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福尔摩斯全集(三)》(47

第一百四十七章《福尔摩斯全集(三)》(47

伯尔斯通的悲剧

一警告

“我倒是觉得……”我说[1]。

“我就应该这么做!”福尔摩斯全集焦躁地说。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极有耐性的人;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这样嘲笑地打断我的话,的确使我感到有些不高兴。所以我认真而又严肃地对他说:“福尔摩斯全集,说实在的,有时你的说法和做法真的很让人有些尴尬啊。”

福尔摩斯全集全神贯注甚至有点发呆地沉思着,对于我的抗议,没有马上作出反应。他这会儿,用一只手支着头,面前摆放着始终未动的早餐,两眼盯着那张刚刚从信封里抽出来的纸条,随后拿起信封,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研究它的外观和封口。

“这是波尔洛克写的,”他若有所思地说,“虽然我以前仅仅看见过两次波尔洛克的笔迹,但我敢肯定这小条就是他写的——把希腊字母ε上端写成花体,这是它的特别之处[2]。可是,如果这真的是波尔洛克写的,那么这件事情肯定很重要。”

书籍护封,《恐怖谷》

(伦敦:约翰·默里出版社,1922)

我的朋友是在自言自语,这番话不是跟我说的,可是这番话却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也让我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么,波尔洛克是谁呢?”

“华生,波尔洛克这个名字是假的[3],它只是一个人的身份的代号;可是躲在它背后的却是一个诡计多端、变幻莫测的人物[4]。在前一封信里,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这不是他的真名字,并且竟然公开地跟我说,在这大都会的茫茫人海中,要想寻找到他的下落是白费力气的。波尔洛克本身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结交的那个大人物。你设想一下,一条鲭鱼和一条鲨鱼,一只豺狼和一头狮子——总之,一个东西本身并不是很了不起,可是它一旦和一个凶恶的怪物联合起来,那么结果会怎么样呢?那怪物不但穷凶极恶,而且极其阴险狡诈。华生,根据我的推断,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怪物。有个叫莫里亚蒂的教授[5],你听说过吗?”

“那个名气很大、手法高明的罪犯,在贼党中的名声好像……”

“别自作聪明,华生。”福尔摩斯全集嘟囔了一句,以此来表示他对我的说法的不赞成。

“我是想说,他好像在大众中一样不为人所知。”

“好!你真是聪明过人!”福尔摩斯全集大声说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说起话来的腔调既狡黠又幽默呢。华生,对于这一点,我可要小心提防着呢[6]。但是把莫里亚蒂称为罪犯,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你就是在公然地诽谤他——事情奇妙就奇妙在这里!莫里亚蒂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阴谋家,是所有恶行的导演者,是黑社会的头目,是一个能够操纵我们民族命运的智囊!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一般人却从不怀疑他,他也从来没有受到任何指责,因为他很善于为人处世,而且也不喜欢自我表现,这一点是很令人佩服的。所以,就凭着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他就可以把你告上法庭,要求你用一年的薪水去赔偿他的名誉损失[7]。他不就是因为《小行星力学》这部书而远近闻名的吗?这部书把纯粹数学提升到了一个少有的高度,据说科学界没有一个人能对它提出半点意见[8]。像这样的一个人,是可以诽谤的吗?如果像你刚才那样说,那么随意诽谤的医生和被人诽谤的教授就是你们两人将分别扮演的角色!莫里亚蒂可真是个天才呢,华生。但是,只要他的那些手下不把我整死,总有一天我们会成功的。”

“我希望我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我激动地欢呼道,“但是你刚才提到波尔洛克……”

“噢,对了,我所说的这个波尔洛克是整个链条中的一环,距离它所连接着的那个庞然大物很近。但波尔洛克这一环在链条中并不是十分坚固——当然,这话我只能和你说——根据我所能推理到的来说,这个链条中只有他是最薄弱的环节。”

“但是如果一个环节薄弱,整个链条也不可能牢固啊!”

“没错!我亲爱的华生。所以,波尔洛克就显得非常重要了。他起码还有点儿正义感。我还私下里给过他一张十镑的钞票,在这一点恰如其分的物质奖励下,他就会事先给我透露有价值的消息,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一两次了。之所以说这些消息很有价值,是因为它们能使我预见到某一罪行,并且设法来防止它的发生,而不是让我在案发后再去惩罚罪犯。我确信,假如我手头有密码,我们就能证明这张纸条正是我上面提到过的那种信[9]。”

福尔摩斯全集把那张纸在空盘子上平整地铺好,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默默地注视着那些古里古怪的文字,我看到文字是这样排列的[10]:

534C21312736314172141

DOUGLAS109293537BIRLSTONE

26BIRLSTONE947171

“福尔摩斯全集,从这些文字上,你能知道什么呢?”

“非常明显,这些文字是想用来传达秘密信息的。”

“但是根本没有密码本,这封密码信对我们又有何用处呢?”“在这种情况下,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很多密码,当我读它们的时候,感觉好像在读报纸通告栏里无名氏的留言一样简单——那些容易的东西对人的智力来说,只能让人觉得有趣,而不是让人觉得厌烦。但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很明显它指的是:某本书某页某些词。但如果不告诉我是在哪一本书上,在哪一页上,那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密码信以及那位解读密信的人

弗兰克·威尔斯,《海滨杂志》,1914

“可为什么又会有道格拉斯(DOUGLAS)和伯尔斯通(BIRLSTONE)两个词呢[11]?”

“很明显,这是由于那本书上没有这两个词。”

“那他为什么不指明到底是哪一本书呢?”

“亲爱的华生,你与生俱来的聪明机智和狡黠,让你的朋友们都为你感到高兴;仅凭这点聪明,你怎么也不会作出那种把密码信和密码本放在同一信封里的事吧。信件万一投递错了,你怎么办?那只能让你败露!而现在这样做,只有在两封信都出了差错时,才会败露。我估计,第二封信差不多现在已经该到了[12],如果第二封信里给我们送来的不是解释性的文字,或者更有可能的是用来查阅这些文字的原书,那我才感到奇怪呢。”

果然,正如福尔摩斯全集所预料的那样,没过几分钟,小听差毕利[13]走了进来,给我们送来了我们正在等待的那封信。

“笔迹一模一样,”福尔摩斯全集拆开信封的时候说道,“而且居然签了姓名。”在他打开信笺的时候,非常兴奋地接着说,“嗨,华生,这下我们有进展了。”但是当他把信的内容看完以后,却又皱起了眉头。

“哎呀!这样可就太让人失望啦!我们的希望恐怕都将要化为乌有。华生,让我们祝愿波尔洛克平安吧,希望他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亲爱的福尔摩斯全集先生:

那件事我不想也不愿再继续做下去了。那样做太不安全了,他已经开始起疑心了。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在我把通信地址写完,并盘算着给你索引密码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突然来到了我的身边!幸好我及时盖住了它。倘若被他看到的话,那对我就显得极为不利了。但是他那目光告诉我,他已对我丧失信任。所以拜托你,烧了我上次寄给你的那封密码信吧。因为那封信对你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弗莱德·波尔洛克[14]’”

福尔摩斯全集用他的手指反复搓弄着这封刚刚还给他带来异常兴奋的信,呆坐了一会儿,眉头紧锁,聚精会神地望着壁炉。

“或许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可能只是他心里发虚,觉得自己背叛了自己的组织,因此从那个人的目光中觉察到了责备的神色。”最后,福尔摩斯全集说道。

“你所说的‘那个人’,我猜想指的就是莫里亚蒂教授吧。”

“完全正确!他们那一伙人,无论是谁,只要一提起‘他’,就都明白所指的是谁——他们所有的人都只听从‘他’的号令。”

“但是他又能干出什么事来呢?”

“哼!这个问题就大了。当有一个在欧洲属于最优秀的智囊在和你对抗,而又有黑社会的一切势力在他背后为他撑腰,那么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了。无论怎么说,很显然,我们的朋友波尔洛克是被吓坏了——如果你把信纸上的笔迹和信封上的对照一下,你就会发现,信封上的字清楚而有力,显然是那个人突然来访前写的,而信纸上的字就很潦草,难以辨认。”

“那他为什么又要写这封信呢?干脆扔下不管不就算了。”

“因为他怕那样做了,我会去找他麻烦,去追问他。”

“是的,”我应声说道,“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于是,我拿起那封用密码写来的信,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认真看着,“明明晓得这张纸上透漏着重大的秘密,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去破译它,这真的能把人急疯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全集推开了他始终未动的早餐,点燃了没有味道的烟斗——这是他默默思考时的伴侣。“我觉得非常奇怪!”他身体后仰,倚靠在椅背上,注视着天花板,幽幽地说道,“或许你有马基雅维利的聪明才智,但是却漏掉了一些东西——让我们简单一点,只用推理来分析一下这个问题吧。这个人写这封密码信的样本是一本书,那么就让我们从这本书出发吧。”

“可是这个出发点一点把握都没有啊!”

“那么就让我们看看能不能缩小一点范围吧。在我集中精力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它好像也不是多么难以琢磨了。至于这本书,有没有什么迹象可供我们查清这个问题呢?”

