助。此刻,看见傅凌云信任的眼神,仿佛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才让他心里那些不满和不舒服散去,剩下的都是喜悦。

安国公想多了。

傅凌云信任安国公,是因为前世安国公出手,联合赵家和定南侯府,以最小的代价处理了这件事,她不知道安国公内心的波动,却能看出安国公似乎很喜欢她此刻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暗想,安国公骨子里其实也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他的领域意识很强,不容人侵犯。因为他把她划在他的羽翼下,自然便把她的事当作他自个儿的事来看。

傅凌云想,她何其有幸,两世都得到安国公的庇护。

安国公神色郑重地把一张纸条交给傅凌云:“这张纸上的人是可用之人,我已经修书去剑南道,请他们在必要的时候给老侯爷和赵老太爷行个方便,老侯爷那边我也去了信提醒过,你把纸条给老夫人,也好让老夫人安心。”

傅凌云心生感动,安国公对待部下向来不拘小节,遇到她的事却能心细如发,他把纸条交给她,再转交傅老夫人,是告诉傅老夫人,安国公是看在她傅凌云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的。

傅凌云将鬓边的一丝发挽到耳后,耳根处有些微泛红:“我知道的。”

安国公的视线则随着傅凌云挽发丝的动作凝固在她白皙的耳朵上,他心里略觉得不自在,轻咳一声,转开目光,向傅凌云告辞,匆忙回府。他去找聂姑妈询问他大婚的准备进行得如何,聂姑妈和聂曼君面上喜气洋洋,心里却好一顿气。

四五日后,傅凌云再次接到剑南道的信件。老侯爷正觉得棘手时,正好安国公的援手从天而降,赵世琪的死罪改为流放三千里,弹劾赵老太爷的折子飞到燕京,赵老太爷回京等待吏部的调遣,又隔两日,赵老太爷人还没到燕京,让他罢官回乡的贬谪令便到了他面前。书院学子在当地官府的调解下,没有把事情闹到燕京,算是全了赵老太爷最后的体面。

傅凌云松口气,又有些惆怅,赵世琪前世判的是终身监禁,这一世则是流放三千里,需要的打点银子更多,生命安全也没更保障。在这个即将大乱的世道里,真不知道是好是歹,如果他肯用心经营,那么将来说不得在军中还能有立锥之地也未可知。

老侯爷回府时身上的银子全花光了,原来他除了路上的盘缠,几乎把所有的银子给了赵世琪,就为了赵世琪在去流放的路上少吃些苦头。

傅老夫人亲自迎接,殷勤伺候,虽然没有多余的话,但看得出来,傅老夫人心里早已没有怨气。老侯爷心身疲累,见状突然松了口气,他本来是做好被傅老夫人嫌弃一阵子的准备了。

傅老夫人到底难掩悲伤,好在有孙子孙女们在一旁凑趣开导,慢慢地也恢复了过来。

只是傅老夫人对赵流云更加宽厚和蔼,三天两头看望赵流云,还把赵流云接到定南侯府养病。

赵流云住在寿安堂,原本有些英气,甚至被傅老夫人夸赞有“巾帼之气”的她每日蔫蔫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头。赵家一夜之间风云变幻,赵世琪流放边关,赵老爷捐的官职也丢了,赵老太爷卖掉燕京的宅子,一半银子给赵世琪打点用,他带上另一半银子以及全家人回乡下种地去了,临走时,赵流云发高热,傅老夫人不忍心她突遭变故,从官家千金瞬间沦落成平民之女,又不舍赵流云在路上颠簸,这才接她来侯府养病。

傅凌云早料到这种情况。前世赵流云也是在赵家出现变故时生了场大病,然后被傅老夫人接进侯府,之后就一直养在傅老夫人身边,直到出嫁。

姐妹几个在寿安堂请安完,顺便探望病中的赵流云,赵流云人蔫蔫的,但没有过年那段日子的倨傲,认真跟每一位表姐妹道谢。可惜,她前倨后恭,傅凌云等都不买账。

回来时,傅云丽撇嘴说道:“赵姑娘这次肯定又是装病,故意让老夫人怜悯她,好让她继续留在京城。哼,我才不会理她!”

赵家鲜花着锦的时候,赵流云有傅老夫人的宠爱鼻孔朝天,如今,她虽然态度变好了,却是在寄人篱下的时候,这只会让傅家姐妹认为她虚伪——傅冉云除外。赵流云来之后,傅冉云便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傅老夫人对她的脸色也好看了些。傅老夫人的注意力全在赵流云身上,连傅云靖都感到被冷落,何况是别的本来就不受宠的孙女们,傅云丽等人当然更不喜欢赵流云了。

傅凌云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你不喜欢她,少跟她来往便是,不过在老夫人那里,面上得过得去,赵姑娘会在咱们府上久住呢。”

傅云丽夸张地张大嘴,惊讶地说:“什么?在我们家久住?”

