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好,孤独(3)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能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手一样。***
钳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举你,用我的血液。
——《挖去我的眼睛》(杨武能译)
诗歌之于爱,或许真正的深意并不在于挽留,而是在于铭刻。
里尔克与莎乐美之间令人不解又艳羡的恋人关系,还是只保持了三年。
“一个作家的命运往往是被一个女人改变的”,其间,莎乐美用来源于母性中的宠溺与鼓励不断地修复着他,完善着他,又用恋人的怀,洞悉与慰藉他的孤独,接纳与热爱他被天真遗失的沧桑。
她带着里尔克漫游了欧洲,与他深入地讨论哲学、诗歌,告诉他内心世界的无垠广大,应从自我扩展到整个宇宙。他们一起光着脚在月光下轻舞,在树林中漫步,在玫瑰丛中拥吻,感知世间万物的悲悯与灵性。
行至莫斯科时,站在深邃的夜色中,里尔克已经可以清晰而疼痛地意识到,莎乐美所带给他的一切信息及番茄的力量,早就毫无保留地进入了他的血液和心灵。
直至一九〇〇年,又一个落叶纷飞的秋天。在一次俄罗斯之行后,莎乐美即向里尔克提出了分手。
她离开了他。他们不再是恋人。
“真正的艺术家总是要经历无限的孤独和漫长的痛苦……你必须展翅高飞……诗人一方面将受到命运的加冕和垂顾,另一方面却要被命运的轮子碾得粉身碎骨。而你,天生要承受这种命运。”她说。
是时候了。她说。
对于里尔克而,莎乐美的决定无疑是残忍的,令他一时间无法接受。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就此凋谢了,在诗歌中,他陷入幽寂的噩梦之境,是那样的茫茫不可自救:“血液对我有什么用,如果它像酒浆一般酵?它再不能从海中唤起她,那个最钟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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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展翅高飞。
一段时间后,里尔克来到不莱梅,即与雕刻大师罗丹的女弟子克拉拉·维斯特霍夫匆促结婚。用负气的方式,来寻找救赎。
然而,没有爱的铺垫,即便克拉拉在十月怀胎后,生下了女儿露丝,他们的婚姻,依然像是迫使成熟的果实,味道酸涩不堪。
但是,在文学方面,里尔克很快迎来了他的创作高峰。在无边的痛楚中,他不断承受着灵魂与命运的驱使与打磨,以至于笔下的诗歌一再突破新的境界。从自我,到超越自我,从虚无,到深入虚无。
一如当初莎乐美的预,他真的一步一步,在孤独的淬炼中,成为了欧洲诗人中独一无二的王者。
一九〇二年,与莎乐美分开两年后,二十七岁的里尔克在巴黎写下《秋日》,仿佛在一季之间席卷了全人类对孤独感的渴望与认同。
在时间的流逝中,他那个孤独的内部世界,也沉淀得越丰美可恋。
译者北岛深谙诗歌之境,评价此诗时,就曾写道:“有时我琢磨,一好诗如同天赐,恐怕连诗人也不知它来自何处。正是《秋日》这诗,使里尔克成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冯至亦有赞誉:“诗歌所能带来的趣就是从一颗心走进另一颗心,并且随之跳跃与感动。显然,里尔克的这《秋日》做到了,并在百年的岁月里越显得隽秀而光辉四溅。”
如同天赐。光辉四溅。“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我们虽无法猜测一个季节对于一位诗人的意义,但当这些散着田野芬芳的诗句在我们的舌尖翻滚之时,此世间,俨然已没有任何一个词,会比孤独二字更丰盛,更荒芜,更能代表万物灵魂中的未知与永恒。
于是,我们一面熟稔地将自己深埋于孤独之中,一面又依然无法停止叩问:孤独,孤独,孤独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源于何方,归于何处?到底有多少人以其为蜜,为襁褓,又有多少人以其为药,为棺木?
答案无从知晓。
孤独的异质,总是令人无法僭越。