“什么都没有。”

“让我们简单一点,只用推理来分析一下这个问题吧。”

弗雷德里克·朵尔·斯蒂尔,《福尔摩斯全集历险记》,卷一,1952.这幅插图最初是为《威斯特里亚寓所》一案所绘制的封面图,刊登在1908年的《科利尔周刊》上。

“嗯,嗯,事情没有糟到这个地步,未必一点都没有。在这封密码信里,刚开始时是一个大的534,难道不是吗?我们可以做这样的一个假设,534是密码所在的页数,那么我们所要找的这本书就会是一本非常厚的书了——这样一来,我们多多少少会有一点进展。至于我们所假设的这本厚书是哪一种,有没有什么别的迹象可供我们查明呢?密码信的第二个符号是C2,你认为它代表什么呢?华生。”

“当然是代表第二章了。”

“这也不一定,华生。我的看法你一定会同意的,你看:现在他已经指出了页码,那我认为章数就不重要了。再者说了,如果534页是在第二章里,那么第一章就会又臭又长。”

“那是表示第几栏!”我兴奋地喊道。

“聪明,华生。今天早晨,你真是才思敏捷啊!假如它表示的不是第几栏,那你可就误导我了。所以,现在你看,我们假设有一本书很厚,每页分成两栏排列,每一栏又非常长,因为在这封信里,有一个数字是293.到这里,我们的推理是不是到头了呢?”

“恐怕是到头了。”

“你太低估自己了,亲爱的华生。让你的智慧再一次放射出光芒[15]吧——再想一想看!假如这是一本很少见的书,那么他肯定早已把它寄给我了,可在他的计划受到挫折之前,他并没有寄书给我,只是希望通过信件把线索透露给我——这是他信中的意思。这就能够表明,他认为这本书我自己并不是很难就能找到——他有这样一本书,因此猜想我也一定会有。总而言之,华生,这是一本很常见的书。”

“你的话听起来的确有道理。”

“因此我们已经把讨论的范围逐渐缩小到一本厚书上了——书分两栏排列,而且是一本普通的书。”

“《圣经》!”我得意地大声喊道。

“好,华生,好!可是,你不要见怪,因为我觉得还不够十分好。即使别人再赞扬我,我也绝不会把《圣经》这样的莫里亚蒂党徒手边不大可能有的书列入考虑的范围之内的。除此之外,《圣经》的版本非常多,两个版本页码一模一样是难以想象的。很显然,这本书的版本是统一的——他知道他书上534页的内容一定和我书上534页上的完全相同。”

“但是很少有书符合这种条件。”

“没错,这恰恰就是我们的出路——我们的查找范围又进一步缩小到了版本统一而又每个人都会有的一本书了。”

“《布雷德肖》[16]!”

“华生,这也有问题。《布雷德肖》的文字凝练、简洁,但词汇量并不丰富——难以选择用来传达一般的消息。咱们还是把《布雷德肖》排除在外吧。因为相同的原因,我觉得字典也不合适[17]。那么还有什么别的书呢?”

“年鉴!”

“太棒了,华生!假如你猜错了,那我就犯大错了!——一本年鉴!让我们来认真分析一下《惠特克年鉴》[18]的特点吧。这是本普通的书,它的页数和我们需要的差不多,分两栏排印,虽然开始部分词汇很精练,但是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它快要到结尾的时候就明显地啰嗦的了。”福尔摩斯全集从写字台上把这本书拿起来,“这是第534页,第二栏,这一栏很长,讨论的问题是有关英属印度的贸易和资源的。华生,麻烦你记下这些字来!第13个字是‘马拉塔[19]’,我担心这个开始不吉利,第127个字是‘政府’,虽然这个字离我们和莫里亚蒂教授都有点太远,可最少还表示一定的意义。现在我们再来试一试——马拉塔政府干了什么事情呢?哎呀,下一个字是‘猪鬃’。我的好华生,咱们失败了!这下可全完了!”

虽然他说话时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是颤动的浓眉[20]却折射出他内心极度的失望和懊恼。我也毫无办法,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注视着炉火。突然,福尔摩斯全集的一声欢呼,将这长时间沉默的局面打破了。然后他朝书橱奔去,把另一本黄颜色封面的书从里面拿出来。

“华生,太时新让我们吃了大亏!”他大声地说道,“咱们追赶时尚,因此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今天是1月7号[21],这本新年鉴是我们刚买的。看来波尔洛克的那封信很可能是依据一本旧年鉴凑成的。很显然,假如他写完那封说明信的话,他肯定会告诉我们这一点的。现在让咱们来看一看第534页都写了些什么。第13个字是‘There’,这就大有希望了。第127个字是‘is'——'Thereis’!”福尔摩斯全集激动得两眼炯炯有神,当他一个个字数的时候,他那细长的手指因为激动不住地抖动着,“'danger'('危险’——译者),哈!哈!太好了!华生,记下来。‘Thereisdanger-may-come-very-soon-one‘(’有危险即将降临到某人身上’——译者),接下来是‘Douglas‘(’道格拉斯’——译者)这人名,再接下去是‘rich-country-now-at-BirlstoneHouse-Birlstone-confidence-is-pressing’。(‘确信危险将降临到一个富绅道格拉斯身上,此人现住在伯尔斯通村伯尔斯通庄园,火急’——译者)。你看看,华生!你认为纯粹的推理以及它的成果怎么样?假如鲜货店出售桂冠的话,我肯定会让毕利去买一顶来。”

福尔摩斯全集一边破译着那封信的密码,我一边在腿上把它们仓促地记在一页大大的书写纸上。我禁不住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词句。

“他表述的方式真是既奇怪又牵强啊。”我说道。

“恰恰相反,他干得非常巧妙,”福尔摩斯全集说道,“假如你只是在一栏文字里找那些字眼来表达你的意思,那么你不能指望你所需要的每个词都能找到。所以你不得不漏掉一些东西,让你的收信人凭借他的智慧去领悟它。这封信所传达的意思,一清二楚——一些恶魔正在对付一个叫道格拉斯的人,这个人是谁暂且不管,信上说他是一个富有的乡绅。他确信——因为他找不到‘Confident'(’确信’——译者)这个字,所以只能找到与它相近的字‘Confidence‘(’信任’——译者)来代替——事情已经十万火急了。这就是我们推理的成果——而且这个分析工作还像模像样呢!”

福尔摩斯全集激动得两眼炯炯有神,当他一个个字数的时候,他那细长的手指因为激动不住地抖动着,"danger(危险)”,“哈!哈!太好了!华生,记下来。”

弗兰克·威尔斯,《海滨杂志》,1914

福尔摩斯全集的所作所为好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即使他因为没有达到自己执著追求的目标而感到黯然神伤,可是对于自己比较满意的工作成绩还是会欣喜不已,而且这种欣喜是不带有个人偏见的。当毕利推开门,把苏格兰场的警官麦克唐纳引进屋时,福尔摩斯全集还在为自己的成果而窃笑不已呢。

那个时候还是18世纪80年代末,亚历克·麦克唐纳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名鼎鼎。他那时还很年轻,但是,因为办案出色,在侦探界已经深受同行的信任。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一看便知体力过人;他的头颅骨很大,一双深陷的眼睛奕奕有神,这更加清楚地说明了他智力的敏锐,在他那两道浓眉下面闪烁着机智的光芒。他是个不苟言谈、严肃认真的人,性格倔强,说话时阿伯丁港[22]口音很重。

福尔摩斯全集已经帮助他办理了两起案子,当然都是以成功告终[23]。但福尔摩斯全集本人所获得的唯一回报,就是体验靠自己的智慧去破解难题的快感[24]。所以,这个苏格兰人对他的业余同行表现出无比的热爱和敬重,这表现在,每当他遇到什么麻烦,就规规矩矩地来向福尔摩斯全集请教。一个庸人看不到别人比自己高明在哪里,可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却能马上辨别出别人的过人之处——麦克唐纳自己很有才能,他很清楚,向福尔摩斯全集求教并不是对自己身份的侮辱,因为无论从才能还是从经验上,福尔摩斯全集无疑已经是欧洲第一流的侦探了。福尔摩斯全集不善于与人交往,但是他却并不讨厌这个高大的苏格兰人[25],每次见到麦克唐纳,他总是笑脸相迎。

这位警官突然停下来,诧异地紧紧盯着桌上的一页纸——就是我匆忙记下密码信内容的那一张纸。

弗兰克·威尔斯,《海滨杂志》,1914

“你来得真早,麦克先生[26],”福尔摩斯全集说,“但愿你一切都顺利,我想恐怕是又有什么案件发生了吧?”

“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觉得假如你不说‘恐怕’,而是说‘希望’,似乎更合情合理些,”麦克唐纳会心地微笑着回答说,“好,喝一小口酒就能驱走清晨的寒冷。多谢了,我不抽烟。我得马上赶路,因为每当发生一件案子,最开始的时间是最宝贵的,我想,对于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了,但是……但是……”

“怎么会这样?福尔摩斯全集先生。哎呀,这就像变戏法儿一样!这两个名字你是怎么搞到的?”

阿瑟·I.凯勒,《联合星期日周刊》,1914

这位警官突然停下来,诧异地紧紧盯着桌上的一页纸——就是我匆忙记下密码信内容的那一张纸。

“道格拉斯!”他磕磕巴巴地说,“伯尔斯通!怎么会这样?福尔摩斯全集先生。哎呀,这就像变戏法儿一样!这两个名字你是怎么搞到的?”

“这是华生医生和我两个人偶然从一封密码信中破译出来的。可是,怎么?这两个名字出什么岔子了吗?”

警官满脸茫然、呆若木鸡地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全集。“是这样的,”他说,“今天早晨[27],伯尔斯通庄园的道格拉斯先生被杀了!”