傅凌云恍悟她说漏嘴了,脑中急转,面上则不慌不忙地说道:“赵姑娘还没定亲,过年的时候赵夫人就拜托老夫人在京中找个稳妥的人家给她定亲了,这是我听徐嬷嬷说的。而且,赵家都回乡下去了,单单留了赵姑娘和她的两个丫鬟、一个老嬷嬷。你们想想,赵家把家仆全打发了,只剩赵姑娘的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老嬷嬷没卖,就是为了在我们府里赵姑娘能有些体面。赵家人若不来接,老夫人眼巴巴地把她送回去,不仅是打赵家的脸,也是打我们侯府的脸面。”

傅云丽点点头,嘴巴撅得更高了,眼珠子骨碌碌转,却是和傅丹云一般沉默下来。

傅凌云回到梨蕊院换了衣服准备吃早饭,赵流云来了之后,她就不在寿安堂吃早饭了。

豌豆端上来一碟腌什锦开胃小菜,一碗胭脂粳米粥,一盘四个水晶小笼包,一碟片白斩鸡,一边摆一边轻声和傅凌云说笑似的道:“昨儿个听寿安堂的小丫鬟说,端到赵姑娘房间里的水到半夜才倒出来。”

傅凌云在铃兰的服侍下漱口,她微微眯眼,豌豆的意思是,发高热的赵流云等到热水冷了才洗漱?怪不得她一直不见病愈。如今虽然入春,但倒春寒依旧寒冷,赵流云对自个儿可真下得去手。

傅凌云倒没觉得什么,傅老夫人的偏心她前世便有体会,更不会因此嫉恨赵流云。傅老夫人宠爱她,她对傅老夫人敬爱,傅老夫人宠爱别的女孩子,她做好自个儿的本分,依然孝敬傅老夫人。

豌豆见傅凌云神色淡淡的,宠辱不惊,她心生敬佩的同时也有些替傅凌云委屈,嘟嘴说道:“姑娘,您不想拆穿赵姑娘吗?奴婢可是听说了,赵姑娘以前老是在老夫人面前排挤您和三姑娘、四姑娘。”

铃兰夹了一筷子酒糟鸡放在傅凌云面前的碟子里,抬起眼皮看了豌豆一眼,豌豆越来越胆大了,以前得韩嬷嬷和扁豆套话才敢说寿安堂里的情况,现在则随时在傅凌云面前播报寿安堂的八卦,竟敢怂恿傅凌云找赵流云的茬儿!

傅凌云慢慢品尝酒糟鸡的味道,酥烂入味,她点点头:“这酒糟鸡做得不错,明儿个早上往老夫人和几位夫人房里都送些,当是我孝敬长辈们的。”言罢,又瞅着豌豆笑道:“赵姑娘不珍惜自个儿的身子骨,我拆穿她,老夫人只会更怜惜她。好了,豌豆,我知道你的好心,不过,老夫人年纪大了,有赵姑娘陪着也好。”

豌豆无奈,她只有干着急。

傅凌云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别的人对“失宠”不气愤,尽管那个“别的人”从来就没获得过偏宠。

翌日一早,傅凌云再去寿安堂请安时,便感觉到寿安堂的气氛有些凝重,苍耳用帕子给杜鹃包了两块点心,加上有豌豆做的酒糟鸡,杜鹃笑着将点心放在怀里,给傅凌云沏了杯茶,低声说道:“昨儿个晚上临睡时,四姑娘(傅云丽)睡不着游园,恰好走到寿安堂来,就去探望赵姑娘,发现赵姑娘洗漱的水是冷的,惊着了老夫人。老夫人昨儿个夜里把伺候的俩丫鬟打了一顿,说是赵家的丫鬟,她就打得。大姑娘一会儿可得好好劝劝老夫人。”

傅凌云连忙乖巧地点头,原来赵流云晚上用冷水洗漱不只是豌豆知道而已。

不大一会儿,傅家姐妹都到了,傅凌云从倒座出来,和姐妹一起请安。傅老夫人的脸色果然很差,而且请完安后,傅老夫人也没让她们去探望赵流云。

自此后,赵流云便消停下来,没两天便病愈了,病愈之后,她日夜赶工给傅老夫人做了个香袋,里面放了有助睡眠的香料,傅老夫人十分喜欢,又心疼不爱女工的赵流云为做香袋没睡好不说,手指上满是红色的针眼,搂着她心肝宝贝地叫,之前的芥蒂和疏离不见了,对赵流云的偏疼更甚从前,倒应了傅凌云的话。

赵流云再次得宠,还整了傅云丽两次。但傅云丽有傅二夫人护着,倒没吃大亏。

寿安堂比皇帝的后宫还热闹,傅凌云每次听说傅云丽和赵流云过招,都是微笑听着,只当小姑娘们打闹而已,她自个儿则成日忙得团团转,因为她的及笄礼即将到来。

傅凌云十五岁生辰前一天,傅飞云从京畿大营训练回来。说来傅飞云进京畿大营之后两天傅凌云请安时没见着他,提了一句,傅老夫人也糊涂,家里晚辈们出门都会跟她报备的,却没听说傅飞云这两天出去了。傅老夫人鸡飞狗跳问了一圈人才知道傅飞云经安国公推荐,不声不响地进了京畿大营,可把老人家给吓坏了。

因此,傅飞云这次一回来便跟傅老夫人请罪,傅老夫人望着明显黑了一圈的傅飞云眼中的泪花差点落下来,明明才半月未见,却像两年未见似的,哽咽说道:“你这孩子,吓死祖母了!你去京畿大营怎么不让小厮留个话啊?我和你祖父都以为你失踪了,你父亲也是,明知我会担心,竟然不告诉我,赶明儿个让你祖父训他!快来,给我瞧瞧,没你父亲跟着,你在军营里可吃得好、睡得好?”

