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华生医生不是在用文字告诉你,而是在和你娓娓道来,声音越过了炽热的火炉,用爱德华时代那种谦恭的态度诉说着。他的声音没有受到阻碍,也没有装腔作势。它清晰,有活力,透出亲切之感,就像一个穿着花呢衣服、严肃认真的殖民地时代的英国人轻松随意地说着话。说话的人去过国外。他四处游历,正如他们说的,晒黑了膝部。不过,他仍然是个天真的人。他是第一流的家伙,绝对忠诚,如狮子一般勇敢,盖世精英。所有这些老套的话都适合他。但是,他绝不是一个老套的人物。
那种出色的感觉让人误会了华生医生。他是一个艺术的门外汉。不过,和他的塑造者一样,他是这个世界上曾有过的最会说故事的人。福尔摩斯全集——雄辩机智、才华横溢、耐人寻味、性情古怪的福尔摩斯全集——独自居住可不安全。哦,什么事情都不在他话下。他可以乔装打扮深入犯罪世界,伪装到连他的亲生母亲都认不出,他可以扮作死人或者将死之人,在鸦片馆里打探消息,和莫里亚蒂在悬崖边决斗,或者把德国间谍骗得晕头转向。但是,这些都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当他独自一人时,他就成了半个人,只有忠诚的华生回到故事,他才变得完整。
哦,无数的学术研究、文学机构的重要论文也无法解释我们为什么喜欢某个作家的声音胜于另一个。一部分是因为忠诚,一部分是因为叙述者或好或糟的方式,一部分是因为他具有或缺乏权威性。还要考虑到美学,尽管我们不会想太多。作为一个读者,我坚持要么很早就被诱惑,要么根本没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书架上的许多书还没有读过二十页。但是,一旦成为了这个作者的奴隶,我愿意什么都听他的。从我儿时开始,柯南·道尔对我就有了那种力量。我喜欢他的杰拉德准将,邪恶的海盗沙克,还有他的查伦哲教授,但是我最爱福尔摩斯全集和华生。他对我的儿子们也有同样的力量,我非常高兴的看到我的一个又一个孙子孙女跌入他的文字之中。
匆匆扫过柯南·道尔的文字,你可能一下子会感到失望;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没有什么文字游戏,没有吸引人的哲学洞察力。取而代之的是,你会看到一种完美的叙述:对话和描述之间有着完美的互动效果,完美的人物塑造以及完美的时间安排。不要奇怪,和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另外一些伟大的说故事人不一样,柯南·道尔的作品即便翻译成任何文字都不会有所损失。
专业的评论家无法伤害柯南·道尔,永远不可能。他们会嘲笑他的唯灵论、他的妄想;他们会声称后来的福尔摩斯全集不是曾经的那一个。但是那时候没有人会听,如今也没有人会听。现在,和他在世时一样,出租车司机、政治家、学者和光屁股的小孩都拜倒在他的脚下——如果需要证据的话,证据就是道尔那种质朴的语言里隐藏着有关复杂人性的深远内涵。即使在他那个时代,柯南·道尔也有许多模仿者,但都不能与他匹敌,即便成功者也不例外。如果其中某位模仿者误打误撞地塑造出一个恶毒的莫里亚蒂教授,那绝对是小巫见大巫,莫里亚蒂会变成一个诡计多端的犹太人。如果是约瑟夫·康拉德,也许会出现一个苦恼的巴尔干激进分子正处心积虑地妄图摧毁工业社会,但是柯南·道尔没有如此的累赘。他知道,恶人可以独自生存。他不需要仇恨或者偏见,清楚地知道不需要给恶魔贴上任何标签。
道尔将读者放在两个主角中间的位置,这一做法恰恰反映了他的狡猾。福尔摩斯全集是超人的天才,比我们聪明许多倍,我们知道自己永远不能赶上他。我们没有被指望,当然,我们也不想。但是不必沮丧:因为我们比愚钝的华生医生要聪明不少!结果又是怎样呢?读者很高兴地跳入两个伙伴之间的陷阱。流行文学作品中还有比这更甜蜜的画面吗?这种画面正是托马斯·曼大声疾呼的艺术家和民众之间的关系。在福尔摩斯全集身上,我们不会忘记艺术家对自我毁灭的冲动。通过华生,我们不断提醒自己钟爱着和谐的社会。
那么,如果福尔摩斯全集和华生这两人引发了比其他文学二人组更多的模仿者,也就不必惊讶了。同时代的侦探剧反复利用他们。他们几乎单枪匹马为新生的电影做出了贡献。现代惊悚小说离开他们也会有损失。没有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全集,我能塑造出乔治·史迈利吗?没有了华生医生,我能给史迈利配上彼得·吉勒莫作为伙伴吗?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深表怀疑。
九岁的时候,我在自己的第二所寄宿学校上学,校长的兄弟是一位品格高尚的人,有着出色嗓音,每个星期会选上一天在我们上床睡觉之前到高年级的休息室读《冒险史》给我们听。他读着下面这段出自《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话,我现在都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身形,还有煤炉前他闪闪发亮的光头。
“足迹?”
这是福尔摩斯全集的话,询问莫蒂默医生。
“足迹。”
“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莫蒂默医生以一种奇怪的神情望了我们一会儿,然后用一种低得近乎耳语一样的声音回答道:“福尔摩斯全集先生,是个极大的猎狗的爪印!”
现在请继续读下去。你手上就是一套最出色的福尔摩斯全集故事全集,有着一篇很长也很有价值的前言。不要失去热情。没有人在提到福尔摩斯全集和华生时不饱含爱意。
约翰·勒卡雷
2003年10月24日
柯南·道尔在桌边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