二福尔摩斯全集的论述

此时又是一个带有戏剧性的时刻,我的朋友就是为这样的时刻而出生的——假如说这个意外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或者说让他有一点点激动,那都是与事实不符的。虽然在他的性格中没有残忍的成分,但是长期以来过度的激动、兴奋,让他变得有些冷淡,有些无动于衷。可是,虽然他的感情冷冰冰的,他的理性的观察却异常地清楚,异常地敏锐。这个简短的信息让我感到恐惧,但是福尔摩斯全集却不露一点声色,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种沉着而又镇静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化学家见到结晶体从过度饱和的溶液里分离出来一样。

“真是出人意料,太出人意料了!”福尔摩斯全集说。

“可是看起来你并没有感到惊讶啊!”警官说。

“麦克先生,这仅仅是引起我的注意罢了,绝不是惊讶。有什么理由让我要觉得惊讶呢?在一小时以前,我从邮递员那里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而且知道这封没有署名的信对我来说极为重要——它告诉我,有人正处在危险之中,也就是说,那个人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现在,预言得到证实,危险已经发生——那个人死了。正如你所见到的那样,它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我并没有感到惊讶。”

书籍护封,《恐怖谷》

(伦敦:乔治·纽恩斯有限公司,1920)

福尔摩斯全集把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和密码的来由给那个警官简单地讲述了一遍。警官麦克唐纳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坐着,额头上两道浅咖啡色的浓眉紧紧地缩成一团。

“今天早晨我原计划要去伯尔斯通的,”麦克唐纳说,“之所以要先来这儿,是因为我想问一下你和你的这位朋友是不是愿意同我一起去。但是,听了你刚才的话,我个人认为,也许我们在伦敦事情能办得更好一点。”

“我却不是这样理解的。”福尔摩斯全集说。

“你到底是怎么了?真是见鬼!福尔摩斯全集先生,”麦克警官大声喊道,“在一两天之内,报纸上就会登满‘伯尔斯通之谜’的。但是在犯罪行为还没有发生之前,就已经有人预料到了可能发生的事,那么,‘伯尔斯通之谜’还称得上是什么谜呢?现在,我们只要捉住这个发出警告的人,剩下的一切就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话是没错,麦克先生。但是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去捉住这个自称波尔洛克的人呢?”

麦克唐纳翻转过来那封福尔摩斯全集递给他的信,说:“这封信是从坎伯韦尔邮寄的——这对我们来说没有多大的帮助;你说署名是假的,这对我们来说自然也没什么用处。对了,你说你曾经给他送过钱,是吗?”

“是的,我送过两次。”

“是用什么办法送给他的?”

“我把钱邮到坎伯韦尔邮局。”

“你有没有想办法调查过,到底是谁把钱取走的?”

“没有。”

警官对他的回话非常惊讶,甚至有点诧异地说:“你为什么没有调查呢?”

“那是因为我一直以来都非常守信用——在他第一次给我写信的时候,我就答应不去调查他的行踪。”

“你知道这背后有什么人支持他吗?”

“当然知道,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有。”

“是不是以前你向我提起过的那个教授?”

“对,一点儿没错!”

警官麦克唐纳轻轻地笑了一下,并且瞥了我一眼,眼皮不断地眨动着:“实话跟你说,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们刑事调查部[28]的人员都一致认为,你对这位教授有些看法,甚至是偏见。至于这件事,我亲自去调查过,我觉得他是一位极为可敬的、有学识有才华的人啊!”

“我非常高兴你们这样看待、敬仰那位天才。”

“福尔摩斯全集,他不能不让人佩服啊!当我听完你的看法之后,我就下决心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我记得,我们闲聊了一阵子关于日蚀的问题——当然现在已经记不起来是因为什么聊到这个问题上面的了,但我记得他当时拿出一只反光灯和一个地球仪来,很简单的一个操作就把一个非常复杂的原理在几秒中的时间里解释得清清楚楚了。他借给我一本书——真是不怕你笑话,虽然过去我在阿伯丁受过很好的教育,可是那本书我还是有许多地方看不明白。他头发花白,面容清瘦,讲话时神闲气定而又不失庄严,完全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好的牧师。我们分别时,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那神情和姿态就好像是一位父亲在为自己的孩子走上吉凶难料的社会之前祝福他一样,极其慈爱[29]。”

福尔摩斯全集轻轻地笑出了声,一面搓着两只手,一面说道:“太好了,太好了!麦克唐纳,我亲爱的朋友,快告诉我吧,你们这次让人难以忘怀的会面,应该是在那位令人敬仰的教授的书房里进行的吧?”

“对,正像你说的那样,是在书房里。”

“一个布局很考究的房间,是不是?”

“极为考究。真的是难以形容,福尔摩斯全集先生。”

“你是不是坐在他的写字台的对面?”

“是的,正是如此。”

“太阳光直射你的眼睛,但是他的脸却是在暗处,是不是?”

“嗯,对。那天是在晚上,但是我记得当时有灯光直射在我的脸上。”

“那是自然。你是否注意过在那位教授座位上方的墙面上挂着的那张画呢?”

“我是不会漏掉什么的,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或许这种观察力正是从你那里学来的。是的,我看到了那张画——那是一个妙龄少女,两只手托着脸,斜睨[30]着别人。”

“那是一张让·巴蒂斯特·格勒兹[31]的油画。”

警官麦克唐纳尽量表现出极感兴趣的样子。

“让·巴普蒂斯特·格罗斯,”福尔摩斯全集两只手的手指尖相互抵着,把身体倚靠在椅背上,继续说着,“他是一位法国画家,在1750年到1800年间曾名噪一时——当然,我说的是他的绘画成就——与格罗斯同时代的人对他的评价是很高的,至于现在的评价,也只会比那时高,决不会比那时低。”

警官麦克唐纳满脸的迷惑,说道:“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们最好还是……”

“我们谈的就是这件事,并没有偏离主题,”福尔摩斯全集打断了麦克唐纳还没说出口的话,“我现在说的这一切,都跟你所说的所谓的‘伯尔斯通之谜’的案件有着极其重要的直接关系。实际上,从某一方面说,我现在说的这一切也许正是这一案件的中心所在。”

麦克唐纳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我,尴尬地笑着说:“对我来说,思路转动得太快,我有些跟不上了,福尔摩斯全集先生——你省掉了一个或两个环节,我就会摸不着头脑——究竟这个画家或这幅画与我们说的这个案件有什么联系呢?”

“所有的知识对于侦探来说都是极为有用的,”福尔摩斯全集说道,“在1865年,格罗斯画的一幅名为‘牧羊女’的作品,在波提利斯[32]拍卖时,卖价达到120万法郎,即使用英镑计算也是在4万[33]以上——虽然这件事极为细小,却能让你浮想联翩,引你无限深思[34]。”

很明显,这的确吸引了警官的注意力,麦克唐纳认真而专注地聆听着。

“我可以给你提个醒,”福尔摩斯全集接着说,“那位教授的工资可以从几本可靠的参考书中准确地推算出来,他的年薪是700镑。”

“那他哪能买得起[35]……”

“是的,是这样的!他哪能买得起呢?”

“嗯,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警官若有所思地说,“福尔摩斯全集先生,请你继续说下去吧,我真的是非常喜欢听,真是太有趣了!”

福尔摩斯全集微微一笑。当他的观点被别人肯定时,他的心里总是暖融融的,这一点可以说是一个艺术家的品性。这时他问道:“去伯尔斯通的事怎么样了?”

“我们的时间还够,”警官看了看表说道,“我准备了一辆马车,就在门口,20分钟足够到达维多利亚车站[36]。但是说到这幅画,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还记得有一次你对我说过,你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莫里亚蒂教授的啊!”

“是的,我是从没有见过他。”

“可是,他房间里的情形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噢,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我曾经三次进过他的房间,其中有两次我是用不同的借口在他房间里等他,但在他回来以前,我就已经走开了。至于第三次,我就不方便说给警方听了——在最后一次,我擅自急急忙忙地检查了一下他的文件,结果很是让人意外。”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没有,一点也没有。这就是让我感到极为迷惑的地方。无论怎样,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幅画所具有的意义了——正是它说明了莫里亚蒂教授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那么,他是怎么弄到这些钱的呢?他现在仍然是单身,还没有结婚;他的弟弟是英格兰西部一个车站的站长[37];他的教授职位每年只有700镑的收入,可是他却拥有一张格罗斯的油画。”

“嗯!”

“只要经过推论,自然就明白了。”

“你是说,他有很多的钱,但却不是合法所得,是靠非法得来的,是吗?”

“正是这样,没错。当然我这样想还有其他的原因——很多的蛛丝马迹,隐隐约约地通向蛛网的中心,但是这个大蜘蛛却纹丝不动、安静地待在那里。我仅仅只是提起一个格罗斯,这个你已经亲眼看见了。”

“是的,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很赞同你刚才讲的那些话,也觉得有趣,非常有趣。可是,假如你能再讲得清楚一些就好了——到底他是从哪儿弄来的钱呢?伪造假钞还是私铸硬币?或者是从别处偷来的?”

“你有没有看过乔纳森·怀尔德[38]的故事?”

“噢,听起来这个名字还真是很熟悉,应该是哪一本小说里的人物吧?我向来对小说里的侦探啊、警察啊,不感兴趣——他们总是不让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行动的,是采用什么方法去破的案子,他们总是那么灵机一动就破了一桩案子。”

“乔纳森·怀尔德不是小说里的人物[39],也不是警察、侦探,而是一个大罪犯,生活在上个世纪的1750年左右。”

“这么说,他对我们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因为我是一个非常追求实际的人。”

“麦克先生,也许对你来说,一生中最实际的事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上三个月的书,每一天都读上12个小时的犯罪史,这是对你最实际的。所有的事物都是循环往复的,至于莫里亚蒂教授,他也不例外。乔纳森·怀尔德是伦敦罪犯们的幕后指使者,他依赖着自己的聪明头脑还有他的组织能力,从伦敦的罪犯手中收取百分之十五的佣金。历史的车轮总是在不停地旋转前进,同一根车条总是会旋转回来的。历史上所发生过的一切,在将来也总是会发生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两件和莫里亚蒂教授有关的事情,我相信你会喜欢听的。”

“你讲的事,我肯定喜欢听。”

“在不经意间,我发现了莫里亚蒂链条中的第一个环节——链条的一头是这位罪孽深重的大人物,另一头则是数百个无恶不作的打手、小偷、诈骗犯以及靠玩弄小把戏骗人钱财的赌徒,这中间包含着各种各样的罪行。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是这些犯罪人员的领导者,是他们行动的策划者。可是,面对这位‘参谋长’,国家的法律显出了它无能为力的一面,就像面对莫里亚蒂一样毫无办法。你知不知道莫里亚蒂教授付给他多少钱?”