傅飞云连忙上前两步,赵流云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打量他,傅飞云冲她拱手一笑:“赵姐姐。”然后坐在傅老夫人的另外一边,认真答着傅老夫人的话:“求祖母原谅孙儿,那日只是陪安国公喝酒,恰好碰到京畿大营的人,说了两句话,国公爷便推荐孙儿到京畿大营里锻炼锻炼,话赶话地就跟他们走了。孙儿以为国公爷会来禀告老夫人,国公爷见孙儿带了小厮以为孙儿会命小厮回来禀告,谁知就这么摆了个乌龙,幸亏父亲记得那日我是随国公爷出去的,问了国公爷才找到孙儿,倒是吓着了老夫人,是孙儿的不是。”

傅飞云说罢,站起身,诚恳地弯腰行礼,他打小在军营里长大,腰板挺直,器宇轩昂,比普通的十二岁的少年更显成熟和阳刚之气。

傅老夫人连忙扶住他:“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你父亲,既然你为他说情,我就饶他这一回。”说完,她笑嗔了定南侯一眼。

定南侯尴尬地摸摸鼻子,只朝傅老夫人拱拱手。

傅飞云接着嬉皮笑脸地说道:“孙儿只是道出事实罢了,说来还是老夫人心疼我,整个府里都不知道我不在府里,单只老夫人记得我。”

傅老夫人拉他重新入座,一张脸笑成菊花:“贫嘴!就知道哄我开心。”

赵流云揪着帕子,偶尔偷偷朝傅飞云瞥去一眼,头垂得低低的,脸上飞满红霞,她病中的那段日子,傅飞云有来探望过她,不过因为男女大防,她只隔着帐帘远远瞧过几眼,瞧着只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这样近距离一瞧,加上傅飞云铿锵有力的嗓音就在耳边,三两句话便把差点落泪的傅老夫人逗得开怀大笑,她再也不会把傅飞云当作小孩子来看待。

她这才相信母亲赵夫人的话,傅飞云是定南侯世子,是定南侯府的下一代男主人,是定南侯府将来的顶梁柱。

赵流云努力掩饰着脸红和扑通扑通跳的心脏,直到傅家一家大小请完安,她才以饭前散步为借口出了寿安堂,抄近路到梨蕊院的方向,因为她知道傅飞云一定会去梨蕊院用早饭。

她沮丧地想,傅老夫人那么宠爱和看重自己,为什么不留傅飞云在寿安堂吃早饭呢?

转过小径,她终于能看到傅飞云那小小的却挺拔的身姿,跟不可动摇的松树似的,赵流云脸又热了,她着急地想,该怎么和飞云表弟来个“偶遇”呢?但随即她看到傅凌云从腰间摸出帕子,嘴角含笑地给傅飞云擦汗,动作和表情都非常温柔。因为傅飞云个子窜得快,和傅凌云差不多高,两人看着不似姐弟,更似情人。

赵流云黢黑的眸子盯在傅凌云雪白的皓腕上,咬了咬牙根。

因为赵流云自个儿无法想到靠近傅飞云的法子,便对可以跟傅飞云那般亲昵的傅凌云心生嫉恨。

赵流云抿紧绯红的唇瓣,傅凌云害得赵家这么惨的仇,她还没报呢!

傅凌云笑着给傅飞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嗔怪地说道:“京畿大营离咱们府上可不近,又不急,你何必一大早赶着回来,看你急得一头汗!老夫人怜惜你,怕你累着,才让你上我这里吃早饭,免得别人来跟你打听问话,等吃完饭,你不要去别的地方了,到前院跟老侯爷说一声,先睡一觉再说吧。”

傅飞云嘿嘿笑,眼底青黑,但他的双眼很有神气:“我那日听闻老夫人急着找我,以为我失踪了,怕她老人家和姐姐担心,昨儿个请了两天假,这不,一大早就跑回来了,我早些回来,你们才能早些安心嘛!”

傅凌云无奈地笑了笑,傅飞云是好心,她也不忍心再责怪他。

忽然,傅飞云眉头一皱,他倏地回头,只看见一个人影飞快地闪到大树后面,他眉心微拢,低沉地说道:“姐姐,有人跟踪我们。”

他凭着军人的直觉感到有人盯着他们,没有立刻追上去,是因为这是内院,不是外面,否则的话,他早一脚将那人踹飞了。

傅凌云在傅飞云扭头时便不由自主地随着他扭头,颦眉道:“苍耳,你待会儿看看是谁。飞云,我们去吃早饭吧。”

傅飞云点点头,和傅凌云并肩朝梨蕊院走去。

吃完饭后,傅飞云没急着离开,而是慢慢地饮茶。

傅凌云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无奈地回头问道:“苍耳,刚才跟在我和飞云身后的人是谁啊?”