“我非常想听一听。”

“一年6000镑薪金——这是他挖空心思的酬劳。你知道,这是美国的商业规则,我知道这一情况,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6000镑薪金,比一个首相的年收入还多[40]。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知道莫里亚蒂教授的收入到底是多少了,也可以猜测到他所从事的活动规模到底有多大了。此外,还有一点:最近我特意地搜集了一些莫里亚蒂教授的支票,当然,仅仅是一些他支付家庭生活开支的普通支票,这一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但就是这些支票却是从六家不同的银行里支取的。这一点让你想到了什么?”

“这很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你觉得这些能说明什么呢?”

“很明显,他不想让人注意他的财富,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准确地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但是我确信他足足开了有20个银行账户。他把自己的绝大部分钱财存在了国外的德意志银行或者是利翁内信贷银行。在将来的某一天,如果你觉得自己有余暇的时候,我想你用一两年的时间也许能把莫里亚蒂教授研究透。”

看来这些话在麦克唐纳的大脑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他听得都出了神。此刻,那种苏格兰人追求实际的精神提醒了他,让他又迅速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案子上。

“任何人都有选择银行存钱的自由,他也不例外。”麦克唐纳继续说,“你的这些有趣的故事把我引得跑题了,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觉得最为重要的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位教授和这件案子是密切相关的,也就是你从波尔洛克给你的那封警告信上所得到的。我们可不可以根据当前形势的需要再进一步地展开分析呢?”

“我们可以推测一下犯罪的动机。根据你刚才提供给我的材料来看,这是一桩非常奇怪的凶杀案,至少它是难以解释的。假设罪犯犯罪的动机正如我们所分析推理的那样,不外乎两种不同的目的。首先,我可以告诉你,莫里亚蒂教授对他旗下的党羽实行铁腕统治,他规定的纪律极其严格。在他的法律条文里,只有一种惩罚方式——处死。我们假定被害人道格拉斯曾以某种方式违反了他的首领所制定的行为规范,那么厄运肯定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于是就出现了首领对道格拉斯的惩罚,并且这个惩罚要让所有的部下都知道,他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所有的部下都感到恐惧,也就是‘杀鸡儆猴’。”

“妙!这种看法非常妙。福尔摩斯全集先生。”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案是按照一种常规做法,即由莫里亚蒂教授策划发生的。案发现场有没有遭到抢劫?”

“我倒没听说这个。”

“噢,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第一种假设也许不大成立,而第二种假设就很接近事实了。莫里亚蒂教授也许是因为能得到一些好处才参加谋杀行动的,否则就是别人出重金叫他主持这一谋杀案策划。这两种假设都很有可能。但是,无论是第一种假设还是第二种假设,也不排除还有第三种综合性的可能性,我们都必须到伯尔斯通去寻找答案——我对于我们的这个对手可真是太了解了,他绝对不可能在这里留下什么线索能让我们联想到他本人的。”

“这么说,我们一定得去伯尔斯通了!”麦克唐纳警官大声说着,并且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这么晚了。先生们,看来,我只能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来准备了。”

“嗨,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了。”福尔摩斯全集跳起来,匆忙脱下身上的睡衣,换上外套,说道,“麦克先生,等我们上了路,请你把前前后后的所有情况一字不漏都告诉我,好吗?”

“所有情况”少得可怜,可是它却能充分让我们确信,我们所面临的案子是非常值得一位专家关注的。听完那少得可怜却又值得留意的细节后,福尔摩斯全集露出了笑容,两只干瘦的手不住地搓弄着。漫长而又无所事事的几个星期总算是熬过去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件合适的案子可以展示他那非凡的才能了。这种非凡的才能,如同一切特殊的禀性那样,在它毫无用处的时候,就会使它的主人感到厌倦乏味——敏锐而又聪明的大脑也会因为百无聊赖而变得迟钝生锈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全集遇到了需要求助他才能解决的案子,他的两眼神采飞扬,面色苍白的双颊微微地泛出了红晕,成功的喜悦悄悄地从他的身上洋溢出来。坐在车子上,他的上身前倾,一心一意地倾听着麦克唐纳介绍这个案子的简要概况——这个谋杀案正等着我们去苏塞克斯解决呢。警官向我们解释说,他是根据得到的一份匆匆写成的报告解释给我们听的,这份报告是早上通过送牛奶的火车传递到他的手上的。发报告的地方官怀特·梅森是他的一个好朋友,当其他地方的人需要帮助时,麦克唐纳总是比在苏格兰场收到通知还要快得多——这是一桩不知从何处下手的谋杀案,像这样的案子一般是需要大城市里的破案专家去处理的。

坐在车子上,他的上身前倾,一心一意地倾听着麦克唐纳介绍这个案子的简要概况——这个谋杀案正等着我们去苏塞克斯解决呢。

弗兰克·威尔斯,《海滨杂志》,1914

“亲爱的麦克唐纳警官(他念信上的内容给我们听):

这封信是写给你个人的,另外还有封公文送到警署。你要坐清晨的哪一班车到伯尔斯通来,请你用电报通知我,我也好去接你;如果到时我有事脱不开身,也会派人去接你的。这件案子非同寻常,请你火速前来,一点儿都不要耽搁。假如福尔摩斯全集先生能与你一起来,那是最好——他将能发现一些非常合他心意的事情。假如不是其中有一个死人,我们还会以为案子全部解决了呢!真有戏剧性!嗨,这个案子真是不一般啊!”

“你的朋友好像并不是很愚蠢嘛!”福尔摩斯全集说道。

“是的,福尔摩斯全集先生,假如让我评价他的话,我认为怀特·梅森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

“好,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会把一切都说给我们听的。”

“噢,那你是怎么知道道格拉斯先生以及他惨遭杀害的事情的呢?”

“这是随信附来的正式报告上说的。报告上没有用‘惨遭’二字——那还不是一个被公认的正式用语——报告上只说死者名为约翰·道格拉斯,并说他头部受伤,伤是用火枪射中的;报告中说明案发的时间是昨天晚上接近午夜的时候;还说可以肯定这是一桩谋杀案,但还没有对任何人实行拘捕。这件案子极为复杂,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福尔摩斯全集先生,这些就是现在我们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好吧,麦克先生,要是你不反对,我们就先说到这里吧——根据不足就过早地作出定论,这对我们的工作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我现在能确定的人物只有两个,一个是伦敦的大阴谋家,另外一个是苏塞克斯的死者。我们的任务就是调查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三伯尔斯通的惨案[41]

为了使读者能进一步理解故事中的人物,了解决定他们前途的生活背景和特殊环境,现在我先把次要的人物放一放,着重说一下在我们抵达案发地以前所发生的事,当然,这些事情也是我们后来才了解到的。

伯尔斯通是一个很小的村子,位于苏塞克斯郡北部边缘,原本是一片具有几百年历史的老房屋,大多是砖木结构组建的。因为这里的环境优美,地理位置也相当不错,所以近些年来总有一些有钱人搬到这里居住。伯尔斯通的周围是茂密的丛林,有钱人的别墅就掩映在丛林之间。老伯尔斯通人一般都把这些丛林看成是维尔德大森林[42]的边缘地带,大森林的北部延伸到白垩丘陵[43]一带开始变得星星点点,不再那么茂密了。随着人口的日渐增长,一些小型百货商店也应运而生,在不知不觉中伯尔斯通发生了变化——由原来的一个古老陈旧的小村落慢慢地向着现代化的城镇发展。伯尔斯通处在广阔农村地区的中心部位,东边与肯特郡地区相连,距它大约十或十二英里左右,就是滕布里奇韦尔斯市[44],这是离它最近的一个重镇。

在大约距离村镇半英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园林,长着高大粗壮的山毛榉树,由此可以看出园林历史悠久,园林也因此闻名遐迩,这就是著名的伯尔斯通庄园。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45]的时候这座古老的建筑物就已经开始了它漫长的建立过程。当时的英王“红脸王”把庄园赐给了雨果·德·坎普司[46],雨果·德·坎普司极为高兴,就在这个庄园的中心建起了一座小城堡[47],但是这座小城堡1543年时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一直到了詹姆士一世[48]的时候,才重新在这座封建城堡[49]的废墟上修建起了一座砖瓦房,原来那座被大火烧黑了的城堡的四角所用的基石,也被重新派上了用场。

庄园里山墙很多,也有很多菱形、带有小格的玻璃窗,它们仍然保留着17世纪初它的建造者们所创造的那种古老风格。原来用于保护具于尚武精神的前辈们的两条护城河,由于外河已经干涸,现在已经被开辟用来做了菜园。那道内河倒是依然存在,尽管现在只剩下几英尺的深度了,但是宽度却仍然保持在四十英尺左右,环绕着整个庄园。因为有一条小河流过这个地方,不断地带来活水,所以,即便水流很浑浊,也不至于成为死水或者干涸。庄园大楼距离水面很近,它的底层的窗户离水面一共不到一英尺。