苍耳抬眼看了下傅飞云,谨慎地回答道:“回姑娘的话,是赵姑娘,奴婢过去查看的时候,赵姑娘顺着那条路回寿安堂了,看起来也没有慌张的样子。”

傅飞云不信:“我刚才扭头的时候,明明看到她躲闪到树后,分明是心虚的表现。姐姐,赵姑娘和你、和我都不熟,向来只跟二姐姐(傅冉云)好,老夫人又偏疼她,怜惜她家道中落,你要小心她算计你。”

傅凌云失笑:“我有什么值得她算计的?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就算她跟二妹妹要好,从我身上算计不到利益,而且可能会惹怒我这个傅家人,她也会衡量下得失。”

傅飞云谆谆嘱咐道:“姐姐,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她现在只有老夫人一个靠山,当然得紧巴着老夫人。五弟弟(傅云靖)是男孩子,她没什么好争的,可夺走老夫人对你的宠爱还是很可能的啊!”

一旁收拾碗筷的豌豆连连点头,反正她听了寿安堂那边小丫鬟的碎嘴,觉得赵姑娘是个很有心机的人。

傅凌云忽然记起那日看望赵流云时赵流云对她说的“歪理”,貌似赵流云责怪她多事将赵世琪的事告诉给了老侯爷,导致赵老太爷没做成京官,从赵流云的话里可以听出这层意思来,即赵老太爷若做了京官便有能力把剑南道的案子压下去。

难道赵流云还在为这事记恨她?真真是可笑!

思及此,傅凌云点了点头,当面让跃跃欲试的豌豆和扁豆注意寿安堂里赵流云的动向,傅飞云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心离开。

傅飞云一大早赶回来向长辈请安,几乎是掐着开城门的时辰点,撑到现在他上下眼皮几乎黏在一起,一出梨蕊院便连连打了三个四呵欠,瞧得旁边的小丫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打呵欠。他微微失笑,正转过一个岔路口,迎面突然飞来一个人影,眼看就要跌倒在他怀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电光火石间,忽然瞥见那片绯色绣缠枝莲花的裙角正是他早上看到的,他想起什么,疾速退后三步,等站定才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同时精神一震,瞌睡虫不翼而飞,嘴里大喝:“什么人!”

那人结结实实地摔在石子路面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唔”。

“姑娘!”

两个小丫鬟和一个老嬷嬷惊慌失措地喊出来,连忙扶起地上摔倒的人。

傅飞云脚步微微分开,双手小大人似的负在身后,淡淡的眉微微拢起,对面的人站起身后,他暗中冷笑,果然是赵流云!

傅飞云忍着厌恶,假装关心地问:“赵姐姐?你……没事吧?”

赵流云用手掩着嘴,她摔在石子路上,从脚腕到膝盖、到小腹、到胸部都在疼,最疼的是嘴巴,捂住嘴巴的手摸到黏黏腻腻的血,而且不巧的是,她假装跌倒时准备发出一个娇呼,因此磕到地上时她把舌尖咬破了,舌尖被咬破也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嘴里竟然有一颗牙齿!

是磕断的牙齿!

赵流云整个人蒙了,当她确认一颗门牙的的确确磕掉了时,眼泪瞬间彪了出来,这么难堪的事,让她怎么回答傅飞云的话?但是门牙已经掉了,她不能功亏一篑,思及此,她狠狠心,用充满泪水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向傅飞云。

幼时,傅飞云从边关回府,她还跟傅飞云切磋过武艺呢。她要让傅飞云知道,她不仅可以英姿飒爽,动若脱兔,也可以楚楚动人,静若处子。

被看作男人的小少年傅飞云深深皱着眉,指着赵流云,惊讶地说道:“赵姐姐你流血了?”

赵夫人留给赵流云的管家老嬷嬷洪嬷嬷气愤地瞪着傅飞云,她明明看到傅飞云要去扶赵流云的,后来却缩回手,还退后了三步远,硬生生瞧着赵流云摔在地上,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冷心冷情,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

她心疼地说道:“姑娘,我们快回寿安堂,先处理一下伤口。”

赵流云内心是个十分外向的女孩子,扮了这么久的柔弱早腻味了,闻言便点点头,她可不想在傅飞云面前继续丢脸。

傅飞云早察觉到洪嬷嬷的视线,他本就厌恶赵流云主仆,那老婆子吃住侯府的,竟敢这般大胆地瞪他,他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瞪着黑亮的眸子,小脸一肃:“站住!”

赵流云顿住,洪嬷嬷老眉一皱。

傅飞云疾声厉色地说道:“赵姐姐,你这哪里找来的婆子?这般不会伺候,我刚刚明明看到她和那两丫鬟在你一步之内,我碍着男女大防,又怕是哪个冒失的小丫鬟子,才没敢扶你,她却和那两丫鬟眼睁睁瞧着你摔到地上,嘴巴都摔破了!这等没眼色、没点反应能力的丫鬟婆子要来有何用?留着她们迟早会害了你。赵姐姐还是快快求了老夫人,另挑伶俐的来,若是赵姐姐不好意思,我今儿午饭就跟老夫人提提。”

赵流云瞠目结舌,洪嬷嬷大惊失色,那两个小丫鬟闻言则立刻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磕头,不敢说赵流云是故意想在傅飞云面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更不敢说赵流云打算借清白被毁的名义赖嫁给傅飞云,只唯唯诺诺地说道:“奴婢们知道错了,以后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求表少爷饶奴婢们一回,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洪嬷嬷一直看好傅飞云,甚至多次在赵夫人面前说他好话,撮合傅飞云和赵流云。赵府伺候的老婆子们全发卖了,独独留下她,就是让她留在定南侯府促成这门亲事。到时赵流云觅得金龟婿,她作为贴身伺候的嬷嬷也有体面,一辈子荣华富贵。此时,她心里一凉。

洪嬷嬷反应过来自个儿僭越了,她膝盖一软,也赶忙跪了下来,老泪纵横道:“老奴护主不力,求表少爷责罚……”

话未说完,傅飞云不耐烦地挥手道:“你们可别求我责罚,一来,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的主子是赵姐姐,二来,你们开罪的不是我,而是赵姐姐。所以,你们还是求赵姐姐责罚吧。”

接着,他藏起眼底的厌恶,看着赵流云温声说道:“赵姐姐,你还是赶快回寿安堂吧,责罚不责罚她们是次要的,先看好伤才要紧,我看你流了不少血。”

赵流云从呆愣中回神,连忙垂下头,这才发现衣襟和前襟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可想而知,她在傅飞云眼中有多骇人。

傅飞云说完这番话,道句“失陪”,便朝二门处走去。

洪嬷嬷泪眼模糊地拽着赵流云的裙角,抬头乞求道:“姑娘……”

赵流云轻踢了她一脚,嘴里模糊地说道:“快回去!”她实在不想再多丢一刻的人了。

举步正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喊声:“流云姐姐!”

赵流云转回头,果然是气喘吁吁的傅冉云,她住进寿安堂已久,知道小林氏并非是表面上那般进家庙祈福,而是很可能是被傅家主子们罚进去的,根本不是皇太后说的“孝顺长辈”,而且傅冉云和傅焕云也惹了傅老夫人的厌恶,常常被傅老夫人和老侯爷禁足。自那之后,赵流云就想甩掉傅冉云这个狗皮膏药,可惜傅家姐妹们都不爱搭理她,唯有傅冉云时常陪伴,她也就当作好心,让傅冉云这个丧家之犬沾沾她的光,在傅老夫人面前露脸。

傅冉云还没喘匀气便急三火四地问她伤得如何,看到她衣服上和手上的血迹,像失声似的无法言语:“……我在假山上看风景呢,就看见你摔倒了……飞云弟弟怎么不送你回寿安堂?流云姐姐别怪他啊,他常年在边关戍边,于人情世故不大理,跟我们姐妹都不怎么亲近呢。”

赵流云沉默着没有回答一句话。

傅冉云咬了咬唇,尴尬了下,然后殷勤地搀扶着赵流云回到寿安堂,咋咋呼呼地指使小丫鬟们请大夫、打水等。

赵流云背着人时才将嘴里的牙齿吐在手帕上,凝视着那颗混合着血沫的门牙,她突然间心如死灰,闭了闭眼,脸上的泪水流得更加凶猛。

她怎么也没料到,只是摔一下而已,竟然破相了!

薛大夫来看诊,赵流云神色平静,他猜着没多大事,开了药就走了。

傅冉云早看到赵流云对着个帕子流泪,她装作起身去送薛大夫,却是将炕头旁边桌案踢倒了,帕子落在地上,红色的血水里赫然有一颗牙齿!

看到这颗牙齿,傅冉云又是惊愕,又是欣喜,她感觉自个儿的机会来了。

赵流云脸色一沉,洪嬷嬷失声地捂住嘴巴,慌忙看向赵流云,又看看薛大夫的背影,薛大夫只顿了顿,没听见有人叫他,便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傅冉云飞快地敛起神色,不动声色地跟上去送薛大夫,等回转时,洪嬷嬷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二姑娘,我们家姑娘累了,您先去外面喝杯茶吧。”

这话分明是逐客的意思。

傅冉云当作没听出来,指了指安静的印花帐帘子,犹犹豫豫地说道:“洪嬷嬷,流云姐姐她……为什么不告诉薛大夫?”她心中却在气恼,若是小林氏还在侯府,洪嬷嬷敢给她摆脸色看吗?想摆脱她独享傅老夫人的宠爱,做梦!也不睁大眼瞧瞧,这是傅家,不是赵家,这两个过河拆桥的家伙!

洪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眉心微微皱着,语气强硬地说道:“老奴不明白二姑娘的意思,我们姑娘向来身子骨弱,多亏二姑娘和我们姑娘互相照应,老奴感念在心。二姑娘,姑娘歇下了,今儿照顾不周还请二姑娘见谅。”

傅冉云暗哼了一声,什么叫作“我们姑娘向来身子骨弱,多亏二姑娘和我们姑娘互相照应”?洪嬷嬷在警告她不许将赵流云缺了门牙的事往外传呢。

傅冉云索性端起脸色,拿出傅家姑娘的威风,蹙眉道:“我担心流云姐姐,你这个老嬷嬷怎么老是拦着我呢?我知道流云姐姐心里不爽快,我若不劝劝她,她想不开怎么办?你个老货给本姑娘让开!”