想要到庄园里去,首先要经过一座吊桥。原来的吊桥上的铁链和绞盘早已锈迹斑斑、破损坏掉了,可是,这座庄园的新主人却匠心独运,居然把它重新修好了。现在的这座吊桥不仅可以吊起来,而且实际上还能每天晚上都吊起来,清晨再放下去。这样一来,封建时期的生活习惯自然而然地就恢复了,一到晚上,这座庄园就会变成一座孤岛。我之所以提到这些,是因为这一情况与即将轰动整个英国的这个案子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所房子空了好多年,一直没人居住,已经面临着倒塌变成凄凉的废墟的危险了,直到道格拉斯把它买下才结束了这一厄运。这是一个两口之家,也就是说,只有约翰·道格拉斯和他的夫人两个人。单就性格和人品来说,道格拉斯的修养非常好。他五十岁上下,有着很大的下巴,面容略显粗犷,留着呈灰白色的小胡子,一双灰色的眼睛极为犀利,身体瘦长而又结实,他的强健和敏捷与年轻时相比毫不逊色。他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待人接物极为亲切平和。可是他的举止却有点不拘礼节,这就非常容易让人形成这样一种印象,即他好像曾经体验过远远低于苏塞克斯郡社会阶层的生活。

尽管那些显得很有涵养的邻居们,看他时都极为惊奇而又谨慎,可是,由于他总是毫不吝啬地捐款给当地所有的福利事业,积极地参加他们举办的烟客音乐会[50]以及其他的一些盛大的聚会,再加上他那受人欢迎的男高音般的圆润的歌声,经常给大家唱一首旋律优美的歌曲以满足大家的要求,所以道格拉斯在村民中很快就人缘很好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极为富有,传说他曾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金矿里淘过金。从他自己与他的夫人的谈话聊天中,大家都深信,道格拉斯曾经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

由于道格拉斯极为热情大方、平易近人,人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尤其是他那种置危险于不顾,英雄主义般的精神更是大大地树立了他的形象。尽管他骑术不精,可每次狩猎集会他都会积极地应邀参加,而且凭借着自己的毅力,每次狩猎集会不但都坚持了下来,还会取得令人惊异的成绩。有一次,教区牧师家里不慎失火,他听到本地的消防队说毫无办法后,义无反顾地冲进大火中,抢救财物,因为这件事他锋芒毕露。所以,虽然约翰·道格拉斯来这里仅仅五年的时间,却已经是伯尔斯通大名鼎鼎的人物了。

他的夫人也非常受尊敬。按照英国人的习惯,一个异乡人从外地迁到本地,如果没有经过介绍人的介绍,那么去拜访他的人一般很少。可这些对她来说,却也无所谓,因为这正符合了她性格中孤僻的一面。况且,非常明显的是,她是全心全意照料自己丈夫、管理家务的那种女性。据说她是一个英国籍女子,她和道格拉斯先生是在伦敦认识的——那时候道格拉斯的元配已经去世了。她长得很漂亮,身材很迷人,皮肤的颜色比较深,道格拉斯先生要比她大二十来岁,可是很显然,年龄的悬殊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美满幸福的婚姻生活。

可是,听某些知情者说,他们的生活也并不是毫无问题的,有的时候他们互相之间也不信任。对于道格拉斯夫人来说,她对丈夫过去的生活了解不多,与其说她不想在人面前多谈自己的丈夫,倒不如说她是不知道该谈些什么。有些观察力敏锐的人曾留意过,在某些时候,道格拉斯夫人会表现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只要她丈夫回来得很晚,她就会变得急躁不安。平静的乡村生活总是放不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道格拉斯夫人这个神经上的缺点被好事者拿来当做谈资,并且事情发生以后,人们更会异常清晰地记住这些事情,这些事也就会因此而产生了特殊的意义。

另外,庄园还有一个人,实际上他也仅仅是偶尔在这里住一住,而且每次住的时间都不长,可是因为这件案子发生时,他也在场,所以在人们的议论中,他的名字出现的频率非常高。这个人叫塞西尔·詹姆斯·巴克[51],是汉普斯特德郡黑尔斯洛基市人。

塞西尔·巴克的身材又粗壮又灵敏,因为他常常出入庄园,所以住在伯尔斯通村里大街道上的人都认识他,并且也都非常欢迎他。关于道格拉斯过去的生活,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塞西尔·巴克是一个例外,他可能是唯一的一个了解道格拉斯过去生活的人。可以确信的是,巴克本身是一个英国人,可是根据他自己说,他是在美洲第一次和道格拉斯认识的,并且那时他们两人非常要好,这些是毫无疑问的。人们由此推断巴克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而且大家还都知道他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一个单身汉。

巴克的年龄要比道格拉斯小很多——最多超不过四十五岁,身材非常高大,显得粗壮有力,脸总是刮得干干净净,脸型长得像一个职业拳击手[52],浓浓的黑眉毛下是一双黑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杀气,看那样子,好像不用动手,他就能从敌阵中轻松地杀出一条血路来。他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打猎,可是却喜欢叼着个烟斗,在这古老的村子里来来回回地溜达,要不然就和他的主人待在一起,男主人不在的时候,通常会和女主人待在一块儿,在景色优美的乡村中赶车出游,以此作为消遣。

“他性情平和、热情大方,是一个绅士,”管家艾穆丝说,“可是,嗨!我却没有胆量和他冲撞!”巴克和道格拉斯的关系非常密切,和道格拉斯夫人的关系也同样友好,但是好像这种友好惹恼了道格拉斯——而且不止是一次,甚至连仆人们都能体会出主人的心事。这些就是关于惨案发生的时候,存在于这个家庭中的第三个人物的情况。

关于居住在老宅子里的其他一些人,只要交代一下艾穆丝和爱伦太太就足够了——艾穆丝是一个大管家,生性呆板、老实、严肃又非常能干;爱伦太太是一个快乐豁达的人,喜欢说话,喜欢帮助女主人收拾一些日常生活的家务琐事。居住在老宅子中的其他六个仆人和1月6日晚上所发生的事件毫无关系。

当天夜里11点45分,当地的那个很小的警察所就听到了首次报警——这个警察所的负责人是来自苏塞克斯保安队的威尔逊警官——当时塞西尔·巴克非常激动地拍打着警察所的门,拼命地敲着警钟。由于一路奔跑,他差点儿喘不过来气,但仍然紧张地说:庄园里死人了,约翰·道格拉斯让人给杀死了。紧接着他又急急忙忙地奔回了庄园。几分钟之后,警官也很快地赶到了现场。因为他首先向郡当局报告了所发生的严重事件,所以在12点多一点才赶到案发的现场。

警官到达庄园的时候,吊桥已经被人放下来了,楼里楼外的灯已经全部打开,把整个庄园照得亮如白昼,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混乱不堪。大家都惊恐不安,面色惨白的仆人们互相紧紧地挨着,惊恐地站在大厅里。因为惊吓所带来的恐慌还没有从管家身上消失,他不安地搓着自己的双手,站在门口,只有塞西尔·巴克看起来还比较镇静,他把距离入口处最近的门打开,让警官进来。此时,本村的活跃分子、有着过人本领的开业医生武德也来了。他们三个人一起走进那间刚刚发生命案的房间,惊慌不定的管家也紧随着他们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房门,以免那些胆小的女仆们见到这让人惊恐的一幕。

死者像一个“大”字仰面躺在屋子的中间,身上仅穿了一件桃红色的晨衣,晨衣的里面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子穿着拖鞋。医生在他的旁边跪下来,拿下桌子上的油灯,只看了受害者一眼,他就得出了结论——他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被害人伤势惨重,胸前横着一件非常古怪的武器,那是一支火枪,从扳机开始往前一英尺的枪管被锯断了,两个扳机是用铁丝绑在一起的,这样一来就能同时发射,并且杀伤力非常大。很明显,这是一种近距离的射击,而且死者的头几乎粉碎了,因为所有的火药差不多都射击到了脸上。

这样重大的责任突然降临,使得乡村警官真有些受不了,他极其困惑,根本不敢承担。“在长官没来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要动。”他惊惶失措地看着那可怕的头颅,低声说道。

“到目前为止,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动过,”塞西尔·巴克说道,“我可以保证,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所有的一切和我发现的时候完全一样。”

医生在他的旁边跪下来,拿下桌子上的油灯,只看了受害者一眼,他就得出了结论——他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弗兰克·威尔斯,《海滨杂志》,1914

“案子什么时间发生的?”警官掏出了笔记本。

“是11点半,我当时还没有脱衣服。我听到枪声的时候,正坐在卧室壁炉旁取暖。枪声不是很响——好像是被什么捂住了似的。我奔到楼下,跑到那间屋子,前前后后最多不超过半分钟。”

“当时门开着吗?”

“是的,门是开着的。可怜的道格拉斯倒在地上,和你现在看见的一样。当时他卧室里的蜡烛还在桌上亮着。又过了几分钟,我才点上灯。”

“你什么人也没看见吗?”

“没有。我听见道格拉斯太太随后走下楼来,就赶紧跑过去,拦住了她,不让她看见这恐怖的景象。女管家爱伦太太也来了,扶着她走开。艾穆丝也来了,我们又重新回到那屋里。”

“可是我听说吊桥整夜都是吊起来的。”

“是的,在我把吊桥放下之前,它是吊起来的。”

“那么凶手怎么能逃走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自杀的。”

“我们最初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你看!”巴克把窗帘拉到一侧,让警官看那已经完全打开了的玻璃长窗,“你再看看这个!”他把灯拿得更低些,照着木窗台上的血迹,那像是一只长筒靴底的印痕,“有人在逃出去的时候曾站在这里。”

“你觉得有人涉水逃过护城河了吗?”

“是的!”