洪嬷嬷气得肺疼,正要再顶撞两句,只听里面传来赵流云捂住嘴巴发出的声音:“洪嬷嬷,让冉云妹妹进来吧。”

傅冉云瞪了一眼洪嬷嬷,擦着她的肩膀越过她。

傅冉云撩开帘子,只见赵流云神色木然地坐在炕头,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嘴巴里也没流血了,可能上药的疼痛让她淡淡蹙着眉,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

傅冉云见状,坐在炕边上,细细打量赵流云的神色,轻声细语地说道:“流云姐姐,你没事吧?”

赵流云抬眼斜了她一眼,眼中闪过讥讽,不管她俩以前关系多要好,现在她只觉得傅冉云是来看笑话的,尽管傅冉云脸上的关切瞧着毫无破绽,她仍旧觉得傅冉云在幸灾乐祸。

赵流云掩着帕子,捂住嘴巴,掩饰语气里的漏风,状似云淡风轻地说道:“没事,已经不疼了,多谢冉云妹妹关心。”

傅冉云流露出愧疚的神色,低低地说道:“我没想到会这般严重,飞云弟弟怕是也没想到。我看见那会儿飞云弟弟是要去扶住你的,不知怎么的,他看见你的脸就退了回去,手也缩了回去,你摔倒的时候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赵流云想到当时情景心中痛极,断然打断她的话说道:“好了,冉云妹妹,我不想再提那件事!”

傅冉云蓦地住口,这才知道,赵流云竟然想效仿傅老夫人嫁给下一代定南侯!真是没脸没皮透了!当年傅老夫人的父亲是礼部侍郎,现在赵流云的家人包括她自个儿是杀人犯的家属,当年老侯爷是白手起家的“暴发户”,轮到傅飞云就是名门望族之后,这么大的悬殊差距,赵流云还真是敢想,也不怕噎死自个儿!

恐怕赵家也知道今昔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才迟迟没敢正式提亲。

傅冉云不耻的则是赵流云想用下作的手段赖到傅家来,她在心里默默地赞了一声傅飞云干得漂亮。

傅冉云心里不耻归不耻,面上却不是那么回事,赵流云的阻止让她更加愧疚了,她踟蹰半晌后似乎下了狠心,这才迟疑地说道:“流云姐姐,这事恐怕有误会。你别怪飞云弟弟,早上时飞云弟弟从梨蕊院出来,怕是听我大姐姐说了什么。我大姐姐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往年老夫人多宠爱我,大姐姐心生不满,用了手段让我失宠,你且瞧老夫人天天将她挂在嘴边上就知道了。”

赵流云抬起眼皮,她最乐意瞧傅家姐妹内斗,她们越是斗,越是不和睦,就越显得她乖巧。

傅冉云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压下兴奋,接着分析道:“流云姐姐入了老夫人的眼,老侯爷要帮舅老太爷谋京官,她就千方百计地使计破坏,我怀疑大表哥的事早不闹出来,晚不闹出来,偏偏是她查的时候闹出来,跟她肯定有不可推卸的关系!如今你不仅没失宠,还住进我们府上,老夫人更宠爱你,大姐姐心里更不舒服了,早上飞云弟弟定是听她说了什么才会收回手的!”

闻言,赵流云不禁凝神细思,早上请安时,傅飞云对她十分和善,就冲着表姐弟的情分也不会见她摔倒而不扶,之后去了趟梨蕊院对她的态度就变了样。这样想来,傅冉云说得极有道理,当时她记得很清楚,正像傅冉云说的那样,傅飞云本来是要扶她的,不知为什么突然缩回手。

赵流云捏紧手中的帕子,把帕子揉成一团,愤愤地想,除了傅凌云在傅飞云面前上眼药,她没有更好的解释。

好啊你,傅凌云,既然你对我无情,就别怪我对你无义!

赵流云心念电转,再把目光投向傅冉云时,便冷笑道:“冉云妹妹,你处心积虑多次在我耳边念叨凌云姐姐的坏话,你想怎么样呢?”

傅冉云脸色微沉,她知道赵流云此刻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是因为明白她在定南侯府地位尴尬,她暗想,她不得大家喜欢,赵流云也是半斤八两,至少她是傅家正经的姑娘,赵流云不过是靠着傅老夫人那点子虚无缥缈的宠爱罢了!

“流云姐姐,我不想做什么,大姐姐让我不开心,我当然不能让大姐姐开心啦,日子过得太无聊罢了,总要找些事来做。况且,你我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又是处了十多年的好姐妹,你被大姐姐算计得出丑,我作为好姐妹当然想帮你啦!”

赵流云喜欢直来直往,比如她不喜欢傅凌云等人就把她们晾在一边,后来曲意逢迎得很生硬,再比如,她看中了傅飞云,才一个早饭的时间就决定出手导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此刻,她也不耐烦跟傅冉云打官腔,径直说道:“你就说说,你想怎么让傅凌云吃亏吧,最好是一击即中,让老夫人彻底厌恶她。”

赵流云对傅老夫人宠爱傅凌云来也很是不满,尽管傅凌云现在来寿安堂没有以前勤快了,可傅凌云不时地送个小玩意,惹得傅老夫人几乎每天都会念几遍傅凌云,这让她很难受。在赵家的时候,赵家的长辈和嫂嫂们全把她捧在手心里,眼里只有她。

傅冉云起身赶走伺候在外面的洪嬷嬷,回身来低声和赵流云道:“我有个计策,保证大姐姐吃个哑巴亏,老夫人肯定会厌弃她,独宠你一人,到时你可得帮我多在老夫人面前说些好话,让老夫人像以前一样,宠爱我们俩……”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说吧,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

“明儿个不是大姐姐的及笄礼吗?我们就送给她一个大礼……”

傅冉云贴在赵流云耳边,脸上露出奸笑。

……

傅凌云刚走到傅二夫人的院子便听傅二夫人绷着脸道:“凌丫头,我们去寿安堂吧,刚才寿安堂的小丫鬟来禀告说,赵姑娘摔了一跤,流了一身的血,老夫人在佛堂念经都惊动了。”

傅凌云惊疑,才过一餐早饭的时间,赵流云就摔了?正想着,她听到傅二夫人小声嘀咕道:“不知又出什么幺蛾子,三天两头的不肯消停,府里马上要办宴席了,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长辈的繁忙和苦心呢?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傅云丽索性大声说道:“不会又是虚惊一场吧?”

说着,她翻个白眼,不过摔一跤罢了,偏偏赵流云有个小病小痛地就劳师动众地让一家子人去探望。

傅凌云垂头,抿唇微笑,傅云丽这个“又”字用的很微妙。

走到寿安堂附近时,碰上傅四夫人带着三姑娘傅丹云,两伙人并作一伙人,傅四夫人火急火燎地擦擦额头冷汗,着急地说:“流云一个姑娘家,不知磕碰到没有,姑娘家不同小子,碰掉块皮都不得了啊!”

傅二夫人不想跟妯娌起争执,只皱了皱眉头,赵家想跟傅家结亲的念头她知道一些,但她觉得是天方夜谭,赵流云看中谁不好,偏偏看中的是傅飞云,定南侯府将来的男主人!一个罪官之女竟然想定南侯世子,赵老太爷真该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不是有那个福分。傅四夫人这般殷勤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将来她侄女做了侯府女主人,她也能得到更多好处。

到了寿安堂,杜鹃说道:“老夫人正在跟赵姑娘叙话,夫人姑娘们且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

傅二夫人更是皱眉,她们是长辈,来探病还需要通报?这架子还摆的真大,她不禁想,赵流云到底磕碰到哪里了?

傅四夫人是急性子,抓了个小丫鬟问:“赵姑娘怎么了?”

那小丫鬟慌慌张张地正要给傅老夫人烧茶水,闻言随口说了句:“院子里的姐姐们说赵姑娘吐了很多血!”

傅四夫人白眼一翻,身子摇晃,差点站立不稳。

小丫鬟见傅四夫人面色煞白,赶忙追加一句:“薛大夫给看过了,赵姑娘正陪老夫人说话呢,瞧着是没大碍。”

傅四夫人拍了她一巴掌:“你个死丫头,说话大喘气,吓死人啊你!”

小丫鬟挨了一巴掌,龇牙咧嘴,觑个空偷偷溜走了。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傅老夫人叫她们进去。

傅四夫人面上有多着急,傅二夫人表现得便有多着急,而且她更柔声细语,不知道的,当傅二夫人才是赵流云的亲姑妈呢。

赵流云捂着帕子,模模糊糊地说道:“多谢婶娘们厚爱。”却不肯多言。

傅凌云也安慰了几句,瞥见傅老夫人坐在一旁面有晦涩,她垂下眼睫。

等出了寿安堂,傅凌云便问豌豆:“打听到了吗?赵姑娘怎么摔跤的?”

豌豆说的还是寿安堂小丫鬟的说辞,大家都对赵流云是怎么摔跤的知之不详,甚至没人看见她摔跤,反正她回到寿安堂时身上就满是血迹了。

傅凌云心头微松,可还没回到梨蕊院就遇到给傅飞云送衣服的扁豆,扁豆便将赵流云是如何投怀送抱不成反摔个大马趴的事讲的绘声绘色,并且不屑地做了个总结:“姑娘,赵姑娘想赖上我们大少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嘿,她这不就是遭报应了吗?”

兴致勃勃的丫鬟们讨论着赵流云遭了报应,傅凌云却如遭雷劈。

她防着傅老夫人把赵流云送给安国公做妾,却从未想过赵流云的目光会放在傅飞云的身上!是了,前世赵家是在两年后倒的,而那时候傅飞云早去世了,赵家没了傅飞云这个一级金龟婿,傅云梓前世一直胆小,赵流云看不中,别的男孩子年龄都不适合,而且,有安国公对比傅焕云,在家宴上见过安国公的赵流云自然就要汲汲钻营进入安国公府了。

傅飞云既跟赵流云是表姐弟,两人差一岁,又是将来定南侯府的男主人,两人做亲的话,亲上加亲,当然是赵家人心目中最佳女婿人选。

傅凌云颦眉,赵流云表面上爽朗伶俐,实际上心眼针小,嫉妒心强,又爱记仇,而且为人不懂委婉和迂回,这让她很容易得罪人,娶她不啻于娶个麻烦回家,而傅飞云不常在家,赵流云绝对比小林氏更能让定南侯府名声扫地。