“那么,假如你在案发后不到半分钟就来到屋里,罪犯当时肯定还在水里。”

“对于这点我毫不怀疑——那时我要是跑到窗前就好了!但是正像你刚才看见的那样,窗帘把窗户遮住了。所以我没有想到这点。后来我就听到道格拉斯太太的脚步声,我可不能让她走进这间屋子,因为那情景简直太可怕了。”

“确实是太可怕了!”医生看着炸碎的头颅和它周围的血迹说,“自从伯尔斯通火车撞车事件以来,我还一直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惨状呢。”

“但是,我看,”警官说道,他那缓慢的、被那乡下人的认识限制住了的思路依旧停留在开着的窗户上面,“你说有一个人趟过护城河逃走,是完全正确的。不过我想问你,既然吊桥已经吊起来,他又是怎样进来的呢?”

“啊,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巴克说道。

“吊桥是什么时间吊起来的呢?”

“将近六点钟的时候。”管家艾穆丝说。

“据说,”警官说道,“吊桥一般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吊起来。那么在这个季节,日落应该是在4点半左右,而不是6点钟。”

“道格拉斯太太请客人们吃茶点,”艾穆丝说道,“当时客人没走,所以我没有吊起吊桥。后来,桥是我亲手吊起来的。”

“这样说来,”警官说道,“如果有人从外面进来——假设是这样——那他们就只能在6点钟以前通过吊桥进来,藏起来,然后一直等着,直到11点钟以后道格拉斯先生走进屋中。”

“正是这样!道格拉斯先生每天晚上都要巡视一番庄园四周——他睡觉之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看一看烛火是不是正常——这样他就来到这里,而那个人正在等着他,于是就朝他开了枪,然后丢下火枪,越过窗子逃跑了。我觉得情景就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解释符合眼前的事实的了。”

警官发现死者身旁地板上有一张卡片,便捡起了它,上面钢笔字的字迹很潦草,写着两个姓名开头大写字母V.V.,下面是数字341.

“这是什么?”警官举起卡片问道。

巴克好奇地看了看卡片。

“我从前没注意到这个,”巴克说道,“这绝对是凶手留下来的。”

"V.V.——341.我真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警官的大手把名片不停地翻看着说道:

"V.V.是什么?好像是人名的开头大写字母。医生,你找到了什么?”

壁炉前的地毯上放着一把大号的铁锤,这把铁锤坚固而精致。

塞西尔·巴克指了指壁炉台上的装着铜头钉的盒子说道:

“油画是道格拉斯先生昨天换的,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椅子上把这张画挂在了上面。这把铁锤就是这么来的。”

“我们最好还是把铁锤放回发现它时的地方吧,”警官满脸的迷惑,用手挠着头说道,“只有头脑灵活的警探才能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请伦敦的警探来查办这个案子吧。”他举起了灯,围着屋子慢慢地走着。

“喂!”警官把窗帘拉到一边,大声地问道,“窗帘是什么时候拉上的?”

“在灯点起来的时候,”管家回答道,“刚过四点钟没多长时间。”

“可以肯定,有人在这里躲着过。”警官又把灯拿得更低了。在墙角处,长筒靴子印下的泥污痕迹一清二楚。

“我可以肯定地说,巴克先生,这些完全能够证实你的推断。看起来,罪犯是在4点钟以后窗帘已经拉上、6点钟以前吊桥还没有吊起来的时候溜了进来。因为他先看到这一间屋子,所以就溜了进来;他无处藏身,所以就躲到这个窗帘后面。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看来,他主要是想偷室内值钱的东西。但道格拉斯先生恰好撞见了他,因此他就下了毒手,逃之夭夭。”

“我也这么认为,”巴克说道,“但是,我说,我们是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为什么不趁着凶手还没有逃远,把这个村镇搜查搜查呢?”

警官想了想,说道:“早上6点钟之前没有火车[53],因此他绝对不可能坐火车逃走。如果他两腿湿漉漉地在大路上走,估计人们也会注意到他。假如没有人来和我换班,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离开这里。但我觉得你们在事情没有结果以前,最好也不要走开。”

武德医生拿起灯,仔细地检查着尸体。

“这是什么标志?”他问道,“这和案子有什么联系吗?”

死者的右臂露在外面,一直露到了胳膊肘。在前臂靠近中间的地方,有一个奇特的褐色符号:外面是一个圆圈,里面有一个三角形,每一条痕迹都是凸起的,在灰白的皮肤上显得非常鲜明。

“这不是用针刺的花纹,”武德医生的目光透过眼镜凝视着标记说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标记。这个人曾经烙过烙印呢,就像牲畜身上的烙印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是近十年间我曾经好几次看到过他胳膊上的这个标记。”塞西尔·巴克说道。

“我也见过,”管家说道,“有好几次主人挽起衣袖,我就看到那个符号。可我一直搞不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这和案子扯不上什么关系了,”警官说道,“可是这事很古怪[54]——关系到这个案子的每件事情都是这么古怪。喂,这究竟是怎么了?”

管家指着死者伸出的手,大叫起来:“他们拿走了他的结婚戒指!”他喘着大气说。

“什么?!”

“不错,这是真的!主人左手小指上一直戴着纯金结婚戒指,在它的上面戴着镶有天然块金的戒指,中指上戴着盘蛇状戒指。现在天然块金戒指和盘蛇状戒指都还在手上,只有结婚戒指不见了。”

“他说得很对。”巴克说道。

“你是说那枚结婚戒指戴在另一枚戒指的下面吗?”警官问道。

“一直就是这样!”

“那么这个罪犯,或者不管他是谁吧,先要把你说的那枚天然块金戒指摘下来,再取下结婚戒指,然后再把这枚金戒指套上去。”

“是的。”

这位乡村警官摇了摇头,说:“照我看,我们还是把这个案子交给伦敦去办吧,越快越好。怀特·梅森精明能干,当地案件没有他办不了的,不用多长时间他就会到这里来帮助我们了。不过我觉得,我们也只能依靠伦敦警官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怎么说,说出来不怕让人笑话,像我这样的人,接手这样的案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四黑暗

凌晨3点,接到伯尔斯通警官威尔逊的紧急电报,苏塞克斯的侦探长乘坐一辆轻便的马车从总部火速赶来,马匹被累得气喘吁吁。他通过早晨5点40分的那趟火车[55]把报告呈递到了苏格兰场,12点钟就在伯尔斯通车站迎接我们了。怀特·梅森先生性情温和、面容安详,穿着一件花呢外套显得很宽大,红润的脸刮得干干净净,身体稍微有些胖,两条腿稍稍向里弯,但显得很有力量,穿着带襻扣的高筒靴子更加显得精神抖擞,他看起来像个矮小的农民,像个退休的猎场看守员,或是说他像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可以,可是就是不像地方警署典型的刑事警官。

“麦克唐纳先生,这真是一件极不寻常的案子。”怀特·梅森一遍又一遍地唠叨着,“新闻界人士[56]听说这件事准会像苍蝇一样飞过来的。我希望在他们来凑热闹并把一切现场线索弄乱之前,就把咱们该做的做完。在我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案子呢。福尔摩斯全集先生,你肯定会对有些情况感兴趣的,否则的话就是我搞错了。华生医生,还有你,在我们完成工作之前,医生也是要发表一些看法的。你们的住处安排在韦斯特维尔阿幕兹旅店,再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地方了,但是我听说房子倒也还可以,挺干净。仆人会把你们的行李送去的。先生们,请跟我来。”

这位苏塞克斯的侦探,是一个很活跃而又和蔼可亲的人。走了大约十分钟,我们就到了我们的住所,十分钟之后,我们就坐在小旅店的休息室里,谈论起这件案子的大致情况——这些情况我已经在上一章交代过了。麦克唐纳偶尔做一下记录,福尔摩斯全集坐在那里专心地倾听着,脸上表现出吃惊的神情,就像植物学家鉴赏稀有的花朵一样。

“奇怪!”听了案情后,福尔摩斯全集说,“真是奇怪极了!我想不出以前有什么案子比这个更奇怪的了。”

“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的,”怀特·梅森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在苏塞克斯算是赶上时代了。到今天凌晨三四点之前我从警官威尔逊手里接过这桩案子为止的所有细节我都告诉你了。为了尽快赶来,我连老命都拼了!哎呀!可是事实证明,我没必要这么火急火燎的,因为这里没有什么事能让我马上去做的。威尔逊警官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情况,我核对了一番,又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多多少少还加了几点我个人的意见。”

“你的意见是什么呢?”福尔摩斯全集急切地问道。

“嗯,我首先仔细检查了一下那把铁锤,医生武德也在一边帮忙,可铁锤上没有痕迹证明使用过暴力。我原来以为,也许道格拉斯先生曾把这把锤子当做自卫的武器,他就有可能在把锤子丢到地毯上之前,留下什么印痕在上面,但是锤子上找不到一点痕迹。”

“当然,这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警官麦克唐纳说道,“因为有许多铁锤充当凶器的凶杀案,铁锤上也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是的,这也不一定能证明没有使用过它。但是假如真的留下一些痕迹,那么对我们就很有帮助了,可实际上却并没有。随后我又检查了一下枪支,这是大号铅弹火枪,正像威尔逊警官所说的那样,扳机绑在一起,因此只要你扣动后面的一个扳机,两个枪筒就会一起发射。无论是谁做的这样的火枪,可以肯定的是,他下定决心要把他的敌手置于死地。这支截断的枪的长度超不过二英尺,一个人能很容易地把它藏在大衣里面。尽管枪上没有制造者的全名,但两支枪管间的凹槽上还刻着‘PEN’三个字母,而名字的其他字母就被锯掉了。”

“是不是那上面是一个花体的大写字母‘P’,而‘E’和‘N’两个字母比较小?”福尔摩斯全集问道。

“非常正确。”

“这是宾夕法尼亚小型武器制造公司[57],是国内的一家有名的工厂。”福尔摩斯全集说。

怀特·梅森注视着我的朋友,就好像一个小村落里的开业医生看着哈利街的专家一样——这个专家的一句话就能解开他所有的困惑。

“福尔摩斯全集先生,这很有用,你说得真对。怪了!真是怪了!难道世界上所有军火制造厂的名字你都记在脑子里了吗?”