傅凌云捏捏眉心,吩咐扁豆和豌豆:“扁豆,豌豆,你们俩跟寿安堂的小丫鬟私下交代下,别让大少爷跟赵姑娘单独相处,尤其是在请安前后。”

扁豆和豌豆清脆地答应,捂住嘴笑个不停,好像窥破了惊天秘密似的。

扁豆嬉皮笑脸地保证道:“姑娘放心,花园里的婆子丫鬟奴婢也会交代,不会让咱们大少爷吃了赵姑娘的亏去!妥妥地让赵姑娘来一回吃一回亏。”

言罢,她又捂住嘴笑个不住。

傅凌云无奈,她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就是一个女孩子想勾引男孩子吗?而且傅飞云才十三岁而已,还算不上是个男人,顶多一个少年罢了。

此时,傅老夫人和赵流云之间的气氛可没有梨蕊院那般轻松,而且算得上是愁云惨淡了。

傅老夫人是侯府目前最尊贵的女主子,赵流云在花园子里做的事自然有婆子看见报告给她,她当时是从小佛堂怒气冲冲地到赵流云的房间来质问,可赵流云哭得那样惨,又坚持说只是不小心摔跤的,傅老夫人当即要卖了赵流云的两个小丫鬟和洪嬷嬷,赵流云干脆从炕头爬下来抱住傅老夫人双腿痛哭。

傅老夫人唉声叹气地说道:“流云啊,今儿瞧飞云的为人,对你只有姐弟之情,没有半分男女之思,你还是好好待在寿安堂,等过两年,我给你找户妥当人家,夫妻和美,岂不比飞云好?”

赵流云默默地落泪,心中则恨恨地想,傅老夫人面上对她这般好,却还不是嫌弃她的出身不好,论出身的话,傅老夫人怎么可以忘记,她也是赵家人啊!

傅老夫人知道赵流云没听进去,叹息道:“我作为过来人,实话跟你说,嫁汉别嫁当兵的。飞云你也知道的,去边关戍边,一走就是一两年,三四年,有更久的,十年都不能回家一趟。这是赶上大捷,他们才能在燕京待这么久。若是我们能跟去也行,虽然日子苦些,男人总归在身边,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家属哪里是能随军的,打仗的时候紧张,我们甚至连京城半步都出不得……”

赵流云猛地扑进傅老夫人的怀里,大哭着哽咽道:“老夫人,我不想表弟了,不想了……呜呜呜……”

傅老夫人松口气,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你能想通就好了,我们流云是个有福的孩子,将来肯定能觅得如意郎君,美满姻缘。飞云错过你,是他自个儿没福气。”

赵流云大哭之后,红着眼睛,也不管嘴巴是否漏风了,断断续续地哭诉道:“嘤嘤嘤……幼时我和飞云表弟切磋武艺,我打不过他,又羡慕他有一手好武艺,就背着我娘亲偷偷学武,可惜转眼物是人非,飞云表弟连我长什么模样都不大记得了……夫人暗示我要亲近飞云表弟,我在回京的路上看到戍边的将官,就梦想着飞云表弟是不是也这般威风凛凛,心里也曾偷偷欢喜……”

傅老夫人暗道可惜,有一瞬间甚至想再帮一把赵流云,可老侯爷和定南侯都委婉地拒绝过,让她怎么开口呢?

思及此,傅老夫人重重叹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肚子。她活到这般岁数,首先是傅家的老夫人,然后才是赵家的女儿,傅家才是她放在心头的第一位。

赵流云见她这般哭诉心声依旧不能求得傅老夫人回心转意,眸光一下子变冷了,她继续哭着说着,她要把泪水全部化成傅老夫人的愧疚。

赵流云哭着哭着慢慢睡着了,傅老夫人悄声吩咐杜鹃和徐嬷嬷把赵流云放回被子里,轻手轻脚地出去,回到暖阁,捻着佛珠沉默半晌,提笔给赵老太爷写了封信,委婉地告诉他会给赵流云挑一门好亲事,相当于是拒绝傅、赵两家亲上做亲了。随信而去的还有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这二千两银子还是她偷偷典当了首饰换来的,之前她有的银子不是给傅四老爷一家了,便是给了赵世琪做打点用。在乡下,拥有二千两银子绝对是个大财主了。

赵流云这边等傅老夫人一走,她就起了身,面无表情地倚靠在炕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傅冉云从屏风后走出来,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流云姐姐,原来你痴恋我飞云弟弟这么多年啊,居然从幼时‘切磋武艺’开始就仰慕他了,真是我飞云弟弟的荣幸。”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什么切磋武艺,不过是赵流云嫉妒傅飞云得宠,他一回来,不仅是傅家人,整个赵家人都将他捧在手心里,赵流云不忿,寻了个由头跟傅飞云打架罢了。

赵流云学武,反而让一心想把她嫁进傅家的赵家人惊喜不已,自然也就由着她去了。

赵流云越看傅冉云越觉得碍眼,厌烦地说道:“好了,别说的好像傅飞云跟你才是一母同胞的一样。你说的那个计策,我同意了。”

傅冉云得意地扬起唇角,也不在意她话里的恶声恶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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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怒·凌云志(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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