福尔摩斯全集摆了摆手,把这个话题岔开了。

“毫无疑问,这支枪是一支美洲火枪,”怀特·梅森接着说道,“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记载,在美洲一些地方就使用截短的火枪这种武器。暂且不管枪管上的名字,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种种迹象表明:是一个美国人溜进屋里并杀死了主人。”

麦克唐纳摇了摇头说道:“老兄,你扯得也太远了吧。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有外人来过这所庄园呢。”

“这敞开的窗户、窗台上的血迹、奇怪的卡片、墙角的长筒靴印及这支火枪又如何解释呢?”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伪造的。道格拉斯先生是个美国人,或者说曾长时间住在美国,巴克先生也是如此。你不必从外边弄个美国人来为你所看到的一些美国人的行为寻找答案。”

“那个管家艾穆丝……”

“他怎么样?靠得住吗?”

“他在查尔斯·钱多斯爵士[58]那里待过十年,非常忠诚。五年前道格拉斯买下这座庄园时,他就来到了这里。他说他在庄园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杆枪。”

“这枪已经被改造得很便于隐藏了。枪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截断的,无论什么箱子都装得进去,他怎么能保证说庄园中没有这样的枪呢?”

“啊,不管怎么说,他的确从来没有见到过。”

麦克唐纳摇了摇他那顽固的苏格兰人脑袋。

“我还是不相信有什么外人来到过房子里。我请你考虑一下,”每当麦克唐纳辩论不过别人的时候,他的阿伯丁口音就变得更重了,“如果你假设这支枪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而且所有的这些怪事是一个外来人干的,那么我请你考虑考虑,你这样的假设会怎么样呢?啊,老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也完全不合乎一般的逻辑啊。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向你提出这个问题来,请你根据我们所了解到的一切来判断一下吧。”

“好吧,麦克先生,阐述一下你的理由吧。”福尔摩斯全集以一种公正的口气说道。

“假如凶手存在的话,他绝对不是一个盗窃犯。那枚戒指和那张卡片都说明,这是一个出于某种个人恩怨的预谋凶杀案。好了,我们假设有一个人溜进屋中,蓄意谋杀。如果他还有点脑子的话,应该明白,他要逃跑是相当困难的,因为房子四周都是水。他要选择什么样的武器呢?你一定会说他选的是世上声音最小的武器,这样他才能指望在得手之后,迅速地穿过窗户,过护城河,不慌不忙地逃走,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但是假如他竟然带着他能选择的声响最大的武器,明明知道枪声一响,整个庄园的人很快就能跑到事发地点,很可能在他还没有过护城河以前就会发现他,难道这能解释得通吗?福尔摩斯全集先生,这些说法可信吗?”

“你说得很有理,”我的朋友沉思着回答道,“这确实需要有大量的证据来证明。怀特·梅森先生,请问,你当时是不是马上就到护城河对岸去查看过是否有人水上岸的痕迹?”

“福尔摩斯全集先生,那里没有痕迹。但是对岸是石头的,很难想象能找到什么痕迹。”

“连一点足迹或手印也没有吗?”

“没有。”

“哈!怀特·梅森先生,我想你不会反对我们立刻动身到庄园中去吧?或许那里会有一些小线索可以启发我们。”

“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本来是想建议去的,但是我想在我们去之前,最好先让你了解清楚所有的情况。我想,假如有什么冒犯了你……”怀特·梅森怀疑地看着这位同行说。

“我曾经和福尔摩斯全集先生一起办过案子,”麦克唐纳警官说道,“他的行动一向正大光明。”

福尔摩斯全集微笑着说道:“我至少是按照我个人对这一工作的理解去办案。我参加办案的目的是想伸张正义,帮助警方工作;假如我曾经不和官方合作,那也是因为他们首先不和我合作,我从来不想和他们去抢功劳。同时,怀特·梅森先生,我要求有权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办案,在我觉得适当的时候再交出我的成果——而且自始至终都有这种权利,不仅仅是在某些阶段上。”

“我相信,你参加办案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一定把所知道的所有案情都介绍给你,”怀特·梅森真诚地说,“华生医生,请随我来。到时候,我们都希望在您的书里能占有一席之地呢。”

我们沿着古朴的乡村街道走去,大街两旁各有一行截掉树梢的榆树[59]。远处是一对古代的石柱,因风吹雨淋已经斑驳变色,长满了苔藓。石柱顶上的东西已经看不出原形了,那里曾经应该是伯尔斯通主人坎普司的纹章上两只猛扑状的狮子图案[60]。顺着迂回曲折的车道往前走不远,周围都是草地和栎树,这种景色也只有在英国农村才能看到。然后是一个急转弯,眼前呈现出一片又长又矮的詹姆士一世时期的古老别墅,别墅的砖都变成了暗褐色的了。还有一个老式的花园,两旁都栽有修剪整齐的紫杉树。我们走到庄园跟前就看到了一座木吊桥和宽阔的护城河,河中的水在寒冬的阳光下像水银一样,光洁如镜,闪闪发光。

岁月流逝,光阴荏苒,这座古老的庄园自从建成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它反映出了几百年的沧桑坎坷、悲欢离合。奇妙的是,因为历史的悠久,似乎现在从这些古老的墙上就能够看出犯罪的征兆来。还有那些奇怪的高高耸立的屋顶以及古怪的突出的山墙,看起来更适合于掩护可怕的阴谋。当我看到那些阴森森的窗户和前面一片暗淡的颜色及水流冲刷的景象时,突然觉得,发生这样一件惨案,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了。

“这就是那扇窗户,”怀特·梅森说道,“吊桥右边的那一扇,正像昨晚发现时那样地开着。”

“要想钻过去一个人,这扇窗户可真够窄的啊。”

“也许这个人并不胖,我们不需要用你的推理来告诉我们这一点,福尔摩斯全集先生。但是你和我完全可以挤过去。”

福尔摩斯全集走到护城河边,朝对面看了看。然后他又检查了凸出的石岸和它后面草地的边缘。

然后他又检查了凸出的石岸和它后面草地的边缘。

弗兰克·威尔斯,《海滨杂志》,1914

“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已经认真看过了,”怀特·梅森说道,“但这里什么也找不到,没有迹象表明有人上过岸。不过,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痕迹呢?”

“是啊,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痕迹呢?护城河水一直这么浑浊吗?”

“一般是这种颜色。因为河水流下来的时候,总是夹杂着泥沙。”

“河水有多深?”

“两侧大约有两英尺,中间三英尺左右。”

“那么,我们就能够排除那个人在过护城河时被淹死的这种可能性了。”

“是的,不会被淹死的,就连小孩也不会。”

我们走过吊桥,一个古怪乖戾而又干瘦的人把我们迎了进去,这就是管家艾穆丝。可怜的老人因为受到惊吓,脸色显得苍白,浑身都在微颤。乡村警官威尔逊身材魁梧、一丝不苟、抑郁寡欢,他依然守在现场。医生已经离开了。

“威尔逊警官,有什么新的情况吗?”怀特·梅森问道。

“没有,先生。”

“那么,你可以走了。辛苦你了。如果有需要你的地方,我们再派人去请你。管家最好在门外等着,让他通知塞西尔·巴克先生、道格拉斯太太和女管家,我们现在想问他们一些话。先生们,现在请先允许我说一下我的看法,然后你们再得出你们自己的结论。”

这个乡镇专家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很确凿地掌握着事实,头脑冷静、清醒,学识渊博,就凭这些,在他的这一行里,他也应该前途无量。福尔摩斯全集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话,根本不像对官方解说人那样经常流露出来一种不耐烦的样子。

“我们现在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确定这案子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先生们,对吗?如果说是自杀,那么我们就得相信,这个人首先把结婚戒指摘下藏起来,然后穿着睡衣,走到这里,在窗帘后面的墙角上故意踩上泥脚印,以便使人这样猜测:有人曾在这里等候他,打开窗户,把血迹弄到……”

“我们决不会这样想的。”麦克唐纳说道。

“所以我想,决不会是自杀,那么必然是他杀了。我们所要确定的就是,凶手是外来人呢,还是庄园里面的人?”

“好,让我们听听你的高论。”

“对这两种可能下结论都相当困难,可是两者必居其一。我们先假定是庄园内部的一个或几个人作案。在寂静无声但人们还没睡觉的时候,他们在这里抓住道格拉斯,然后用这种世界上最古怪、声音最大的武器行凶,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武器又是庄园内从没见过的。这样解释听起来令人信服吗?”

“是啊,事实不会是这样的。”

“好,那么,这里的人都说,当听到枪声以后,最多不超过一分钟,住宅里所有的人都赶到了现场。尽管塞西尔·巴克先生自称是第一个赶到的,但艾穆丝和所有的仆人也都到了。您难道能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罪犯竟能完成从死者手指上摘结婚戒指、在墙角留脚印、打开窗户、在窗台上留血迹等等那许多事吗?这是不可能的!”

“你分析得很透彻,我比较赞同你的看法。”福尔摩斯全集说道。

“好,那么,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这是外来的人干的,但是我们依然有许多疑团解不开。不过,不管怎样,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这个人是在四点半到六点钟之间进入庄园的,也就是说,是在黄昏和吊桥吊起之间这段时间里。这里曾经来过一些客人,房门是打开的,因此这个人没有碰到什么阻碍,就溜了进来。他可能仅仅是一般的盗窃犯,也可能和道格拉斯先生有什么个人恩怨。因为道格拉斯先生大半生都住在美洲,而这支猎枪又像是一种美国武器,所以,看来由于私怨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他溜进了这间屋子,因为他首先看到的就是这间房子。他藏到窗帘后面,一直藏到夜晚11点以后。这时,道格拉斯先生进到屋里,他们交谈了很短的时间——假如真的交谈过的话——因为道格拉斯太太说,她丈夫离开她没有几分钟,她就听到了枪声。”

“那支蜡烛,可以说明这一点。”福尔摩斯全集说道。

“是的,这支蜡烛是新的,烧了还不到半英寸。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先把蜡烛放在桌上,然后才遭到袭击的。要不然,他一跌倒,蜡烛也肯定会掉在地上。这说明在他刚走进屋时并没有遭到袭击。巴克先生到这里时,把灯点上,才把蜡烛熄灭了[61]。”

“这一点很清楚。”

“好,现在我们可以根据这些来设想当时的情形:道格拉斯先生走进屋来,把蜡烛放在桌子上。一个人从窗帘后面走出来,手中拿着这支火枪。他向道格拉斯先生要这只结婚戒指——至于为什么,只有老天知道,不过肯定是这样的。道格拉斯先生把戒指给他了。然后道格拉斯先生眼睁睁地或是与他搏斗了一番,就被那人残忍地用这样可怕的方式打死了。这期间,道格拉斯可能拿起过铁锤,也就是后来我们在地毯上找到的那只。事后,凶手扔掉枪,可能还有这张写着‘V.V.341’奇怪的卡片——先不管它是什么意思——然后从这扇窗户逃出去,并在塞西尔·巴克先生赶到现场的时候,过护城河逃跑了。福尔摩斯全集先生,这么说你觉得怎么样?”

“你说得很有趣,但就是有点不能令人信服。”

“老兄,这简直就是胡言乱语,没有比这更不合情理的了。”麦克唐纳大声喊道,“有人谋害了道格拉斯,无论这个人是谁,我都能向你们清楚地证明,他是用别的办法作的案。他让他逃跑的退路被切断,那是怎么回事啊?万籁俱寂是他逃跑的一个绝好条件,那么,他使用火枪作案,又是怎么回事啊?喂,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既然你说怀特·梅森先生的推断不能令人信服,那你就该给我们指点指点了。”

在这整个漫长的议论过程中,福尔摩斯全集一直就坐在那儿专心致志地倾听着,不放过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眼儿,他那一双敏锐的眼睛左看看,右瞧瞧,双眉紧锁,沉默不语。

“麦克先生,我想再找一些事实,然后才能进行推断,”福尔摩斯全集跪到死尸旁边,说道,“哎呀!这伤处的确很恐怖啊。能不能把管家找来?——艾穆丝,我听说你经常看到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有一个奇怪的标志,是一个三角形外面套着圆圈的烙印,对吗?”

“是的,先生,我经常看到。”

“你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推测过这个烙印是什么意思吗?”

“没有,先生。”

“艾穆丝,我听说你经常看到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有一个奇怪的标志,是一个三角形外面套着圆圈的烙印,对吗?”

弗兰克·威尔斯,《海滨杂志》,1914

“这肯定是火烙的标记,烙的时候,一定很痛。艾穆丝,我注意到道格拉斯先生下巴后面贴着一小块药膏。在他活着的时候,你注意到了吗?”

“是的,先生,他昨天早上刮脸时刮破的。”

“以前你见过他刮破脸吗?”

“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先生。”

福尔摩斯全集说道:“这倒很值得研究了!当然,这也可能纯属巧合,但是,这也可能说明他有点紧张,说明他预感到危险的存在。艾穆丝,你昨天有没有发现主人有些反常呢?”

“先生,我感觉到了,他好像有点惶恐不安,情绪紧张。”

“哈!看来这次袭击并非完全没有意料到。我们已经有些进展了,对吗?麦克先生,也许你还有些什么要问的?”

“没有,福尔摩斯全集先生,到底是你经验丰富。”

“好,那么我们可以研究一下这张写着‘V.V.341’的卡片了。这是一张粗纸硬卡片,在你们庄园里有这样的卡片吗?”

“我想没有。”

福尔摩斯全集走到写字台前,从每一个墨水瓶里都蘸了一些墨水洒到吸墨纸上。

“这张卡片不是在这里写的,”福尔摩斯全集说道,“这是黑墨水,而那张卡片上的字却稍微带些紫色,写时用的是粗笔尖,而这里的这些笔尖都是细的。我认为,这是在别的地方写的。艾穆丝,你能解释这上面的字义吗?”

“不能,先生,我没法解释。”

“麦克先生,你的看法呢?”

“我觉得像是某种秘密组织的名称,和前臂上标记的意思一样。”

“我也是这样想的。”怀特·梅森说道。

“好,那我们把它当做是一个合理的假设吧。由此出发,看一看我们的难题究竟能解决多少。那个组织派来的人想办法溜进庄园,守候着道格拉斯先生,用这支火枪几乎打碎了他的头颅,然后过护城河逃跑了。他之所以要在死者身旁留下这张卡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这件事报纸上一登出来,那个组织的其他党徒就能知道:仇已经报了。这些事情都是紧密相关的。但是,什么样的武器都有,他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火枪呢?”

“对呀。”

“还有,那枚戒指又怎么会丢失呢?”

“是啊。”

“现在已经两点多了,为什么还没有缉拿到凶手呢?我想,从天亮以后,方圆40英里内,每一个警察肯定都在搜查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外来人。”

“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全集先生。”

“好,除非他在附近有藏身之所,或者事先已经准备好一套替换的衣服,否则他们是决不会让他溜掉的。可到现在为止,你们还没有抓住他。”福尔摩斯全集走到窗边,用他的放大镜观察窗台上的血迹,说道,“很明显这是一个鞋印,很宽,可能是八字脚。奇怪呀,无论是谁到这沾满泥污的墙角来察看脚印,他都会说这个鞋底的式样挺不错。但是,当然了,看不很清楚。旁边这桌子底下是什么?”

福尔摩斯全集走到窗边,用他的放大镜观察窗台上的血迹。

弗兰克·威尔斯,《海滨杂志》,1914

“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哑铃。”艾穆丝说道。

“哑铃?怎么这里只有一只,另外那只哑铃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或许本来就只有一只——我有好几个月没看到这东西了。”

“一只哑铃……”福尔摩斯全集神情严肃地说,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打断了。一个身材魁梧、晒得黝黑、外表精明、脸刮得干干净净的人探进头来看着我们。我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这就是我听人讲过的塞西尔·巴克。他迅速扫视了大家一眼,目光里充满着傲慢和疑问。

“对不起,打断了你们的谈话了,”巴克说道,“但是,各位应该听听最新的情况了。”

“抓住罪犯了吗?”

“哪有这样的好事。不过人们已经找到他的自行车了,这家伙把他的自行车扔下了。你们来看看,就放在大厅门外一百码的地方。”

我们看到三四个仆人和几个闲汉站在马车道上查看那辆自行车,车子本来是藏在常青树丛里的,后来被拖了出来。这是一辆骑得很旧的拉奇-惠特沃思牌[62]自行车,车上溅着不少泥浆,好像骑过很远的路。车座后面有一个工具袋,里面有扳子和油壶,但是到底车主是谁,却没有任何线索。

“假如这些东西都曾登记、编号,那么对警方就大有帮助了,”警官说道,“但是咱们能得到这些东西,也就应该感到欣慰了。即使我们搞不清他到哪里去了,至少我们有可能搞清楚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过,这个家伙究竟为什么要丢下这辆车子呢?这倒是很奇怪。他不骑车子,又是怎么走的呢?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我们这件案子好像还看不出一点头绪来呢。”

“真看不出一点头绪来吗?”福尔摩斯全集若有所思地答道,“我看未必!”

五剧中人[63]

我们重新又回到屋里,怀特·梅森问道:“你们对书房里该检查的地方,都检查过了吗?”

“暂时算是检查完了。”麦克唐纳警官回答道,福尔摩斯全集也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你们想听听庄园里内部人员的证词吗?我们就利用这间餐厅吧,艾穆丝,请你先讲一下你所知道的情况。”

管家的叙述简洁、概括,给人的印象非常真诚。他还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先生刚到伯尔斯通时雇来的。他听说道格拉斯先生是一个很富有的绅士,在美洲发家。道格拉斯先生是一位温顺善良、平易近人的主人——也许事实上并不完全像艾穆丝所认为的那样,但是,一个人不可能十全十美。他从未见到过道格拉斯先生害怕过什么,相反地,道格拉斯先生是他所见过的胆子最大的人。道格拉斯先生让人每天晚上把吊桥拉起来,因为这是古老庄园的习惯,道格拉斯先生喜欢保持着这种古老的习俗。道格拉斯先生难得到伦敦去一趟,也很少离开村子,但是,在遇害的前一天,他曾经到滕布里奇韦尔斯市去买过东西。那天,艾穆丝发现道格拉斯先生有些站立不安,焦躁激动,而且他一反常态,变得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案发的那天晚上,艾穆丝还没有睡觉,正在房子后面的餐具室里整理银器,突然听到铃声一直响个不停。他没有听见枪声,因为餐具室和厨房处在庄园的最后面,中间还隔着好几层关闭的门和一条长长的走廊,因此很难听到。爱伦太太也因为听到铃声大作,急忙跑出来,他们就一起跑到了前厅。当他们跑到楼下时,艾穆丝看到道格拉斯太太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但是,她走得并不是急匆匆的,艾穆丝觉得,道格拉斯太太并不显得特别慌张。她一到楼下,巴克先生就从书房里冲了出来,他竭力拦住道格拉斯太太,请求她回到楼上去。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赶快回自己房里去吧!”巴克先生喊道,“可怜的杰克已经死了,你也不能让他起死回生了。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快回去吧!”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赶快回自己房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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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释本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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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福尔摩斯全集(三)》(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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